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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册 第二章 主体性真理,内心性;真理即主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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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我们更多从经验论的角度出发把真理定义为“思维与存在的统一”,还是更多从理念论的角度出发把真理定义为“存在与思维的统一”,每种情况的关键都在于,我们要谨慎留意应该对“存在”做何理解。我们还要小心,认知的人别受到欺骗,从而落入某种不确定性之中,奇幻地变成某种生存着的人从来没有或者也不可能成为的东西,一个幻象,个体尽其所能地为之忙碌,但却永远也不会以辩证性的中间项清楚地阐明,他是如何步入这种奇幻之中的;对他而言,他身处其中的意义何在;所有的努力在那里是否将在不可思议的鲁莽冒险之中流于一个同语反复。(1)

    如果在上述两种定义中“存在”被理解为经验性的存在的话,那么真理本身就转变为一种被渴望的东西,一切都被置于生成之中,因为经验的对象尚未完结,生存着的认知者本人也处于生成之中,结果真理就成为一种接近,其开端无法绝对地设定,原因恰恰在于具有反作用力的结论根本不存在。(2)另外,所有的开端(如果它不是一种没有自我意识的独断的话),当其被设定之时,这个设定不是出于内在性思想,而是出于一种决断,本质上说即是出于信念。认知者是一个生存者,每个人都是这样一个自在的生存者,对此我不再经常重复了,因为人们不可思议地忽略这一点正是造成诸多混淆的罪魁祸首。希望无人误解我。我就是一个可怜的生存者,跟所有其他人一样;但是,如果我能借助合法的、诚实的方式成为某种超凡的存在,那种纯粹的我——我,那么我会永远乐于对天赋和善行表示感谢。但是,如果只能按此前所说的“一、二、三,变”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点,或者在小拇指上绑根带子,当月圆之时再把它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的话,那么我宁愿是我现在所是的样子,一个可怜的生存着的单一者。(3)

    于是在这些定义之下,存在被更抽象地加以理解,它成为“存在具体言之就是经验性的存在”的一种抽象重述或者抽象原型。(4)这样的理解对于从抽象的角度将真理抽象地定义为一种“终结”毫无障碍,因为“思维与存在的同一”从抽象的角度出发永远是终结性的,既然生成的开端正处于一种为“抽象”抽象地忽略的“具象”之中。(5)

    但是,倘若这样理解“存在”,这个套话就成了同语反复,也就是说,思维与存在意味着同一个东西,此处所论及的统一也就仅仅是与自身的抽象同一。因此,没有一个套话说出了比“真理在”更多的东西,如果可以理解为这里是在强调系词的话,“真理在”,也就是说,真理是一种重复:第一个是真理,而真理的第二个————“真理在”————与第一个相同,前者的存在即真理的抽象形式。(6)在此方式之下我们才说,真理不是单一的东西,而是完全抽象意义上的重复,只是这种重复在同一时刻被取消了。

    抽象活动可以如其所愿地通过重述这一点持续进行,但它却永远不会前进。一旦真理的存在变成经验性的具体存在,真理本身也就处于生成之中,相应地,真理确是思维与存在的统一,而且这种统一实际上只为上帝而在,但却不为任何一个生存者而在,因为生存着的生存者本人处于生成之中。

    对于作为生存者的生存者而言,关于真理的问题持续存在着,因为抽象答案仅对抽象活动才有意义,抽象是生存者通过从生存着的自我之中不断抽离的方式暂时得以实现,尽管在这个瞬间当中,他仍然要以生存的方式致谢生存。其结果是,一个生存者探问真理可能是因为他乐于在真理之中生存,只是在所有情况下,发问者本人都会意识到,他是一个生存着的单一的人。如此,我相信我能够让所有希腊人和所有理性的人理解我。至于某个德国哲学家是否在装腔作势,而且首先把自己改造成某种超理性的存在物,就像炼金术士和巫师奇幻地装点自身,以便以一种极其令人满意的方式回答关于真理的问题,这一点与我无关,他提供的令人满意的答案也与我无关————这答案毫无疑问是极其令人满意的,如果人们奇幻地装点自身的话。但是,至于这位德国哲学家是否这样做了,任何一个热情地将其灵魂集中于自愿受那种智慧的引导、不加批判且带有同感地运用这种指导培育自己的生存的人都会轻易地识别。当一个人满腔热情地作为学生与这样一位德国教授建立关系的时候,他也就完成了一则诙谐警句,因为这样的思辨者绝不会满足学生想要去表达和实现的诚实而满怀激情的热忱,不会满足那种想要以生存的方式将他的智慧据为己有的热忱,因为这智慧是我们的教授先生头脑中想出来的东西,关于这智慧他写了不少书,但却从未尝试、甚至从未想过,这智慧是要实现的。就像那个自认自己的工作就是书写的门房————他书写自己无法看懂的东西,思辨者们也在不断地写着————恕我斗胆一言————需要借助行动才能阅读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无稽之谈,除非它们或许只为那些不可思议的存在物而写。(7)

    当真理对于生存着的生存者是个问题的时候,那种对真理的抽象的重复就会出现,但是生存本身,发问者的生存本身————他的确生存着,会使这两种因素彼此分离,而且反思将反映出这两种关系。(8)对于客观的反思而言,真理就是某种客观的东西,一个对象,其关键在于对主体的忽略;对于主观的反思来说,真理就是占有,是内心性,是主体性,其关键恰恰在于以生存的方式在主体性之中沉潜。

    但是接下来呢?我们是停滞于这种对立之中,还是请求调和助以善意的帮助,从而使真理成为主体——客体呢?为什么不呢?但是,会不会调和去帮助生存者,直到他在有生之年自己也变成了调和,当然还是在永恒的视角下,而可怜的生存者却仍然生存着呢?这当然无助于使一个人出丑,无助于用“主体——客体”的范畴诱惑他,当他本人被阻止进入他能够与之建立关系的状态之中的时候,阻止的原因是他本人通过生存而处于生成之中。解释如何永恒地理解永恒真理何用之有,当想利用这个解释的人因自身生存着而被阻止做出如是理解的时候;当他想象自己在永恒的视角之下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幻影;也就是当他恰好必须利用这样的解释的时候————如何让因生存而身处时间之中的人在时间范畴之内理解永恒真理。对此我们可敬的教授先生本人也是承认的,即便不总是承认,也会在他每季度领取工资的时候承认。通过调和过的主体——客体,我们只不过返诸抽象,因为作为主体——客体的真理的规定性与“真理在”完全相同,也就是说,真理是一种重复。于是,那种高级智慧再次变得心不在焉,它忘记了探问真理的是一个生存者。不过,或许那个生存者本人就是一个主体——客体?果若如此,我就要问了:一个同时身为主体——客体的生存者在哪儿?或许我们应该首先把一个生存者转变成某种一般的存在物,然后再去解释一切,除了问这么一个问题:一个生存主体如何具体地与真理建立关系?或者我们必须问:一个单个的生存主体如何与那种看起来与纸龙、或者荷兰人挂在屋檐下供人舔食的糖块毫无共同点的东西建立关系?(9)

    于是我们再次返回反思的双重道路之上。我们不应忘记,这里发问的是一个生存者,一个完全单个的人;我们也不应忘记,“他生存着”的事实恰恰使他不能同时走两条道路,他忧虑的发问也将阻止他无忧无虑地、不可思议地变成主体——客体。那么,哪条道路是生存者的真理之路呢?因为只有奇幻的“我——我”才能同时走两条道路,或者形式化地同时沿两条道路前行,可这种方式对于生存者而言是非人的,我可不敢推荐。

    既然发问者强调他是一个生存者,那么,这里推荐的道路自然也将强调生存的意义。

    客观的反思之路使主体变成偶然,从而把生存转变成某种无关紧要的、正在消失的东西。通往客观真理之路远离主体,当主体和主体性变得无关紧要的时候,真理也变得无关紧要,而这一点恰是客观真理的客观有效性,因为同决断一样,关切是主体性。客观的反思之路通往抽象思维,通往数学和各种各样的历史知识,而且它持续不断地远离主体,主体的生存或者非生存在客观的意义上完全就是无限地无关紧要的东西,完全正确,因为生存或者非生存正如哈姆雷特所言,只具有主体性意义。(10)这条道路的极端将通向一个矛盾,就主体不可能完全变得对自身漠不关心而言,这个矛盾只是一个标记————他的客观努力尚不够客观。这条道路的极端将通向一个矛盾,即只有客观性会生成,而主体性则将出局,也就是说,生存主体曾经尝试去成为人们在抽象意义上所说的主体————那种抽象的客观性的抽象形式。那种生成的客观性在主体性的意义上观之,充其量只是一个假设或者近似,因为所有永恒的决断都存在予主体性之中。

    与此同时,客观之路意味着主体之路所没有的安全保证(生存、也就是去生存与客观性的安全保证自然是不能同时被思考的),意味着它会免予主体之路的危险,这种危险的极致便是疯狂。在单纯主体性真理的定义之下,疯狂与真理最终无法区分,因为二者都拥有内心性。[31]不过一个人不会因为变得客观而发疯。或许我可以在这里加上一则小小的评论,在我们这个客观的时代,它不会被视为肤浅。内心性的缺失同样也是疯狂。像这样的客观真理从不做出决定,认为说出它的人是有理智的;反之,这类真理会暴露出说话人是疯子,尽管他所说的完全正确,尤其是在客观的层面上。我要让自己在这里讲述一桩事件,我对之绝无任何加工,它直接出自一家疯人院。这家疯人院有个病人想逃跑,他用跳窗的方式真正实施了自己的计划。他发现自己落在医院的花园里,他想踏上自由之途,这时,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我要说,他竟生出这样的念头,他究竟是精明还是疯狂?):你一进城就会被认出,而且人们很可能立刻把你送回原处。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你要用你所说出的客观真理向所有人证明,就你的理智而言,一切正常。当他走着并且思忖此事的时候,他看到地上有一只滚球撞柱游戏用的球,于是就把它放进自己的燕尾服口袋。他每走一步,这球就会撞他————让我怀着敬意说,撞着他的屁股,而每当此时,他都会大喊:“砰,地球是圆的。”(11)他来到首都,立刻去拜访了他的一位朋友,他要向友人证明他没疯,于是他在地板上跳上跳下,不停地说:“砰,地球是圆的。”但是,地球难道不是圆的吗?疯人院现在还会要求有人为这个看法做出牺牲,就像在大家认定地球像煎饼一样平的时代那样吗?(12)这人疯了吗,他用道出被普遍接受和被普遍视为客观真理的东西的方式希望证明自己没疯?可是这样一来医生却很清楚,该患者尚未痊愈,尽管痊愈并非要让他认定地球是平的。但是并非人人都是医生,时代的要求已经对何谓疯狂的问题产生了清晰的影响,结果我们的确有时几乎会受到诱惑而认为,这个已经使基督教现代化了的现时代也现代化了彼拉多的问题,总要寻求某个落脚点的时代宣布了这样一个问题:何谓疯狂。(13)每当一个编外大学讲师的燕尾服尾部提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都会用怀疑一切的方式说出,而且还会快速写出一部关于体系的著作,人们每隔一行就能找到充足的内在证据————此人从未怀疑过任何东西,因此也不会被视为发狂。(14)————唐·吉诃德是主体性疯狂的原型,在他身上,内心性的激情抓住了某个特定的有限观念。但是,如果内心性缺失,背诵式的疯狂就会介入,它非常滑稽,实验心理学会乐于出面对之加以描述,其方法就是抓一把这样的哲学家,将之聚拢在一起。如果疯狂是内心性的谵妄,那么其悲喜剧性就是某种与不幸者无限相关的东西,一种与其他人无关的特定细节。若疯狂是内心性的缺失,则喜剧性就成为有福人所知的真实的东西,它事关全人类,但却与备受尊敬的诵读者毫无关系。(15)这种疯狂比前一种更加非人性。我们害怕直视第一类人的眼睛,唯恐发现其疯狂的深度;但是,我们根本不敢直视第二类人的眼睛,唯恐发现他有的不是真眼而是玻璃眼,还有地垫做成的头发,简言之,我们害怕发现他是件人工制品。偶尔与这样一个精神病患者相遇————他的病症就在于他并无心智,我们会怀着冷酷的恐惧听他说话。(16)我们不知道是否敢相信,跟我们说话的是一个人,或许是一根手杖,是魔术师道博乐别出心裁的发明,它里面藏着一张正片。(17)与刽子手称兄道弟对于自尊者来说总是令人不快的,但是,与一根手杖进行理性的、思辨的谈话,这几乎可以把人逼疯。

    主体性的反思向内转向主体性,并且在向内心性沉潜的过程中成为对真理的反思。那么,如前述,当客观性前行之时,主体性就会消失;这里,真正的主体性成了最后的因素,而客观性则处于消失之中。我们一刻都不该忘记,主体是生存着的,去生存就是生成,因此,那种思维与存在的同一的真理只是一种抽象的幻想,事实上它只是受造物的期待,不是因为真理不是同一性,而是因为认知者是生存者,因此,只要他生存着,真理对他而言就不可能是同一性。(18)如果这一点不被坚持的话,我们立刻就会在思辨思想的帮助下返诸不可思议的“我——我”,现代思辨思想肯定是使用过它的,但却未曾解释,一个特定个体何以能做到这一点,而且,天哪,从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是一个特定的个体。

    如果一个生存者真的能够超出自身之外,那么真理对他而言也是某种终结性的东西,只是,那个点在哪里呢?“我——我”是一个数学意义上的点,它根本不存在,因此任何人都可以占据这个点,没有人会挡另一个人的路。只是片刻性地,生存的特定个体能够居于无限与有限的统一之中,这种统一超越于生存之外。这个片刻就是激情的瞬间。现代思辨思想聚集了所有的力量,以使个体客观地超越自身;但这根本不可能做到:生存会反抗,倘若现代哲学家没有成为服务于无事生非的奇幻思想的书记员的话,那么他就会洞悉,自杀是对这种尝试唯一行之有效的诠释。但是,不停地写作的现代思辨思想轻视激情;激情对于生存者来说就是生存的制高点————毕竟我们都是生存者。在激情中,生存主体在幻想的永恒之中无限化,但同时又最大限度地规定自身。奇幻的“我——我”不是无限性与有限性的同一,因为二者都不是现实性的,而是在云层中的奇幻结合,一个无果的拥抱,特定的我与这种幻景之间的关系永远无法陈述。(19)

    所有本质性的知识都与生存相关联,或者说,只有与生存有着本质关联的知识才是本质性的知识。没有向内地在内心性的反思中与生存相关联的知识在本质上只是偶然的知识,其程度和规模在本质上是无关紧要的。说本质性的知识在本质上与生存相关联,这并不意味着前述那种抽象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也不意味着知识把某种存在物当作对象并且客观地与之建立关系;而是意味着,知识与本质上是生存者的认知者相关联,因此,所有本质性的知识都与生存和去生存相关联。于是,只有伦理的知识和伦理——宗教的知识才是本质性的知识。所有伦理的知识和所有伦理——宗教的知识在本质上都与这一点相关联,即认知者生存着。

    调和是一种像“我——我”一样的幻觉。从抽象的角度观之,万物存在,无物生成。(20)在抽象活动中,调和不可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因为它以运动作为自己的前提。(21)客观知识肯定能以存在物作为自己的对象,但是由于认知主体是生存着的,他自身通过生存处于生成之中,因此思辨思想必须首先解释这么几点:一个特定的生存个体如何与调和的知识相关联?他在那一刻是何许人,比方说,他在那一瞬间是否走神?他身处何方,是否不在月亮上?(22)人们不停地谈论着调和,难道调和是一个人,就像培尔·戴根把“印刷许可证”当成一个人那样?(23)一个人要如何行事才会成为那样的人呢?学习能够企及那种尊严,达到哲学考试的水平吗?(24)地方执法官可以直接任命教堂司事吗?(25)我们只是试图参与这些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简单问题,它们由单纯的人所提出,这些人当然也很愿意调和,如果他能以合法的和体面的方式为之,而不是或者靠说“一、二、三、变”,或者通过忘记自己就是一个生存者的方式为之的话。对于生存者而言,生存就是某种本质性的东西,按照伦理——宗教的方式生存就是一种恰当的充足的量。(26)对于思辨者来说,用这种方式提问或许显得品位太差,不过这里格外重要的是,我们不要在不正确的地方进行争辩,也就是不要奇幻地——客观地发起一场支持或反对“调和是否存在”的争论,而是要坚持这一点,即身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27)

    现在,为了清楚地阐明客观性反思和主体性反思道路之间的分歧,我要揭示出主体性反思向内地回归内心性的尝试。生存主体身上的至上的内心性就是激情,与激情相呼应的是作为悖论的真理,真理成为悖论的根源恰恰在于这真理与生存主体的关系。以此方式,二者才能彼此呼应。如果忘记人是一个生存主体,激情也就丧失了,相应地,真理也就不会成为悖论,而认知主体也从一个人变为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而且真理成为这种认知的奇幻对象。

    如果以客观的方式探问真理,真理就是作为一个认知者与之建立关系的对象而被客观地加以反思的。这里反思的不是关系,而是反思他与之建立关系的真理,真实的东西。如果他与之建立关系的就是真理,是真实的东西,那么,主体就在真理之中。如果以主体的方式探问真理,这里以主体性的方式反思的就是个体与真理之间的关系;如果这种关系的“怎样”是处于真理之中的,那么个体也就处于真理之中,尽管他以此方式是在与谬误建立关系[32]。让我们以人类关于上帝的知识为例。在客观的意义上,这里反思的就是:这是真实的上帝;在主体的意义上,反思的则是个体与某个如此这般的东西建立了关系,这种关系实际上就是一种神人关系。哪一边才是真理呢?唉,我们不要向调和求助,说什么“哪一边都不是,真理存在于调和之中”吧!表述很完美,只是有人会问:一个生存者在调和之中应当如何行事,因为在调和中意味着终结,而生存意味着生成。一个生存者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不能同时作为主体——客体。当他最接近于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时候,他处于激情之中,只是激情是瞬间性的,而且激情恰恰是主体性的极致。

    现在,选择客观之路的生存者步入了一种逐步接近的考量之中,这种考量旨在客观地将上帝导出,但上帝永远无法企及,上帝是主体,因此上帝只为主体性存在于内心性之中。选择了主体性之路的生存者为了客观地找到上帝要花些时间,或许是很长时间,因此他瞬间就把握了那个辩证性的困难。他抓住了那个辩证性困难的全部痛苦之所在,因为他要在同一瞬间利用上帝,因为每一个他没有拥有上帝的瞬间都被浪费了[33]。(28)就在他拥有上帝的那个瞬间,他依靠的不是某种客观考量的力量,而是内心性的无限激情。客观的人不会为这类辩证性的困难所困扰,即:把全部的研究时间用于寻找上帝有何意义————因为很可能研究者明天会死去;而如果他仍然活着,他当然不能把上帝视为人们为方便而携带的某种东西,因为上帝恰恰是某种人们不惜代价与之相伴的东西,在激情的理解之下,这正是内心性与上帝之间真正的关系。(31)

    正是在这个辩证难点之上,对于知道辩证思考以及在生存中进行辩证思考的意义的人来说,道路发生了分歧。这些人不像坐在书桌前写着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的东西的奇幻存在物,他们不是在书写着“怀疑一切”,作为生存者,他们跟极感性的人一样轻信。道路在此分化,其间的变化在于:客观知识优哉游哉地走上了漫长的接近之路,它不受激情的驱使;而对于主体性的知识而言,任何一个延滞都是致命的,决断变得无限重要,以至于决断即刻就变得万分紧迫,仿佛机会未经利用就已流逝。

    如果现在的问题是要去计算,哪一边拥有更多的真理(如前所述,同时位于两边并未给予生存者,它只是针对想象的“我——我”的一个幸福的幻想),是在客观地寻求真正的上帝以及关于上帝的观念的近似真理的人这边,还是在无限地关切他怀着迫切的无限激情真正与上帝建立关系的人这边;那么,对于那些并未被学术研究完全搞糊涂的人来说,答案是没有疑问的。假如有一个人,他生活在基督教国家,他怀着真实的关于上帝的观念的知识走进了神的家,真正的神的家,然后祈祷,但他却不老实地祈祷。(32)假如有一个人生活在偶像崇拜的国度,但是,他怀着无限性的全部激情祈祷,尽管他的双眼落在了偶像之上。那么,哪一个拥有更多的真理呢?一个是真诚地面对上帝祈祷,尽管他祈求的是偶像;另一个是不老实地向真正的上帝祈祷,因此他实际上是在向偶像祈祷。

    如果有一个研究者客观地探求不朽,而另一个则把对无限的激情压在无知之上;那么,哪一边是真理,哪一边拥有更大的确定性呢?一个一劳永逸地步入了一种永无终结的逐渐接近的进程,因为不朽的确定性恰恰在于主体性之中;另一个是不死的,因此他恰恰用与不确定性斗争的方式抗争着。让我们来看看苏格拉底。如今所有人都想涉足证明,有的证据多些,有的少些。但是苏格拉底呢,他客观地提出他的问题,他的提问是在制造麻烦————假如存在着不朽的话。(33)那么,与那些拿出了三个证明的现代思想家当中的一个相比,他就是一名怀疑者吗?(34)绝对不是。他把自己的整个生命都压在了这个“假如”之上,他敢于去死,而且他怀着无限的激情安排自己的生活,以使之能够被接受————假如存在着不朽的话。还有更好的关于灵魂不朽的证明吗?那些拿出了三个证明的人根本没有据此安排自己的生活;如果真有不朽的话,它应该对那些人的生活方式感到恶心:这难道不是对那三个证明的更好的反证吗?非确定性的“片断”帮助了苏格拉底,因为他本人怀着对无限的激情助之一臂之力;那三个证明对其他人没有丝毫益处,因为它们是且一直是冷冰冰的,这一点是由那三个什么都证明不出来的证明而证明出来的。同样地,心怀被恋人所爱的渺茫希望的少女或许享有爱情的全部甜蜜,因为她把一切都压在那个渺茫的希望之上。相反地,很多已婚妇女不止一次经历过爱情最强烈的表达,她们当然拥有不少证据,只是很奇怪的,她们却并不拥有被证明的东西。(35)因此,苏格拉底的无知就成为在内心性的全部激情之下对于永恒真理与生存者之间的关系的一种固定表达,它在生存者有生之年也只能是一个悖论,不过很可能,苏格拉底身上的苏格拉底的无知比整个体系包含的客观真理拥有更多的真理,后者与时代的要求调情并且使自己适应于大学编外讲师。

    在客观的意义上,强调的是说什么;在主体的意义上,强调的是怎样说。这个区别已然在感性的意义上有效,它尤其表现在当我们说“真理通过某人之口能够变成谬误”的时候。这个区别在今天要格外给予重视,因为如果我们要用一句话来表达古代与当代的差别,我们可以这样说:古时候只有少数人了解真理,而现在所有人都了解,但是就内心性而言情况正好相反[34]。在感性的意义上,最好把“真理通过某人之口能够变成谬误”的说法所涌现的矛盾理解为滑稽。在伦理——宗教的层面上所强调的仍是“怎样”,只是不要理解为这里是在说什么态度、声调、演讲等,而应该理解为生存者在其生存中与被言说的东西之间的关系。在客观的意义上探问的只是思想范畴;在主体的意义上探问的则是内心性。这个“怎样”的极致就是对无限的激情,而对无限的激情本身就是真理。对无限的激情就是主体性,因而主体性就是真理。从客观的角度出发,不存在什么无限的决断,因而下面这一点在客观的意义上就是正确的:善与恶的差别随矛盾原则被取消了,由此,真理与谬误之间的无限差别也被取消了。只有在主体性之中才有决断,反之,意欲成为客观的存在则是谬误。对无限的激情是决断性因素,这不是指内容,因为这内容正是它自身。因此,主体性的“怎样”和主体性就是真理。

    但是,正因为主体是生存着的,这个在主体意义上强调的“怎样”就时间而言同样是辩证性的。在激情的决定性的瞬间,客观知识之路分岔了,看起来好像无限的决断已经完成。但是,就在这同一个瞬间,生存者处于时间性之中,主体性的“怎样”被转化为一种奋斗,它受对无限的决断式的激情驱动,并且反复因之振作,但它仍然是一种奋斗。

    如果主体性是真理,那么在真理的定义当中还应该包含对与客观性的对立的表达,一种对那个分岔的记忆,而这个定义同时也会显示出内心性的张力。对真理的定义是这样的:真理就是通过最具激情的内心性在占有之中牢牢抓住的一种客观不确定性,这是对于一个生存者来说的至上真理。道路分岔之处(我们无法客观地指出这一点究竟何在,因为它就是主体性),客观知识处于悬置状态。于是,客观地说他只拥有不确定性,但是正是这一点强化了内心性的无限激情,真理恰恰成为怀着对无限的激情去选择客观不确定性的一次冒险。为了发现上帝,我观察自然,我的确看到了全能和智慧,但我同时也看到了令人焦虑不安和感到麻烦的东西。这个全体就是客观不确定性,但正因为如此,内心性才变得强大,因为内心性要以对无限的全部激情把握那种客观不确定性。(36)在一个数学命题中,比方说,客观真理是给出的,但是因此它的真理也就是一种漠不相关的真理。

    但是,上述关于真理的定义就是对信仰的重述。没有冒险就没有信仰。信仰是在内心性的无限激情与客观不确定性之间的矛盾。如果我能够客观地把握上帝,那么我就没有信仰;但是,正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才必须信。如果我要让自己保持信仰,我必须持续地留意,我要紧握那种客观不确定性,在客观不确定性之中,我身处“七万寻深水之下”,但是我依然拥有信仰。

    在“主体性、内心性即真理”的命题中包含着那种苏格拉底式的智慧,其不朽的优点在于,它重视生存的本质性意义,重视认知者即生存者,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异教世界的最高意义上,苏格拉底在无知中仍然处于真理之中的原因之所在。思辨思想的不幸在于它一再忘记认知者就是生存者,要理解这一点在我们这个客观的时代已经是困难的了。“但是在人们尚未理解苏格拉底的问题和思想的时候超越苏格拉底,这至少不是苏格拉底式的。”参看《哲学片断》中的“喻意”。(37)

    现在,如同《哲学片断》一样,让我们从这个点出发寻找一个真正实现了超越的思想范畴。至于它是真是假,这与我无关,因为我只是在试验,只是有一点必须满足,即显然,苏格拉底的问题和思想在此是被理解了的,因此我至少不会落在苏格拉底之后。

    如果主体性、内心性就是真理,那么,在客观上真理也就被规定为悖论;而“在客观上真理是悖论”这一点恰好显示出,主体性就是真理,因为客观性的确被置之一旁,而客观性之被排斥以及对客观性的排斥的表达就是内心性的张力和动力测量仪。(38)悖论即是客观不确定性,客观不确定性是对内心性的激情的表达,而内心性的激情就是真理。苏格拉底的问题和思想就是如此。永恒的、本质性的真理是悖论,也就是说,那种通过本质性地与去生存相关联的方式与生存者建立本质性关系的真理(所有其他的知识在苏格拉底思想的意义上看都是偶然的,其程度和规模无关紧要)是悖论。但是,永恒的、本质性的真理在本质上绝非悖论,它只是通过与生存者建立关系才成为悖论。苏格拉底的无知是对客观不确定性的表述,生存者的内心性就是真理。在期待着马上就要着手讨论的问题的时候,请注意以下说法:苏格拉底的无知与荒谬范畴构成类比,只是荒谬的排斥性更少客观确定性,因为这里的确定性只在于————这是荒谬的,正因为如此,内心性的张力才更大。生存中的苏格拉底式的内心性与信仰构成类比,只是信仰的内心性不与无知的排斥性相对应,而与荒谬的排斥性相对应,它无限地深沉。

    在苏格拉底的意义上,永恒的、本质性的真理本身绝非悖论,它只是在与生存者建立关系的时候才成为悖论。这个意思在苏格拉底的另一个命题中得到了表达:所有的知识都是回忆。(39)这个命题暗含思辨思想的开端,不过,正因为如此,苏格拉底才没有追随它,它在本质上是柏拉图式的。这里就是道路的分岔口:苏格拉底在本质上强调生存,而柏拉图忘记了这一点,他迷失在思辨之中。苏格拉底无限的优点正在于,他是一个生存着的思想者,而不是一个忘记了生存意味着什么的思辨者。因此,对于苏格拉底来说,“所有的知识都是回忆”在分道扬镳的瞬间,作为一种不断消释的思辨的可能性,它意味着两层意思:第一,认知者在本质上是完好的,对他来说,在事关永恒真理的知识的方面,只存在着一种怀疑————他生存着,这种怀疑之于他是本质性的和决定性的,这意味着,生存以及在生存中和通过生存向内心性沉潜就是真理。(40)第二,时间中的生存不具备决定性意义,因为通过回忆返回永恒的可能性持续存在,尽管这种可能性不断被消解,因为在生存中向内心性沉潜充满了时间[35]。

    苏格拉底思想的无限的优点恰恰在于它强调了认知者就是生存者,生存就是本质性的东西。在没有理解这一点的情况下超越苏格拉底,这只是一种平庸的优点。我们必须把这一点铭记在心,然后再看这方案能否不被改变成实际上是超越了苏格拉底。

    那么,主体性、内心性就是真理;我们由此还能给出一个更内心化的表达吗?可以的,如果“主体性、内心性就是真理”的说法这样开始的话:主体性是谬误。我们不要着急。思辨思想同样说过,主体性是谬误,但是,它说此言的时候是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也就是说,客观性是真理。思辨思想否定性地把主体性定义在客观性的方向上。而这另一个定义在开始时就在阻止自身,这一点恰恰使得内心性更加内心化。从苏格拉底的思想出发,主体性即谬误,如果主体不愿理解“主体性即真理”,而是想,比方说吧,成为客观的话。另外,如果主体性在开始成为真理之时通过成为主体性的方式而陷入困难之中的话,那么主体性就是谬误。于是这里的工作返回了,也就是返回内心性。这条道路与通往客观性的道路相去甚远,它的开端更深地植根于主体性之中。

    不过,主体不可能永远处于谬误之中,或者不可能永远被设定处于谬误之中;主体应该已经在时间中变得如此或者要在时间中变得如此。苏格拉底式的悖论在于,永恒真理与生存者建立了关系,而如今,生存第二次注意到了生存者;生存者身上发生了本质性的改变,结果他根本不会以苏格拉底式的回忆的方式返回永恒。要这样做就要思辨,能够这样做、但却通过把握生存中的内心性的方式消释这种可能性,这是苏格拉底的思想。但是,目前的困难是,那个伴随苏格拉底的被消释的可能性变成为一种不可能。如果思辨对于苏格拉底的思想而言早已是一种可疑的优点的话,那么它现在就只是混乱了。

    当永恒真理和生存相遇时,悖论产生了。但是,生存每被强化一次,悖论都会变得愈加清晰。从苏格拉底的角度出发,认知者就是生存者,但是如今生存者带有明显的标记,他身上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

    现在,让我们把个体的谬误称作罪。从永恒的角度出发,个体不可能处于罪之中,或者永远被设定处于罪之中。因此,他是通过生成(因为开端就在于“主体性是谬误”)而成为罪人。他不是在那种意义上生而为罪人,也就是说在他出生之前他就被设定为罪人,而是说他在罪中出生并且作为罪人出生。的确,我们把它称作世代相传的罪。但是,如果生存以此方式对他拥有权利的话,则他将被阻止通过回忆返回永恒。如果永恒真理与生存者建立关系这一点早已是一个悖论的话,那么永恒真理与这样的生存者建立关系就是一个绝对的悖论。但是,他以回忆的方式从生存中抽身对于他越困难,他的生存在生存进程中就越内心化;当事情对于他变为不可能的时候,他被生存牢牢抓住,结果回忆的后门永远地关上了,这时,内心性变得最为深刻。让我们永远都不要忘记,苏格拉底的优点就在于他强调认知者是生存着的,因为事情越困难,人们就越容易被诱使快步踏上思辨的轻松之路,远离恐惧和决断,而趋向名望、荣誉和好日子之类的东西。即便苏格拉底已经掌握了对以思辨的方式从生存中抽身且返回永恒而生的怀疑,因为对于生存者而言,除了“他生存着”和“生存是本质性的东西”外并无其他的怀疑,现在这也是不可能的了。他必须向前,不可能后退。

    主体性即真理。通过永恒的、本质的真理与生存者建立关系,悖论生成了。现在让我们再向前一步,让我们假定,永恒的、本质的真理本身就是一个悖论。这个悖论是如何产生的呢?通过永恒的、本质的真理与生存的相遇。那么,如果我们把生存置于真理本身之中,则真理就会变成悖论。永恒真理在时间中生成了。这就是一个悖论。如果前述的主体被阻止通过罪而返回永恒之中,那么他现在就不用操心了,因为现在,永恒的、本质的真理不是在他身后,而是自己通过存在或者已然存在的方式走到他前面,如此,假如个体没有在生存中以生存的方式抓住真理,那他永远也得不到真理。

    生存从未像现在这样尖锐地被强调。思辨思想欲以回忆的方式从生存中抽身的骗局是不可能的了。这是唯一可以奢谈理解的地方,每一个想成为思辨思想的思辨,正因为如此而显示出,它并没有理解这一点。个体能够排斥这一切,并且求助于思辨思想,不过,接受这一点但又想通过思辨取消它是不可能的,因为它就是为阻止思辨而做出的设计。

    当永恒真理与生存者建立关系的时候,永恒真理就成为悖论。通过客观不确定性和无知,悖论在生存者的内心性之中被排斥。但是,当悖论自身并不是悖论的时候,它排斥得也就不够强烈;因为没有冒险就没有信仰,冒险越大,信仰越强;客观可靠性越大,内心性越少(因为内心性就是真理);客观可靠性越小,可能的内心性也就越深刻。当悖论自身就是悖论的时候,它是以荒谬的力量去排斥,与之相呼应的内心性的激情就是信仰。————但是,主体性、内心性就是真理,否则,我们就忘记了苏格拉底的优点。当从生存中退出、以回忆的方式进入永恒成为不可能的时候;当真理作为悖论面对我们的时候,在对罪的恐惧以及罪所带来的痛苦之中,在客观性的巨大风险之中,再没有比信仰更为强烈的对内心性的表达了。但是,没有冒险就没有信仰,甚至不是苏格拉底的信仰,更不是我们这里所谈论的信仰。

    当苏格拉底相信“有神存在”的时候,他是怀着内心性的全部激情紧紧抓住那种客观不确定性的,而信仰就在这个矛盾之中,在这个冒险之中。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不再有那种客观的不确定性,如今有的是确定性,即从客观的角度出发,荒谬以及在内心性的激情紧握之下的荒谬就是信仰。苏格拉底的无知与荒谬的严肃性相比就像是一个诙谐的玩笑,苏格拉底式的生存的内心性与信仰的艰巨相比则像是希腊式的无忧无虑。

    什么是荒谬?荒谬指的是永恒真理在时间中出现,指上帝的生成,他出生,成长,等等,跟特定的凡人完全一样地生成,跟所有其他凡人没有分别,因为所有直接的可识别性都是苏格拉底前的异教思想,是犹太教所视为的偶像崇拜。所有在实际上超越了苏格拉底的范畴在本质上都应该具有一个标记,即它与“上帝的生成”相关联,因为根据《哲学片断》所展开的,最严格意义上的信仰指涉是生成。(43)当苏格拉底相信“有神存在”的时候,他肯定洞见到了,这里就是道路分岔之处,存在着一条比方说通过观察自然界和世界史等的客观的接近之路。苏格拉底的优点恰恰在于他避开了这条道路,那里海妖的歌声大到魅惑并且愚弄生存者的程度。(44)就与荒谬的关系而言,这种客观的接近就像那出喜剧《误会层出》,它通常是由大学编外讲师和思辨思想家演出的。(45)

    荒谬正是通过客观的排斥而成为信仰在内心性中的动力测量仪。现在,有一个想拥有信仰的人;就让喜剧开场吧。他想拥有信仰,但他想借助客观的考量和接近使自己确信无疑。会发生什么呢?借助接近,荒谬变成了其他的东西,变得可能,变得更加可能,或许变得在很高程度上非常可能。现在,他就要相信了,而且他敢于说,他的信仰不同于鞋匠、裁缝和单纯之人,但是他要先经过漫长的考量。现在,他就要相信了;只是,看吧,如今他已经变得不可能去相信了。几乎可能,很可能,在很高程度上非常可能;他差不多知道,几乎知道,在很高程度上完全地几乎知道————但是,相信却是不可能的,因为荒谬才是信仰的对象,是唯一能够被信仰的东西。————或者有一个人,他说他拥有信仰,但是他想使自己的信仰变得清晰,他想在信仰中理解自身。现在,喜剧再次开场了。信仰的对象变得差不多是可能的,变得几乎可能,变得可能,变得完全可能。他完成了,他敢这样评说自己————他的信仰不同于那些鞋匠、裁缝以及其他的单纯之人,但他也在信仰中理解了自身。真是奇妙的理解,只是他关于信仰所知道的是其他的东西,而不是他曾经相信的,而且他已经知道,他不再相信了,因为他差不多知道,几乎知道,在很高程度上完全地几乎知道。

    就荒谬包含生成的因素而言,接近之路还会把生成的荒谬事实————它就是信仰的对象————与一个单纯的历史事实相混淆,继而为荒谬寻找历史的确定性,因为荒谬包含了一个矛盾,即历史性的东西只有在与一切人类理智相反对的情况下才成为历史性的。这个矛盾就是荒谬,它只能被信仰;假如人们获得了某种历史确定性,人们获得的仅仅是这样一种确定性,即这是确定的,但却不是我们所讨论的问题。一个目击者可以做证,说他相信过,他随后还做证,说他所相信的远非历史的确定性,而是与人类理智相反对。一个这样的目击者是在排斥,和荒谬的排斥性意义相同;而一个没有以这种方式进行排斥的目击者,正因为如此,他是一个骗子,或者是一个谈论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的人,这样的目击者除了获得对毫不相关的东西的确定性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十万名个体目击者,他们正因其见证的特殊性质(他们相信荒谬)而继续身为个体目击者,而没有一齐成为别的什么东西,以至于荒谬变得没那么荒谬。(46)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十万人中的每一个都相信“这是荒谬的”吗?恰恰相反,是因为那十万名目击者完全像荒谬那样排斥着。————不过这一点无须我在此进一步展开。在《哲学片断》(尤其是在第一代弟子和再传弟子之间的差别被消解的地方)和本书的第一部分当中,我小心翼翼地指出,所有的接近毫无益处。这里的关键是把那些导论性的观点、可靠性、来自效果的证明以及由当铺老板和可靠证人所组成的乌合之众清除掉,以便使荒谬清晰起来。然后,人们才能相信,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只是说,这一切必定极其艰巨。

    如果思辨思想有意涉足这一切并且如其常常所说的那样认为,从永恒的、神圣的、神学中心论的角度出发,不存在什么悖论;那么,我无法判断思辨思想家是否正确,因为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生存者,我既不能从永恒的、又不能从神圣的和神学中心论的角度出发观察永恒,我只能满足于生存。不过,至此可以确定的是,思辨思想使一切倒退,倒退着经过了苏格拉底的思想,它至少把握了一点————生存对于生存者而言是本质性的;思辨思想甚至没有花时间去理解,像思想试验中的生存者那样被置于生存之中意味着什么。

    苏格拉底的立场与那个超越了苏格拉底立场之间的差别已经很清楚了,而且在本质上与《哲学片断》所揭示的相同,因为后者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前者把事情弄得更困难,但却又没有比它自身更难。事情变得更难的原因在于,我在《哲学片断》当中只是以试验的方式提出了“悖论”这一思想范畴,而我在这里则暗暗尝试着凸显悖论的必然性,虽然这个尝试还很微弱,但它仍然不同于以思辨的方式取消悖论。

    基督教自我宣称它是在时间中显现的永恒的、本质性的真理;基督教自我宣称为悖论,而且就犹太人眼中的绊脚石、希腊人眼中的愚蠢以及理智眼中的荒谬而言,基督教要求信仰的内心性。(47)没有比这更强烈的表达了:主体性就是真理,客观性只是在排斥,所借助的恰恰是荒谬的力量,它看起来也甚为奇怪,好像基督教步入世界是为了变得清晰可解似的,唉,好像它对自身困惑不已,因此才步入世界向那些聪明人,向思辨思想家寻求解释。在表达“主体性即真理”的时候,不会再有比“当主体性起初是谬误,但它仍然是真理”更为内心化的表达了。

    假设基督教曾是、且要成为一个秘密,这样的秘密完全不同于一出戏的秘密,后者将在第五幕当中真相大白,尽管狡猾的观众早通过剧情介绍知其端倪了。假设,最严格意义上的启示必须是秘密,并且正因为它是秘密才能被辨识;而宽泛意义上的启示,通过回忆返回永恒,则是一种直接的启示。(48)假设,精神天赋的差别在于能够把对于生存者来说是、且要成为秘密的东西说得越来越清楚;假设,在误解方面的精神天赋的差别是根据个体虚假地制造自己已经理解了那个秘密的假象做出的。假设,无论如何都存在着一种福祉,它被置于生存的极端处,与那个秘密相关联,但却并不理解那个秘密,只是相信它。假设,基督教根本不想被理解;假设,为了表达这一点,而且为了阻止有人误入歧途地走上客观性之路,基督教自我宣称为悖论。假设,基督教只为生存者而在,且只为本质上在内心性之中、在信仰的内心性之中的生存者而在,对此没有比“这是在以无限的激情牢牢抓住的荒谬”更确定的表达了。假设,基督教不想被理解,这里所能论及的最高限度的理解就是,理解“基督教是不可能被理解的”。假设,基督教因此强调生存是决断性的,结果单一者成为罪人,基督教成为悖论,生存成为决断的时间。假设,思辨是一种诱惑,是万事万物中最危险的。假设,思辨者不是浪子,因为那样的话,忧心忡忡的上帝仍会呼唤那个冒犯者,并且仍然爱他。(49)思辨者是淘气的孩子,他不愿待在生存者应待的地方,待在生存中孩子的成长和教育空间之中,人们在那里只有通过生存中的内心性才能长大成人。相反地,他想介入上帝的旨意,他不停地叫嚣着:从永恒的、神圣的、神学中心论的角度出发,根本没有什么悖论。(50)假设,思辨者是一个不安的居民,尽管他显然是一个租户,但在抽象真理的角度看来,在永恒的、神圣的角度看来,所有的财产都是共有的,于是他想成为房东。结果,人们除了去找警官外别无他法;而这位警官很可能会像送传票的人对格特·维斯特非勒所说的那样,“我们很抱歉为这事跑腿。”(51)————在今天,身为一个人是否跟过去不同?是否条件不再相同:做一个单一的生存着的存在者,只要人生存着,生存就是本质性的东西?“但是,现在的人知道得更多。”“完全正确。但是,假设基督教与知识无关,那么,再多的知识也没有好处,除了它会更容易把人们带入那种把基督教视为知识的混淆之中。”假如今天的人们知道得更多,我们当然不是在说关于铁路、机器和万花筒的知识,而是说关于宗教的知识;那么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呢?(52)也许是通过基督教?于是,人们就这样回报基督教。人们对基督教有所了解,人们有所误解,然后人们用新的误解反对基督教。如果说在过去,震惊表现在有人被冒犯;那么,今天的震惊则表现为,震惊不复存在,人们在环顾四周之前就已经“一、二、三”摇身变为思辨者了,他针对信仰进行思辨。关于哪种信仰呢?是关于他拥有的信仰吗,尤其是关于他有或没有信仰这一点吗?可惜不是,对于一个客观的思辨者来说,这太微不足道了。他的思辨针对的是那种客观的信仰。“客观的信仰”,这是什么意思?它意味着教条的总和。但是,假设基督教根本不是这类东西。假设,基督教是内心性,因而也是悖论,为的是客观地排斥,基督教能为生存者存在于生存的内心性之中,它以一种没有任何一个法官能够处置被告的决断的方式,在时间中把生存者置于时间与永恒之间,置于拯救时刻中的天堂与地狱之间。说“客观的信仰”就好像基督教也自我宣称为一个小型体系似的,尽管它可能比不上黑格尔的体系;就好像基督成了教授————这样说责任可不在我,而使徒则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科学院。(53)的确,成为基督徒曾经是困难的,而现在我相信,成为基督徒正在逐年变得愈加困难,因为现在成为基督徒变得太容易了,唯一有点儿竞争性的是成为思辨者。但是思辨者或许与基督教相距最远;或许更好的是有人受到冒犯,但却继续保持与基督教的关系,而思辨者则只是理解基督教。因此,今天的基督徒和早期的基督徒之间有相似性、再次成为基督徒的意愿是愚蠢的仍是有希望的。在早期,基督徒是世界眼中的蠢人;对于异教徒和犹太人来说,想成为基督徒就是愚蠢的。如今,成为基督徒是自然而然的事,如果有谁怀着无限的激情而成为基督徒,那他就是蠢人一个,因为人们怀着无限的激情奋力成为他们自然而然的所是总是愚蠢的,就好像有人愿意拿出全部财产来买一块他自己拥有的宝石一样。(54)以前,做一名基督徒是世界眼中的蠢人;如今,所有人都是基督徒,但他仍然是一个蠢人————在那些基督徒的眼中。

    假设事情就是这样。我说的只是“假设”,别的不再多说。但是,既然我们很可能已经厌倦了那些思辨思想家,他们用体系化的冗长列举审查彼此的出版物,那么,现在至少可以换用其他的方式来探究这个问题了。

    “但是,从永恒的、神圣的、尤其是神学中心论的角度出发,不存在什么悖论,因此,真正的思辨也就不会停留在悖论身边,它要超越并且解释悖论。” “现在我可以请求一点儿平静吗?我求他别再开始了,因为我的确曾经说过,我不与那些天上或者地下的存在物打交道。”“解释的开端与终结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它就是永恒真理所期待的。完全正确,永恒真理在时间中出现,但我著作的首版只是一个不完美的尝试。永恒真理步入世界,因为它要求某种解释,并且通过挑起一场争论期盼着这解释。于是,有位教授出版了体系的大纲,他盘算着,他的著作将被评论、被讨论,那么在或长或短的时间之内,他就可以出版一个全新的修订本了。(55)只有这个第二版,当它等待着专家的建议和评判的时候,才是真理;而思辨思想就是关于基督教的临时真理的真实且唯一令人满意的版本。”

    让我们通过几个例子来看看,就因为不愿理解“主体性即真理”,思辨思想是如何赢得基督教的感激的。基督教一劳永逸地为悖论,而且在每个点上都是悖论;而思辨思想却停留在内在性之中,内在性是记忆从生存之中的抽身,它在每个点上都会产生出变化多端的无常性。借助某种技巧,思辨思想不以决断的方式思考最具决定性的东西(它恰恰是决断用来阻止内在性产生的设计),而是把对决断的表达当成一种说法,这种无常性变成了异教的剩余,如果它直接与基督教决裂,那我们没什么好反对的;但如果它自视为基督教,那要反对的东西就有很多。

    上帝以人的形象存在,上帝出生、成长等,这个命题在最严格的意义上就是悖论,绝对的悖论。但是,作为绝对的悖论,它不会与某种相对的差别建立关系。相对的悖论与聪明人之间的相对差别建立关系;而绝对的悖论,正因为它是绝对的,只能与绝对的差别建立关系,以之人有别于上帝;它与人们为谁比谁更聪明一点儿的相对的争吵无关。但是,上帝与人之间的绝对差别恰恰在于,人是单一的生存着的存在者(这一点对于最聪明和最愚钝的人来说并无二致),因此人的本质性任务就不可能是在永恒的视角下进行思考,尽管他本人是永恒的,但只要他活着,他在本质上就是生存者;因此对于他来说,本质性的东西就应该是生存中的内心性。反之,上帝是无限存在者,是永恒的。一旦我使对悖论的理解与人和人之间精神天赋的差别相适应(但这差别永远都不会超出人类,除非有谁天资超凡出众,结果他不再仅仅为人,而且还是上帝),那么正因为如此,我的理解所显示的就是,我所理解的不是绝对的悖论,而是相对的悖论,因为对于绝对的悖论的唯一理解就是————它是不可理解的。“于是,思辨思想根本就不可能把握它。”“完全正确,这一点正是悖论所表达的,悖论在生存中的内心性的方向上排斥着。”或许这是因为从客观的角度出发,对于生存着的存在者来说不存在真理,有的只是接近;但是从主体的角度出发,真理就在主体的内心性之中,因为对真理的决断就在主体性之中。

    现代神话和寓言流派自然而然地宣称整个基督教为神话。(56)这样的程序至少是一个公开的行为,每个人都能轻易地对之进行评判。思辨的友情则是另外的类型。为安全起见,思辨思想与那种不敬神的神话——寓言流派做斗争,它不断地说“相反地,思辨思想其实是接受悖论的,但它不会停滞不前。”“这里并无此需求,因为当人们以信仰的方式持续牢牢抓住悖论的时候,当人们通过生存在信仰的内心性之中不断深化的时候,人们并没有停滞不前。”思辨思想并没有停滞不前,此话怎讲?它的意思是说诸位思辨思想家先生要停止为人,单一的生存着的人,而且他们要一齐变成各式各样的东西?(57)否则的话,人们肯定要停在悖论那里,当悖论恰恰以之为基础且成为这一点的表达的时候:永恒的、本质性的真理是与生存者建立关系的,它召唤生存者在信仰的内心性之中越走越远。

    解释某种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解释是不是说,它揭示出,被探问的晦暗的东西不是这个,而是别的东西?在我看来那就是一种奇怪的解释了。我认为,通过解释恰恰应该使这一点变得清楚,即被探问的就是那个确定的东西,因此解释并没有清除被探问之事,而是清除了晦暗。否则,解释就不再是解释,而是校正。解释悖论是在阐明悖论,清除晦暗;校正是在清除悖论,阐明并无悖论存在。只是,后者并不是解释悖论,而只是解释并无悖论存在。但是,如果悖论是在永恒与一个生存的单一个体相遇时出场的,那么,解释是否像它清除悖论那样地把生存从生存者身上清除掉了呢?当一个人依靠自己的力量或者他人的帮助到达了或者说被推到了最接近于他看似并不存在的极点的时候,那他会是什么呢?————他走神了。于是,把绝对的悖论解释为悖论只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这意味着只存在着相对的悖论,这个解释不为生存者而在,只为走神者而在。于是一切正常。这个解释是说悖论只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而且一切正常,换言之,这解释为这样一个一定程度上的生存者而在,因为他不时会忘记这一点,这样的生存者无疑就是一个走神的人。于是,当有人谈起绝对的悖论————那是犹太人眼中的绊脚石,希腊人眼中的愚蠢,理智眼中的荒谬————并且把他的言论转向思辨思想的时候,直接对他说他是傻瓜并非失礼;但是思辨思想却要做出一种包含校正在内的解释,以此间接地让他明白他错了————智力超凡的人对智力有限的人总是这样做。这里的程序完全是苏格拉底式的,非苏格拉底的因素只是当讲话的人比思辨思想的解释更接近真理的时候才会出现,因为差别将会出现:苏格拉底礼貌地、间接地从学生身上清除谬误并且给予其真理;相反地,思辨思想则礼貌地、间接地从学生身上清除真理并且给予其谬误。不过礼貌仍然是它们的共同点。因此当基督教自我宣称为悖论的时候,思辨的解释也就不再是解释,而是校正,一种礼貌的和间接的校正,它适用于智力超凡者和智力有限者之间的关系。

    解释悖论就是要把“悖论”的说法变成一个修辞学的说法,变成某种可敬的思辨思想家肯定说过的具有有效性的东西————但是,紧接着,它又没有有效性了?在此情况下,总体上看,悖论根本不存在。荣耀归于教授先生!我这么说并非为了把荣耀从他身上移走,就好像我也能取消悖论似的,绝非如此。但是,如果一名教授已取消了悖论,悖论当然就被取消了;而我也敢于说,它被取消了————除非这种取消只与教授先生相关,而不与悖论相关;那样的话,他就没有取消悖论,而是自己变成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奇幻膨胀物。(58)在另一种情况下人们认为,解释一件事就是要使其意义变得清晰,就是这个而非其他。解释悖论就是要越来越深刻地理解,悖论是什么,悖论就是悖论。于是,上帝就是一个不能通过其他东西来解释的至上的观念,它只能通过深入这个观念内部的方式来解释。所有至高无上的思想原则只能间接地(否定地)加以证明:假设悖论是一个生存者与永恒的、本质性真理的关系的界限,悖论就不能用其他的东西加以解释,如果解释应当为生存者而在的话。(59)但是在思辨思想的理解之下,绝对悖论本身(因为思辨思想并不害怕使用具有决断意义的术语,它唯一害怕的是由此思考某种决断性的东西)只表达了人们在天资和学识上所有的相对差别。以此方式,世界的面貌逐渐发生着变化。当基督教步入世界之时,那时根本没有教授和大学编外讲师,于是基督教成为所有人的悖论。而现在我们可以假定说,每十人当中就有一名讲师,那么基督教只对十人中的九人来说是悖论。最后,及至满足,那个无与伦比的未来,那时地面上将生活着整整一代男男女女的讲师,到时基督教就会停止成为悖论。(60)————另外,决定解释悖论的人有一个前提,即他知道他想要做,他将集中全力证明,它必定是一个悖论。解释那种不可言说的喜悦,其意何在?(61)是去解释喜悦是这样或那样吗?那样的话,“不可言说的”就成了一个修辞学意义上的谓语,一个强烈的词,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解释性的魔术师在演出开始之前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现在,演出开始了。他欺骗观众,称那喜悦为“不可言说的”,然后,一种新的惊讶,真正的令人惊讶的惊讶出现了:他道出了那喜悦。(62)假设,那不可言说的喜悦根源于一个矛盾:一个生存着的人由无限性和有限性组成,被置于时间之中。于是,永恒的喜悦在他身上就是不可言说的,因为他生存着。这喜悦变成一种至上的、但却无法成形的呼吸,因为生存者就是生存者。那样的话,解释就是不可言说的;它不能成为其他的样子————绝无妄言。反之,如果有位深沉的先生首先谴责一两位否认存在着不可言说的喜悦的人;然后再说:不,我认为存在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喜悦,但是我要超越它,将之道出。那么,他就是在出丑,他与他所谴责的人之间的唯一区别就在于,对方更诚实、更直率,他说出了深沉的先生同样说过的话,因为二者在本质上说的是相同的东西。————对具有决断性意义的东西的解释是要将之转变成一种修辞学意义上的习语,结果人们不会像头脑简单者那样一概否认决断,而是会接受之,但却是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决断吗?说一个决断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个意思就是在拒绝决断。决断恰恰是用来终结喋喋不休的“在一定程度上”的胡说八道的设计。于是,人们接受了决断,但是,请注意,人们是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决断。因为思辨思想并不害怕使用具有决断意义的术语,它唯一害怕的是由此思考某种决断性的东西。于是,当基督教意欲成为生存主体的永恒的决断、而思辨思想要把这决断解释为相对性的时候,思辨思想并没有解释基督教,而是在校正它。思辨思想是否正确,这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这里的问题只是,思辨思想对基督教的解释与它所解释的基督教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解释某事就是要取消它吗?(63)我的确知道,“扬弃”这个词在德语中具有不同的、确切地说是相反的意思。(64)我们时常被提醒,这个词可以同时表示“毁灭”和“保留”的意思。(65)我并不清楚丹麦语中“取消”这个词是否具有双重含义,但是我知道,我们的德国的——丹麦的哲学家们像使用那个德文词一样地使用它。(66)一个词能够表达出相反的意思,这是否是一个词语的优秀品质,我不知道;但是,一个想准确表达自己的人往往会避免在具有决断意义的地方使用这样的词。(67)有一则简单明了的谚语,人们用它幽默地描述一种不可能性:满口面粉却要吹口哨。(68)思辨思想通过使用一个同时表示相反意思的词或多或少实现了这样的绝技。为了清楚地表示思辨思想对任何决断一无所知,它自己采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词,以表示那种思辨性的理解。人们看得越仔细,混乱也就越清晰。“扬弃”在表示“毁灭”的含义时意指“消灭”,在表示“保留”的含义时指示着“保存完全未经改变的状态,对被保留对象不做丝毫更改”。(69)如果政府要取消一个政治团体,它就是要消灭这个团体;如果某君为我保存了点东西,那么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就是他对之不做任何改动。二者都不是哲学上“扬弃”的意思。于是,思辨思想取消了所有的困难,但却留下了理解思辨思想对这个“扬弃”到底做了什么的困难。但是现在,就让这个“扬弃”意味着把某物削减成一个相对的环节,那么,当具有决断意义的东西,当悖论被削减成一个相对环节的时候,这也就意味着根本没有悖论,没有决断,因为悖论和决断正因其本性难移才是其所是。(70)至于思辨思想是否正确,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里要问的只是,思辨思想对基督教的解释与它所解释的基督教之间的关系如何。

    思辨思想绝不会说基督教是谬误,相反地,它必定会说,正是思辨思想掌握了基督教的真理。我们不再指望更多的东西了。基督教曾经期望超出真理吗?如果思辨思想掌握了基督教真理,那就万事大吉了。只是,事情并非如此。体系化的思辨思想在与基督教的关系方面只是狡猾地采用了各式各样的外交辞令,它们迷惑住了那些笃信者。思辨思想家所理解的基督教与向单纯者宣讲的基督教截然不同。对于单纯者来说,基督教就是悖论,但是思辨思想家却知道如何取消悖论。因此,这不是基督教,它现在是、曾经是并且将来仍然是真理,而且思辨思想家的理解不是说“基督教即真理”,而是说他们理解的基督教才是基督教的真理。(71)于是,这个理解与真理是不同的。这里的情形不是说,只有当理解力理解了所有存在于真理之中的东西的时候,真理才能被理解;而是说,只有当那个潜在的真理以思辨哲学家的方式被理解了的时候,只有当此之时————结果,并非思辨思想为真,而是真理生成了。(72)因此,真理没有被给出,理解也不是人们所期盼的;但是人们期盼着,思辨思想的理解应该终结,因为只有那时真理才会生成。思辨性的知识因此就与通常的知识有所不同,它对被认识的东西漠不关心,结果这知识不会因被认识而有所改变,这知识保持不变。思辨知识本身就是知识的对象,因此它不再跟从前相同,而是与作为真理的思辨思想同时生成。

    思辨思想是否正确,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里要问的只是,思辨思想对基督教的解释与它所解释的基督教之间的关系如何。它们之间应该有着怎样的关系呢?思辨思想是客观的,从客观的角度出发,不存在关乎生存者的真理,存在的只是接近,因为通过生存,他已经被阻止成为完全的客观化。相反地,基督教是主体性的,信仰者身上的信仰的内心性就是真理的永恒决断。客观地说,不存在什么真理,因为关于基督教的真理或者多个真理的客观知识恰恰是谬误;能够背诵信条是异教,因为基督教是内心性。

    让我们考察罪的宽宥的悖论。从苏格拉底的角度出发,罪的宽宥是悖论,就永恒真理与生存者之间的关系而论,在严格的意义上因为生存者是罪人,生存由此规定性再次被强化;因为罪的宽宥希望带着取消过去的反作用力成为时间当中的永恒决断;还因为它与“上帝在时间中存在”这一点联系在一起。(73)生存个体应该自觉自己是罪人(不是在客观的意义上,那是一派胡言;而是在主体的意义上,这才是最深沉的痛楚);他穷尽自己全部的理智(假如某君在理智方面比他人略胜一筹,这并不会造成本质的差别;而倘若某君提请他人注意自己卓越的理智,他就暴露了自己内心性的匮乏,或者内心性的迷失)想去理解罪的宽宥,结果理解力将陷入绝望。当理智处于对立面之时,信仰的内心性才得以抓住悖论;而且当信仰的战斗这样进行的时候,就像罗马人曾经经历的那样,为日光刺得目不可视,内心性的张力才会出现。(74)[36]如果有某种其他的理解挤进他身内,他就会看到自己正在失去信仰,就像一个女子,当她与恋人终成眷属之时,通过发现她成为那个男人的选择是容易理解的这一点,我们就能领悟,她不再处于恋爱之中了。但是,思辨者的行事方式是不同的。他走向一群备受尊敬的公众,并且开讲: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我对你们讲话的方式。(75)对于有信仰的会众来说,悖论只能由一个信仰者来宣讲;但是,对于一群备受尊敬的公众来说,真理是能够由一个思辨者宣讲的。因此,罪的宽宥是悖论(通常意义上的兴奋),泛神论倾向是思辨思想要反对的错误;只是思辨思想不会停留在悖论处,它要解释悖论并且取消悖论。这位备受尊敬的思辨者在绝望的时候没有拿出全部的理智,他的绝望是在一定程度上的,一个装模作样的举动;他保留了一部分理智————用于解释。我们可以将之称为从理智中获益。信仰者丝毫没有从他的理智中获益,他把全部理智用于绝望之上,而思辨思想家却知道如何让理智够用,他把一半理智用于绝望(就好像“对半地绝望”不是一派胡言似的),把另一半理智用来领悟,理智根本没有理由绝望。于是,这事自然也就成了完全另外一个东西了。可是,错误在哪儿呢?自然是在第一个举动的欺骗性之上,因而他的错误并不在于他没有停留在信仰那里,而在于他根本就没有抵达信仰。现在我们假设,罪的宽宥的根据在于,可怜的生存者是生存着的,他有一半是被抛弃的,即使当他在与理智相反对的情况下、在信仰的内心性之中获胜之时。假设,只有永恒才能给出永恒的确定性,生存必须接受那种战斗性的确定性,这种确定性赢得的不是因战斗减弱或者变得虚幻,而是因战斗变得更加强劲。在这种情况下,正确的解释的确就在于“这是且持续是一个悖论”,只有当有人认为根本不存在悖论或者悖论只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的时候,一切才会沦丧。但是,那群备受尊敬的公众或许会说,如果罪的宽宥是这个样子,人们怎样才能信它呢?回答:如果罪的宽宥不是这个样子,人们如何能够信它?————至于基督教是否正确,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里要问的只是,思辨思想对基督教的解释与它所解释的基督教之间的关系如何。但是,假如基督教或许是不正确的,那么可以确定的就是,思辨思想肯定不正确,因为在基督教之外的唯一后果就是泛神论,它通过回忆从生存之中抽身且返回永恒,以之,所有生存的决断都成为从背后被永恒决定的背景之下的影子戏。思辨思想装模作样的决断如同所有装模作样的决断一样都是一派胡言,因为决断恰恰永远与所有虚构的事物相反对。泛神论者在向后的方向上永远安心踏实;每个瞬间都是在时间中的生存,70年是一个转瞬即逝的东西。相反地,思辨思想者想成为生存者,只是这个生存者不是主体性的,没有激情,他在永恒的视角之下生存,一言以蔽之,他是走神的。但是,人们在走神状态下做出的解释不可绝对信任————我还真是赞同思辨思想,这样一种解释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的解释。

    如果思辨思想者这样来解释悖论,即他取消了悖论,而且他有意识地获知,悖论已经被取消了;那么,悖论就不是永恒的本质性真理与生存者在生存的极端处所建立的本质性关系,而只是与那些智力平平之辈所建立的偶然性的相对关系。于是,在思辨思想家与单纯者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差别,整个生存以之从根本上被搅乱了:上帝因拥有一群逢迎者,一群由聪明人组成的追随者而受到冒犯;人类也因人与上帝关系的不平等受到伤害。前面展开的那个单纯者与单纯的智者在对简单事物的认识之间的差别的虔诚公式,那差别是言之无物的无聊————智者是知道的,他知道或者知道他不知道单纯者所知道的东西,对此思辨思想根本不重视,它也不重视在智者与单纯者的差别之中所蕴含的平等————他们所知相同。换言之,思辨思想家和单纯者所知绝非相同,单纯者相信悖论,而思辨思想家则知道悖论已被取消。相反地,根据上述尊敬上帝且爱人类的公式,这里的差别就在于,智者还知道应该有一个悖论存在,他本人相信的悖论。结果,他们在本质上所知相同:关于悖论智者不知道其他的,而只知道,关于悖论他就知道这一点。于是,单纯的智者将会沉浸在把悖论作为悖论来加以把握的活动之中,而不会通过理解悖论并不存在的方式来解释悖论。假如,比方说,单纯的智者与单纯者谈论关于罪的宽宥的问题,那么单纯者很可能会说:“可是我仍然无法理解那种能够宽宥罪人的神圣的仁慈。我越是强烈地相信它,我就越是无法理解它。”(因此,可能性并不因为信仰的内心性增加而增大,而毋宁相反。)单纯的智慧者很可能会说:“我的情况也是这样。你知道,我曾经有机会把多数时间用于研究和反思,只是,所有这一切的总和在我理解之下至多只能是:它是不可理解的。你要明白,你我之间的差别不应该令你沮丧,或者使你伤心地想到自己相对艰难的生活处境和或许相对贫乏的才能,好像我比你有优势似的。当我的优势被视为学习成果的时候,它既让人哭泣,又让人发笑。但是你永远都别轻视这种学习,就像我并不后悔一样。相反地,当我冲它微笑的时候,它使我感到十分愉快,结果我满怀热情地重新获得了思考的力量。”这样的告白是真诚的,它并非偶尔为之,每当他沉浸于思考之中的时候,它都会本质性地在智者身上呈现。一年有那么一次想到,人们应该持续地感谢上帝,这并不是对这些字词的正确理解。同样,偶尔为一个重大事件所感动并且想到,在上帝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这也不是对平等的真正理解,尤其是如果某人的日常工作和奋斗不止一次地将其推入遗忘之境的话。但是,就在人们在最强烈的差别之中以最集中的方式去理解平等的时候,这才是单纯智者的高贵的虔诚。

    关于基督教曾经有很多非常奇怪的、极应受谴责的和令人愤慨的话语说出,但是我所听过的最愚蠢的就是,它在一定程度上为真。关于热情曾经有很多非常奇怪的、极应受谴责的和令人愤慨的话语说出,但是我所听过的最愚蠢的就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关于爱情曾经有很多非常奇怪的、极应受谴责的和令人愤慨的话语说出,但是我所听过的最愚蠢的就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如果某君作践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谈论热情和爱情的话,他暴露出了自己的愚蠢。这愚蠢无关理智,因为它存在的根据恰恰在于,理智过于强大,其意义同说肝病的病因在于肝脏变得过大相同。因此,曾有一位作家这样评说道:“当盐失其本性的时候,它会变得淡而无味。”(80)于是,仍然有一个现象存在,那就是基督教。如果热情的想象不能帮助他与理智断绝关系,如果爱情不能把他从枷锁之中拽出来,那么就让他看着基督教吧。让他受到冒犯,即便如此,他仍是一个人。让他对本人曾是基督徒这一点感到绝望,即便如此,他或许比他认为的更靠近基督教。让他耗尽最后一滴血努力去铲除基督教,即便如此,他仍是一个人。但是,如果他在这里还准备说基督教在一定程度上为真的话,那他就是愚蠢的。或许有人认为我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会发抖,我应该做好准备接受来自思辨思想家的可怕的严惩和责打。绝非如此,思辨思想家在这里仍然会保持连贯性并且说:“这人所说的在一定程度上为真,只是我们不应该停滞于此。”假如像我这样的无足轻重的人成功地做到了基督教都未能做到的事情,即把思辨思想家带入激情之中,那么这真是很奇怪的。果若如此,我的片断的哲学会突然间获得某种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意义。(81)但是,那个不热不冷的人,是个讨厌鬼。(82)就像一枚在决定性时刻没有射出子弹而只是“咔嗒”作响的火枪未能服务于火枪手一样,那些哑弹同样也没有为上帝尽职尽责。(83)如果彼拉多没有客观地探问“真理是什么”,那么他永远也不会送基督上十字架。如果他从主体的角度发问,那么事关他面临的真正应该做什么的决断的内心性的激情就会阻止他行不义;在那种情况下,不仅他的夫人会受到恐怖梦境的困扰,就连彼拉多本人也会失眠。(84)但是,如果有人眼前有的是如客观真理那样无限伟大的东西的话,那么他很容易就能把自己渺小的主体性以及作为主体必须做的事情删除。于是,“洗手”就成了客观真理的接近过程的象征性表达,因为客观地说,不存在什么决断,而主体性的决断表明,通过人尚未把握决断正在于主体性之中这一点,人仍然处于谬误之中。(85)

    反之,如果主体性即真理,而且这个主体性是生存者的主体性,那么,恕我斗胆一言,基督教就是在利用一种有利的关系。主体性在激情之中达到顶点,基督教就是悖论;而悖论与激情完美地相互适应,悖论与处于生存极端处的人完美地相互适应。的确,我们在这世间找不到像悖论和激情那样完美适应的两个恋人,它们之间的争吵只是恋人间的争论,它不外乎争论谁唤醒了谁的激情;同样地,生存者在此经悖论本身被置于生存的极端处。对于恋人而言,除了他们的关系变得愈加内在而真挚之外,还有什么比他们长相厮守但他们的关系却没有丝毫改变更为荣耀的呢?这一点的确给予了那种对激情和悖论的最不具备思辨性的理解,因为所有的时间都被给出,直到永恒才会有所改变。可是,思辨思想家的行事方式有所不同,他的信只在一定程度上————他双手扶犁,环顾四周,看是否有可以去了解的东西。(86)从基督教的立场出发,他找着要认识的东西几乎不是什么好的。尽管事情并非如此,即一个寻求理解悖论的单纯的智者将会努力揭示出,事情不可能是其他的样子;尽管悖论中残存着神的任性,我敢说,上帝仍然能够允许加重其人格的分量,因此那人不会因宗教萧条的缘故(这个说法比说粮食市场萧条更恰当)被迫降低神人关系的代价。即便上帝愿意,激情洋溢者永远都不会希望这样。一个真正处于恋爱之中的女子肯定从未想过,她花了过高的价格才买到自己的幸福,毋宁说,她还没有付出足够高的代价。(87)无限性的激情本身就是真理,同样地,对至上者来说高价是物有所值,低价则暗示着糟糕的经营之道;但在与上帝的关系方面,重价并无任何优势,因为重价恰恰意味着,愿意做一切而且知道这是虚无(因为如果那是某种东西的话,这价格就低了),但却仍然愿意为之。

    既然我并非完全不熟悉就基督教所说所写的东西,我或许能说上一两点。不过我不想在这里这样做,我只想重复,我意识到了我可以说的关于基督教的一点————基督教在一定程度上为真。基督教是真理的确是可能的;而这一点也是可能的,即审判总会来临,届时分别取决于内心性与基督教的关系。(88)假设有人站出来了,他不得不说:“无可否认我并不相信,但我对基督教十分尊敬,结果我把生命中的每个时辰都用于思考它。”假设有人走上前,他被指控说曾经迫害基督徒,这被告回答说:“是的,我承认,基督教煽起了我灵魂的火焰,正因为我把握了它可怕的力量,所以我才一心想将之从这世上铲除。”假设有人站出来,他被指控说自愿放弃了基督教,这被告回答说:“是的,的确如此,因为我看透了,基督教是这样一种力量,如果我给它一根手指头,它就会把我整个拽过去,因此我不能完全属于它。”但是,假设最终有位活跃的大学编外讲师迈着快速、忙碌的步伐走上前来说道:“我跟那些人都不一样,我不仅相信,我还对基督教做出了解释,我揭示出,基督教作为由使徒宣讲的、完成于最初几个世纪的东西,它只在一定程度上为真。在另一方面我要揭示,基督教如何通过思辨思想的理解而成为真正的真理,因此之故,我将为我对基督教的服务要求一种适宜的回报。”(89)这四种立场中哪一个最可怕?“基督教是真理”的确是可能的,现在我们假设,基督教不知感恩的后代意欲宣称基督教无力自理,而欲将之置于思辨思想的监护之下。假设基督教就像那个希腊诗人一样,他的孩子坚持说自己年迈的父亲已经丧失能力,但那位父亲却写出了最美的一部悲剧令法官和公众震惊,他表明自己仍然是有能力的。(90)假设基督教也以同样的方式重新焕发了青春,那么,没有任何一种立场会像大学编外讲师的令人尴尬。我不否认,高高地立于基督教之上是自命不凡。我不否认,身为基督徒但又免予殉道是舒适惬意的,尽管外在的对基督徒的迫害已经不复实施,尽管一名基督教徒已不再被人注意,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但殉道总是持续存在的,它是在与理智相反对的情况下的信仰,是冒着生命危险在7万寻深水之下并且在那里找到上帝。看,涉水者用脚试水,唯恐触不到水底。同样地,有理智者带着理智在概率中试探,他在概率高的地方寻找着上帝,在概率的重大喜庆日子里感谢上帝,当他获得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差事的时候,而且还有快速升迁的可能。他感谢上帝,当他娶到一位美丽迷人的女子为妻的时候,诚如军事顾问马尔库斯所说,这将是一桩幸福的婚姻,这女孩的美属于那种非常可能持久的类型,而她的身材又非常可能使她生育出漂亮而又强壮的孩子。(91)在与理智相反对的情况下信仰是另外一回事,带着理智信仰是绝无可能的,因为带着理智信仰的人只是在谈论生计、妻子、田地、牛群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信仰的对象,因为信仰总是在感谢上帝,总是处于生命危险之中,正是在那种无限性和有限性的碰撞之中,存在着对于由二者构成的人来说的生命危险。(92)因此,信仰者最不关心概率,他最害怕的就是概率,因为他很清楚,对概率的关心正是信仰开始丧失之时。换言之,信仰拥有双重任务:留心着并且随时发现不可能性,发现悖论,以便以内心性的激情牢牢地抓住它。人们通常是这样来看待不可能性,这样看待悖论的:信仰只是被动地与之建立关系,信仰不得不暂时忍受这种关系,然后,事情会逐渐好转起来的,这甚至是可能的。这是多么绝妙的关于信仰的混淆视听的言论啊!人们开始在信任的基础上相信,存在着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概率。以此方式,人们把概率偷运进来并且妨碍自己去信仰;以此方式,人们很容易懂得,在长时间内拥有信仰的结果就是人们停止相信,而不是人们本应认为的以更内在的方式去相信。不然,信仰生机勃勃地与不可能性和悖论建立关系,它生机勃勃地去发现并且时刻坚持不可能性和悖论————只是为了能够相信。为了停留在不可能性之上,就需要无限性的全部激情及其集中,因为不可能性和悖论不会通过理智对于越来越困难的事物的量化过程而企及。理智绝望之处,信仰已经出现,为的是使绝望成为决断性的,以免使信仰的运动成为理智讨价还价范围内的一桩买卖。但是,在与理智相反对的情况下信仰是一种殉道,开始带有一丁点儿理智是一种诱惑和倒退。思辨思想家是免予这种殉道的。他必须从事研究,尤其要苦读很多现代书籍,我很乐意承认这是艰巨繁重的,但是,信仰的殉道的确是另外一回事。

    说“基督教在一定程度上为真”,这比我要死去和失去心爱之物更令人胆寒。即使我现在年满七十,即使我年复一年地缩短夜晚的睡眠、增加白天的工作时间以思考基督教,这点儿学识是多么微不足道,假如我要证明自己有资格自命不凡地去评判基督教的话!在与基督教进行了短暂接触后,我对基督教产生了怨恨之情并因此宣称其为谬误,这一点其实更易被宽恕,更人性化。但是,我认为傲慢是真正的沉沦,它使所有拯救的情况成为不可能————而基督教是真理的确是可能的。

    这一点看上去几乎是严肃的。如果我敢于大声宣布,我来到这个世界之上并且受到神的感召反对思辨思想,这是我的审判使命,而我的预言使命则是宣称一个无与伦比的未来的降临。(93)因此,鉴于我的声势和受神感召的事实,人们可以安全地信赖我所说的一切。于是,可能会有很多人没有把这一切视为一个愚蠢之徒头脑中残存的奇幻想象,而是将之视为严肃。但我是不会这样说我自己的。我以之为开端的那个决定更应该被视为心血来潮,而且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它都不可能是神的感召;相反地,我实际听从的那个召唤————如果人们愿意这么说的话————并没有降临在我的头上,而是降临到了另一个人头上,不过即使对那人来说,在更严格的意义上它远不能被称为神召。即使神召降临到他头上,当我听从它时,我也并没有受到召唤。事情相当地简单。那是四年前,一个星期日。的确,人们或许不相信我,因为又是一个星期日,但是我十分确定就是星期日,差不多是在此前提到的那个星期日的两个月之后。(94)天色已晚,将近晚上了。夜晚与白昼的告别以及与在白昼中生活的人们的告别是谜样的话语,它的告诫像是关切的母亲告诫孩子要准时回家;而它的邀约,尽管告别在被误解时是毫无罪责的,那邀约是一种不可解说的诱惑,仿佛只有在夜晚的约会中才能找到休息————不是和某个女子约会,而是女性般地与无限约会,被夜风所劝服,当风单调地重复自身的时候,当风在森林和田野中穿梭,叹息着,就好像在寻找什么;被宁静在其身内遥远的回声所劝服,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被天空升华了的宁静所劝服,好像这宁静已被找到;被露水可闻的悄无声息所劝服,仿佛这就是对无限的解说和振奋,正像寂静夜晚的果实,如夜雾的半透明状态那样只能被部分地理解。与往常不同,这次我走进了那个被称为“死者的花园”的地方。(95)在那里,访问者的告别再次显示出了双重的困难,因为说“再一次”是无意义的,因为最后一次已经过去,而当事情始于最后一次已经过去之后,人们没有理由停止告别。绝大多数人已经回家了,只有一个人隐没在树丛之中。他不愿碰到人,他回避着我,因为他寻找的是死者,而非生者。这个园子的访者之间一直和睦相处,人们去那里不是为了看别人和被别人看,相反地,访者彼此避让。人们也不需要陪伴,至少不需要一个健谈的朋友。这里,万物皆能言语,死者向他人呼出简短的字句,它们被铭刻在墓碑上,不像能够就上帝之言广泛地、宽泛地布道的牧师,而像一个寡言少语之人,他仅仅道出这些字句,但却怀着激情道出,好像死者要从坟墓中冲出来似的。(96)或者说,把“再见”刻在墓碑上,但却仍然留在坟墓里,这难道不奇怪吗?(97)因为矛盾而在言语之间表现出的是何种的激情啊。那个明天来拜谒的人说“再见”,这并不令人震惊。一个跟一切相反对的人,丝毫没有将其内心性直接表现出来,一点儿也没有,但却仍然信守诺言,这才是真正的内心性。内心性的不真实是与直接可用的外在表现、表情和姿态、诺言和保证呈正比的,不是因为表现本身不真实,而是因为谬误就在于,内心性只是一个因素而已。死者完全平静了,而时间仍在流逝。人们把一位著名武士的剑放在了他的坟墓上,有人无耻地破坏了墓地围栏,可是死者没有起身,拿起他的剑保卫自己和自己的长眠之地。(98)他没有做出任何手势,没有做出任何保证,没有在内心性的瞬间怒火中烧,而只是像坟墓一样沉寂、像死者一样安静地保持着自己的内心性,信守自己的诺言。像死者那样将其外在表现与内心性联系起来的生者应该受到赞扬,他恰恰由此保持了内心性,不是作为瞬间的激动和女性似的迷恋,而是作为由死亡赢得的永恒。这样的生者只能是一个男人,因为女人会掠过瞬间的内心性,这一点并非不可爱,并且她很快又会将之遗忘,这一点也并非不可爱;二者彼此呼应,它们都与女性特质相呼应,并且与人们通常所理解的内心性相呼应。

    我走累了,我坐在一张长椅上,一个惊奇的见证者,看着那个骄傲的统治者如何在数千年的岁月里成为白昼的主人,并且将持续如此直到末日;我看着太阳如何在下山时令万物容光焕发。我的目光越过墓园的围墙,望着那个永恒的象征————无限的地平线。睡眠是肉体的休憩,而这样的休憩是针对灵魂的,灵魂因之而能正常呼吸。就在那一瞬,我惊讶地发现,那些把我与他人的目光隔开的树丛同样也把他人与我隔开了,因为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它就在我旁边。见证他人的情感宣泄从来就是对我的端庄体面的伤害,人们只有在自认未被注视的情况下才会屈从于情感,因为存在着一种情感的内心性,它体面地隐藏起来,只向上帝敞开,犹如一位女子的美丽对所有人隐藏而只向恋人敞开一样。于是我决定走开。但是,我听到的最初的字句强烈地俘获了我的心,我害怕因离去产生的声音比静静地坐在那里干扰更大,于是我选择了后者,见证了一个情境,不管它有多么庄严,它并没有因我的在场而受到侵害。透过枝叶我看到,那里有两个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男孩。他们身着孝服,坐在一座新坟旁,由此结论很容易得出,他们关注的是新近逝去的亲人。老人可敬的面容在黄昏的光芒下变得更加庄严,而他的声音,平静但却饱含深情,清晰明确地用言语将说话人的内心性表达了出来。他的声音不时停下来,当他的声音因哭泣而哽咽,或者他的心情变为一声叹息的时候。心情好比非洲的尼罗河,无人知其源头,无人知其出口,人们知晓的只有它的流域!(99)从对话中我得知,小男孩是老人的孙子,他们拜谒的正是男孩父亲的坟墓。很可能家中其他的人都已故去,因为他们没有提起任何别的名字。我后来又一次访问墓园得到了确证,我看到了墓碑上的名字和死者的名字。老人告诉男孩,他现在没有父亲了,没有人可以依靠,除了一位老人之外,而这老人对他来说太老了,他本人也希望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天上有一位上帝,所有天上的和地上的父亲都出自于他;有一个名字,只有在那里才会得救,那就是耶稣基督的名字。(100)他停顿了片刻,然后降低声调自言自语道:“这种安慰对于我来说是可怕的,他,我那被埋在坟墓里的儿子,他放弃了这一切!我所有的希望何用之有,我所有的关爱何用之有,他全部的智慧何用之有,当他已在自己错误的途中死去,这会令一个信仰者的灵魂对其拯救不再确定,会让我白发苍苍、悲悲惨惨地步入坟墓,会令信仰者在忧虑恐惧之中离开人世,会让一个老人像怀疑者追求确信那样地加速前行,但却又沮丧地驻足环顾,寻找活下来的人。”(101)接着,他又重新对男孩说,有一种意欲与信仰擦肩而过的智慧,就在信仰的那一边,有一块像蓝山那样宽广的地方,貌似一块陆地,在死者的眼中它看起来比信仰的确定性更高。(102)但是,信仰者害怕这种幻景,就像船长害怕海市蜃楼一样,害怕这是永恒的表象,死者无法在那里生存,而当他死盯着那里看的时候,他会丧失信仰。他再次沉默,降低声调自言自语道:“我那不幸的儿子,他就是会上当的!他所有的学识何用之有,他甚至不能让我理解他,我甚至不能跟他谈论他的错误,因为那对我来说过于深奥了!”接着,他站起身,领着男孩走到墓前,用一种我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声音说道:“可怜的孩子,你还只是个孩子呢,但你很快就会独自一人立于世间。我要你以对你亡父的回忆向我保证————假如他现在能跟你讲话,他会这样说并且是用我的声音这样对你说;我要你以我的年迈和满头白发保证;我要你以这神圣之地的庄严保证,以上帝的名义保证,他的名字我想你已经学会呼出了,以耶稣基督的名字保证,只有在那里才会得救。你要向我保证,你将一直坚持这种信仰,无论生死,你不可被什么幻景所欺骗,不管世界的外观如何发生改变。你向我保证这一点吗?”男孩被这种阵势所征服,他跪倒在地,可老人却站起身来,把男孩紧紧拥入怀中。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见证过的最令人震惊的一幕。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有一两个人会把一位老人以这种方式跟一个孩子谈话视为是小说情节,这正是使我感到极为震惊之处。不幸的老人,他与一个孩子孤独地活在世间,除了孩子之外无人能跟他谈论他的忧心;只有一个人需要拯救————那个孩子,但却无法假设他成熟到能够理解的地步,同时也不敢奢望成熟期的到来,因为他本人已经上了年纪。身为这样的老人是美好的:对老人妙不可言的就是看着家族成员在自己身边长大成人,这是令人愉悦的加法算术题,因为每一次数目都在增加。但是,假如他的命运让他重新计算,假如计算变成了减法,因为每一次死亡都在拿走、拿走,直到债务抵消,老人被留下来签收据————身为这样的老人是何等沉重!需求能够将人推向极端,同样地,我认为老人的痛苦在诗学所认为的不可能性当中找到了最为强烈的表达:一位老人唯一的知己是一个孩子,而且这孩子不得不背负一个神圣的承诺,一个誓言。

    尽管只是一个旁观者和见证人,我还是被深深地打动了。就在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年轻人,他的父亲刚刚在恐惧之中将其埋藏;而在另一瞬间,我仿佛又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与神圣的诺言绑在一起的孩子。同时,我丝毫没有要冲出去激动地向老人表达我的同情的冲动,用眼泪和颤抖的声音使他确信,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我更不会庄严地要求他也把我纳入誓言之中,因为只有那些轻率的人,那些无用的云朵和积雨飞云,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发誓更快的了;换言之,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遵守誓言,所以他们必须不停地发誓。我认为,说“永远不会忘记这印象”与曾经在某个庄严时刻所说的“我永远不会将之遗忘”是不同的:前者是内心性,后者或许只是暂时的内心性。即使一个人永不遗忘,说这话时的庄严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那种阻止人们遗忘的日复一日的持久的庄严才是更真实的庄严。女性的方式从来都是危险的。温柔的执手,热情的拥抱,眼中的泪花,这些与决断时的安静的献身完全不同。精神的内心性从来都像是身体的陌生人和异邦人,动作手势何用之有呢?莎士比亚笔下的勃鲁脱斯在他的同谋意欲用誓言将自身与他们的事业绑在一起的时候说得十分在理,他说:“不,不要发誓……让牧师、懦夫和流氓们,让无骨髓的老者和被压垮的人们去起誓吧……不要削弱我们的目标的安静的力量,我们内心不可抑制的怒火,你们认为我们的事业、我们的行动需要一个誓言。”(103)内心性瞬间的宣泄常常留下危险的软弱。而且,一个简单的观察也会以另一种方式教会我小心谨慎地对待誓言和诺言,结果真正的内心性甚至需要通过对立面加以表达。急性子和易怒者更倾向于要求做出神圣的承诺,因为内心的软弱需要瞬间的强烈刺激。向这样的人做出神圣的承诺是十分可疑的,因此人们最好阻止那庄严一幕的出现,同时保留心声来约束自己,也就是说,如果对诺言的要求在根本上是正当合理的。(104)由此,一个人将使他人得益,他阻止了对神圣的亵渎,阻止了自身为一段誓言所约束————这一切将以他对誓言的破坏而告终。举例来说,假如勃鲁脱斯观察到,他的同谋们鲜有例外地都是些暴躁易怒之人,因此他们急于起誓,急于做出神圣的承诺同时也急于要求神圣的承诺。勃鲁脱斯把这些人推到一边,并且因同样的理由阻止许下诺言;同时,他默默地将自身奉献给他认定的正义事业,认为他的同谋对他的依从也存在着某种正义。那样的话我认为,他的内心性会更加伟大。如今的他显得有点儿空洞,尽管他所说的话中存在着真理,但同时也存在着谬误,即:他本是冲着自己的同谋说话,但却没有真正清楚地表明他在跟谁说话。

    然后,我也回家了。我在根本上立刻读懂了这位老人,因为我的钻研已经在很多方面把我引向了对现代基督教的思辨思想与基督教之间的可疑关系的关注,只是我未能以决定性的方式专注于此。现在,事情有了它的意义。在我看来,这位怀有信仰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就是一个绝对正当合理的个体,生存对他是不公正的;而现代思辨思想就像是丹麦的币制改革,它使信仰的所有权可疑起来。(105)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丧子之痛不仅是因为儿子的死亡,根据他的理解,更可怕的是因为思辨思想,这一点对我触动很大。他处境中的矛盾,即他甚至搞不清敌对力量是如何行事的,对我却成为了决定性的要求————寻找一条确定的线索。这桩事情对我来说就像一宗复杂的刑事案件,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使得查明真相十分困难。这对我来说意味深长。于是我这样想:如今你已经厌倦了生活中的娱乐,厌倦了姑娘们,你只是随意地爱她们。你需要某种能够完全占用你时间的东西;那就是:搞清思辨思想与基督教之间的误解何在。这就是我的决定。我还从未跟任何人提及此事,而且我能肯定,房东太太尚未察觉到我身上的任何变化,那天晚上没有,之后的日子也没有。

    “但是”,我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不是天才,而且没有肩负造福人类的任何使命;既然你没有对任何人许诺任何东西;那么,你完全可以怀着爱意从事此事,并且完全让方法凸显出来,就好像诗人和辩证法家观察着你的每一步一样,你现在对自己的心血来潮有了进一步的体会————你应该令事情变得困难。”(106)我的研究在一定意义上已然引领我达到了自己的目标,它现在变得愈加井井有条了。但是,每当我试图把我的考量转变成一种学问的时候,老者令人敬畏的形象总会在我的思绪前盘旋。不过,我首先要通过我的反思最终找到一条通往误解的线索。我无须在此历数我犯下的众多错误,但是对我来说,一切最终变得清晰起来了:思辨思想的偏差以及以此为基础的把信仰削减为一个环节的似是而非的权利,这些都不可能是偶然的,它必定根植于时代的方向之中————很可能在于,人们因众多的知识而完全忘记了生存和内心性的意义。(107)

    当我领会到这一层的时候,我同时也明白了一点:假如我想就此方面进行沟通的话,关键必定在于,我的展示应以间接的形式出现。这也就是说,假如内心性即真理,那么结论就只是人们无须劳神应付的废话。传达结论的愿望是一种非自然的人际关系,因为每个人都是精神,而且真理就是占有的自我行动,结论会妨碍这个行动。就让教师与本质性真理的关系(否则,师生之间的直接性关系就是无可厚非的)如人们所说的有很强的内心性,并且这教师乐于日复一日地宣讲他的理论。假设这位教师认为,他与学生之间存在着一种直接的关系,那么,他的内心性就不是内心性,而是直接性的宣泄,这是因为尊重学生在自身之内即有内心性,这才是教师的内心性。假设有位学生激情澎湃,他用最强烈的言辞赞美了教师。结果,诚如人们所说,他把自己的内心性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此他的内心性也就不再是内心性,而是直接性的屈从,因为根据那种虔诚且沉默的协议,学生将自己去占有被教导的东西,他会与教师拉开距离,因为他转向了自身之内————这才是内心性。悲情当然是内心性,但它却是直接性的内心性,因为它被表达了出来。但是,以对立形式出现的悲情就是内心性,甚至当它被表达出来的时候,它仍然在传达者心里;如果不通过另一个人的自我行动,它就不能被直接地占有,因此对立形式就成了内心性的动力测量仪。对立形式越完美,则内心性越强;对立形式出现得越少,沟通达到了直接的程度,则内心性越弱。对于一个极乐于造福全人类、乐于将人类引向真理的激情洋溢的天才来说,学会以这种方式约束自己并且把握“在真理中生存”是相当困难的,因为真理不是那种收集签名的传阅书信,而是内心性的内在价值,对此游手好闲和轻浮之辈理解起来更自然。(108)真理、本质性的真理一旦被认为是所有人都能认识的,占有和内心性就要开始运作了,并且在此只能以间接的形式运作。使徒的情况是另外一回事,因为他宣讲的是不为人所知的真理,因此直接的沟通总是暂时有效的。

    奇怪的是,人们叫喊着肯定性和对结论的直接表达,但却从未想过抱怨上帝,上帝是永恒的精神,所有的衍生物由之而出,上帝好像能够在传达真理时与衍生者建立一种直接的关系,这种关系完全不同于共同源自上帝的衍生者之间的关系,从本质上看,这些衍生者是平等的。没有一个匿名作家能够比上帝更狡黠地将自身隐藏起来,没有一个助产士能够比上帝更小心地从直接的关系之中抽身。他就在天地万物之中,遍在于天地万物之中,但他并不直接地存在,只有当单一的个体首先转向自身之内的时候(结果就是首先在自我行动的内心性之中),个体才警觉起来,并且才能看到上帝。(109)与上帝的直接关系是异教思想,只有当断裂发生之际,真正的人神关系才会出现。但是,这个断裂就是内心性在“真理即内心性”的定义下的首次行动。大自然当然是上帝的作品,但是只有作品直接在场,上帝则不然。就单一个体而言,他难道不是像迷惑人的作家那样行事吗?作家并没有在什么地方用大写字母把结论标记出来,或者在序言中预先公布出来。上帝何以是迷惑人的?就因为他是真理,他之所以迷惑人就是要阻止人们陷入谬误。观察家不是直接地滑向结论,而是必须亲自操心去寻找结论,并且以之打破那种直接的关系。但是,这个断裂正是内心性的突破,是自我行动,是“真理即内心性”的首个定义。事情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上帝是不可见的,他深藏于自己的作品之中、但又在场,结果人们很可能就这样活下去,成家立业,像一个丈夫、父亲和鸟王那样受人尊敬和重视,没有在上帝的作品之中发现上帝,从未对伦理的无限性形成什么印象,因为他勉强找到了一个与思辨思想对伦理与世界史的混淆的类比————他依靠他所在城市的风俗习惯生活。(110)就像一位母亲教导自己要参加聚会的孩子那样:“你现在要好好注意礼貌了,要像你所看到的其他的乖孩子那样行事。”于是他也像他所见到的其他人那样活着,那样行事。他从不率先做任何事,从不率先发表任何见解,除非他首先知道其他人的见解,而这个“其他人”就是他的率先。在特殊的场合,他会像在宴会上面对一道不知如何吃的菜一样,四处侦察,直到看到其他人是如何吃的,凡此等等。这样的人或许会很渊博,他或许能把整个体系背下来。他或许生活在一个基督教国家,每当上帝的名字被提及的时候,他知道低头。或许他也能在大自然中看到上帝,当他与其他看到上帝的人在一起的时候。简言之,他可以成为一个令人愉悦的聚会伙伴,只是,他被与真理、与伦理和与上帝的直接性的关系欺骗了。假如我们要虚构一个这样的人的话,此人就是对生而为人的一种讽刺。事实上正是人神关系才使一个人真正成为人,但是他却缺乏了这一点。不过,并没有人迟疑地视他为真正的人(因为内心性的匮乏不是直接可见的),尽管他更像木偶,逼真地模仿人的一切外在表现————甚至与他的妻子一起生孩子。在生命的终点,这人会说,他忽略了一件事,他没有察觉到上帝。果若上帝允许一种直接关系的存在,那他定会有所察觉。举例来说,如果上帝以一种罕见的绿色巨鸟的形象出现,长着红色的喙,立于城墙的树上,或许还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啼叫,这时,我们的聚会伙伴会睁大双眼;他得以在有生之年首次充当了“第一个”。所有的异教思想都在于:上帝直接与人建立关系,就像引人注目的事物与惊讶者一样。但是,与上帝的真正的精神关系,即内心性,恰恰只能以向内心性沉潜这一突破口为条件,而这个突破口与神的微妙性彼此呼应————上帝没有、丝毫没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在某种程度上,上帝远非引人注目,结果他是不可见的,因此人们根本不会生出“他在那里”的念头,尽管他的不可见性正是他的无所不在。(111)一个无所不在的人就是一个人们能够在所有地方都看到的人,比方说警察。这是多么令人迷惑,一个无所不在者恰恰通过其不可见性而被识别[37],完全地、纯粹地以这一点被识别,因为正是上帝的可见性取消了他的无所不在。这种无所不在与不可见性的关系就像神秘与启示的关系:神秘是对“启示就是严格意义上的启示”的表达,神秘恰恰是人们唯一能够识别的东西,否则,启示就会成为像警察的无所不在那样的东西。————如果上帝愿意以人类的形象显现自身并且提供一种直接的关系,比方说,他变成一个身高12英尺的男子;那么,我们虚构的聚会伙伴和鸟王就会充分察觉。但是,因为上帝不愿骗人,真正的精神关系就要求在外表上没有丝毫引人注目之处。于是那位老兄会说:没有丝毫可看的东西。如果上帝没有丝毫引人注目之处,那位老兄或许就会由此上当,结果他毫无察觉。但是上帝在这一点上并无过错,而且欺骗的现实性从来都是真理的可能性。反之,如果上帝很引人注目,则就人们所察觉的为谬误这一点而言,上帝就是在骗人,这种察觉也就是真理的不可能。————在异教当中,直接的关系是偶像崇拜;在基督教中,所有人当然都知道,上帝不能以这种方式显现自身。但是,这种知识绝非内心性。在基督教国家当中很可能会有一位背功极佳的渊博之士,他完全认为“世上没有神”,在异教中情况并非如此,因为那里仍然存在着偶像崇拜的错误形式。(112)偶像崇拜当然是一种可悲的替代品,但是“上帝”词条的完全消失却是更严重的错误。

    因此,就连上帝都没有与衍生物建立起直接的关系(这正是创造的奇妙之处:它不是产生出某种对于造物主而言的无,而是产生出了某种东西,某种在真正的敬神行为中能够为己所用以便使自己在上帝面前变得一无所是的东西),那么,一个人更不能真正地与另外一个人建立直接的关系。自然作为创造的整体是上帝的作品,但是上帝却并不在那儿;在个体之内存在着一种可能性(根据他的可能性,他就是精神),即在内心性之中,他被唤醒而趋向一种人神关系,然后他就能随时随地看到上帝。与内心性的精神关系相比,一个南方民族伟大的、令人震惊的向着天堂的呼喊的可感的突出之处就是向偶像崇拜的倒退。这不就像有作家写了166卷对开本著作,读者一直在读啊读;就像人们一直观察自然,但却没有发现,那部巨著的意义就在读者自身之上吗?因为对那些多卷本著作和每页500行文字的震惊,就像是对自然的伟大和动物种类的不可胜数的震惊一样,它们都不是理解。

    就与本质性真理的关系而言,精神之间的直接关系是不可思议的。假设这种关系存在,实际上这就意味着,其中一方已经停止为精神了,很多天才从未想过这一点,他们既帮助人们一起步入真理,同时又和蔼地认为,欢呼、听讲的意愿、签名等东西都表示对真理的接受。与真理同等重要,甚至二者之间更为重要的是接受真理的方式。某君使一百万人接受了真理,但如果这些人正因为接受方式之故而被置于谬误之中的话,这样做的用处不大。因此,所有的和蔼可亲,所有的劝说,所有的讨价还价,所有凭借人格的直接的吸引,考虑到他为事业所承受的痛苦,他为众人的哭泣,他充沛的激情,等等,所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是误解;就与真理的关系而言,它们是谎言,人们由此依个人能力帮助一批人获得了真理的表象。

    苏格拉底是一名伦理教师,只是他意识到了,在师生之间不存在直接的关系,因为内心性即真理,其内心性恰恰使二者分道扬镳。很可能就因为他洞彻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对自己有利的外表感到满意。(114)这是什么?猜一猜吧!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的确会说有牧师长着有利的外表,我们对此感到高兴并且认为他是位美男子,牧师的法衣穿在他身上很合身,他有着圆润低沉的嗓子和一副好身材,所有的裁缝————我说什么呢————所有的听众都会对此感到愉悦。唉,的确,当某君被自然如此地武装、被裁缝如此打扮的时候,那他很容易成为一名宗教教师,而且会成功;因为宗教教师的条件相差之大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我们听到有人抱怨,说有些教士职位报酬丰厚,另一些则报酬微薄。差别甚至可以更大,有的宗教教师被送上了十字架————但宗教却完全是同一个。至于教义中反复重申的教师应该是什么样子,人们却不怎么关心。人们宣讲正统教义,用异教的——感性的概念来装点教师。人们用《圣经》语言描述基督。基督除去世间的罪,这一点尚不足以打动会众,只是布道者仍然这样宣讲,并且为了使对比更加强烈,他描述起基督的美(因为在无辜与有罪之间的对立仍然不够强烈),于是信仰的会众就被“美”这个完全异教的神以人的形象出现的规定性所打动。(115)————还是回到苏格拉底吧。他并没有所描述的那种有利外貌;他很丑,有着笨拙的双足,尤其是,在他额头上和其他地方长着许多肿包,这些都会令人相信,他是一个堕落的人。(116)看,这就是苏格拉底对其有利外貌的理解:他对自己的外貌十分满意,他宁可认为这是神为了阻止他成为道德教师而使的花招儿,否则,他就会被给予一副令人愉悦的外貌,像多愁善感的齐特琴手,含情脉脉的牧羊人饱受煎熬的目光,友谊协会的芭蕾编导的小脚。(117)总之,他会被给予在《地址报》上找工作的人或者希望找到一个私家职位的神学系毕业生所希望拥有的外貌。那位老教师之所以对自己有利的外貌感到满意,不外乎他洞察到,这将有助于与学生保持距离,从而使学生不和教师保持直接的关系,那种关系或许表现为对他的崇拜,或许表现为把自己的衣服缝成同样的款式。反之,学生应该通过对立面的排斥明白,这一点相应地在更高的境界上就是苏格拉底的反讽————本质上学生是在与自身打交道,而且真理的内心性并不是两位知心朋友携手同行的同志式的内心性,而是一种分离,每个人为自己生存在真理之中。(118)

    于是我完全清楚地意识到,对作为内心性的真理的每一种直接沟通都是一种误解,尽管针对引起误解的不同事物,误解会有所不同,不管那是一种可爱的偏见,还是不明晰的同情,还是隐蔽的虚荣心,还是愚蠢、鲁莽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就因为我澄清了沟通的形式,并不意味着我有要传达的东西,尽管对我而言,首先搞清楚形式是恰如其分的,因为形式就是内心性。

    我的主要想法是,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因为渊博的知识忘记了生存意味着什么,忘记了内心性意味着什么,而思辨思想与基督教之间的误解应该由此加以解析。现在,我下决心尽可能地后退,以免过早企及宗教性的生存,更别提基督宗教式的生存了,以此方式我把怀疑留在身后。如果人们忘记了生存意味着什么,那么他们很可能也忘记了像人一样生存意味着什么,因此这一点必须被引出。但是,它无论如何都不能以说教的方式展开;果若如此,误解立刻就会在新的误解中利用对解释的尝试谋取私利,就好像生存是获得某一方面的知识似的。如果它像知识一样被传达出来,接受者就会被引到一种新的误解之中,他获得了某种可以认识的东西,由此我们重返知识。只有对误解的顽强有所认识的人————误解在吸收最艰巨的对解释的尝试时仍然保持为误解,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察觉到写作的困难,写作时人们要权衡每一个词,而且每个词都要经历双重的反思。对生存和内心性的直接沟通所能达到的结果只是,思辨思想家好心好意地要去照管它,并且允许某君与之一起溜进去。体系是好客的!就像一个庸俗市民去森林游玩的时候,他因看到那种荷尔斯坦四座马车上还有空位,就把三张李四都带上,而不考虑他们彼此是否合得来,一个体系也是这样好客的————它有足够的空间!(119)我崇拜哈曼,对此我不想隐瞒,尽管我也愿意承认,其思想的弹性缺乏平衡,其超自然的张力缺乏自我控制,如果他能更连贯地工作就好了。(120)但是,天才的原创性就存在于他简洁的字句之中,形式的简洁完全与对一个思想的漫无边际的倾泻相呼应。他带着生命和灵魂被浓缩在唯一的一个字之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滴血,这是一个秉赋极高的天才对一个生存体系的充满激情的反抗。但是,体系是好客的。可怜的哈曼,你被缩减为米希勒的一个章节。(121)你的坟墓是否有明显标记,这一点我并不清楚;你的坟墓是否被踩踏,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被千方百计地拽进了千篇一律的章节之中,并且被划分了等级座次。雅各比常常给我以启迪,对此我并不否认,尽管我很清楚,他的辩证技巧与其高贵的激情不呈比例。但是,他是一个高贵的、纯粹的、可爱的、极具天赋的人,他以雄辩反抗体系对生存的挤压,以胜利者的姿态意识到了、并且满怀激情地去斗争————生存的意义应该比人们忘我苦读体系的那几个年头深远得多。可怜的雅各比,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拜谒你的坟墓,但是我知道,章节的犁驶过你全部的雄辩,全部的内心性,同时,几个贫乏的字句被当成你的重要性登记在体系之中。它认为,雅各比代表的是有激情的情感。(122)这样的说法是对情感和激情的同时愚弄,二者均因其神秘而不能被转述,因此也不能采用像结论那样的简便形式通过代偿造福于背诵者。(123)

    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开始了。为了从根本出发,我首先要做的便是,让感性和伦理的生存条件进入生存个体之中。任务已定,我预见到这工作将会十分冗长,尤其是,我必须做好准备不时保持静止,当精神没有以悲情支撑我的时候。不过接下来发生的我将在本章的附录中展开。

    注释:

    (1)“统一”原文为Overensstemmelse,该词既有agreement,harmony的意思,英译本即采用agreement;同时该词又是identitet的同义词。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在康德和黑格尔那里是有变化的:康德把思维与存在看作两个不同的东西,因此他讲二者的“统一”;黑格尔将二者看作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因此讲二者的“同一”。在紧随此段的第三段,克尔凯郭尔提出,就经验性的存在而言,思维与存在的“统一”(Overensstemmelse)是一个同语反复,它意味着“思维与存在是一个东西”(Tænken og Væren betyder Eet og det Samme),它们的“统一”(Overensstemmelse)也就成为一种“与自身的抽象同一”(den abstrakte Identitet med sig selv)。克尔凯郭尔显然在Overensstemmelse与Identitet之间有所区分,而且他意识到了从康德到黑格尔之间的变化。故这里将Overensstemmelse译为“统一”,Identitet译为“同一”。

    (2)“被渴望的东西”原文为拉丁文Desideratur。

    (3)研究者未查明文中所述月圆之时的迷信的出处。

    (4)“具体言之”原文为拉丁文in concreto。这个短语在本节中多次出现,有时根据上下文译为“具体地”,不再一一注明。

    (5)引号内的“终结”(et Færdigt)、“抽象”(Abstraktionen)、“具象”(Concretionen)都是动词名词化的结果,加引号以示区别。

    (6)“系词”原文为Copula,在语法上等同于linking verb。丹麦语中的系词为er,Sandheden er可译为“真理是”或“真理在”。

    (7)“那个自认自己的工作就是书写的门房”典出不明。“门房”(Portskriver)指负责递送文件、书籍等的办公室工作人员。

    (8)“重复”原文为Reduplikation,其意与克尔凯郭尔的化名作品《重复》(Gentagelse)相同,也与本节中所说的“真理是一种重复”(Sandheden er en Fordoblese)中“重复”所对应的Fordoblese相同(区别是Reduplikation为拉丁语源词语)。克尔凯郭尔在讨论反思和真理的时候用“重复”一词,是想说明某种抽象的东西在具体的实践或生存中“重复”自身,也就是“实现”自身。紧随其后所说的“反思的双重道路”(Reflexionens tvende Veie)也是这个意思。

    (9)①“纸龙”(Papirs-Drage)可能典出格伦德威《关于基督教会的信仰规则的新作》一文,在讨论对“不可见的教会”的信仰时有这样的句子:“这个信仰自然是脆弱的,因为在感性世界中它只有脆弱的支撑,那书(《圣经》)虽然以相互对立的方式诠释和解释着,但它在根本上仍是同一本书,这就好比人们可以想象出各种各样的纸龙(Drager af Papir),它们却带有同一个水印。”“纸龙”的字典义为“风筝”,英译本即据此译出。在格伦德威论文的支持下,这里译为“纸龙”更贴切。

    ②“供人舔食的糖块”典出不明。

    (10)莎士比亚悲剧《哈姆雷特》第3 幕、第1 场中哈姆雷特的著名独白: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11)“让我怀着敬意说,撞着他的屁股”原文写为med Respekt at sige paa R-。丹麦文中“屁股”一词为Røven,作为讳言写为R-。英译为on his r-,其意不甚明了。

    (12)“地球像煎饼一样平”语出自贺伯格的喜剧《艾拉斯姆斯·蒙苔努斯》(Erasmus Montanus)。

    (13)“彼拉多的问题”参《约翰福音》18:37——38。耶稣告诉彼拉多,自己的使命就是:“特为给真理做见证。凡属真理的人,就听我的话。”彼拉多听后反问道:“真理是什么呢?”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指责彼拉多的高傲态度是“蔑视真理”,并且说“谁说这样的话,才真可算是‘超出真理’————被摒于真理之外了。”参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19页。

    (14)“怀疑一切”原文为拉丁文de omnibus dubitandum est,语出笛卡儿的《哲学原理》(Principia philosophiae)。

    (15)“真实的东西”(det Sande)英译为the truth。英译本通常都把丹麦语中det+形容词的形式移植为英语中的the+形容词,此处是罕有的例外。鉴于“真理”有其固定的抽象名词形式Sandhed,故此处译为“真实的东西”,比“真理”意蕴更广。

    (16)“精神病”原文为Sindssyg,其中Sind即为“心智”,这里显然是克尔恺郭尔巧妙的文字游戏。

    (17)①根据克尔恺郭尔的笔记,“手杖”(Spadserestok)典出德国诗人、医生和医学作家柯尔纳(Justinus Kerner,1786——1862)的诗《行——影》(Die Reiseschatten,1811)。诗中说,一位旅行者来到大学城Mittelsalz,一年前他曾将一根手杖遗忘在衣帽间。如今手杖跟他相见了,告诉他自己如何被一位博学的教授所发现,现在自己也当上了教授。克尔凯郭尔在笔记中把Professor换成了他所痛恨的Privat-Docent。

    ②道博乐(Ludvig Döbler,1801——1864)是奥地利著名魔术师,他的魔术借助当时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在欧洲很有影响。1841年8月他曾访问哥本哈根,为丹麦皇室表演,并在皇家剧院和Tivoli为民众表演。

    ③“正片”原文为et Positiv,可能指1839年发明的银版照相技术中的“正片”,即底片经过处理后所得的照片。克尔凯郭尔注释者相信,这里很可能同时是对黑格尔哲学中的“肯定”概念(即客观真理)的戏弄。

    (18)“受造物的期待”(Skabningens Forlængsel)语出《罗马书》8∶18——19,保罗说:“我想,现在的苦楚若比起将来要显于我们的荣耀,就不足介意了。受造之物切望等候神的众子显出来。”

    (19)古希腊神话中,宙斯为惩罚伊克西翁与赫拉的私情,给他送去一朵酷似赫拉的云,马人由此诞生。

    (20)“万物存在,无物生成”中的“存在”原文写为er。

    (21)“以运动作为前提”之说可参考丹麦黑格尔主义者阿德勒(A.P.Adler)的《关于黑格尔客观逻辑学的通俗讲演》(Populaire Foredrag over Hegels objective Logik)。阿德勒认为,对黑格尔逻辑学的普遍批判集中在它的“开端无前提”这一点之上,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因为黑格尔关于哲学和逻辑学的开端的讨论本身就是一种前提,而且黑格尔逻辑学并非从天而降,而是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之上,它以运动为前提。

    (22)“月亮上是否有人”语出丹麦语谚语 at være hos Manden el.Kålmanden i månen,以及at have sit grevskab i månen,它们都指遥远的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地方。这里还暗指克尔凯郭尔生活时代人们就天文学所做的讨论,例如海伯格和马腾森都参与到是否有外星人存在的讨论之中。

    (23)“印刷许可证”原文为拉丁语Imprimatur,指新闻检查机构签发的书籍印刷许可证。此处的典故出自贺伯格喜剧《艾拉斯姆斯·蒙苔努斯》(Erasmus Montanus)第三幕第三场,剧中人培尔·戴根自信地展示他少得可怜的拉丁语知识,他把imprimatur理解成了一个人,而非哲学系签发的许可证。他问:“谁是今年的Imprimatur?”

    (24)“哲学考试”原文为Philosophicum,是克尔凯郭尔生活的时代哥本哈根大学学生必须参加的两种考试之一。第一项考试称为examen artium,即入学考试(现在叫作studentereksamen);入学一年后进行的就是examen philosphicum,它检测学生的各项知识,包括希腊文、拉丁文、历史、数学、物理学和哲学。通过此项考试后,学生才被允许选择主修科目,也才能最终参加毕业考试(embedseksamen)。

    (25)“教堂司事”是对原文中Klokker-og Gravertjenester的统译。其中,Klokker是高级别的教堂司事,其职能是辅佐牧师做礼拜仪式,并从事文案工作;Graver是低等级的教堂司事,主要辅佐葬礼和礼拜仪式。

    (26)“充足的量”原文为拉丁文quantum satis。

    (27)“品位太差”原文为德文abgeschmackt。

    (28)“利用上帝”原文为bruge Gud,bruge对应的英文词为use,apply,exert等。英译本选择了resort to God,即“诉诸”、“求助”、“依靠”的意思。这个译法似更符合基督教徒的情感,但考虑到化名作者在这里把上帝当成人们要不惜代价与之相伴的Noget即“东西”的意蕴,这里遵循丹麦文意,将之译为“利用上帝”。

    (29)根据克尔凯郭尔笔记,“上帝是一个悬设”(et Postulat)是荷兰哲学家Frans Hemsterhuis(1721——1790)的观点。

    (30)根据克尔凯郭尔的日记,“绝望的概念”指的是雅各比的论文《论神圣事物及其启示》(Von den Göttlichen Dingen und ihrer Offenbarung,1811)。

    (31)“不惜代价”原文为法文a tout prix。

    (32)“神的家”(Guds Huus)指教会。《提摩太前书》3∶15中说:“倘若我耽延日久,你也可以知道在神的家中当怎样行;这家就是永生神的教会,真理的柱石和根基。”

    (33)关于“是否可以不朽”的问题可能指《申辩篇》。

    (34)“现代思想家的三个证明”指关于个体灵魂不朽的争论,而不仅仅指德国黑格尔主义者哥舍尔(Carl Friedrich Göschel,1784——1861)提出的关于灵魂不朽的三个证明。

    (35)“被证明的东西”原文为拉丁文quod erat demonstrandum。

    (36)“全体”原文为拉丁文summa summarum。

    (37)“苏格拉底式的问题和思想”是对原文det Socratiske(英译the Socratic)的意译。但是《哲学片断》中“喻意”的原话是这样的:“可是,想要‘超越’苏格拉底,当我们在本质上还在讲着和他相同的东西但却还不及他讲得好的时候,这至少不是苏格拉底式的。”

    (38)“动力测量仪”原文为Kraftmaaler,测量物理上的力的仪器,主要指用于娱乐目的的测量肌力的仪器。

    (39)关于“所有的知识都是回忆”的命题参《美诺篇》。

    (40)“完好的”原文为拉丁文integer,有“未受损害的”、“完好的”、“未被腐化的”、“无可谴责的”等意。

    (41)“更高意义上”原文为拉丁文sensu eminentiori。

    (42)“信念”原文为希腊文πιστι。此处说的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指《修辞学》第一部、第一章(1355a5)。在1833年版的亚里士多德著作德文版中,该词被译为Ueberzeugung(信念,信服,确信),译者(K.L.Roth)注中还解释说,德文里并无可以贴切对应这个希腊词语的词。

    (43)指《哲学片断》中的“间奏曲”一章。

    “最严格的意义上”原文为拉丁文sensu strictissimo。

    (44)“海妖的歌声”出自“荷马史诗”《奥德赛》。奥德修斯航行经过大海时听到海妖魅惑性的歌声。他让人把自己绑在桅杆上,水手们则把耳朵堵住。

    (45)《误会层出》(Misforstaaelse paa Misforstaaelse)是托马斯·欧沃斯寇(Thomas Overskou,1798——1873)于1828年所作的一出独幕喜剧,该剧在1828至1844年在哥本哈根皇家剧院上演26场。

    (46)“一齐”原文为法文en masse。

    (47)关于“绊脚石”语出《哥林多前书》第1章第23节:“我们却是专钉在十字架的基督,在犹太人为绊脚石,在外邦人是愚拙;……”。

    (48)“最严格意义上”原文为拉丁文sensu strictissimo;“宽泛的意义上”原文为拉丁文sensu laxiori。

    (49)“浪子”(forlorne Søn)的比喻出自《路加福音》15∶11——32,说的是一家人有两个儿子,小儿子要求父亲分家,并且拿着分得的财产到国外云游,将财产挥霍殆尽。后来他醒悟了,回到父亲身边,父亲仍以仁慈之心接纳了他。

    (50)“上帝的旨意”(Guds Raad),《圣经》用语,指上帝根据自己的意志统治和管理人间。英译本为God's counsel。

    (51)关于“送传票的人”的情节出自贺伯格喜剧《格特·维斯特非勒师傅》(Mester Gert Westphaler)第4幕、第11场。理发师格特·维斯特非勒是一个极爱说话的人,有一次他到克里斯托弗的酒馆,因为不停地说话,吓跑了顾客,克里斯托弗因此控告格特因为话多害得他没卖出多少啤酒。“我们很抱歉为这事跑腿”就是送传票的人对格特所说的话。

    (52)万花筒发明于19世纪初。在克尔凯郭尔生活的时代,万花筒作为一种观测仪器出现在很多娱乐场所。

    (53)“科学院”(Videnskabernes Selskab)指成立于1742年的“丹麦皇家科学院”(Det Kongelige Danske Videnskabernes Selskab),该院存在至今。

    (54)“宝石”暗指耶稣关于珍珠的寓言。《马太福音》13∶45——46中耶稣说:“天国又好像买卖人寻找好珠子,遇见一颗重价的珠子,就去变卖他一切所有的,买了这颗珠子。”

    (55)“有位教授出版了体系的大纲”可能主要指德国学界的通常情况,一般教授在出版了著作的第一版之后,都会准备出版修订版和最终版本。在丹麦学界,可能具体指马腾森的《道德哲学体系大纲》(Grundrids til Moralphilosophiens System)。

    (56)“现代神话和寓言流派”指对《新约》的神话学的诠释,以青年黑格尔派代表人物大卫·施特劳斯的《耶稣传》(Das Leben Jesu,kritisch bearbeitet,1835——1836)为开端。书中不再将耶稣的故事视为超自然的或者真实历史性的,而是视为神话。在丹麦,弗里德里克·贝克(Frederik Beck 1816——1861)受到施特劳斯的深刻影响,于1842年出版论著《神话概念或宗教精神的形式》(Begrebet Mythus eller den religiøse Aands Form)。

    (57)“一齐”原文为法文en famille,克尔凯郭尔将之视为与en masse的近义词。

    (58)这里的“取消”是对丹麦文 hæve 的翻译,该词字典义首先是“提高”、“提升”、“升华”的意思,然后才有“取消”、“关闭”、“扔掉”的意思;作为不及物动词,hæve还有“膨胀”的意思,所以句尾才会有“膨胀物”(Hævelse)这样的文字游戏。丹麦的黑格尔主义者一般不使用 hæve,而使用 Ophæve,并以之与德文Aufheben相对应。

    (59)克尔凯郭尔在日记中指出,“至高无上的思想原则只能间接地(否定地)加以证明”的认识取自德国逻辑学家灿德伦堡(F.A.Trendelenburg)的著作《逻辑学》(Logische Untersuchungen)第2册、第18章“间接证明”,至高无上的思想原则”指关于灵魂、光速、矛盾、善等原则。

    (60)①“时候满足”(Tidens Fylde)语出《加拉太书》4∶4,保罗写道:“及至时候满足,神就差遣他的儿子……”

    ②“那个无与伦比的时代”指格伦德威及其言辞。“无与伦比”(mageløs)一词在书中多次出现,均指格伦德威,不再一一注出。

    (61)“不可言说的喜悦”(den uudsigelige Glæde)语出《彼得前书》1∶8——9,彼得讲到耶稣时说:“你们虽然没有见过他,却是爱他;如今虽不得看见,却因信他就有说不出来、满有荣光的大喜乐,并且得着你们信心的果效,就是灵魂的救恩。”

    (62)“真正的令人惊讶的惊讶”(en sand overraskende Overraskelse)语出海伯格的闹剧《批评家和动物》(Recensenten og Dyret,1826)。

    (63)“取消”是对Ophæve的翻译(名词形式为Ophævelse),该词的字典义为“毁灭、取消、终止、使无效、放弃、悬搁”。这一段主要考察丹麦语和德语词汇,为显明起见,译者为这些词汇或者解词加上了双引号。

    (64)“扬弃”对应于原文中所用的德文词aufheben。根据上下文,克利马克斯显然不同意丹麦词ophæve直接与德文词aufheben相对应,故文中只有aufheben的时候才译作“扬弃”。

    (65)“毁灭”原文为拉丁文tollere;“保留”原文为拉丁文conservare。黑格尔在《逻辑学》中指出:“扬弃在语言中,有双重意义,它既义为保存、保持,又义为停止、终结。保存自身已包括否定,因为要保持某物,就须去掉它的直接性,从而须去掉它的可以受外来影响的实有。————所以,被扬弃的东西同时即是被保存的东西,只是失去了直接性而已,但它并不因此而化为无。”参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98页。

    (66)“德国的——丹麦的哲学家们”指丹麦的黑格尔主义者,例如海伯格,他把Ophæve等同于德文中的Aufhebung,认为它在毁灭中有所保留。

    (67)“关于一个字表示两种相反的意义”之说可参黑格尔《逻辑学》。黑格尔说:“一种语言竟可以将同一个字用于两种相反的规定,是很可以注目的事。语言中可以找到自身就有思辨意义的字眼,这对于思辨是很愉快的:德语就有很多这类字眼。”参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98页。

    (68)“满口面粉却要吹口哨”是对丹麦语谚语at have Munden fuld af Meel og at blæse paa eengang的直译,表示不可能同时做两件相反的事情。

    (69)文中楷体字“毁灭”原文为拉丁文tollere;楷体“保留”为拉丁文conservare;“消灭”对应于丹麦词tilintetgjøre;“保存”对应于丹麦词bevare。

    (70)关于“将某物削减为一个相对的环节”的意义可参黑格尔在陈述了Aufhe-ben的双重含义后所说的:“由于有与无现在只是环节,它们所保持的较细密的意义和表述,必定是从观察实有来的,实有作为统一,其中保存了有与无。”参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99页。

    (71)“基督教即真理”语出《约翰福音》14∶6。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72)“潜在的”原文为希腊语katà dynamin,是亚里士多德的概念。

    (73)“在严格的意义上”原文为拉丁文sensu strictiori。

    (74)把信仰视为“战斗”、“胜利”的言辞可参《约翰一书》5∶4:“因为凡从神生的就胜过世界;使我们胜了世界的就是我们的信心。”同时可参《提摩太后书》4∶7,保罗说:“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75)“女士们先生们”(mine Herrer og Damer)指格伦德威1843年至1844年在哥本哈根的学生宿舍“波赫之家”(Borchs Kollegium)所做系列演讲中的用语。这些演讲于1844年以“为普通人所作希腊和北欧神话与传说的天书”(Brage-Snak om Græske og Nordiske Myther og Oldsagn for Damer og Herrer)为题结集出版。

    (76)“罗马人在扎马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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