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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敬子齋片言解訟 侯老兒決意罷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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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乃,是崇禮約他在慶和園看戲。子齋道:「綬之約我,是不能不去的。」遂換了衣服,出城往大柵欄而來。

    這日,慶和園是春台的轉兒。綬之請的客是內務府人員居多,文索、立四,並王小玉從前談過的那個王二老爺都在其內。王二老爺略坐一坐,辭了主人,往廣德樓看三慶班的戲去了。

    綬之道:「各有所好。這個人是長庚癮,比什麼都深。其實這班裡餘三勝、胡喜祿,全聽的過。今日還有出《連環套》,是沈小慶新排的。他卻不願聽,又去趕長庚的《換子》。」文索笑道:「我聽延樹楠延四爺說,長庚這出《換子》不見甚好,還有跑板的地方呢!」

    當日散了戲,綬之把眾人讓至飯莊。只見那裡十分熱鬧,上首三間屋子,黑壓壓的擠滿了梨園中的人,卻全是老生行。這裡少不得向伙計打聽,才知是程長庚收一個新下海的徒弟。文索道:「這事早聽王絢雲說過,只不曉得他的准日子。大約絢雲還幫他幾個錢。絢雲自己因是個旦,所以今天不來。彷彿這下海的人還是個軍官,跟著曾、李諸帥打過安慶的。」立四道:「當日破安慶,奏報的是曾國荃,怎麼又有人說不是曾九帥,反說是李續宜呢?」文索道:「這有原故。只因李軍辦理安徽軍務頗有頭緒,忽奉聖旨,把他調往湖北,那裡換了曾九。曾九恐怕自己辦不了,便和李續宜私定計策,叫他留在安徽,自己卻到湖北,彼此換著。帶了幾個心腹幕賓,凡有奏報,你寫我的官銜,我寫你的官銜。朝裡自然有人替他們遮掩。所以這安慶一功,竟把主將姓名都弄混了。」子齋插嘴道:「然而雖是這樣說,然而這話也不一定真實。」文索道:「管它真不真,留個話把,叫說書唱戲的多番唇舌,未為不可。即如今日看的《連環套》,內中那個梁九公,何等威勢!咱們久住內府,何曾見過這麼大的老公?難道一樣大清兩樣制度不成!」子齋道:「我聽老輩說,然而梁九公實在是有的。」文索道:「這些故事再瞞不過延樹楠。據他說有部小書兒,叫什麼階外史,裡面有這梁九公的事。他專會做蟈蟈葫蘆,綽號就叫做梁葫蘆。人是有,只像戲上唱的怕是不真。」綬之道:「我聽說梁家園就是他的花園子。」文索道:「不,我也聽延四爺講究過,這梁家園,是位中堂叫梁什麼標,他的別業,與梁九公不相干。我家從前有位書啟先生姓倪,是廣西人,也好談這些古蹟兒。可惜我記不清了。」立四道:「我聽說這回打安慶,還有梨園朋友呢!」文索道:「不錯,就是常到我家的那個王小玉。這人已經死去成神了。那曾、李換官銜,李軍破安慶的話,我也是聽安徽來的唱戲的說的。」立四道:「梨園中人說這些事,都有點不靠實。那沈小慶總說陳官俊陳中堂是咸豐五年死的,上月我買了經板庫陳文慤公故宅,同他家中人一談,才知老中堂道光時就不在了。又如國服滿了一百天,只要未曾開戲,他們戲班並票友中人的口頭語,便仍叫作百日期內,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文索道.「那也分人分事,不得一樣。」

    說話間酒席擺齊,眾人都是喜歡哄的,便叫了幾個象姑,猜拳行令,吃至夜半方散。

    這幾位住在城內的,趕城而入。子齋到家,知那差人早歸,銀子是毓五收了。次日,子齋又親到毓家看了一看。

    毓四生時,很能應酬。恨他的固然有人,同他好的卻也不少。又加毓五到處低頭服小,也還有些人緣,所以弔客倒是日日有的。那些戲班朋友,也少不得去磕頭送禮。沈小慶對眾武行道:「毓四雖和我們鬧過岔兒,卻是為旁人的事。從古來沒個人死記仇的,我們也得給他個情兒。」眾人應了,便都給毓家出了份子。洗心齋的票友聽知毓四死了,都來弔祭。這次喪事,倒比郝家體面的多。毓四出殯之日,眾票友夾在裡頭,送了一程。那個好喝酒的道:「我剛才只吃了一碗起身面,沒有喝酒,嗓子裡怪癢癢的。我得趕緊過癮去。」旁邊有個愛說笑話的說道:「你知道毓四是怎樣死的?你得小心。」那好喝酒的道:「我不怕。最好你灌我一灌。」愛說笑的道:「我可不造這個孽。」說著,隨著大家送殯去了。

    那人一口氣趕到侯家酒鋪,喝起酒來。侯老兒過來同他周旋。他一眼看見侯老的女兒,便指著說道:「老掌櫃,我從前見你的姑娘,她才八九歲,如今隔不多幾年,她出落得象美人兒似的了。長的真快。」侯老兒道:「正是。」那人道:「老掌櫃,你們沒過門的新女婿譚金福,小名兒是叫望重兒不是?」那侯家的女兒,聽說此話,便低著頭進去了。侯老兒道:「不錯,是叫這個小名兒。他五行缺金,所以叫作金福,號鑫培。」那人道:「他父親真夠個角兒,人都喚他作叫天,令婿也被人喚作小叫天。真是父一輩,子一輩;不過究竟是個戲子!老掌櫃是清白人家,不該和他作親。」侯老兒滿面通紅,一聲不響。那人又喝了幾壺,一溜歪斜的走了。

    他說的無心,侯老兒卻聽的有意。夜間回到房內,向他老婆歎口氣道:「事不三思,終須後悔。咱們兩人一不留神,做錯了一件大事。」他老婆道:「你做錯了什麼大事?」侯老兒道:「你不知道,咱家近年雖沒有出過什麼公伯王侯,老底子可是不錯。咱懷寧的本家還不少呢!考秀才的也有,作知縣的也有。上年修族譜,還來考查過我生了兒子沒有。我說沒有,只把女孩兒的生年日月給他寫了去了。將來女兒配了丈夫,咱家族譜也得寫的。我可不十分懂這些,但是,我聽見唸書的和我講究過的。我仔細一想,咱家到底是清白人家,不該把女兒許給唱戲的,將來族譜上寫這一筆是受不了的。」他老婆道:「各門各事,誰也管不了誰。什麼族譜,什麼秀才,全是廢話!只要女兒嫁的主兒好,有飯吃,就算得了。」侯老兒道:「我也是這麼想。你我又沒有兒子,將來養老送終,未必不靠著女兒。」他老婆道:「莫說這樣的話!我今年不過三十多歲,作你的填房,已經養過女兒。俗語說得好,先花後果,未必不養兒子。如今好幾年不養,也許是衝著太歲咧!等到三月裡,我還想到東嶽廟子孫娘娘跟前去拴娃娃呢!」

    侯老兒道:「有子無子,那是命中注定的。我的意思也不單為譚家是戲子,只怕他家窮,養不活我們,你若果真養了兒子,豈不叫他們更得添累!」他老婆道:「我聽說唱戲的發財,你怎麼怕他窮?」侯老兒道:「唱戲的也不得一樣,發財的真髮財,挨餓的也真挨餓。那譚老旦本沒什麼家當,所仗就是他這兒子嗓子好,能替他幫忙。我因看見譚老旦時常的帶著他兒子到那些闊家去,什麼王爺大人,都叫他在一塊兒坐著,叫譚叫天拉胡琴,叫他兒子唱。聽的高興,大堆的給錢。這才信了姚老四的話,把女兒給他。如今聽說他啞了嗓子,不但這宗外財掙不著,連戲班都不要了。他家又不存財,過的很苦。將來女兒怎樣過日子!所以才和你商量,莫若同他家來個煤黑子撒帖子,你看怎樣?」

    說到此處,似乎聽見他女兒有歎息的聲音,連叫幾聲「姑娘」,卻又寂然,毫無聲息。他老婆便不理會,說道:「既然他不能掙錢了,你快去找姚四想主意。」侯老兒道:「姚四難說話,我還是一直找譚老旦妥當。」他老婆道:「他是原媒,如何甩得開他。女兒不是他的,他能怎樣?」侯老兒道:「好在他兩家住在一處。我明天就去見機而行。反正我的女兒不給窮光蛋就是了。」

    夫妻商議已定。次日,侯老兒果然帶來了乾造庚帖,來找譚叫天,要與他退親。

    不知退得成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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