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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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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试试!”

    邮筒里没有信,只有报纸,这次似乎是准时送到的,艾利森先生回来的路上就难掩生气的表情。等艾利森太太跟他说起卖煤油的人的事情,他没有感到意外。

    “很可能是为了能在冬天把价钱抬高,”他说,“你觉得安妮和杰里是怎么回事?”

    安妮和杰里是他们的一儿一女,都已经结婚,一个住在芝加哥,另一个住在遥远的西部。他们说好每周来一封信,但已经晚了。说实话,这么久没有信来,艾利森先生对信件的恼怒足以让他感到委屈。“他们应该想想我们有多么想收到他们的音讯,”他说,“自私,从不为别人着想的小孩。我们早该知道。”

    “亲爱的。”艾利森太太用安慰的语气说。就算生安妮和杰里的气,也不能平息她对卖煤油的人的恼怒。过了一会儿,她说:“亲爱的,就算你再怎么想,信没有来就是没有来。我准备给巴布科克先生打电话,叫他送一点儿煤油过来。”

    “至少寄一张明信片也成。”艾利森太太离开的时候,艾利森先生嘟囔着。

    这栋房子有这么多不方便的地方,艾利森夫妇都没有特别留心电话,他们向来对电话的落伍之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部挂壁式电话,这种款式如今只在很少的地方还能见到。为了联系到接线员,艾利森太太必须先转动侧边的曲柄,拨通电话。基本上要打两三次才有人接听,艾利森太太是那种打任何电话都耐着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今天早上,她三次转动侧边的曲柄之后才有接线员接听,接着是更长的等待,然后巴布科克先生才在杂货店角落肉柜台的后边拿起话筒。他说:“巴布科克的杂货店,你好?”说话的语调高扬着,似乎是在怀疑任何尝试用这种不可靠的工具联系他的人。

    “我是艾利森太太。巴布科克先生,你好。我想提前一天给你我的购物清单,因为我必须确保我能买到……”

    “你说什么,艾利森太太?”

    艾利森太太抬高了嗓门。她看到外面草坪上的艾利森先生调整了一下坐姿,同情地看着她。“我是说,巴布科克先生,我想提前一天给你我的购物清单,这样你可以给我送……”

    “艾利森太太?”巴布科克先生说,“你要过来取货?”

    “上门取货?”艾利森太太感到惊讶,她的嗓音又降回了平时的音量。巴布科克先生大声说:“你说啥,艾利森太太?”

    “我以为你会像平时那样送货到我家?”艾利森太太说。

    “是这样,艾利森太太。”巴布科克先生说。随之出现了很长的停顿,艾利森太太望着窗外天空下丈夫的脑袋。“艾利森太太,”巴布科克先生终于接下去说,“我必须跟你讲,夏天来帮我做事的儿子昨天回学校去了,现在我没有人帮忙送货。只有夏天的时候,我才有人帮忙送货,你明白了吧。”

    “我以为你常年送货的。”艾利森太太说。

    “劳动节之后送不了,艾利森太太,”巴布科克先生语气坚定地说,“你从没有在劳动节之后待下去,所以你当然不知道。”

    “好吧。”艾利森太太无助地说。在她的脑海深处,她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对乡下人用城里的一套,生气不管用。

    “你真的送不了吗?”她最终问道,“你就不能今天再送一趟货,巴布科克先生?”

    “实话实说,”巴布科克先生说,“我觉得送不了,艾利森太太。送货不划算,湖边没有别的客人在。”

    “霍尔先生呢?”艾利森太太突然问,“住在离我们这儿三英里远的人呢?霍尔先生可以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帮我们把东西捎来。”

    “霍尔?”巴布科克先生说,“约翰·霍尔?他们已经去纽约北部亲戚家了,艾利森太太。”

    “但是他们总是帮我们送黄油和鸡蛋。”艾利森太太说,她震惊了。

    “他们昨天走了,”巴布科克先生说,“很可能没想到你们会继续待着。”

    “但我跟霍尔先生说过……”艾利森太太准备解释,不过打住了。“我会让艾利森先生明天过去取货的。”她说。

    “明天我会把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巴布科克先生满意地说。这不是向她征询意见,而是宣布他单方面的决定。

    挂上电话之后,艾利森太太慢慢地走到屋外,再次坐在丈夫身边的躺椅上。“他不送货,”她说,“你明天必须过去一趟。我们剩下的煤油只能撑到你回来。”

    “他应该早点儿跟我们说。”艾利森先生说。

    尽管遭遇了这么糟糕的一天,他们的心情还是恢复得很快:乡下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迷人,山下的湖水静静流淌,在树影之间掩隐,像极了夏日风景画中最柔美的一幕。艾利森太太深深呼了一口气,她很高兴他俩能拥有这整个湖滨的景致,远处有青山淡影,树间有微风吹拂。

    第二天早上,天气依旧晴朗。艾利森先生手持一张购物清单,单子上的“煤油”二字用放大的字号写在第一行。他下楼去车库,艾利森太太则用新买的烤盘烘焙另一份派。她已经捏好了派皮,正准备切苹果。这时,艾利森先生突然跑上楼,打开移门冲进厨房。

    “该死的车发动不了。”他用那种陷入穷途末路的口气叫道。汽车就好比是他的右手臂。

    “怎么回事?”艾利森太太问,她拿着刀的右手和拿着苹果的左手同时暂停了动作,“星期二还好好的。”

    “对,”艾利森先生用咬牙切齿的语气说,“星期五就不行了。”

    “你可以修好吗?”艾利森太太问。

    “修不了,”艾利森先生说,“我修不了。必须打电话找人来,我猜。”

    “找谁?”艾利森太太问。

    “找那个加油站的人,我猜。”艾利森先生目标明确地走向电话,“去年夏天是他修好的。”

    艾利森太太仍然忧虑着,但她继续切苹果,一边切一边听着艾利森先生打电话。拨通,等待,把电话号码报给接线员,接着等,再报一次号码,又重复一次,接着挂上了话筒。

    “没人接。”回到厨房的时候,他说。

    “可能正好出去了,”艾利森太太紧张地说,她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或许是担心丈夫会大发雷霆,“我在想,他一个人管加油站,一旦出去,就没有人帮忙接电话。”

    “肯定是这样。”艾利森先生用一种讥嘲的口气说。他一屁股坐在厨房里的一把椅子上,看着艾利森太太切苹果。过了一会儿,艾利森太太安慰说:“要不你下去看看有没有信,回来再打给他一次?”

    艾利森先生想了一阵,然后说:“行吧。”他缓缓地站起来,等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他回头说:“假如再没有信寄来……”他没有再往下说便出门了,留下一片可怕的沉默。

    艾利森太太加快了烘焙的动作。有两次她走到窗口,望向天空,看有没有乌云。房间里出人意料地暗,她感到自己就处在大雨欲来的状态。但是两次她都看到天空晴朗且宁静,似乎在对着艾利森家的度假屋和整个世界不动声色地微笑。等到所有的派已经做完,准备送进烤箱时,艾利森太太第三次走到窗前,看到丈夫回来了,脸上似乎很愉悦。他也看到了她,他激动地挥着手,手里有一封信。

    “杰里寄来的,”一走到她能听见的地方,他就急不可耐地说,“终于,来了一封信!”艾利森太太注意到他已经到了连爬上缓坡都会气喘吁吁的年纪,心里很担心。他现在已经进屋了,高举着信。“我想留到回家再拆开。”他说。

    艾利森太太也迫不及待,儿子的字迹这么熟悉,她很惊讶到底为什么一封信可以让自己这么激动?大概是因为这是他们这么长的时间里第一次收到信。这应该是一封令人愉快的、表达孝顺之意的信,报告着爱丽丝和孩子们的生活现状、汇报着他的工作情况、芝加哥最近的天气,结尾是来自每一个人的爱。只要艾利森夫妇愿意,他俩都可以背出两个孩子写信的模板。

    艾利森先生小心地拆开信口,接着把信纸摊开在厨房的桌子上,他俩俯下身一起念。

    “亲爱的妈妈和爸爸,”信这样开始,来自杰里熟悉且有些稚嫩的字迹,“很高兴这封信像往常一样寄到湖边,我们总是觉得你们太急着回来了,我们希望你们在那儿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爱丽丝说,既然你们现在不如以往那样年轻了,在城里没有太多朋友,而且有更充裕的时间,所以就应该趁身体好的时候多享受享受。既然你俩都觉得待在那儿开心,那就应该待下去。”

    艾利森太太时不时瞥瞥丈夫,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全神贯注地念着,她则伸手拿起空信封,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信封上也是杰里的字迹,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地址都跟往常一样,邮戳来自“芝加哥”。当然来自芝加哥,她很快想,他们怎么会从别的地方寄出信来?等她重新看回信纸,丈夫已经翻页了,她和他一起念下去:“……当然了,如果他们现在出水痘,以后就不用担心了。爱丽丝当然很好,我也很好。最近经常和两个你们不认识的朋友打桥牌————卡拉瑟斯夫妇。这是对年轻夫妇,跟我们差不多大。好了,我现在应该收尾了,我猜这些大老远之外的事情已经让你们听厌了。告诉爸爸,我们芝加哥办公室的老迪克森过世了。他以前经常问起爸爸。在湖边生活愉快,不要急着回来。致以所有人的爱,杰里。”

    “有意思。”艾利森先生说。

    “听起来不像杰里的口气,”艾利森太太小声说,“他从不会写比如……”她没有说下去。

    “比如什么?”艾利森先生厉声问,“从没写过比如说什么东西?”

    艾利森太太翻动着信纸,眉头紧皱。几乎没办法找到某个句子,甚至某个词不像杰里惯常的家信。或许只是因为信来得太迟,或者是信纸上有这么多脏兮兮的指纹。

    “我不知道。”她不耐烦地说。

    “我得再打一次电话。”艾利森先生说。

    艾利森太太又读了两遍信,试图找到一个可疑的用词。接着艾利森先生走回来,用很轻的声音说:“电话坏了。”

    “什么?”艾利森太太一着急,信纸从松开的指尖滑落了。

    “电话坏了。”艾利森先生说。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午餐他们吃饼干配牛奶,之后夫妇俩坐在门外的草坪上。下午,大团大团的乌云渐渐从湖面升起,最终笼罩在他们的屋子上方。下午四点的时候,天黑得跟晚上一样。不过,暴风雨姗姗来迟,似乎正充满爱意地汇聚起来,期盼着能完全降落在这座乡间小屋之上,偶尔有闪电划过,但没有雨。到了晚上,艾利森夫妇紧拥着坐在屋里,打开了从纽约带来的用干电池的收音机。屋子里没有点灯,唯一的光亮来自窗外的闪电和收音机上小小的方形亮键。

    这座屋子脆弱的结构无力抵御收音机里传出的都市喧嚣、音乐声还有人声。艾利森夫妇能听见这些声响绵延到远处,在湖面上回荡,纽约舞团的萨克斯管在湖水上咆哮,女歌手单调的声音在清澈的乡村空气里势如破竹。就算是那个盛赞剃须刀优点的播音员,其嘹亮的嗓音在艾利森家和湖面之间回响的时候,也不再像人的声音,仿佛是这片湖水,这里的山丘和树木都不情愿地把声音悉数奉还。

    在广告的间隙里,艾利森太太转过头,对丈夫微微一笑。“我猜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她说。

    “不,”艾利森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不要。我们应该等着。”

    艾利森太太的呼吸变得急促,舞团的小调又奏响了。艾利森先生说:“这辆车之前被人动过手脚,你知道的。连我都能看出来。”

    艾利森太太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柔声说:“我猜电话线被切断了。”

    “我猜也是。”艾利森先生说。

    过了一会儿,舞曲终止了,他们认真地听着新闻广播,播音员用丰厚的嗓音一口气播报着好莱坞的名人婚事、最新的棒球赛比分、接下来一周预估的食品价格涨幅。在这座度假屋里,播音员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收听新闻是天经地义的,即便这些信息来自一个跟他们断了联系的世界。他们只能依靠一台随时可能没电的收音机,而且电池的电量已经很微弱了,无论这种联系有多微弱,夫妇俩似乎仍然觉得他们属于那个乡村之外的世界。

    艾利森太太望向窗外,湖面很平静,树林已成了大片的暗影,风暴还在酝酿。她用一种试图化解尴尬气氛的语气说:“杰里的信留在我心里的疙瘩已经过去了。”

    “昨晚霍尔家没有亮灯,我就应该知道。”艾利森先生说。

    湖上忽然起风了,席卷着他们的小屋,刮得窗户乒乓作响。艾利森夫妇不情愿地把彼此拥得更紧。天空传来第一阵响雷,艾利森先生伸手抓着妻子的手。当窗外划过闪电时,收音机“啪”的一响,接着只有噼啪噼啪的电波声。两位老人在他们的度夏小屋里紧紧相拥,静静等待。

    ⊙一种容(体)积单位,又分为英制加仑和美制加仑。一英制加仑约为4.546升;一美制加仑约为3.785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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