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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儿有个异种!当心!”

    随着这声警告的叱喝,休·霍伊兰当即低头闪避。那鸡蛋大小的铁弹带着足以让他颅骨开裂的力道,贴着他的头皮,“咣当”一声砸到舱壁上。他迅速蜷身蹲伏,双脚飘离地板,不待身体慢慢落地,便脚抵身后舱壁用力一蹬,沿着通道平直飞出,同时抽刀出鞘,全神备战。

    他在空中拧过身来,双脚点在对面舱壁上稳住身形,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那异种刚才正是在这通道的拐角处向他发起攻击的,而此时此刻,通道的另一分支里却不见一物。他的两名同伴笨拙地滑过来与他会合。

    “它跑掉了?”艾伦·马奥尼问道。

    “对。”休说,“它躲进那道舱门时我隐约瞟见了一眼。我觉得是个母的。看着好像有四条腿。”

    “不管是两条还是四条,我们现在可绝对逮不住它了。”另一名同伴点评道。

    “谁了个赫夫想抓它啊?”艾伦回嘴,“我可不想。”

    “不过,我可是想,”休说,“真它个乔丹的,要是它再准个两英寸[1],我就得被送去转化炉了。”

    “你俩非得三句话不离咒骂吗?”另一位表示不满,“万一让船长听见了呢?”提到船长时,他恭敬地伸手触碰了下前额。

    “哦,看在乔丹的分儿上,”休不屑地说,“别假正经了,莫特·泰勒,你现在还不是个科学家呢。我可没觉得你比我虔诚多少,偶尔发泄一下情绪并不是多大的罪过。连科学家都这样,我可都听过。”

    莫特动了动嘴,像是要反驳,再一想却又作罢。艾伦碰了碰休的胳膊。“你看,休,”他恳求道,“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以前咱们可从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啊。我觉得有点虚,想回下面去,至少在下面我还能感到身体的分量。”

    休不死心地望向袭击者躲进的那道舱门,手仍然按在刀柄上,然后扭头冲着艾伦说,“好吧,小鬼。”他答应道,“毕竟回到下面去也得好一会儿。”

    他回身朝向来时通过的舱口滑去,另两人跟在他后面。他无视刚才爬上来用的梯子,从开口直接跳了下去,缓缓飘落到十五英尺[2]开外的下一层船舱里,莫特和艾伦紧跟着他也跳了下去。下一道舱口的位置与第一道错开了几英尺,继续通向更下一层。跃下,跃下,再跃下,他们下落了几十层,没人开口说话,光线昏暗,气氛诡异。每次他们下坠都比之前更快,落地更狠。受不了了的艾伦终于抱怨出声:“剩下的路我们用走的吧,休。刚才那一跳伤着我的脚了。”

    “可以。但那样要花更多的时间。我们还要走多远?有人数着吗?”

    “我们大概还有七十层到农场区。”莫特回答。

    “你怎么知道?”艾伦怀疑地问。

    “我数着呢,笨蛋。我们每下一层我就记一层。”

    “你才没有。只有科学家才能数到这么多。别以为你上学认了几个字就什么都会了。”

    休在两人吵起来之前打断了他们:“闭嘴吧,艾伦,也许他就是有这本事,他在这种事上挺灵光。反正我也觉得好像还有七十层——身体已经挺重了。”

    “说不定他还想数数我刀上有多少锯齿呢。”

    “闭嘴吧你。村外禁止决斗,这可是铁律一条。”他们默然前行,脚步轻捷地沿着楼梯向下跑去,直到逐层渐增的重力迫使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走了起来。现在的他们进入了一处灯火通明、甲板上下距离是之前的两倍多的空间,四周的空气潮湿而温暖,植被茂密得遮蔽了视线。

    “好了,总算下来了。”休说,“我不认识这座农场,我们下来和上去的肯定不是同一条路线。”

    “那儿有个农夫,”莫特说着,将两手的小指塞入嘴中打了个响哨,然后喊道:“嘿!船友,我们这是在哪儿?”

    那农夫迟缓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爱搭不理、一字一顿地给他们指了路,打发三人前去那条通往他们自己村子的主通道。

    三人沿着那条通道快步走了一英里[3]半的路,这里路面宽阔,却由于人流来往而略显拥挤——旅者、脚夫、一辆不常见的手推车,还有一位坐在轿子里的科学家,那人一副大人物的派头,由四个身强力壮的勤务兵抬着边走边晃,而他的卫士长则在轿子前面开道,把寻常船民赶到路的两旁。走过这样的一英里半的路之后,他们就回到了自己村子的公共区——一处高达三层的船舱,宽度也许有层高十倍那么大的一处舱域。他们在此分道扬镳,休回到学员营房中自己的宿舍——不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年轻单身汉都住在这儿。他洗了个澡,随即去了他叔叔的舱室,休正是为他叔叔打工才得以糊口。婶婶在他进门时抬眼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像女人应该表现的那样。

    叔叔发话:“嘿,休,又去探险了?”

    “饱安,叔叔。是的。”

    这位不苟言笑却也通情达理的叔叔显得饶有兴致:“去哪儿了?发现什么没有?”

    本来默不作声、悄悄走出舱室的婶婶此刻端着休的晚餐回到屋里,将餐食放在他的面前。休开始吃起来,根本没想着还要先谢一下婶婶,他大嚼了一口,这才答话。

    “上面。我们就快爬到无重力层了。有个异种想敲碎我的脑壳。”

    叔叔轻笑道:“你会死在上面那些通道里的,小子。还是多花点心思在我的生意上吧,等着哪天我死了就给你腾出地方来了。”

    休一脸倔强:“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叔叔?”

    “我?我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就已经看够了。我曾沿着主通道走了整整一圈回到村子,穿过暗区的时候,身后可是跟了一屁股的异种。瞧见这道疤没?”

    休扫了一眼,敷衍了事。他之前已经见过好多次了,就连这故事也都听腻了。曾经环游过飞船——嘁!他可是想走遍全船,饱览万物,探究世理。就说那些上层船舱吧——要不是为了让人能够爬上去,乔丹又何必创造它们呢?

    但他把自己的想法埋在心底,继续闷头吃他的晚饭。叔叔换了一个话题:“我得去找一下见证人。约翰·布莱克竟然说我欠他三头猪。你要一起去吗?”

    “啥?不去,我还是不去了吧。等一下!我想我还是去吧。”

    “那就赶紧的吧。”

    他们在学员营房门口停了一下,好让休请假外出。见证人住在公共区里正对着学员营的一间小舱室里,那里气味熏人,任何有求于其才智的人都能方便地在这儿找到他。叔侄两人看到他坐在门口,正用指甲剔着牙。他的徒弟正蹲在他身后,那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少年,一脸近视者常有的专注样子。

    “饱安。”休的叔叔说。

    “你也是,艾德·霍伊兰。你是有正事?还是来陪一个糟老头子?”

    “都算是吧。”休的叔叔圆滑地回答,然后讲明了来意。

    “这样啊,”见证人说道,“好吧,这契约可是写得很清楚的啊:约翰拿出十斗麦,心想换成俩猪崽。艾德喂粮养猪崽,养到够大还约翰。”

    “猪崽有多大了呢?艾德?”

    “够大的了,”休的叔叔如实回答,“可是那约翰开口就要三头。”

    “让他一边凉快去吧,就说‘见证人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他咯咯地细声尖笑起来。

    两人又闲聊了几分钟,艾德细致入微地讲起自己近来的见闻,好满足这位老人对细节永无止境的饥渴。大人交谈期间,休在旁边一直乖乖地一言不发。但当叔叔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想再待一会儿,叔叔。”

    “嗯?那你随便吧。那就饱安了,见证人。”

    “饱安了,艾德·霍伊兰。”

    等到他叔叔走远到听不见他说话了,休才开口:“我给你带了件礼物,见证人。”

    “给我看看。”

    休掏出一包从他自己寝室的锁柜里拿来的烟。见证人毫不客气地收下,随即扔给了自己的徒弟保管。

    “进来吧,”见证人招呼休,然后转向徒弟,“你,过来——给这位学员搬把椅子来。”

    “好吧,孩子,”待两人坐定,见证人继续说,“告诉我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于是休开口讲述,并不时地应见证人的要求,重复着近期探险中的种种细碎之事,整个过程中,见证人不停地抱怨休没能事无巨细地记住他所见到的一切事物。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行,”他断言,“真是不行。就连那个呆子——”他冲着自己的徒弟扬了扬头,“他也不行,尽管他比你还算强个几十倍。你知不知道,他一天连一千行诗都背不下来,就这样还想当我的接班人。这都是什么世道,想我还是学徒那会儿,我随随便便就能哼个千把行诗哄自己睡觉。脑子还不如漏水的壶,说的就是你们。”

    休没有反驳,而是等着老人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有问题要问我是吧,小子?”

    “算是吧,见证人。”

    “好吧,快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你上到过无重力层吗?”

    “我?当然没有,我可是见证人,记诵才是我的天职。前面有历任见证人留下的诗行需要我来记诵,我可没有时间用在这些孩子气的游戏上。”

    “我还指望着你能告诉我那里是什么样的呢。”

    “好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是没有上去过,但我脑子里记得的上去过的人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我可是个老人了,我认识你的祖父,甚至你祖父的祖父,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哦——”他想知道什么呢?那只不过是个不断噬咬着内心的问题,他该怎么开口呢?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到底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见证人?为什么我们头顶上有那么多层呢?”

    “哦?这算什么问题?乔丹在上,孩子,我是见证人,又不是科学家。”

    “好吧,我还以为你肯定知道的。对不起。”

    “但我知道的是,你想找的答案就在《太初经》里。”

    “这我都听过。”

    “那就再听一遍。你要的所有答案都在那里面,只要你有足够的智慧去体会。来,跟我一起……算了——还是让我的学徒显显本事吧。你,过来,《太初经》——注意节奏。”

    学徒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开始背诵:

    太初有乔丹,独思忧独在,

    太初皆黑暗,混沌形未开,

    死寂无生趣,无人知所在。

    孤独育渴望,愿景从中来,

    梦想生大计,大计定夺裁,

    乔丹挥挥手,船成始自开!

    舒适舱室一列列,金黄稻谷一箱箱,

    箱梯门径皆齐全,以备后人代代享。

    观此杰作祂欢喜,接迎吾辈诞于斯,

    祂于心中思人子,人子即刻化实体,

    乔丹再思心中意,求索关窍知根基。

    人若蛮野辱祂荣,人若逾矩计划空,

    乔丹定下诸规章,人人皆须听命从。

    一人一岗各司职,皆为服务宏图志。

    上发号令下遵从,指令遍传各阶层。

    祂造船员分设岗,科学家佐计划成。

    众人之上设船长,万民法官祂来当。

    黄金时代自此始!

    乔丹完美众生冠,凡人自来瑕难掩,

    嫉妒贪婪并傲慢,滋生于心若等闲。

    心纳邪念首作孽,赫夫罪大不容诛,

    谗言恶意挑叛乱,猜忌疑心起于无。

    烈士热血洒舱室,船长舍生踏征途。

    黑暗吞下——

    老人反手一巴掌,正正扇在学徒的嘴上。“重背!”

    “从头开始吗?”

    “从你背错的地方!”

    那学徒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理顺了话头。

    “黑暗吞噬美德丧,违命原罪乱船舱……”

    学徒低沉而单调的声音嗡嗡响着,背出连篇累牍的远古故事,一节连着一节,讲述原罪、叛乱和黑暗时代。但是这其中却鲜有清晰可辨的细节。像是理智与良善是如何取得最终胜利的?叛乱领袖们的尸体是怎么被扔进转化炉的?另一些叛徒怎样逃脱了被送上征途的惩罚,然后养育出异种后代来的?而在祈祷和牺牲之后,新船长又是怎么选出来的?

    休感到浑身不自在,扭动着身体,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既然这些是圣训,那么这些问题的答案无疑就在里面,但他没有足够的智慧去理解这些内容。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生活除了吃饭睡觉直到最后踏上征途,难道就没有别的意义了吗?难道乔丹就根本不想让他明白吗?那为什么他心中会有这种痛苦?即便明明已是饱安,饥渴的感觉却仍在不断折磨着他?

    当休一觉醒来,正吃着早餐的时候,一名勤务兵来到他叔叔的舱房前。“科学家有请休·霍伊兰前去面见。”他流利地背出这道命令,一派拿腔拿调。

    休知道那位“科学家”指的是尼尔森上尉,他负责保障他辖区内所有人的身心健康,包括休的村子在内。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最后一口早饭,赶忙跟着这位信使而去。

    “学员霍伊兰!”勤务兵的通报让这位科学家抬头把视线从眼前的早餐转到休身上,说:“哦,进来吧,孩子。来坐下,你吃早饭了吗?”

    休嘴上回答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但是好奇的目光却停留在这位长官面前的珍奇水果上。尼尔森上尉看在眼里,于是说:“来尝尝这个无花果,新变异的品种——这可是我让他们从老远的地方带来的。吃吧,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肚子里总是能多塞下些东西的。”

    休很是不好意思地接受了这番好意,他可从未当着一位科学家的面吃过东西。这位长者后倚在椅子上,在衬衫上擦了擦手,又理了理自己的胡子,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最近都没有见到你,孩子。告诉我,你都干什么了?”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继续说——“你不用说了,还是我来说吧。你最近都在爬上爬下地探险,不把禁区当回事,是不是?”他盯着这位年轻人的眼睛,休笨嘴拙舌地想找话解释。

    尼尔森的语气随即和缓了下来:“这没关系。我心里清楚,你也知道我清楚。我也不是特别生气。但这让我不得不认为,是时候该让你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哦——我还没想好,长官。”

    “那个名叫艾迪丝·巴克斯特的女孩怎么样?你愿意娶她吗?”

    “哦,那个,我不知道,长官。我想我愿意,她的父亲也愿意吧,我觉得。只是……”

    “只是什么?”

    “哦,他想让我去他的农场做工。我想这主意不错,他的农场加上我叔叔的生意,这会是一份丰厚的家业。”

    “但你并不是很确定?”

    “这个吧……我不知道。”

    “没错。你不是那种人,而我对你另有安排。你想没想过,我为什么教你读写呢?你肯定很奇怪,但你没有开口问过。这很好。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你了。你比别人更有想象力和好奇心,也更有闯劲,天生就是个当领袖的料。你生下来就与众不同,别的不说,光是脑袋就比别人大。给你做出生检查的时候,有人要求投票表决把你扔进转化炉。但是我拦下了他们,我想看看你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你这种人不适合当农夫,你会成为一名科学家。”

    老人停下来,审视着他。休则蒙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于是老人继续说了下去:“对,的确。像你这样的性格,无非就是两条路:要么成为管理者,要么送去转化炉。”

    “您的意思是,这件事由不得我,是吗?”

    “挑明了说吧,是的。把聪明人留在船员里会滋生异端的,我们不会容许那样的事。我们曾疏忽过一次,差一点导致了全人类灭绝。你能力超群、与众不同,因此必须开始让你接受正确思想的指导,引领你了解世界的奥秘,从而让你站到守护文明的一方,而不是变成传染源甚至麻烦制造者。”

    勤务兵再次进来,把身后背着的大包小裹一股脑儿地卸到地上。休看了一眼,吃惊地叫道:“怎么回事,这些都是我的东西啊!”

    “没错,”尼尔森上尉回答,“是我派人去取的。以后你就要住在我这里了。回头我再过来开始指导你学习——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啊,没有,长官,我想没有了。其实我还有点迷糊。我猜……我猜这也就是说,您不想让我结婚?”

    “哦,你说这件事啊,”尼尔森上尉淡淡地说,“你要是想,就把她接来——反正她父亲现在也不能反对了。但我要提醒你,你很快就会厌烦她的。”

    休·霍伊兰一头扎进导师允许他阅读的各种古籍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动过攀爬的念头,如今的他甚至不想迈出尼尔森的舱室。他不止一次感到,自己正在追寻某个秘密——一个模糊不定的秘密,甚至只是个谜团——然而他又发现自己比原来更加困惑。想要企及科学家的智慧显然比他想象的要难。

    有一次,正当他苦恼于古人留下的那些奇形怪状、歪歪斜斜的文字,竭力想要琢磨清楚他们怪里怪气的文辞和陌生拗口的术语时,尼尔森走进了这间专门给休安排的小舱室。他慈祥地把一只手搭在休的肩上,问道:“看得怎么样了,孩子?”

    “啊,我觉得还好,长官。”他答道,将那本书放到一旁,“有些地方我看得不是太明白——老实说,一点都不明白。”

    “这很正常。”老人平和地说,“我就是要你先自己苦苦思索,好让你意识到仅凭自己那点小聪明去理解,会落入怎样的陷阱。书里的很多内容要是缺了指导就无法理解。你在看的是什么?”他拿起那本书扫了一眼,书名是《现代物理学基础》。“这么说吧,这本书是圣典中最有价值的著作之一,然而要是没人辅导,门外汉是不可能学好用好的。你首先要明白的是,孩子,我们的先祖尽管在精神上完美无瑕,但看待事物的方式与我们非常不同。

    “他们浪漫得不可救药,而不像我们是理性主义者。而他们传给我们的真理,尽管绝对正确,却通常包裹着寓言的外衣。举个例子,你读到万有引力定律了吗?”

    “读到了。”

    “你明白吗?我觉得你不明白。”

    “嗯。”休为自己辩护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觉得这几乎毫无意义,听上去都是胡言乱语。”

    “这恰好印证了我的看法,你只是从字面意义上去思考,这本书在其他章节里提到的电子设备背后的工作原理也是一样。这句话——‘自然界中任意两个物体间的引力大小与两物体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两物体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这听上去像是普通的物理学事实,是不是?然而并非如此,这是古人对情爱关系定律的诗意表达。所谓‘体’,指的是人的身体,‘质量’是说他们爱的能量。在爱的能量上年轻人比老年人更强大,当他们碰到一起就会坠入爱河,然而一旦分开就会抛诸脑后,‘眼不见,心不念’。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你却总想琢磨出这背后有什么深意。”

    休咧嘴笑了:“我从没想过从这个角度去理解。看来我需要很多的指导和帮助。”

    “现在你还有别的问题想不通吗?”

    “哦,有的,还不少呢,可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件事我想请教您,前辈,异种算人吗?”

    “看得出你听过一些无稽之谈,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既是也不是。异种最早的确源于人类,但他们已经不再是船员——也不能算是人类的一分子,因为他们藐视乔丹的律法。”

    “这个话题说起来可就大了,”尼尔森认真起来,继续说了下去,“甚至‘异种’这个词从本意上也有点问题。他们的祖先的确是在过去的叛乱中苟活下来的‘逆种’,但是他们的血管中也流淌着出生于黑暗时代的众多变异体的污血。你肯定知道,在我们英明治理的当下,每个新生儿在出生后都要检查是否带有罪孽的标志,一旦发现变异就会被送入转化炉,但是这项制度在那段日子里并没有施行。黑暗的通道里爬满了可怖的变异怪物,在废弃的各层船舱中藏身。”

    休想了想,然后问:“那为什么我们之中仍然会发生变异呢?”

    “很简单,罪孽的种子依然在我们身上,不时显现化为实体。通过肃清这些怪物,我们净化了血统,从而更加接近乔丹大计的终极目标,抵达伟大征途的终点,我们的天国家园,遥远的比邻星。”

    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是另一件我不理解的事情。很多古籍上提到‘伟大征途’的时候,说得就好像飞船是真的在移动似的,朝着某个方向运动——和手推车一样。这又怎么可能呢?”

    尼尔森轻声失笑:“是啊,怎么可能呢?其他东西都相对飞船在运动,飞船自身又怎么可能在运动呢?答案是明摆着的。是你又把讽喻化的表达错当成我们日常运用的语言了。从物理学上讲,飞船毫无疑问是恒定的、不会移动的,整个世界怎么可能在运动呢?但在精神意义上,它的确是运动的。每一次正直的行为,都在推动着我们实现乔丹的宏图大计。”

    休点点头:“我想我懂了。”

    “当然,我们也能想象得出,只要符合他的意图,乔丹本可以将这个世界的面貌塑造得与这艘飞船完全不一样。在人类更为稚嫩、更追求诗情画意的年代,虔诚的人们竞相虚构乔丹可能创造出的种种奇异世界。有个学派编了一整套神话体系,空想出了一个截然相反而广阔无垠的世界,那里除了点点光亮和无形怪兽,一切都空空荡荡。他们称之为天国或者天堂,就好像专门要与客观实际存在的飞船形成比照。那些人似乎对这种臆测乐此不疲,虚构出种种细节,描绘他们想象中的这个世界的样子。我认为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乔丹更大的荣耀,谁又能断言乔丹会对他们的幻想嗤之以鼻呢?但在当今时代,我们有更正经的事要做。”

    休对天文学并不感兴趣,但即便对这方面不甚了解,他也能看出,这些极其夸张的言辞是另有意指,并非字字属实。于是他转到更为现实的问题上来。

    “既然异种是罪孽的种子,为什么我们不努力将他们彻底清除呢?这难道不会加快大计的实现吗?”

    老人沉思片刻之后方才回答:“这是个好问题,我应当坦诚地回答你。既然你也快成为科学家了,那么你需要知道这个答案。从这个角度来看吧:这艘飞船能供养的船员数量是有限的。如果我们的数量无限制地增长,最终会达到一个谁都无法饱安的状态。与其这样,让一些人在和异种的斗争中献身,岂不是比我们为了吃饱而自相残杀更好?

    “乔丹之道非我等所能通晓,甚至连异种都是他的大计中的一环。”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但休并不确信。

    不过,当休作为初级科学家而被安排到飞船职能部门参加实际工作时,他发现还有别的观点。按照惯例,他会在转化炉工作一段时间。这里的工作并不繁重,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检查脚夫从各村中回收的废料,将他们的工作量记录在册,并确保没有可回收金属误填入第一级料斗中。但这项工作让他结识了助理机电长比尔·厄兹,一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

    休把尼尔森教给自己的东西告诉了厄兹,而厄兹的态度却让他吃了一惊。

    “别琢磨这些了,小子,”厄兹对他说,“我们这里可是踏实人做的踏实工作。别琢磨那些虚头巴脑的胡扯了。还乔丹的大计呢!那些玩意儿就是用来糊弄农夫的,让他们老老实实地该干啥就干啥,你可别当真。根本没什么大计,除了我们自己人提防自己人的计谋。飞船要有光,要有热,要有动力才能做饭和灌溉。船员缺了这些就活不下去,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是我们指挥他们。

    “至于那些抱着宽容异种的愚蠢思想的人,他们的日子长不了了!你只管闭上嘴,老老实实跟着我们干就好。”

    休强烈地认识到,科学家中的年轻群体要求自己对他们保持彻底忠诚。这些人在科学家团体内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小团体,其中的人全部都务实而精明,致力于改善全船的福祉——以他们认为的正确方式。说他们组织严密,是因为与他们观点不合的学徒都待不久,要么被判定达不到科学家的标准,随即被贬回农夫,更可能的则是遭遇某种不幸,最终进了转化炉。

    休开始认为他们是对的。

    他们是现实主义者。飞船就是飞船,事实如此,无须解释。至于乔丹——有谁见过他,跟他说过话?他那含糊其词的大计到底是什么?生活的目标就是活着。人生下来,活下去,死了送进转化炉。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奥秘,也没什么伟大征途和比邻星。那些浪漫故事不过是种种残存的遗物,来自人类稚气未脱的时代,来自他们认清现实并勇敢面对之前。

    他不再费心去思考天文学、神秘的物理学和其他各种教他要心怀敬畏的神话,虽然他多多少少还是为《太初经》及所有关于地球的古老传说而着迷——“地球”是个什么赫夫玩意儿?——但现如今,他认为只有孩子和傻子才会把这些东西当真。

    此外,他还有工作要做。这些年轻人虽然表面上承认老一辈的权威,背地里却有着自己的计划,第一步就是系统性地清除异种。之后的计划虽然还不明确,但他们考虑过如何充分利用飞船的全部资源,包括上层船舱。他们之所以在推进自己的计划时没有与老一辈科学家公开决裂,是因为这些老人对飞船的日常运转并不怎么上心。现任船长由于过于肥胖,极少走出自己的舱室,而他的助手,也是青年集团的一员,代他处理各项事务。

    至于机电长,休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在他出席任命登陆台人员的纯宗教仪式上。

    彻底清除异种的计划需要到上层开展侦察,而休·霍伊兰正是在一次这样的行动中再次遭遇了一只异种的伏击。

    这只异种使得一手更为精妙的掷弹索。休的同伴们被迫在人数尚且占优的情况下撤退,扔下他一个人等死。

    乔-吉姆·格里高利正在和自己下跳棋。他俩曾经一起打过牌,但是乔(右边的那颗脑袋)怀疑吉姆(左边那颗脑袋)作弊。他们吵了一架,最后却又相互妥协了,因为长在一起的他俩很早就意识到,一个肩膀上顶着两颗脑袋必须找到融洽相处的方法。

    跳棋玩起来就好多了。他俩都能看到整个场面,不可能出现什么争执。

    敲在金属舱门上的巨大声响打断了他们的对弈。乔-吉姆抽出飞刀揣在怀中以备不测。“进来!”吉姆大吼道。

    舱室的门打开,敲门的人背对着乔-吉姆走了进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来见乔-吉姆唯一安全的方式。来人身高不及四英尺,五短身材,孔武有力,肩上扛着一个瘫软的人,用一只手扶着他以防滑落。

    乔-吉姆收刀入鞘,“放下吧,波波。”吉姆下令。

    “顺带把门关上,”乔补了一句,“这回收获如何?”

    那是个年轻人,看上去像是死了,体表却没有伤痕。波波拍了拍大腿,一脸期待地问:“怎么处理他?”他张着大嘴,口水喷溅而出。

    “先看看吧,”吉姆敷衍道,“你把他杀掉了?”

    波波摇了摇自己那颗小号的脑袋。

    “波波棒。”乔表扬道,“你打中他哪儿了?”

    “波波打中他那儿了。”这小脑袋伸出短粗的拇指,在那个仰卧者的肚脐和胸骨之间点了点。

    “打得很准,”乔又表扬了一句,“我们就算是用刀也不可能这么准。”

    “波波打得准,”小矮子殷勤地说。“看看我的本事?”他甩开掷弹索,期待地问。

    “闭嘴吧,”乔回答,但口气并不严厉,“不用,我们不想看,我们想让他开口说话。”

    “让波波来。”侏儒波波粗暴地动起手来。

    乔-吉姆一巴掌扇开他,用了个别的法子,虽然也少不了痛苦,但比起波波来还是温柔了许多。那年轻人抽搐了一下,睁开双眼。

    “能吃饭了吗?”波波又问了一遍。

    “不行,”乔说。“你上顿饭什么时候吃的?”吉姆追问。

    波波摇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用这个形象的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太久了。乔-吉姆走到储物柜前,从中拿出一些肉举在空中。吉姆凑上去闻了闻,乔则皱起鼻子一脸嫌弃。乔-吉姆把肉丢给波波,波波欢天喜地地跳起来在半空中接住了肉。“行了,你出去吧。”吉姆下令。

    波波小跑着走了,顺手把门关上。乔-吉姆转身走到自己的俘虏身前,用脚戳了戳他。“张嘴说话,”吉姆说,“你了个赫夫的是谁?”

    年轻人颤抖着,一手扶住额头,好像这才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挣扎着起身去够自己的腰刀,这一层的低重力环境则让他的行动变得笨拙。

    刀却不在他的腰间。

    乔-吉姆抽出自己的刀挥舞了两下:“老实点,少受罪。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舔了舔嘴唇,双目匆匆扫视了房间一圈。“快说!”乔说道。

    “跟他费什么劲?”吉姆问,“要我说,还是叫波波回来吧。”

    “别那么着急,”乔回答,“我想跟他聊聊。你叫什么名字?”

    俘虏又看了看乔-吉姆手中的刀,低声嘟囔说:“休·霍伊兰。”

    “知道名字能有什么用,”吉姆不屑地说,“你是干什么的?从哪个村来的?到我们异种的地盘上来干什么?”

    然而这次休却闷不作声,即便被刀抵着肋骨,他也只是咬住了嘴唇。“呸,”乔发话了,“他就是个蠢农夫,别费劲了。”

    “那我们把他处理掉?”

    “别,别急,把他先关起来吧。”

    乔-吉姆打开一侧小舱室的门,用刀逼着休进去,关门上锁之后,他俩又回到了棋盘前。“该你了,吉姆。”

    关押休的舱室一片漆黑,他伸手四处摸索,很快就弄清楚这舱室里四面全是平滑无缝的钢质墙壁,只有一道厚重且锁得严严实实的舱门。他躺在地板上,任凭自己徒劳地胡思乱想。

    他胡乱想了很久,睡了很久,中间几度惊醒。他感到极度饥饿,更是非常、非常地口渴。

    在乔-吉姆再次对自己的俘虏感兴趣,打开门去看的时候,并没有一眼就看见休。虽然休盘算了无数次,自己要趁着门打开的时候怎么行动,但临到关头,他已经虚弱得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最后还是乔-吉姆把他拖了出去。

    这一折腾让他多少恢复了些神志,他坐起身子看了看四周。

    “打算开口了?”吉姆问。

    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吗?他已经渴得说不出话了。”乔告诉自己的同体兄弟,然后对休说:“我们要是给你水喝,你开不开口?”

    休看上去有点迷茫,然后使劲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乔-吉姆给他拿来了一杯水。休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停下来,似乎是要晕倒。

    乔-吉姆从休手中拿走了杯子。“喝些就行了,”乔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休屈服了,在他们时不时的提问催促和踢小腿的逼迫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休接受了自己事实上的奴隶身份,心里没有格外的抗拒,也没有什么不安。“奴隶”这个词并不在他的字典里,但这种关系他见得多了。总要有人发号施令,也总要有人听从指挥——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关系,或者别的社会结构了。现实生活就是如此。

    当然,他也曾想过逃跑。

    但最多也就是想想而已。乔-吉姆看穿了他的心思,跟他把话直接挑明了。乔告诉他:“别打什么歪主意,小伙子。在这艘飞船里,要是手里没有刀,你都走不出三层去。即便你想法子从我这里偷了把刀,你也下不到高重力区。更何况,还有波波在。”

    休顺从地等了一会儿,再问道:“波波?”

    吉姆狞笑着回答:“我们告诉波波,只要他看见你把头伸出这间舱室,你就是他的美餐,而他就睡在门外,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待着……”

    “这也是应该的,”乔插嘴道,“当我们决定留你个活口的时候,他可是难过得要命。”

    “喂,”吉姆扭头朝向他的同体兄弟,“要不我们找点乐子?”然后又转向休:“你会投飞刀吗?”

    “那当然。”休回答。

    “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给。”乔-吉姆把他俩自己的刀给了他。休接过刀,在手中掂了几下找了找平衡。“就冲我的靶子投吧。”

    乔-吉姆在房间另一头放着一个塑料靶,时常从他俩喜欢坐的椅子上投掷飞刀练习。休瞄准靶子,用了一招拇指控刃、四指为辅、以巧取胜的下手投掷法,抬手刀飞,速度之快令人难以觉察。

    飞刀插在靶上震颤不已,正中那块已经被乔-吉姆戳烂的中心。

    “小子不错啊!”乔赞许道,“你觉得怎么样,吉姆?”

    “给他一把刀然后看他能跑多远。”

    “可别,”乔说,“我可不同意。”

    “为什么?”

    “要是波波把他弄死了,咱们就少了个仆人。要是休跑掉了,咱们就连波波都没有了,太浪费了。”

    “唉,好吧,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

    “我就是这么想的。休,去把刀拿回来吧。”

    休照做了,脑子里完全没有用这把刀反抗乔-吉姆的想法。主人就是主人,仆人违逆主人是不道德的。反抗的想法过于疯狂,以至于他连想都没有想。

    休曾以为乔-吉姆会被自己作为科学家的学识所打动,但这并没有奏效。乔-吉姆,特别是吉姆,乐言善辩。他俩很快就把休脑子里那点东西榨干了,之后就开始冷落他。他感到了羞愧。难道自己不是位科学家吗?难道自己不会读书写字吗?

    “你还是闭嘴吧,”吉姆这么对他说,“读书还不容易吗?你爸爸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就会读书了。你以为你是头一个伺候我的科学家吗?还科学家呢——呸!一帮无知的废物而已!”

    为了重新建立起作为科学家的自负,休详细阐述了他们年轻一代科学家的理论,他们那种冷静客观、不带感情的现实主义,对宗教性阐释嗤之以鼻,对待飞船实事求是的精神。他自信满满地认为乔-吉姆会赞同这种观点,因为这种观点看上去很对他俩的脾气。

    却惨遭他俩当面奚落。

    “说真的,”吉姆在哂笑之后继续嘲讽道,“你们这些废物崽子一个个都这么蠢的吗?哎呀,连你们的祖宗都不如。”

    “可是刚才你也说了,”休带着委屈的腔调抗议,“我们接受的过去的观念都是胡扯。我的朋友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啊。他们要彻底抛弃古代流传下来的胡说八道的话。”

    乔刚要开口,吉姆却截过话头:“乔,你跟他费什么劲?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不,他还有得救。我觉得这还挺有意思的。和我聊过的人里,他是第一个还有机会认识到真相的人。咱俩要不再赌一把——我就想看看他肩上顶的到底是脑袋,还是个只用来挂耳朵的摆设。”

    “行吧,”吉姆同意了,“不过小声点。我还想打个盹儿呢。”说完,左边的脑袋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鼾声阵阵。乔和休则悄声继续他们的争论。

    “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毛病,”乔说,“就是如果不能马上搞清一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们就认为那都是假的。你们老祖宗的毛病呢,就是但凡他们理解不了的,就解释成别的意思,然后自以为弄懂了。无论年老年轻,你们都不愿去相信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东西,并在这个基础上去理解。哎,你们都太聪明了——如果你们搞不清楚,就说本义不是这样——这里一定有其他含义。”

    “你指的是?”休一脸狐疑。

    “好吧,就说所谓的征途吧。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哦,好吧,我认为,这个词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用来欺骗农夫的胡扯而已。”

    “大家普遍是怎么理解的呢?”

    “哦,就是说你死了以后会去的地方,或者说,你最终要到达的地方,比邻星。”

    “那比邻星又是什么?”

    “那是——我得先告诉你,这只是公认的正统答案,我可是不信的——那是我们经过伟大征途,最终抵达的一处人人幸福、终日饱安的地方。”

    乔嗤之以鼻,打鼾的吉姆睁开一只眼,又嘟囔着闭上了。“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乔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你们根本没动脑子。你们就没想过,征途就是古籍中所说的那个意思吗?飞船和所有船员正朝着某个方向,航行着?”

    休想了想:“你不是拿我开玩笑吧?从物理学上讲,这根本不可能。飞船不可能去任何地方,任何地方都已经在它里面了。我们可以在飞船里面完成征途——如果‘征途’的确有什么意义的话,那也是精神层面上的。”

    乔简直要恳求乔丹显灵了。“这样,你听好,”他说,“用你那死脑筋好好想想。假设有个空间比飞船还大,而且大得多,飞船在它里面,移动。能理解吗?”

    休试着去想,很努力地去想,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说不通,”他说,“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大得过飞船,不可能有什么地方能容纳它。”

    “唉,去你个赫夫的!听着——在飞船外面,你明白这意思吗?最底层之外的四面八方,是空荡荡的。你明白吗?”

    “但是最底层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啊,所以才叫最底层啊。”

    “那这样。如果你手里有把刀,开始在最底层上凿洞,洞会通向哪里?”

    “可你做不到的,地板很硬。”

    “你就假设你能挖出个洞,这个洞会通向哪里,你好好想想。”

    休闭上眼,想象自己在最底层挖洞——假设地板是软的——就像奶酪一样软。

    他开始隐约瞥视到一种可能,令人心神不安乃至灵魂颤抖的可能。他正在下坠,掉进了他刚才挖开的洞里,而那下面不再有地板。他赶忙睁开眼,“这太可怕了!”他脱口而出,“我不信!”

    乔-吉姆起身,“我会让你相信的,”乔一脸严肃,“即便是需要扭断你的脖子,我也会让你相信的。”他大步走到外舱门,打开门喊道:“波波!波波!”

    吉姆的脑袋猛地正了过来:“怎么了?什么事?”

    “我们要带休去无重力层。”

    “为什么?”

    “给他的呆脑瓜灌点道理进去。”

    “改天吧。”

    “不行,就现在。”

    “好吧,好吧。别晃了,反正我已经醒了。”

    乔-吉姆·格里高利的心智几乎与他,或者说与他们的身体构造同样独特,无论在哪儿都会是一个支配型人物。与异种为伍,他难免凌驾于他人之上,发号施令,受人服侍。倘若他有那种“权力意志”,不难想象得出,他早就把异种们组织起来战胜那些以船员自居的人了。

    但是他没有那种干劲,他生性就是知识分子、旁观者和观察者。他对“怎么会”和“为什么”饶有兴趣,而促使他行动起来的意志力却被舒适与安逸所耽溺。

    如果他俩是一对正常的孪生兄弟,很可能会随波逐流地成为科学家,因为对他们而言,这是解决生计最简单、最舒服的方式,坐而论道和指手画脚足以令他们怡然自得。然而心智上,他找不到堪与自己比肩者,只好反复阅读手下为他偷来的书,来消磨自己相当于三代人的时光。

    同体的两人会对所读书籍进行某些争论或探讨,并顺理成章地对历史和客观世界得出合理而自洽的理论——除了一点,他们完全没有虚构类文学的概念,因而本是用来给乔丹远征队作消遣的小说,被他们奉为与教科书、工具书同等真实的著作。

    这导致了他们之间的重大分歧。吉姆认为发现了所罗门王宝藏的艾伦·夸特梅因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而乔则认为这个人当是手持钢钻、以生命为代价战胜了蒸汽钻机的铁路工人约翰·亨利。

    两人都对诗歌如痴如醉,甚至能够整页整页地背诵吉卜林的诗篇,也同样钟爱雷斯灵这位“浪迹太空的盲歌手”。

    波波倒退着进来。乔-吉姆冲着休勾了勾大拇指。“注意,”乔开口,“他要出去。”

    “现在?”波波大喜过望,咧嘴狞笑,口水直流。

    “你就知道吃!”乔给了波波的脑袋一记爆栗,“不行,不许你吃他。你和他,现在是亲兄弟?懂吗?”

    “不能吃了?”

    “不能了。以后你帮他打,他也帮你打。”

    “行吧。”小脑袋波波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亲兄弟,波波懂。”

    “好了,现在我们去那个人人都能飞的地方。你打头,去探路。”

    他们排成一列向上攀爬,侏儒波波跑在最前面观察情况。休紧随其后,乔-吉姆殿后,乔盯着前面,吉姆则扭头盯着后面。

    他们越爬越高,感到身体的重量随之层层减少,变化之细微甚至令人难以察觉。最终,他们来到了无法再前进的一层,此处不再有向上的舱梯。地板略微弯曲,表明这一空间的形状是一个巨大的圆筒,然而头上方一块类似弧状的金属板阻断了视线,让人无从得知这里的地板是否首尾相接,连成一体。

    这里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舱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巨大而敦实的立柱,密密麻麻,给人以超乎寻常必要的力量感,将地板和拱顶均匀分隔开来。

    这里几乎无法感知到重力的存在。要是人静静地待着不动,残存的重力会难以察觉地把人的身体缓缓下拉到“地板”上。然而“上”和“下”几乎也失去了意义。休并不喜欢这样,这让他喘不过气来。但是波波就像条笨拙的鱼,在立柱、地板或拱顶间恣意窜动,来回反弹,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

    乔-吉姆沿着与内外两层圆筒共轴线平行的方向飘去,穿过一条由等距间隔的柱子组成的通道。通道的两旁设有扶手,他就像蜘蛛一样沿着丝线飞速向前,身后的休要努力扑腾才能勉强跟上。最后,休也掌握了这种不费力的滑行技巧:只受空气阻力,只需划臂前行,时不时地用脚尖或手掌向地板借力即可。手忙脚乱中,他没法分辨自己到底走了多远。数英里?他并不确定。

    当到了通道尽头,他们终于停下来。一道坚固的舱壁从左至右地横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乔-吉姆沿着右侧移动,寻找着什么东西。

    他俩很快找到了目标,一道紧闭着的舱门,差不多一人大小,只能从外缘的轻微划痕和门上草草画下的几何图案分辨出来。乔-吉姆认真打量着,挠了挠右边的脑袋。两个脑袋低声相互讲了几句,然后笨拙地举起一只手来。

    “不对,不对!”吉姆说。两颗头对视一番。“那该是怎么样?”乔回答说。他们又窃窃私语了几句,乔点了点头,乔-吉姆再次举起了手。

    他俩凌空描摹着门上的图案,食指在距离表面足有四英寸的空中飞舞着。指尖划过的图案顺序看似简单,但并不容易弄清其中玄机。

    画完后,乔-吉姆猛地推了旁边的舱壁一把,借力从舱门处飘回,静候其变。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气体注入的嘶响,轻得几乎听不到,舱门震动,向外凸出了大约六英寸,然后停了下来。乔-吉姆似乎有些困惑,小心翼翼地将手插入门缝向外用力拉动,大门却纹丝不动。他召唤波波:“来,打开。”

    波波仔细观察着情况,皱起的眉头几乎一路要扭结到头顶。随后,他将腿抵住舱壁,先是一手抓住舱门稳住身形,接着双手紧握舱门外缘,脚下蹬紧,弓起身体开始发力。

    他屏住呼吸,胸部紧绷,后背拱起,浑身冒汗,颈部青筋毕露,脑袋也变成了一个畸形的三角锥。休甚至能听到他的关节在噼啪作响。他这样显然是会害死自己的,这个不知道收手的死脑筋。

    然而,随着金属接合处发出不情不愿的哀叹,那道门突然开了。向外荡开的门脱离了波波的掌控,猝不及防的侏儒被突然释放的力道弹离了舱壁。波波一头栽倒在走道上,挣扎着想找到一处抓手。好在没过多久,他就揉着抽了筋的腿肚子,笨拙地飘了回来。

    乔-吉姆带头走了进去,休紧随其后。“这是什么地方?”休开口问,好奇心让他忘记了作为仆人的规矩。

    “控制室。”乔说。

    控制室!飞船上最神圣的禁地,其位置所在是失落之谜。在年轻人的心目中,这里根本不存在,而老一辈科学家的态度则介于对其深信不疑和视其为玄幻信仰之间。尽管休自认已脱离蒙昧,但这个词还是让他心生畏惧。那可是控制室!乔丹的灵魂据说就在其中。

    他停了下来。

    乔-吉姆也停下来,乔回头对他说:“走啊,你怎么了?”

    “呃……哦……哦……”

    “说人话!”

    “可是……可是这里有鬼啊……这里是乔丹的……”

    “唉,真他个乔丹的!”乔略带愠色地抱怨道,“我还以为真像你说的,你们这些小崽子已经不把乔丹当回事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可这是……”

    “省省吧,赶紧过来,不然我要让波波拖你了。”乔-吉姆转身前行,休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就像个要上绞刑架的犯人。

    他们抓着扶手,沿着一条仅有两人宽的走廊前行,经过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之后,真正进入了控制室中。休越过乔-吉姆的宽肩膀窥视着里面,既畏惧,又好奇。

    他凝视着眼前这间明亮的巨大舱室,这里足有两百英尺宽。整体呈圆形,人在里面就像飘浮在一个球体之中。舱室内壁是银色磨砂材质,并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在球心部位则有一排长约十五英尺的设备。对于休这个门外汉而言,这些设备他既无法理解也无从描述,但能看得出它们都稳稳地浮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

    走廊末端通向球心的,是一条与走廊同宽的金属格栅通道,也是走廊唯一的出口。乔-吉姆转身命令波波留在走廊里,然后进入了通道。

    他将格栅当作爬梯,双手交替抓着前进。休跟在后面,进入了位于球心的一系列设备中间。近距离看去,控制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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