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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加索俘虏: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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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高加索有位军官,出身贵族,名叫齐林。

    一天,他收到家里老母来信。她在信里写道:“我老了,很想在死以前再看爱儿一眼。你来给我送终,把我落葬,然后平平安安回部队去。我还给你找了个媳妇:人又聪明,又漂亮,又有财产。你要是喜欢,可以娶她,从此留在家里。”

    齐林考虑起来:“老太太身体的确很差,说不定真的要见不着她了。我得回去一下;姑娘要是长得俊,结婚也可以。”

    他向团长请了假,跟同僚们告了别,请下属喝了四桶伏特加,动身回家。

    当时高加索在打仗,大路上不论白天黑夜都不能通行。俄罗斯人只要一离开要塞,不管骑马还是步行,鞑靼人就会把他打死,或者劫到山里。因此上面规定,要塞之间一星期两次由士兵护送,头尾都是士兵,老百姓夹在中间。

    事情发生在夏天。那天天一亮车队在要塞外集合,护送兵也来了,大家上路。齐林骑马,他的行李车夹在车队中间。

    他们要走二十五俄里路。车队走得很慢,一会儿士兵停下来歇脚,一会儿谁的车轮掉了或者马站住不走,大伙儿只得停下来等。

    太阳已过中天,车队才走了一半路。路上尘土飞扬,烈日炙人,酷暑难当,无处可以藏身。一片精光的原野,路上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一丛灌木。

    齐林独自骑马走在前头,他停下来等着车队。他听见后面的号角声,知道车队又休息了。齐林想:“不用士兵护送,我一个人走怎么样?我的马很好,遇上鞑靼人,我可以跑掉。走不走?”

    他站在那里考虑着。一个叫科斯狄林的军官背着枪骑马跑上来说:“齐林,我们自己走吧。我累坏了,真想吃点儿东西。天气又热,我身上的衬衫都快拧得出水来了。”

    科斯狄林是个胖子,脸色通红,满头大汗。

    齐林想了想说:“你的枪装上子弹了吗?”

    “装上了。”

    “那好,咱们走吧。只是说定了,千万别走散。”

    他们骑马沿大路走去。这一带是草原,视野很开阔。他们一面说话,一面向两边张望。

    一走完草原,就有一条大路穿过两山之间的峡谷。齐林说:“得跑到山上看看,万一有人从山后冲出来,你也看不见。”

    科斯狄林却说:“看什么?往前走就是了。”

    齐林没有听他的话。

    “不,”他说,“你在下面等一下,我去看看就来。”

    他纵马由左边上山。齐林骑的是一匹猎马(是他花一百卢布从马场买来的一匹小马,亲自调教长大的),那马仿佛插了翅膀,飞也似的把他带上峭壁。刚登上山头一看,在他前面约五十俄丈[1]的地方站着一群骑马的鞑靼人,大约有三十个。他一看见他们转身就走。鞑靼人也看见了他,纵马向他跑来,一面跑,一面从枪套里拿出枪。齐林全速向峭壁下驰去,对科斯狄林叫道:“把枪拿出来!”同时心里对马说,“宝贝,挺住,别绊脚,你一绊,我就完了。只要拿到枪,他们就抓不住我了。”

    科斯狄林一看见鞑靼人,也不等齐林,就拼命向要塞跑去。他的鞭子忽左忽右地抽着马,在滚滚的尘土中只看见马尾巴在不断摆动。

    齐林一看,事情不妙。枪被带走了,单凭一把刀是对付不了的。他想勒转马,回到士兵那儿逃命,却看见有六个人从边上向他冲来。他的马很好,但他们的马更好,而且是向他横冲过来的。他想减速掉头往回跑,可是马在往前飞奔,他勒不住,竟向他们直冲过去。他看见一个红胡子鞑靼人骑一匹灰马正在逼近他。那鞑靼人尖声叫嚷,龇牙咧嘴,手里端着枪。

    “哼!”齐林想,“我可知道你们这些恶鬼。要是把我活捉,你们就会把我投入牢里用鞭子抽打。我不能让你们活捉。”

    齐林个儿虽不高,胆量可不小。他拔出马刀,纵马直奔红胡子,心里想:“我不是用马撞,就是用刀砍。”

    齐林跑到离他还有一马距离的地方,有人从背后向他开枪,子弹打中了马。马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把齐林的一条腿压住。

    齐林想爬起来,可是有两个臭烘烘的鞑靼人坐到他身上,把他的胳膊扭到背后。他拼命挣扎,甩掉身上的鞑靼人,可是又有三个鞑靼人跳下马来,用枪托敲打他的脑袋。他眼睛发黑,身子摇晃起来。鞑靼人把他抓住,从鞍上解下备用的马肚带,把他的双手反绑,打了一个鞑靼式的结,把他拖到马鞍旁。他的帽子被打落,靴子被剥下,全身被搜遍,钱和表都被拿走,身上的衣服全被撕破。齐林回头看看他的马。这可怜的畜生仍侧身躺着,只有四脚还在空中乱踢,触不到地面;头部有一个洞,洞里不断涌出黑血,周围一俄尺[2]的尘土都被血浸透了。

    一个鞑靼人走到马跟前,动手解鞍子。马一直在挣扎,鞑靼人拔出匕首把它的喉管割断。喉咙里发出嘶声,它抽搐一下就断了气。

    几个鞑靼人解下马鞍、挽具。红胡子骑上马,另外几个鞑靼人把齐林抬到他的马背上,用皮带把齐林和红胡子拦腰捆在一起,免得他从马上滑下,然后把他驮往山里。

    齐林坐在鞑靼人后面,身子左右摇摆,脸撞着鞑靼人臭烘烘的脊背。他只看见前面鞑靼人强壮的脊背、筋脉毕露的脖子和帽子底下剃得发青的后脑勺。齐林的脑袋被打破,眼睛上的血凝住了。他在马上既不能变换姿势,也不能把血擦去。他的双手被绑得太紧,锁骨疼得受不了。

    他们翻山越岭,走了很久,又涉过一条小河,走上大路,进入谷地。

    齐林很想看清他们走的路,但眼睛被血糊住,身子也不能转动。

    天黑下来了。他们又过了一条小河,开始攀登石山。已能闻到炊烟的味道,群犬叫个不停。

    他们来到一个山村。鞑靼人都下了马,鞑靼孩子聚拢来把齐林团团围住。他们高兴地尖叫,向他投掷石子。

    鞑靼人赶开孩子,把齐林从马上解下,叫唤工人。来了一个诺盖人,他颧骨很高,只穿一件衬衫。那衬衫已很破烂,露出整个胸膛。鞑靼人向他吩咐了一番。那工人拿来一副足枷:两块装有铁环的栎木,其中一个铁环上有锁孔和挂锁。

    他们给齐林解开双手,戴上足枷,把他带到一间板棚。他们把他往板棚里一推,锁上门。齐林倒在马粪上。他歇了歇,在黑暗中摸到软一点儿的地方躺下来。

    二

    齐林几乎通宵没有合眼。昼长夜短,他从墙缝里看见天已蒙蒙亮。齐林爬起来,把墙缝挖得大些,往外张望。

    他从墙缝里看见有一条路通到山下,右边有一座鞑靼式平顶石屋,屋旁有两棵树。一条黑狗躺在门槛上,一只母山羊带着几只小尾巴一翘一翘的小山羊在屋外走来走去。他看见一个年轻的鞑靼女人从山下走来。她身着花衬衫,没系腰带,穿着长裤和靴子,头上垫着一件长衣,顶着一只洋铁大水罐。她弯着腰走路,脊背微微抖动,手里拉着一个只穿衬衫的光头孩子。鞑靼女人顶着水罐走进屋里。昨天那个红胡子从屋里出来,身穿绸大褂,腰带上插着一把银匕首,赤脚套着一双软鞋,头上一顶黑羔皮高帽推在脑后。他走到屋外,伸了个懒腰,抹了抹红胡子。他站了一会儿,对工人吩咐了几句话,走了。

    后来有两个孩子骑马去饮水。马嘴和鼻子都是湿漉漉的。又有几个光头孩子跑出来,他们都只穿一件衬衫,没有穿裤子。他们聚在一起,走到板棚前,拿树枝往墙缝里捅。齐林对他们大喝一声,孩子们吓得尖声直叫,飞跑开去,只看见他们的光膝盖一亮一亮。

    齐林渴得要命,很想喝水。他正希望有人来查看,忽然听见板棚的门锁响。红胡子走进来,同来的还有一个身材略小、脸色黝黑的鞑靼人。这个鞑靼人眼睛乌黑,脸色红润,留山羊胡子,剃平顶头。他乐呵呵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这个黑脸鞑靼人衣着更讲究,蓝色绸大褂上绣有金银线,腰里插着银柄大匕首,脚穿红色山羊皮软鞋,鞋上也绣有金银线,软鞋外面套着一双厚皮鞋;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白色羔皮帽。

    红胡子走进来,嘴里说着什么,仿佛在骂人,然后站住,用臂肘支着门框,转动匕首,像狼一样斜睨着齐林。黑脸很活跃,仿佛全身都是弹簧,不断来回踱步。他走到齐林跟前蹲下,露出牙齿,拍拍齐林的肩膀,急急地叽里咕噜说着他们的话。他挤挤眼睛,弹着舌头,不断地说:“乌国佬,好!乌国佬,好!”

    齐林一点儿也不懂,就说:“渴,给我点儿水喝!”

    黑脸笑了。

    “乌国佬好。”他说个不停。

    齐林用嘴唇和手示意他要水喝。

    黑脸明白了,笑起来,望望门外,喊道:“季娜!”

    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女孩跑进来,她的相貌很像黑脸,看样子是他的女儿。她长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脸蛋漂亮。她穿一件宽袖蓝色长衬衣,不束腰带。衬衣的下摆、胸部和衣袖上都有红色绲边。她穿着长裤,脚穿软鞋,外套一双高跟皮鞋;脖子上挂着一串银币,都是半卢布的。她没有包头巾,留着一条乌黑的辫子,辫子上扎着缎带,缎带上吊着金属片和一个银卢布。

    父亲吩咐她去做件什么事。她跑出去,回来提着一个小洋铁罐。她给了他水,蹲在地上,两个膝盖竖得比肩膀还高。她蹲在那里,睁大眼睛看齐林喝水,仿佛看着一头野兽。

    齐林喝了水,把水罐还给她。她就像一只野山羊那样跳开去,逗得她爹都笑起来。他又差她到什么地方去。她拿起水罐跑掉,接着用一块圆板端来淡面包,又蹲下来,弯下腰,目不转睛地瞧着齐林。

    鞑靼人都走了,板棚又锁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诺盖人走过来对齐林说:“哎达,老板,哎达!”

    他也不懂俄语。齐林猜想是叫他到什么地方去。

    齐林戴着足枷迈不开步子,走路一瘸一拐。他好不容易跟着诺盖人走出板棚。他看见这里是个鞑靼人的村子,有十来户人家,还有一座带小塔楼的鞑靼教堂。一座房子旁边停着三匹备鞍的马,由几个孩子拉着。那个黑脸鞑靼人从房子里跑出来,招招手要齐林过去。他脸上挂着笑容,嘴里说着鞑靼话,走进屋去。齐林跟着他走进去。正房很好,墙壁都用泥抹得溜光。前面靠墙摆着花花绿绿的垫子,两旁挂着贵重的壁毯,壁毯上挂着步枪、手枪和马刀,都镶着银饰。一边墙脚有一个齐地面的小灶。地是泥地,像打谷场一样干净,前房全部铺毡毯,毡毯上再铺地毯,地毯上摆着羽绒垫子。鞑靼人————黑脸、红胡子和三个客人都只穿软鞋坐在地毯上。他们背后摆着羽绒靠垫,他们前面的圆板上放着黍饼,杯子里盛着化开的牛油,酒罐里盛着叫布扎的鞑靼啤酒。他们用手抓着吃,两手都沾满了油。

    黑脸霍地跳起来,吩咐齐林在旁边光地上坐下,自己又回到地毯上,招待客人吃饼喝酒。诺盖人让齐林坐好,自己脱下套鞋放在门口别的套鞋旁,然后坐在靠近主人的毡毯上。他瞧着他们吃喝,不断擦口水。

    鞑靼人都吃了饼。这时有个鞑靼女人走来,她身穿像女孩一样的衬衫,下身穿着长裤,头上包着头巾。她拿走牛油和饼,端来一个精美的洗手盆和一只尖嘴水罐。鞑靼人一个个洗手,然后双手合十跪下来,向四方吹口气,念起祷词来。他们用鞑靼话交谈。然后,一个鞑靼客人向齐林转过身,用俄语对他说:“你被卡济·穆哈默德俘虏了,”他说着,指指红胡子,“卡济·穆哈默德把你让给阿卜杜尔·穆拉特,”他指指黑脸,“阿卜杜尔·穆拉特现在是你的主人。”

    齐林不作声。阿卜杜尔·穆拉特开口了,他指着齐林笑着说:“乌国兵,乌国佬好。”

    翻译说:“他命令你写封信回家,叫家里寄钱来赎。钱一到,他就放你。”

    齐林想了想,说:“他要很多赎金吗?”

    鞑靼人商量了一下,翻译说:“三千卢布。”

    “不行,”齐林说,“这么多钱我拿不出。”

    阿卜杜尔站起来,挥动双手,对齐林说个不停,仿佛他能听懂似的。

    翻译说:“那么你给多少?”

    齐林想了想,说:“五百卢布。”

    鞑靼人听了这话都嚷嚷起来。阿卜杜尔对红胡子大声吆喝,叽里呱啦,口沫四溅。红胡子只眯缝着眼睛,一个劲儿弹舌头。大家都静下来,翻译说:“主人嫌五百卢布赎金太少。为了你他自己就付了两百卢布。卡济·穆哈默德欠了他的钱。他拿你来抵债。三千卢布,少一个钱也不行。你不写信,就让你蹲土牢,吃鞭子。”

    “哼!”齐林想,“同他们打交道越害怕就越倒霉。”他站起来说:“哼,你对这狗东西说,他要是威胁我,我一个钱也不给,信也不写。我不怕,我不怕你们这些狗东西!”

    翻译把话转告他们,大家又嚷开了。

    他们叽里呱啦地议论了一番。黑脸站起来,走到齐林跟前。

    “乌国佬,”他说,“好汉,乌国佬,好汉!”

    他说着笑起来,对翻译说了一句话。翻译就说:“你给一千卢布吧。”

    齐林坚持说:“五百卢布,再多不给。你们要是把我打死,那就什么也拿不到。”

    鞑靼人商量了一下,把诺盖人派到什么地方去,然后一会儿瞧瞧齐林,一会儿望望门口。诺盖人回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胖子赤着脚,跟着他走进来,也戴着足枷。

    齐林认出是科斯狄林,大吃一惊。原来他也被俘了。鞑靼人让他们并肩坐下,他们就向对方讲述自己的情况。鞑靼人都望着他们,不作声。齐林讲了他的遭遇。科斯狄林说他的马站住不肯走,枪又没打响,这个阿卜杜尔追上他,就把他俘虏了。

    阿卜杜尔跳起来,指指科斯狄林,嘴里说着什么。

    翻译说,他们两人现在都归同一个主人,谁先付赎金,谁先出去。

    “你看,”鞑靼人说,“你老是发脾气,你的同伴可老实了。他写信回家,叫家里寄五千卢布来。我们会给他好吃好喝,不会亏待他。”

    齐林说:“我的同伴愿意怎样就怎样,那是他的事。他也许有钱,可是我没有钱。我怎么说就怎么办。你们要杀就杀,那对你们没有好处,超过五百卢布,我不写信。”

    鞑靼人都不作声。阿卜杜尔忽然站起来,拿来一只小箱子,取出笔、纸和墨水交给齐林,拍拍他的肩膀说:“写吧。”他同意五百卢布。

    “等一下,”齐林对翻译说,“你对他说,叫他给我们吃得好些,穿得好些,让我们待在一起,这样热闹些。再把足枷去掉。”

    他望着主人笑,主人也笑了。主人听完后说:“我给你们最好的衣着:契尔克斯长袍和靴子,穿了简直可以结婚了。还让你们吃得像王爷一样好。你们要是愿意在一起,可以让你们住板棚。但足枷不能去掉,你们会逃走的。到夜里可以给你们取下。”他跑过来,拍拍齐林的肩膀,“你的好,我的好!”

    齐林写了信,但胡乱写了个地址,让信寄不到。他心里想:“我一定要逃走。”

    齐林和科斯狄林被带到板棚里,有人给他们送来玉米秸、一罐水、面包、两件旧契尔克斯长袍、士兵穿的破靴子。显然都是从士兵尸体上剥下来的。夜里给他们去掉足枷,把他们锁在板棚里。

    三

    齐林跟同伴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主人总是笑着说:“你的,伊凡,好。我的,阿卜杜尔,好。”可是给他们吃得很差:只有黍子饼,有时简直只有生面团。

    科斯狄林又往家里写了一封信,一直等家里寄钱来,心里很烦闷。他整天坐在板棚里,计算着什么时候信可以到,或者睡大觉。齐林知道他的信送不到,也不再写。

    “母亲到哪儿去为我弄那么多钱。她还是靠我寄钱去过活的呢。要她凑五百卢布,她准会倾家荡产。上帝保佑,我要自己逃出去。”齐林想。

    他暗中观察,打听,考虑怎样逃走。他吹着口哨,在山村里走来走去。有时坐下来做做手工:捏泥娃娃,编柳条筐。齐林手很巧,什么活都能做。

    一天,他捏了一个泥娃娃,有鼻子,有胳膊,有腿,再穿上一件鞑靼式衬衫。他把泥娃娃放在屋顶上。

    鞑靼女人去打水。主人的女儿季娜看见泥娃娃,把她们叫来。她们放下水罐,都看着泥娃娃笑。齐林取下泥娃娃送给她们。她们只是笑,却不敢要。齐林留下泥娃娃,走进板棚,看她们怎么样。

    季娜跑过去,回头望了望,一把抓住泥娃娃就跑。

    第二天,他看见季娜一早就抱着泥娃娃走到门外。她已用红布片把泥娃娃打扮起来,还像摇孩子那样摇着它,嘴里唱着催眠曲。一个老婆子走出来骂她,夺过泥娃娃把它摔个粉碎,又派季娜去干活。

    齐林又捏了一个泥娃娃,比原来的更好看,送给季娜。有一天,季娜拿来一个水罐,放在地上,坐下来望着他,笑嘻嘻地指指水罐。

    “她高兴什么呀?”齐林想。他拿起水罐来喝。他以为是水,原来是牛奶。他喝了牛奶。

    “好!”他说。

    季娜可高兴了!

    “好,伊凡,好!”她跳起来,拍拍手,夺过水罐跑掉了。

    从此她每天偷偷给他送牛奶来。有时鞑靼人用羊奶做奶酪饼,再把饼晾在屋顶上,她就偷几个送给他。有一天,主人宰羊,她拿了一块羊肉藏在衣袖里给他送来。她扔下羊肉就跑。

    有一天,雷雨交加,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小时。条条溪水都变得浑浊了,可以涉水过河的浅滩都涨到三俄码宽,石头也被冲倒。到处溪水奔流,山中雷声隆隆。雷雨过后,山村里水流成河。齐林问主人要了一把小刀,削了一根小轴、几块木片,装上一个轮子,轮子两边各安一个娃娃。

    女孩们给他拿来布片。他把一个娃娃打扮成男的,一个打扮成女的。他做好娃娃,把轮子放到溪水里。轮子一转动,两个娃娃就一上一下跳动起来。

    全村男女老少都聚拢来,大家弹着舌头啧啧称奇:“了不起,乌国佬!了不起,伊凡!”

    阿卜杜尔有一座俄罗斯钟,坏了。他把齐林叫来,做做手势,弹弹舌头。齐林说:“让我来修。”

    他接过钟,用小刀拆开,把零件一样样摆开,然后又装好,交还给主人。钟走了。

    主人很高兴,把自己的一件破短袄送给他。齐林无可奈何只得收了。至少夜里可以盖盖。

    齐林从此出了名,大家把他看成能工巧匠。远近村庄都有人来找他,请他修枪栓,修手枪,也有人请他修钟表。主人给他送来各种工具,有镊子、钻子、锉刀。

    一天,有个鞑靼人病了,派人来找齐林,对他说:“你去给他治治吧。”

    齐林根本不会治病。他走去看了看,心里想:“说不定他自己会好的。”他走到板棚里,拿了点儿水和沙,拌和一下。他当着鞑靼人的面念念有词,给病人喝下去。算他走运,那人的病果真好了。齐林渐渐听得懂他们的话。有些鞑靼人同他熟了,有事就叫他:“伊凡,伊凡!”但有些鞑靼人还是把他当野兽看。

    红胡子不喜欢齐林。一看见他,就皱起眉头转身走开,或者破口大骂。他们那里还有一个老头子是山里来的,他不住在这里。只有在他来清真寺做礼拜时,齐林才看见他。他身材矮小,帽子上缠着一条白手巾,上下胡子剪得短短的,白得像羽绒。他满脸皱纹,但面色红得像砖头。他长着鹰钩鼻,一双灰眼睛露着凶光。他的牙齿都掉了,只剩下两颗虎牙。他来时缠着头巾,拄着拐杖,眼睛像狼一样四面顾盼。他看见齐林,鼻子里就发出嗤嗤声,立即扭过头去。

    一天,齐林走到山脚,想看看这老头子住在什么地方。他沿着小路下山,看见一片园子,围着石墙,墙里种着樱桃、杏子,还有一所平顶小屋。他走近去,看见一排干草编的蜂房,蜜蜂嘤嘤嗡嗡飞进飞出。老头子跪在蜂房旁边忙碌。齐林爬高一点儿看,把足枷弄出响声来。老头子回头一看,大叫一声,从腰里拔出手枪,就朝齐林打去。齐林慌忙闪到石头后面。

    老头子走来向主人控诉。主人把齐林叫去,笑着问:“你去老头子那里干什么?”

    “我没有恶意,”他说,“我只想看看他怎么过日子。”

    主人把这话转告老头子。老头子大为生气,叽里咕噜发着牢骚,露出两颗虎牙,对齐林摆摆手。

    齐林没有完全听懂他的话,只明白老头子叫主人把俄国佬都打死,不要把他们留在村里。老头子说完便走了。

    齐林问主人这老头子是谁,主人说:“他可是个大人物!他本是第一号骑士,杀死过许多俄国人,原来很有钱。他有过三个妻子,八个儿子,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俄国人来了,把村子洗劫一空,杀掉了他的七个儿子。剩下的一个儿子投降了俄国人。老头子自己也投奔了俄国人。他在俄国人那里待了三个月,找到儿子,亲手把他杀了,然后逃走。从此他不再打仗,还去麦加朝圣。他缠上了头巾,因为凡是去过麦加的人就叫哈吉,并且要缠上头巾。他不喜欢你们俄国人,叫我把你杀死,但我不能,因为我是花钱把你买来的,再说我也喜欢你这个伊凡。我不但不杀你,要不是我说过让你赎回去,我真不愿放你走呢。”他笑着,又用俄语说:“你的,伊凡,好;我的,阿卜杜尔,好!”

    四

    齐林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白天他在山村里游荡,或者做做手工。一到晚上,山村静下来,他就在板棚里挖洞。在石头上挖洞很困难,他用锉刀锉石头,在墙脚下挖了一个洞,人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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