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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罗庸、萧涤非讲魏晋南北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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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上层社会斥为“尘网”,把投身其中看成是做了“羁鸟”“池鱼”,把退处田园说成是冲出“樊笼”、重返“自然”,表现了他对丑恶的社会的鄙视。诗人着重地细致地描写了纯洁、幽美的田园风光,字里行间流露了作者由衷的喜爱。在这里,淳朴、宁静的田园生活与虚伪、欺诈、互相倾轧的上层社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具有格外吸引人的力量。

    当诗人尚未离开宦途时,总有一种“暂为人所羁”的感觉,心情无法平静下来,他“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但当他远离了污浊的现实,回到田园中来,却感到获得了归宿。《饮酒》第五首: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诗人避开了达官贵人的车马的喧扰,在悠然自得的生活中,获得了自由而恬静的心境。

    诗人的田园生活虽然是远离统治阶级,却更接近了下层文人和农民。这里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谈心赏文:“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有朴实的农民共话桑麻:“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有邻里的相与宴饮:“漉我新熟酒,只鸡邀近局”;也有天伦之乐:“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所以,他的田园诗是有着丰富的现实生活内容的,这也是他的田园诗动人的原因之一。

    尤其可贵的是他的田园诗还反映了劳动生活的内容。如《归园田居》第三首: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带着月色,从草木丛生的小径上荷锄归来的劳动者的形象。《怀古田舍》诗说:“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在田野风景和农事活动的描写中洋溢着一种喜悦之情。由于诗人亲自参加了农业劳动,并由衷地喜爱它,劳动,第一次在文人创作中得到充分的歌颂。他的一些田园诗还表现了只有一个劳动者才可能体会的思想感情。如《归园田居》第二首说:“桑麻日已长,我土日以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表现了他对农作物收成的密切关怀。《于西田获早稻》诗说:“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不仅表现了与剥削阶级寄生观点鲜明对立的依靠劳动生活的思想,而且表现了不辞辛苦、坚持躬耕的顽强态度。这些都超出了一般士大夫的思想意识,使他的田园诗闪烁着进步的思想光辉。

    陶渊明还有一些田园诗描写了他的田园生活的贫困状况。《示庞主簿邓治中》说:“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有会而作》说:“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长饥;菽麦实所羡,孰敢慕甘肥!”这些诗虽然只是描述他自己晚年每逢天灾不免屡受饥寒的境遇,但是我们也可以从中想见当时农民们的更加悲惨的生活情景。

    陶渊明在田园生活中的思想感情是极其复杂的。《读史述·屈贾》中说:“进修德业,将以及时;如彼稷契,孰不愿之!”他也是希望能做稷、契一类的人物的。当他壮志不得伸展而转托田园之后,虽然努力使自己满足于田园生活的乐趣,有时甚至企图以醉酒忘世,“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或者用道家顺应自然的态度对待人生,“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但这些都不能完全消除他壮志未遂的苦闷。《杂诗》第二首说:“气变悟时易,不眠知夕永。欲言无予和,挥杯劝孤影。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可以看到诗人在光阴虚掷中极度矛盾不安的心境。诗人也一直没有丢掉疾恶与除暴之心。在《读山海经》第十一首中,诗人大呼“明明上天鉴,为恶不可履”,用《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神话传说指出“肆威暴”的人,必然会遭到悲惨的结局。在《咏荆轲》一诗中,诗人热情地歌颂不惜牺牲生命而勇于除暴的壮士荆轲说:“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读山海经》第十首还歌颂了精卫和刑天虽死不屈的精神: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这无疑是诗人不屈的意志的表现。“猛志故常在”,说明诗人心中永远燃烧着一股不熄的火。上述这“金刚怒目式”(鲁迅《“题未定”草六》)的一面是诗人性格和创作不可分割的一个重要部分。除此以外,从《拟古》的“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云行游近?张掖至幽州”和他听见关中收复以后在《赠羊长史》诗中写的“九域甫已一,逝将理舟舆”等诗句,我们还可以看到他关怀收复中原的爱国热情。

    诗人较晚时期所写的《桃花源记并诗》标志了诗人思想发展的高度。诗人在这里提出了“桃花源”的社会思想。这是怎样的一个社会呢?这里的生活是富裕、和乐而安宁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里人人参加劳动:“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劳动所得也全归自己所有,没有封建的剥削:“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诗人指出这是一个“与外人间隔”的“绝境”,是桃花源中人们的先世为逃避嬴秦暴政而开辟起来的一个新世界。他们“不知有汉”,更“无论魏晋”,这实际表明是一个与秦汉魏晋等封建主义社会相对立的理想世界。

    陶渊明不满黑暗的现实,很早就追求理想的社会。但由于生活经历的限制,那时他还只能从传说中的古代寻求理想社会的图案,他在诗中流露“黄唐莫逮”的慨叹。这样,他的社会理想不能不是朦胧抽象而又具有浓厚的复古主义倾向。可是经过田园生活实践之后所提出的桃花源理想便大大不同了。随着他的思想的发展,对劳动认识的提高,对封建社会认识的加深,提出了上述一些具体的生活原则。这是诗人田园生活中理想因素的集中和概括,是代表小私有生产者对造成战乱和贫困的封建社会所提出的抗议,它反映了广大农民希望用自己的劳动创造和平幸福生活的强烈的愿望。它虽然仍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却启发人们认识封建社会的黑暗,鼓舞人们反抗不合理现实的斗争。

    陶渊明的消极思想在他的诗歌中也不时流露。“穷通靡所虑,憔悴由化迁”,表现了他的委运乘化、乐天知命的消极的人生观。“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显然是一种及时行乐和虚无幻灭的思想。“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也流露了颓唐情绪。

    陶渊明的诗在艺术上具有独特的风格和极高的造诣。他的诗给人的突出印象是平淡自然。这是和他的诗歌内容以及表现上的特点分不开的。他的诗的主要内容是平淡的田园风光,农村的日常生活,以及处于这种生活中的恬静心境;而又是通过朴素的语言,白描的手法,真率自然地抒写出来,使人感到真好像是从“胸中自然流出”,没有一点斧凿痕迹。如《读山海经》第一首: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完全是白描的手法,语言十分平淡,使人读来毫不吃力,只觉得接触到一片生活情景,而这些情景、生活,以及诗人的志趣和心情,无一不是诗人真实的感受,所以写来十分亲切。

    陶渊明的诗歌虽然平淡,却不浅薄,相反只使人感到淳厚有味。他的诗歌语言虽然只是极普通的“田家语”,却是经过高度艺术提炼的。而在这十分精粹的语言中又都含有丰富的形象,这些形象无论是自然风光,或是社会生活,都有着深厚的现实生活基础。如“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荫”,这是写诗人的生活环境。“贮”字虽只是一个平常的字眼,但用到这里却很形象很新鲜,中夏清幽凉爽的林荫好像是可以贮存、可以掬取的一瓮清泉。“有风自南,翼彼新苗”,一个普通的“翼”字,同样使我们清晰地看到那和煦的南风温存抚爱着欣欣向荣的禾苗的景象,生意盎然。这是只有经过亲身体验与深切感受之后才能写出的诗句。又如“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则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平常无奇的八句诗却写出一片生动的田园生活气氛。苏轼说陶诗“似癯实腴”[5],正好说明了这个特点。

    陶渊明的一些诗歌还富有意境。这在他的田园诗中表现得最为突出。他的田园诗和谢灵运的山水诗很不相同。谢诗往往只给人一幅幅客观的山水画面,陶诗却在使人接触到田园生活画面的同时,而引入到一种境界中去。如前引的《归园田居》第一首,我们不只看到榆柳桃李中的几间草房、村落中的几缕炊烟,听见深巷的犬吠、树头的鸡啼:所有这一切还构成一种境界,它宁静安谧、淳朴自然。这种特点的形成与诗人的创作方法密切相关。诗人写作田园诗,目的并不在于客观地描摹田园生活,而是要强调和表现这种生活中的情趣。因此,他在创作时并不是随意摄取田园生活的影像,而是把那些最能引起自己思想感情共鸣的东西摄取到诗中来,在平凡的生活素材中含有极不平凡的思想意境,它潜移默化,使人们感到亲切,又感到崇高。苏轼说:“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复不已,乃识其奇趣。”所谓“奇趣”正是从意境中产生的。由于他的诗有意境,因而也就全篇浑然一体。这在艺术上又与汉魏诗的“气象混沌,难以句摘”不谋而合。

    陶渊明的诗歌由于内容不同,风格也不完全一样。比如他的田园诗多半萧散冲澹,而《咏荆轲》等诗却豪放有力。但后者虽然豪放,却又“豪放得来不觉”(朱熹语),和他的田园诗的平淡自然仍有相通之处。

    他的诗歌虽然在晋宋之间自成一格,自然流露,不假雕饰,但是细心的读者,仍然可以看出古诗、曹植、阮籍、左思对他的潜在影响。像《拟古》的“日暮天无云”等“风华绮靡”的诗中,显然融合了曹植的辞采。“语时事则指而可想”的《饮酒》诗,精神面目和阮籍《咏怀》非常接近,而他的《咏贫士》《咏荆轲》等诗,又显然是受了左思《咏史》的启发。钟嵘《诗品》说他的诗“又协左思风力”,是十分正确的。

    陶渊明的辞赋和散文,虽然篇数不多,但也都写得很好。他的散文都是用朴素简洁的文笔描写真实的思想感情,真切而且传神。《五柳先生传》是诗人自撰的小传。在不到二百字的篇幅中,以精粹的笔墨描写他的爱好、生活态度以及思想性情等各个方面,把诗人的性格形象地勾画了出来。《桃花源记》也不过三百多字,却生动地展现了理想社会的生活图景,令人悠然神往。此外,《与子俨等疏》追叙生平的思想与经历,笔端饱含感情;《自祭文》对自己一生的大事,毫无悔恨之意,表现了诗人的骨气;《祭程氏妹文》也写得凄恻感人。

    陶渊明的辞赋继承了抒情小赋的传统,但能洗净铅华,与他的诗、散文在风格上有其一致之处。《归去来兮辞》是历来为人称颂的名篇。这是诗人归田时的作品。文中有力描写了他由迷途折回的喜悦以及对田园生活的热爱,从中表现了他的高洁志趣。篇中如“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一段,那诗人从远道归来时的愉快心情,好像让我们亲眼看到了一般。又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托意深远,表现又极自然。他的《感士不遇赋》抒发了诗人对士不遇的感慨,也揭露了士不遇的原因。赋中说:“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表现了他的耿介不阿的品格。他的《闲情赋》则用铺排的写法表现了男女之间深挚的感情,从序文来看,它也是有寄托的。

    山水文学之肇始

    /罗庸/

    此题主旨在说明谢灵运诗风格之来源,盖其影响隋唐文学至大。试读《诗经》,北方文士对客观风景之描写使独立成一单元者实不多见,乃附于事中杂言之,故《诗经》终不能发展成赋。而“楚辞”则重大量描写,此是南方文学之特点,因变而为汉赋,形成字典式的赋体,而客观描写又绝。唯地志书记山川,迄西晋而无正式山川文学产生,即此之故。

    在谢灵运以前完全写山川之诗极少,文章更少,欲求此类材料,东晋之前唯二路可循,其一观记述山川之书,其二观描写山川之文体。《隋书·经籍志》记地理之书凡百三十余种,可分为十类:(1)记山水虽加入故事,然少描写风景,如《水经注》。(2)记都邑,如陆机《洛阳记》、盛洪《荆州记》[6]。(3)述行,为后

    世游记之始,如戴延之《西征记》。(4)记风土,如周处《风土记》。(5)记域外,如法显《佛国记》。(6)神异记,如《十洲记》(托为东方朔撰)。(7)总集,如陆澄《地理书》,乃集他人关于地理之记载而成之抄本。(8)记寺塔,如杨衒之《洛阳伽蓝记》。(9)图经,如无名氏《周地图记》。(10)记物产,如许善心《方物志》。由以上十类可得一结论,即其著书目的在于实用而不在欣赏景物,近于历史者多。再自三国迄西晋之末,观其文人单篇之山川描写多用赋体,用散文描写者绝少,唯用赋之弊在观察不深,喜叠用前人旧句,其欣赏风物之程度实甚肤浅。至东晋而散文之记以出,如王羲之《游四郡记》、慧远《庐山记》,但仍自地理书蜕化而来。再有一种不是单独成篇,而是在诗序中夹入描写,将诗可能之情韵移入文章,而终未能独立,如王羲之《兰亭集序》是也。

    南方山川远胜朔方,故自晋室南迁,北人乍见此景,不知不觉自口头加以描写,后移入文字,然用韵文良多拘束,不足以容其新创之词汇,故有散文记之产生。至谢灵运乃回头将山川之描写入于韵文,故能卓然成家,然犹时见其笨重处。迄惠连、玄晖而日有进步,工而弥巧矣。其后有鲍照《芜城赋》、江淹《江上之山赋》《哀千里赋》,又将山川情趣移之于赋,然已非西晋之旧格。其始山川之散文描写多夹入当时文人之书简中,始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吴均《与朱元思书》,至齐梁而山川之描写文大备,《文心雕龙》有《物色篇》,即论此问题者。唯极盛之后,终以衰落,盖文人专事物色之描写,徒托空言,毫无情韵,深为简文帝所嗟叹。故就发展大势而观,有情有韵、文质相称者,唯灵运一人而已,其势迨唐世而不衰。

    钟嵘《诗品》及萧统《文选》

    /萧涤非/

    钟嵘《诗品》是在刘勰《文心雕龙》以后出现的一部品评诗歌的文学批评名著。这两部著作相继出现在齐梁时代不是偶然的,因为它们都是在反对齐梁形式主义文风的斗争中的产物。

    钟嵘,字仲伟,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人,生卒年不详。他在齐梁时代曾做过参军、记室等小官。他的《诗品》是梁武帝天监十二年(公元513年)以后写成的。

    钟嵘的时代,诗风的衰落已经相当严重。据《诗品序》描写,当时士族社会已经形成一种以写诗为时髦的风气,甚至那些“才能胜衣,甫就小学”的士族子弟也都在忙着写诗,因而造成了“庸音杂体,人各为容”的诗坛混乱情况。王公搢绅之士谈论诗歌,更是“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议并起,准的无依”。所以钟嵘就仿汉代“九品论人,七略裁士”的著作先例写成这部品评诗人的著作,想借此纠正当时诗坛的混乱局面。

    《诗品》所论的范围主要是五言诗。全书共品评了两汉至梁代的诗人一百二十二人,计上品十一人,中品三十九人,下品七十二人。在《诗品序》里,他谈到自己对诗的一般看法:“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从这一段话来看,他对诗的看法一是强调赋和比兴的相济为用,一是强调内在的风力与外在的丹采应同等重视。这和刘勰的看法大体接近,仅仅在对比兴的解释和重视程度上略有不同。

    钟嵘论诗还坚决反对用典。他在序里说:“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并举出许多诗歌的名句说明“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他并尖锐地斥责了宋末诗坛受颜延年、谢庄影响而形成的“文章殆同书抄”的风气。刘勰并不一般地反对用典,在《事类篇》中他只是主张创作应该以“才为盟主,学为辅佐”,典故要用得准确扼要。不过钟嵘是论诗,刘勰是兼论文笔,包括钟嵘所说的“经国文符”“撰德驳奏”各种文体,因此很难说刘、钟两人在用典上看法有很大的出入。

    钟嵘论诗还坚决反对沈约等人四声八病的主张。他说:“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至平上去入,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沈约等提出的四声八病的诗律,人为的限制过于严格,连他们自己也无法遵守,钟嵘批评他们“襞积细微,专相陵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钟嵘看到这种过分拘忌声病的害处就笼统地反对讲四声、讲格律,就未免有点“因噎废食”了。刘勰在《声律篇》里是积极主张文章要讲究声律的,他并且对应用声律的一些基本原则和难易的关键作了扼要的分析。

    钟嵘论诗有一个重大特色,这就是他善于概括诗人独特的艺术风格。他概括诗歌风格主要是从以下几方面着眼:一是论赋比兴,例如说阮籍的诗“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说左思诗“得讽谕之致”;说张华诗“兴托不奇”,都是着眼于比兴寄托的。二是论风骨和词采,例如说曹植诗“骨气奇高,词采华茂”;说刘桢诗“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说张协诗“雄于潘岳,靡于太冲”“词采葱倩,音韵铿锵”;都是风骨和词采相提并论。三是重视诗味,在序里他已经说五言诗“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又说诗应该使人“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反对东晋玄言诗的“淡乎寡味”。论诗人的时候,他又说张协诗“使人味之亹亹不倦”;应璩诗“华靡可味”。四是注意摘引和称道诗中佳句,在序里他曾经摘引“思君如流水”“高台多悲风”等名句,称为“胜语”;论谢灵运诗,称其“名章迥句,处处间起”;论谢朓诗,称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论曹操诗也说他“甚有悲凉之句”:都是注意奇警秀拔的诗句的例子。除以上四点以外,他还善于运用形容比喻的词语来描绘诗歌的风格特征,例如评范云、丘迟诗说:“范诗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丘诗点缀映媚,如落花依草。”用语非常新鲜贴切。

    钟嵘论诗也有一定的历史观念。他的序里对五言诗的产生和发展也有概括的论述,这也可以说是他心目中的诗史的提纲,不过他着重叙述各代诗人的阵容,与刘勰《明诗篇》着重论述各代诗歌的共同风貌及时代背景有所不同。钟嵘论每个诗人风格,总是指出其“源出”某人,虽然有认流为源的原则错误,但前人的影响也不容否认。在这方面,他提出了一些很值得注意的论点。例如他认为陆机、谢灵运“其源出于陈思”,颜延年“其源出于陆机”;认为左思诗出于刘桢,陶潜诗“又协左思风力”等等,不仅抓住了这些诗人在风格上继承前人的某些比较重要的特点,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启示了我们划分诗歌流派的线索。但是,诗人在风格上继承前代作家,关系是比较错综复杂的。钟嵘却常常把这个问题简单化。他说曹植诗出于国风,阮籍诗出于小雅,就是很显明的例子。他说王粲、曹丕诗出于李陵,嵇康诗出于曹丕,陶潜诗出于应璩,我们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根据。至于说“仗清刚之气”的刘琨的诗出于“文秀而质羸”的王粲,更显然有些自相矛盾。他论诗抹杀两汉南北朝乐府民歌,更是存在明显的偏见。他对建安诗人所继承的传统缺乏正确判断,正和这一点有密切关系。

    钟嵘论诗一方面是反对某些形式主义的现象,另一方面也受到南朝形式主义风气的影响。他品评诗人,往往把词采放在第一位,很少涉及他们作品的思想成就。所以,他就把“才高词赡,举体华美”的陆机称为“太康之英”,放在左思之上;把“才高词盛,富艳难踪”的谢灵运称为“元嘉之雄”,放在陶潜、鲍照之上。在划分等级的时候,甚至把开建安诗风的曹操列为下品,把陶潜、鲍照列为中品。这些地方,显然和他序中所说的风力与丹采并重的观点并不符合。他摘句论诗的批评方式,虽然反映了当时创作上“争价一句之奇”的倾向,也开了后代摘句批评的风气。

    钟嵘《诗品》是第一部论诗的著作,对后代诗歌的批评有很大的影响。唐司空图,宋严羽、敖陶孙,明胡应麟,清王士祯、袁枚、洪亮吉等人论诗都在观点上、方法上、或词句形式上受到他不同程度的启发和影响。

    魏晋以后,由于文学创作的发展,文人们也开始注意文章总集的编选,这些选家往往通过文体源流和作家作品的论述,通过文章的去取体现他们的文学观点,因此这些总集同样具有文学批评著作的价值。现在已经佚失的西晋挚虞的《文章流别集》和东晋初李充的《翰林论》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著名的总集。

    现存的文章总集,以萧统的《文选》为最早。这部总集是梁昭明太子萧统(501——531)在东宫时延集文人们共同编订的。萧统在文学上主张文质并重,认为文章应该“丽而不浮,典而不野”(《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他曾经为陶渊明作传和编集,可见他的观点和萧纲等人的形式主义观点并不一致。他在《文选序》里谈到他选文的标准,认为经史诸子等都以立意纪事为本,不属于词章之作;只有符合“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的标准的文章,才能入选,这也就是说只有善用典故成辞,善用形容比喻,辞采精巧华丽的文章,才合乎他的标准。可见他编《文选》正是企图用南朝文笔之辨的理论来划分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尽管他立的标准并不符合我们的关于文学的科学概念,但也可以说是一个很有积极意义的尝试。《文选》中选录了自先秦到齐梁时期的许多诗文作品,所包括的时代虽然很长,但是由于他选文的标准着重辞采,所以选录的文章仍然是略古详近,很重视南朝作品的。可见萧统虽然也主张文质并重,但他对文质观念的理解以及对文章的实际看法,和刘勰不满南朝文风浮诡、讹滥的观点是颇有差别的。此外,我们也应该看到,萧统所选的文章如孔安国《尚书序》、杜预《春秋左氏传序》及范晔《后汉书》中的一些序论等,也不尽符合他自订的体例。他分析文体过于烦琐,也有形式主义的倾向。

    萧统选文时,选入了《饮马长城窟行》等汉代乐府民歌,是值得肯定的,但是所选的篇章毕竟太少,南北朝乐府民歌更一首也没有选。有一些优秀的文人作品也有所遗漏,如陶渊明的诗只选录了八首,这不能不说是缺憾。但是,他选入的多数作品仍然是经过精挑细拣的佳作,因此,他这部书不失为一部代表当时文学观点的好文学选本。

    此书自唐初李善加以注释后,就得到广泛的流传,唐以后的文人们往往把它当作学习文学的教科书。杜甫教育他的儿子要“熟精文选理”(《宗武生日》);宋人谚语也说:“文选烂,秀才半”(陆游《老学庵笔记》),可以看出它在后代的广泛影响。后代文人研究《文选》及李善等人的注释,形成“选学”,也不是偶然的。

    徐陵在梁朝编成的《玉台新咏》,是一部现存的较早的诗歌总集。虽然所收的诗只限于“艳歌”,有明显的局限性,但其中保存了《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即《孔雀东南飞》)及其他的一些民歌,还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注释

    [1]即《与吴质书》。————编者注

    [2]孔融字文举,后文多用“文举”二字。————编者注

    [3]刘琨在世时间应为公元271——318年。————编者注

    [4]陶渊明生年除公元365年,尚有公元372年、公元376年两种说法。————编者注

    [5]应为“癯而实腴”。————编者注

    [6]另有古籍中称《荆州记》作者为盛弘之、盛宏之。今以盛弘之为作者。————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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