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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福興居酒餘談往事 安義堂燈下聽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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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孫春山同喜祿在福興居吃酒,春山問起旦角貼鬢踩蹺始於何人,喜祿正要講說其中的備細,忽地跑堂兒的走來道:「十爺,胡老闆,延四大人在這兒請客,聽說你二人在此,請過去坐。」二人聽了,打住話頭,忙起身同到那邊,見延四爺同幾個客人在那裡飲興甚豪。內中的人,只有文索和那怡雲堂主人王絢雲,是書中表過的;還有幾位,雖然孫、胡也都熟識,作者知他與這部書沒大相干,不消題起。

    唯有一人生的面色赤紅,好像畫兒上祿星一般,只少了幾莖鬍鬚,坐在那裡舉杯狂飲。孫、胡二人,卻不認得。延四爺指著這人道:「春山,我給你引進一個朋友,他也是我們宗室,是豫親王之後,稱呼是個『昆』字,他的台甫叫小峰,又號叫玉圃,與我同是正藍旗,只他是在奎晃佐領下。他老人家稱呼是個『文』字,底下一個字是個『遐』字。當日在世之時,和先恭肅公有些交情。他才二十七歲,是去年的新貴,今年留館的翰林。好酒量,唱的極好的高腔,也是個風雅不俗的人。春山何妨同他談談。」春山急忙過去和小峰見禮,小峰也問了春山的姓字。喜祿也向小峰行過了禮。延四爺把春山、喜祿都拉入座中,又吃了起來。文索有別處應酬,告辭而去。絢雲也走了。

    眾人都看著他二人笑。延四爺道:「春山,今日想是聽《玉堂春》去了吧?」春山道:「是。」延四爺道:「我也在那裡,只我是官座兒裡面,你恐怕仍是在大牆上。」春山道:「不錯。」延四爺回過頭來道:「藹卿這樣一打扮,不但古雅,而且合情合理。」喜祿道:「我也是因為國服沒法子。」座間一客道:「畢竟京城裡法度嚴的多,外省就不行了。李續宜克服安慶之日,國服才下來,城隍廟說白清唱,就大鑼大鼓鬧起來。我那時正在安徽,聽見這件事,心中老大不然。」延四爺鬚眉皆豎道:「豈有此理!難道地方官不管嗎?」那客人道:「那是李世忠李提台家裡的人做的事,誰去惹他!」延四爺道:「李世忠雖是長毛出身,也受了主子的官。我不用日子太遠,定要參的。」喜祿道:「我也聽見劉和坤說過。那時劉和坤跟著李家做清客呢!他那一次,還唱了一出《公孫勝辭山》,後來他看李世忠殺人不眨眼,牆上掛了刀,屋裡放了缸,一句話不對,不論是誰,照脖子一刀。屍首丟在缸裡,積的多了,抬出一燒。和坤害怕,才跑了回來。」昆小峰聽了,抱住延四爺嗚嗚的假哭兩聲。延四爺道:「小峰,這是怎麼啦?」小峰道:「幸而今日李世忠離的遠,不然,四爺說那樣的話,豈不完了?四爺是翰林前輩,我怎的不該哭!」延四爺道:「你學問不及紀曉嵐,這張缺嘴和他一樣。我同你是老世交,況且又是翰林前輩,你怎同我玩笑,該打多少?」小峰道:「多蒙老前輩誇獎,竟許了一個紀曉嵐。要知一個曉嵐,一個小峰,恰也差不多。」延四爺笑道:「你怎還說混話!他是紀文達,難道你是昆文達不成!」小峰道:「那我一時怎能夠得上!我若果然昆文達,大清朝也就可想而知了。」延四爺搖頭道:「國家洪福齊天,你少混說。」小峰未及答言,只聽春山道:「胡老闆,咱們的話還沒完呢!你將才說旦腳貼鬢踩蹺,究竟是誰興的?不要截了過去。」延四爺道:「原來你問這個源流呢,這個,我倒有些明白,只不知藹卿說的如何,大約不能兩樣。」喜祿道:「四爺真是樣樣在行。大約是戲班裡的事,沒有一樣瞞得了四爺。莫怪程玉山背地裡提起四爺,佩服得了也了不得。我將才還對十爺吹呢,硬敢說『問別人就算蹶咧』,不想這兒已經知道了。我真是個井底之蛙。」延四爺道:「少說閒話。」昆小峰忙搶著說道:「言歸正傳。」說著,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做出茶館裡說評話的先生們那宗神氣,引得合座大笑。

    喜祿笑得夠了,輕啟朱唇說道:「這兩件事,不是亂彈人興的,也不是崑腔興的。大凡亂彈的扮相,都是跟著崑腔走的;唯獨旦角的妝扮,可是跟崑腔擰著。實在是梆子興的。倒是我今天這一路的妝樣,還是崑腔老譜。」延四爺道:「依我看,這個扮相也有合適的時候。那些年過四旬的旦角,何必滿臉皺紋地搽他一臉怪粉,真要噁心死人。多好的能耐,多好的嗓子,也受不了。不如老扮相倒遮丑。本來青衫子須要莊重一點,那怕年輕。若是演《戲妻》的秋胡妻,坐在那裡念定場詩,報家門,渾身亂晃,拿著它當俏頭,縱然有人叫好,也是該打一萬板。我斷不能認他是超前絕後的大好角兒。」小峰舉起酒杯,飲而進,又把手指作勢道:「可圈可圈!」延四爺道:「你少來圈我,幸虧你是宗室,卷子不入房;不然,我前次分房,你的卷子若落在我手,我還不定圈不圈呢!」小峰道:「誰願意做嘎雜子的門生!我准知道四爺衡文是破題兒第一遭。」延四爺道:「我衡文雖是頭一回,以前拜我門的,該有多少!我並不是沒有門生,單稀罕你。你說我嘎,你打聽打聽貴同年陳子韜去。他就出在我的房裡,我待他是怎樣?」小峰道:「子韜是最熟不過的,是湖北德安府安陸縣人。他家的派名是『學問寬仁』,他正是『學』字派。他是個道學先生,怎麼師生之間倒會合得來?」延四爺道:「豈但合得來,我還留他在家住了些時,把他薦往銘安家教書去了。」

    春山道:「胡老闆,這貼鬢踩蹺兩件事,是學的梆子,不知梆子裡興這兩件的姓甚名誰?」延四爺道:「不錯,咱們少說正經人,還是說戲。」喜祿道:「這兩件兒都是魏三兒的遺留。」延四爺道:「著,著!」春山道:「魏三兒這個名字,我也聽說過,只不知他是什麼年間人?」喜祿道:「他也就是嘉慶末年道光初年的人。他是四川人氏,喚作魏長生。他是在陝西學的戲,到了京裡,扮齣戲來,上身梳頭,底下一對小腳,跟真老娘們一樣,比崑腔裡的老扮相自然強的多。他的拿手戲是《大鬧葡萄架》《滾樓》等等,沒有一出不是粉戲。招惹的北京城裡,上自公伯王侯,一直到了趕車的老哥兒們,全都愛看。後來不知惹了哪位都老爺,出告示把他攆了。他走是走了,但這兩門玩藝兒卻是留下了。他還有個徒弟,叫作銀官兒,也是一時紅角。師徒兩人真了不得。那銀官兒比他師父,真不在其下。有些老爺們捧他的,給他畫了一幅西川海棠圖,因為他跟他師父同鄉。想不到那個苗地方,會出了這麼樣的兩個人兒。這銀官兒走了一陣紅運,掙了不少的錢,末了遇見一個大拐子,拐了個落花流水,一文兒也沒剩下。您說他是合得著合不著!魏三兒走了以後,還二次來過。我沒認真趕上他的戲。大概不是還沒養活我呢,就是我一兩歲的那幾年。好像方松齡倒跟他學過幾出,我弄不清楚,不敢說切實的話,這不過是個大略兒罷了。歸齊,魏三兒這個人是死在京裡頭。」延四爺道:「《燕蘭小譜》記過魏三兒,楊掌生的《京塵雜錄》也有魏三兒的事,老禮王爺,就是自號汲修主人的那一位作的《嘯亭雜錄》,那本子上,談這魏三兒比掌生說的彷彿還詳細一點。目下七王爺抄這部書,卻是刪了這一條,也似乎不必。野史原該記載風俗的,不一定專偏於政事兵戎。」小峰道:「通論,通論!這小說一門,原可以不和正史一般。只是少說些淫邪話就算上品。我們這一科的狀元徐頌閣,就燒過淫書,只他這個人卻不甚戒淫。」延四爺道:「不戒淫是自家的過處,燒淫書是替別人省了罪孳,總算功德。」一客道,「四爺好唱戲,能登台,卻不願別人走票,大約也是這個主意。」延四爺道:「那又不然。我並不攔人走票,只不願人下海就是了。」喜祿道:「下海也不得一樣。那真正打到我們行裡去的,叫作下海;那又吃肉又嫌腥的,只算在海邊上。」小峰道:「不然。依我看,那真正打入戲班的,叫作下海。那戲班不要,只靠走票使黑杵的,便叫作下河。那唱灤州影戲裡面二黃戲的,便叫作下溝。那自己有身家,端架子,一面在戲班想錢使,一面又要充縉紳先生,定要和我輩呼兄喚弟,這路人只算下溺尿窩子。」滿座人聽了,都笑得接不上氣來。延四爺道:「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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