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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吃清茶放懷談戲劇 游勝地無意得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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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喝采。李月英唱一句,他們就喝一聲。內中有一兩個人早已聲嘶力竭,還要一面喝茶,一面提起破竹似的嗓音,拚命嘶喊。有一個,人茶還沒嚥下去,他要緊喝采,聲音卻為茶水所壓,一時發不出來,倒把隔座人噴了一頭一臉,看來真正可笑。等到李月英下場,這班捧角大家,立刻匆匆散去。先生眼尖,就招呼勁侯,一同挪到前面。先生道:「剛才扮李月英的色藝平庸得很,為什麼那班人要竭力的捧他呢?」勁侯道:「紅角兒捧的人多,效驗甚薄。惟有不紅的角兒,你把他捧起來,他自然感激涕零,銘心刻骨。這有個名目,叫作『冷灶』。我從前也抱這種政策,只是手段不同罷了。」先生道,「你說的話,確是閱歷之談。但有一節,假使已經捧紅的角兒,又有大力的去捧他,只怕早先所捧的人,就要前功盡棄。」勁侯道:「那可說不定。拿對手方面說,今日捧甲,安知其不明日捧乙呢!所以只有深情重義之人,才能始終如一,金石不渝。」先生連連稱是。二人談得高興,無心聽戲,直到台上開演《緹縈救父》,先生方才凝神移志,觀察全劇的套子。這齣戲演完後,檢場人把簇新的桌圍椅披一齊換上。大家知道喜彩琴快要上場了,那天唱的是《嫦娥奔月》,總算是應時戲。繡簾啟處,月姐姍姍而來,由不得春雷似的大家喝了一聲彩。先生一看,喜彩琴的樣子,年齡不過十七八歲,綺年玉貌,楚楚動人,無怪勁侯心醉。先是彩聲還不甚多,後來眾人被她的魔力吸引,發起狂熱來,彩聲越來越多。獨勁侯微笑不言。說也奇怪,偏偏喜彩琴的眼波,接二連三的流向勁侯處來,方知二人的交情著實不淺。戲場散時,已是萬家燈火。先生邀勁侯去吃飯,勁侯心中有事,沒有答應,說了一聲:「明天見!」頭也不回的去了。

    又隔了二十多天,早到涼秋九月,秋風瑟瑟,黃葉亂飛。先生想起久不與觀劇道人見面,那天一早,就直奔他的寓所裡來。相見茶畢,道人道:「這幾天聽過戲嗎?」先生道:「老沒有聽戲啦,還是上月陪勁侯到中和園,聽了一回坤戲。他是去捧喜彩琴的。」道人道:「吳勁侯是何等樣人,我不認識。」先生道:「是我們衙門裡的同事。他原籍浙江,久在北方,為人聰明絕頂,刻圖章,填詞,寫字,可稱三絕。平生有一種嗜好,愛捧坤角。前天我到他家見他收藏坤伶的照片,足有二三百張。內中有幾十張,是他得意的,旁邊都填著極香豔的詞,寫著極工細的小楷。精緻得很。」道人道:「照你這麼說,吳勁侯可算是個風雅人,但不知他最賞識的是哪一個?」先生道:「這個我卻不能回答。大概他跟劉喜奎是很熟識的,因為喜奎從前在瀋陽唱戲,很不得意,甚至於旅費川資一無所有,全是勁侯獨力幫助,所以喜奎當他是個知己。據勁侯說,喜奎是壬辰年中秋生的。上月中秋的那一天,她還留勁侯在寓中飲酒賞月哩。」道人道:「那天聽的什麼戲,好不好?」先生道:「就有一出《緹縈救父》,編製得頗為完善。大意我還記得,說是淳于意善醫,但他性情高傲,不肯替齊王寵姬治病。後來寵姬死了,齊王懷恨,命家將暗地放火燒去太倉糧米一千石,即逮捕太倉令淳于意,欲置之死地。後來百姓念太倉令清廉,大家湊錢照數賠補,替淳于意求情,齊王無可如何,方把淳于意解往長安。這幾層意思,想得非常周密,參用《史記.倉公傳》亦有所本。全本從太倉令訓女起,直到漢文帝廢肉刑為止。」道人道:「這齣戲舊本子就叫《廢肉刑》,我在王瑤卿家曾經見過,卻沒有這樣曲折。但是有了好本子,還得要有好角兒唱。那天的演員怎麼樣?」先生道:「李桂芬的淳于意,王金奎的齊王,王馨蘭的緹縈,都還過得去。」道人道:「你知道王金奎是誰?」先生道:「我不知道。」道人道:「王金奎你是認識的,不但王金奎,就是王馨蘭你也認識。」先生道:「哪有此事,我向來不與坤角來往。」道人道:「你不必發急。我告訴你吧,王金奎不是別人,就是窯台上的麻丫頭,王馨蘭便是她的妹妹。你我在八年前,就見過的。」先生方才恍然大悟,說道:「這八年如同一瞥,似水流年,令人可怕。」道人也頻頻歎息。二人相對無言,默坐了一會,道人道:「提起窯台舊事,我們不如再到那裡去走一趟吧!」先生道:「也好。」道人的寓所離著南下窪子,不過一里多地,二人安步當車,慢慢的走去。

    剛走到官菜園上街的口兒上,忽見迎面來了兩個巡警,用法繩拴著一個鶉衣鵠面的人。後面跟的正是窯台的老王。道人連忙問道:「王掌櫃,你有什麼事?」老王指那人道。「這是個小偷兒,被我兩個丫頭拿住的。現在我到區裡去對一句話就回來。二位請到我那裡喝茶去吧!」其時押賊的警察已走過了幾家門面,老王顧不得再說話,便匆匆的趕去。道人道:「想不到王家姐妹,倒有拿賊的手段,可惜她們埋沒窯台了。要是一朝有了際遇,出兵打仗,安見得他們不是洗夫人、秦良玉一流人物!」先生道,「我對於那個小偷兒,低頭觳觫(恐懼得發抖)的樣子,心中著實不忍。人決沒有生而為盜賊的,誰使之為盜賊?饑寒使之。究竟饑寒又誰使之呢?現在官家拿住了賊,無非罰到教養局裡去充當苦工。官家既知道教養二字,為什麼當初不思患預防,實實在在的教之養之呢?太史公說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真使人感慨不盡!」

    說話之間,已到了南下窪子。路上三三兩兩的伶人,也有提著鳥籠的,也有坐著洋車的,大概是調嗓之後,要回家去。偌大一片礦野,並無人跡,只有此一對悲秋之士踽踽而行。道人指著窯台道:「我們去也不去?」先生道:「此刻老王不在家,不如先到陶然亭吧!」道人道,「我也有此意。重陽節近,正好登高。」於是,沿著葦塘直向西南角走去,須臾到了。那亭本是在一座廟內,這廟叫作慈悲禪林,十分高峻。二人拾級而登,走將進去一看,覺得門戶暗淡,彩色久經剝落,雖有清雅的景致,卻不甚莊嚴。道人道:「這亭原是清代郎中江藻所建,你看四面蘆花,雖沒有真山真水,也要算是個名勝了。光緒年間,險些傾塌,幸虧安陸陳文恪公學(上「芬」下「木」)捐資重建,方能保存至今。那大士殿前碑陰上,第一行就列的是文恪姓名。」先生道:「保存古蹟,也是一件大功德事。」道人道:「這亭是從前士大夫招呼司坊之處,優伶的蹤跡是常常有的。廟內有個瞎和尚,很會下圍棋,陳文恪當日也頗負善奕之名,也十分賞識他。只可惜他不通佛法,竟枉做了釋迦的弟子。」先生道:「出家不肯修行,反不如我這在家的,倒肯信心。我總有一日,削去這幾根煩惱絲,跳出塵網。道兄,你看塘裡的蘆花,一色白頭,經秋風一吹,飄搖不定,好似老年人的樣子。我已經五十歲了,況且身體多病,再不及早出家修行,只怕過不到二十年就要同這蘆花一樣。」道人道:「這又何必呢!我向來崇信佛法,卻不甚勸人出家。蓮池大師雲,出第一家容易,出第二家甚難。和尚不息貪嗔,便是出不了第二家;但出得第二家也不是叫你做自了漢。大概佛教的普渡群生,與儒教的博施濟眾,並無歧異,所以說個福慧雙修。你看此處東北角上的龍泉寺,自從道興和尚設立孤兒院以來,救人無算。這和尚雖不十分修慧,這福緣卻是不小。可見出世之人,也得要行救世之事。如果當登和尚,世事一概不問,不過自家焚修,充其量只可證個阿羅漢果,決到不了佛菩薩地位。並且,我知道你對於社會,素抱熱心,如今雖沒有救人的力量,卻常負救人的志願。你又能淡於榮利,雖形式是個俗家,從精神上看起來,豈非你就是一位有道高僧吧,犯不著五十歲再去挨那七日七夜的藤子棍。」先生道:「我僧還不能做,更何能說是高呢!再者我這作劇的事業,也恐不十分合於佛法。」道人道:「作劇雖不是佛教的事,卻可以做佛家輪迴之說一個大證據。你看他將扮此角,又扮彼角,富貴貧賤,頃刻改移,佛說輪迴,未必不如是。」先生道:「你用戲劇證佛法,我卻要用戲劇證天地。造化之大,無所不備,既有君子,又有小人,非如此則不成世界。比如唱戲,必得生旦淨丑,樣樣俱全,方可成為戲劇。世界是一大劇場,豈非戲劇之理與造化相通嗎?」道人尚未答言,忽然亭子旁邊閃出一個人來,連聲說道:「妙論,妙論!」二人一看,原來是一位老僧,貌如古柏,形似長鬆,不像庸俗模樣。二人急忙上前施禮,那僧口稱「稽首」。三人在亭上坐定。老僧道:「方才二位談論,我在亭子外面聽了半天,覺得語語悉合元機。用戲場來證天地輪迴,尤其確切。大概二位都是戲迷吧?」二人笑了一笑,點頭道:「我們不敢認這迷字,卻是有些好看戲。」老僧道:「我未出家時,也極講究這件事,不但愛聽戲,並且能自己登台。後來閱歷多了,才知道戲界有許多黑幕,比起宦途,有過之無不及。真是強的便忌,弱的便欺,說不盡的可恨可悲!我因此覺悟塵世的苦惱,才身人空門。」先生道:「上人既久在戲場出入,其中大略,何妨指示一二。」老僧道:「戲界中的怪怪奇奇的事,一時焉能說盡!我這裡有本記載,送給二位一看便明白了。」說罷,就從袖裡取出一本冊子來付與先生道:「二位不嫌陋拙,盡可奉贈。」二人即忙道謝。老僧道:「你我有緣,改日再見。」說罷飄然而去。

    二人得了此書,無心再到窯台去喝茶,一同回到道人的寓所,把這冊子細覽一遍。覺得其中所說的,雖是優孟衣冠之事,但與國家之治亂,政治之消長,風俗之厚薄,人事之得失,息息相關。二人大喜,如獲至寶。先生道:「這冊子可惜是些文話,不能通俗,莫若改作平話公之於世。」道人道:「最好,最好!」於是二人不分晝夜編改起來。間有傳聞異辭,苦於年湮代遠,無從證實,只得聽其自然。少不得費幾管禿筆,用一番精神,不知幾歷寒暑,方才脫稿。只是梨園事跡日新月異,那冊子有昔無今,他兩位又將自家的見聞續將入去,才成一部奇觀。

    要知端的,請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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