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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亥俄州的异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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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汤姆·爱德华兹是个威尔士人,出生在俄亥俄州北部,他是威尔士诗人托马斯·爱德华兹的后代。托马斯·爱德华兹在他的时代和国家里被称为“Twn or’r Nant”————在我们的语言中,意为“峡谷中的汤姆”。

    托马斯·爱德华兹是威尔士人精神史上的大人物。他不仅写了许多关于生、死、土、火和水的抒情诗歌,而且拥有威尔士强健、爱好吟咏的种族激情。他歌唱得很好,是个坚定完美的男人。曾有一则威尔士语的故事————诗人也将它写进了一本书————讲的是三百名威尔士人执行任务失败后,他如何带领一队人马将一艘大船从陆地拖到了海里。他还教威尔士樵夫使用起重机和滑轮在森林里搬运大块木材。有一次他还差点把一个村里的恶霸打死,那可是威尔士人中出了名的残忍家伙。而这诗人的后裔,汤姆·爱德华兹就出生在俄亥俄州离我家乡彼得韦尔镇不远的地方。他本来不姓爱德华兹,但他父亲在他出生时去世了,于是他威尔士的母亲,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男孩长到六岁时,母亲也去世了,有个叫哈里·怀特黑德的农民把男孩带到了自己家养活,孩子的父母都为哈里打过工。

    怀特黑德家族都是身材高大的人。哈里本人重达二百七十磅,他妻子则比他还要重二十磅。就在他带小汤姆来和他一起住时,这个农夫迷上了赛马,于是他丢下三个农场,来到了我们这个镇上。

    彼得韦尔镇有一幢老旧的木屋,那里曾是制作木桶的工厂,但已闲置多年,没有窗户的墙正对着街道。哈里以低价买下了它,并把它变成一间极好的马厩,里面有一间铺着木板的阁楼和两排养马的单圈。他在克利夫兰市举行的一次纯种马拍卖会上买了二十匹小马,所有的小马都是能参加慢速赛的赛马,随后他便以赛马训练师自居。

    就这样这些小马就被带到我们镇子,其中有一匹叫“布塞弗勒斯”的黑色上等马。哈里是从我们镇上的诗歌爱好者约翰·特尔弗那里得到这个名字的。“这是一个强者[22]养的骏马的名字。”特尔弗说,哈里听了很满意。

    年轻的汤姆被派去专门看护“布塞弗勒斯”,这匹拥有田纳西州“帕琴家族”[23]血统的黑色种马很快成了马厩里的骄傲。它本性是一头脾气粗暴的野兽,像一个歌剧明星天生充满奇思妙想,而且从一开始就喜欢惹是生非。整整一年时间里,除了哈里·怀特黑德和小汤姆之外,没人敢进它的马厩。两人照看这匹良驹的方式完全不同,但同样有效。有一次,在马厩的木板上,大个子哈里将骏马松开,随后关上了所有的门,手里拿着一根无情的长鞭,走到它身边,要么制服它,要么被它制服。结果他胜利了,从那以后,只要他靠近,马就变得很温顺。

    那个男孩采取的方法则不同。他爱“布塞弗勒斯”,而这个动物也爱他。汤姆无论日夜都睡在马厩的小床上,即使附近有母马,他也会毫不畏惧地走进“布塞弗勒斯”的马厩。种马发脾气时,有时会在男孩进门后转过身去,打一个响鼻,用铁做的马掌撞击着马厩的墙壁,但汤姆会笑笑,把一根简易的绳索套上马头,牵出它来清洗,或将它套上一辆车,好让它在我们镇上的半英里长的赛道上小跑。血管里流着“Twn or’r Nant”之血的男孩,牵着“帕琴”家族的贵胄————“布塞弗勒斯”的鼻子,此景可谓壮观。

    “布塞弗勒斯”长到六岁后,开始在俄亥俄州哥伦布市举行的春季赛马大会上比赛和征战。大个子哈里架着马车赢下了“混速赛”的两场预赛————这是马会的重要比赛————随后颤颤巍巍地下了车。在接下来的一场预赛中,一匹名叫“东方之光”的骟马击败了它。汤姆那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坐上了马车,他们两个————马和男孩————同一匹骟马和一匹枣色的小母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角逐,这匹马以前从未有人听说过,却突然迸发出旋风般的速度。

    最终高大的种马和瘦弱的男孩赢下了比赛。在一群咒骂、叫喊、挥舞着鞭子的人群中,一匹黑马蹿了出来,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向前探着身子,对那匹黑马喊起了什么。“加油,男孩!冲,男孩!冲,男孩!”在整场比赛的过程中,那个小伙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布塞弗勒斯”取得了2分06¼秒的成绩。汤姆·爱德华兹一下成了报纸争相报道的主角。他的照片刊登在《克利夫兰领袖报》和《辛辛那提询问者报》上。当他回到彼得韦尔镇的时候,我们这些男孩子都嫉妒得哭了。

    就在那时,汤姆·爱德华兹从高处跌了下来。他,一个高大的男孩,几乎和成年人一样高,除了冬天住在怀特黑德农场的那几个月,外加他在六到十三岁时读过一所乡村学校,在那儿学会了读、写、算术之外,他没受过其他教育。他在哥伦布取得胜利的那一年秋天,彼得韦尔镇的逃学督导————一个一头白发的瘦子,同时也是浸信会主日学校的负责人————在某个下午来到了怀特黑德的马厩。他说,如果汤姆不准备去上学,那么他和他的雇主就会有麻烦了。

    哈里·怀特黑德气坏了,汤姆也气坏了。他,一个高大苗条的小伙子,驾着赛马足迹遍布俄亥俄州和印第安纳州北部地区,而恰恰就在今年秋天,他刚从巡回赛中归来,在此期间,他参加了“巡回大奖赛”中的“混速赛”,并让“布塞弗勒斯”创下了2分06¼秒的成绩。

    难道要让这样一个男孩坐在教室里,手拿一本愚蠢的教科书,学习如何处理黄油、鸡蛋、土豆、苹果吗?难道要让这样一个孩子和年龄小他一半,也没有他那般丰富生活经验的孩子坐在一起,受女教师的监督吗?

    汤姆很难接受。哈里·怀特黑德说,法律就是要让没有登记在册的孩子去读书。但这和他自己有什么关系,汤姆却不明白。逃学督导走后,汤姆和他的老板单独留在马厩里。男人和男孩闷闷不乐地对视了好久。受教育当然没有问题,但汤姆觉得书本上的教育他已经够了。他能读、能写、能算,一个赛马骑师还需要什么知识呢?至于书,每逢下雨的晚上,在没有人坐在马厩门口谈论马匹和比赛的时候,看看书倒是挺合适的。另外,如果他要去一个陌生的城镇看赛马,或许会在星期天抵达那里,但比赛要到下星期三才开始————那时候,在铺着马毯的箱子里放一本书倒也无妨。当天气很好,手上的活儿都在晴朗的下午干完了,别的黑人和白人马童都进了城,那时倒可以带一本书去树下,读读遥远而陌生的地方的生活,那里的生活和他本人的生活一样奇怪,而且一样吸引人。汤姆读过《鲁宾逊漂流记》《汤姆叔叔的小屋》和《圣经故事》,这些书都是在他怀特海德的房子,以及彼得韦尔镇一个叫雅各布·弗里德曼的校监那里得来的。这个校监督喜欢马,会借给他冬天里读的书。它们就放在他的柜子里————一本叫《格列佛游记》,另一本叫《莫尔·弗兰德斯》。

    现在,法律规定他必须放弃赛马,要去上学,做一些愚蠢的算术题,他已经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了。哪个学生能比他更懂得如何生活吗?难道他不曾见过世上了不起的人,并和他们说过话吗?这些曾驾马打破了世界纪录的人难道不尊敬他吗?在他成为赛马骑师后,像波普吉尔、沃尔特·考克斯、约翰·斯普兰、墨菲等人或许不会问他读过什么书,也不会问他一根竿子长多少英尺,一英里等于多少根竿子。在哥伦布市举办的比赛中,他作为一名骑师赢得了荣誉,他已经证明了他拥有他所需的教育。驾驭那匹叫“东方之光”的骟马的车夫,在第三轮比赛中企图恐吓他,但没有得逞。那个车夫是个大个子,长着黑胡子,瞎了一只眼,看上去又丑又凶。当两匹马拼命角逐,并驾齐驱驶入非冲刺直道时,汤姆匀速且平稳地赶着“布塞弗勒斯”跑在前面,那家伙就坐在马车上盯着他,“你这个该死的傲慢小子,”他喊道,“你要是不收着跑的话,我就把你从车上揍下来。”

    他这样恐吓汤姆,然后用马鞭的尾端朝男孩打过去————或许只是吓唬他,于是鞭子故意从汤姆头边滑过,但汤姆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马,驾着它稳稳进入了上弯道,时机恰到好处,他又和后面拉开了距离。

    后来,他甚至都没有把这事儿告诉哈里·怀特黑德。他同时也隐约感到,这有关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资格。

    现在,他们要把他送去学校和别的孩子待在一起了。他正在马厩里干活,给一匹看上去很干净的小马擦腿,而“布塞弗勒斯”正在马厩里待命,它将被带去参加下周一印第安纳波利斯举行的晚秋马会,他有点受打击。哈里·怀特黑德走来走去,向两个坐在马厩门口的人发牢骚。“嗯,剥夺汤姆的机会,剥夺一个孩子的机会,你们说这法律像话吗?”他在那两人的鼻子底下挥舞着马鞭问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法律。要我说,国防部真应该废除这样的法律。”

    汤姆把小马牵回原处,随后走进了“布塞弗勒斯”的马厩。这匹种马这会儿情绪不错,转过身来让人给它揉鼻子,汤姆走过去,把脸埋在那匹马又大又黑的脖子上,就这样浑身颤抖着站了好长时间。他原以为哈里或许会让他在下赛季驾着“布塞弗勒斯”参加所有的比赛,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将被抛回童年,变成一个在学校读书的孩子。“我不要这样。”突然,他下定了决心,眼里闪过一丝执拗的光。他这样或许会牺牲未来成为一名赛马骑手的资格,但这不重要,因为相较之下,让他去读书这件事更让他感到羞辱。他决定什么也不对哈里或他的妻子说,独自采取行动。

    “我要离开这里。在他们把我送进学校之前,我要逃离这个镇子。”他一边对自己说,一边用手抚摸着“布塞弗勒斯”————帕琴家族的贵胄————柔软的鼻子。

    汤姆在夜里离开了彼得韦尔镇,乘上一列货运火车往东去,那儿的人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那年冬天,他在克利夫兰市一个工厂地区找了一份开运奶车的工作。

    然后春天来了,又带回了他对过往春天的记忆————雷雨洒遍了麦田,田里刚从黑土地里冒出了鲜嫩的麦苗————新翻的土地发出甜美的味道,尤其是彼得韦尔镇的北部,怀特海德农场里的马厩里散发出的气味和声音。他清楚地记得在彼得韦尔度过的日子,那时他睡在马厩里,每天早晨赶着小马,绕着彼得韦尔赛马场里半英里长的赛道慢跑。

    那才叫生活!他们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年轻的马和年轻的男人在一起,什么也不想,内心却对生活充满了热情。马驹的腿正变得越来越结实,跑起来带动的风呼呼作响,这让男孩仿佛沉醉在梦中,像过着和美好、勇敢相伴的生活,这种生活充满了喷涌的生命力。在位于城镇边缘的马场里,赛道内的围场里长满高草,树上传来松鼠喋喋不休的声音,这声音伴随着筑巢的鸟儿的鸣叫,而蜜蜂探访早开的花朵,昆虫藏在草丛中发出的声音则在为鸟鸣伴奏。

    相比之下,春日里城市街道上的生活是多么不同!对汤姆来说,这是一种恶臭和肮脏的感觉。几个月来,他一直和六个人,有时是八到十个人,一起住在一条肮脏街道的寄宿公寓里。这些年轻人都还没有结婚,工资也很丰厚。每逢冬天的晚上和星期天,他们就会穿上漂亮衣服出门,喝个半醉回来,在房间里大声吹牛。因为汤姆生性害羞孤僻,有时还会被城里的所见所闻感到惊愕,所以其他人都不愿和汤姆来往。他们有点瞧不起他,把他当作一个“土包子”。傍晚,他干完手头的活儿后会经常独自徜徉在阴沉的街道上,呼吸着烟雾沉沉的空气,耳边是大工厂里的机器发出的嘈杂轰鸣。有些时候一吃完晚饭,他就会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他始终对他周围的一切抱有莫名的恐惧。

    于是,在他十七岁那年的初夏,汤姆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了俄亥俄北部的家乡。他和一个叫约翰·伯茨福德的人一起找了份工作。约翰有一套脱谷设备,他们和俄亥俄州伊利的农民一起干活。这个曾驾着“布塞弗勒斯”获得大胜,并带领它跑出最快纪录的瘦弱孩子,现如今已然变成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他外表粗犷,长着棕色的眼睛和一双粗大无力的手————尽管他看起来有些笨拙,但依旧很有活力。现在,他赶着一队犁地的灰马,他的工作是保证脱谷机配有足够的水和燃料,并把脱粒的谷物从地里拖到谷仓。

    脱谷手伯茨福德是个肩膀宽阔、身强力壮的六十岁老人,除了汤姆之外,他还有三个成年的儿子给他当下手。他一直是个农民,一辈子都在租来的土地上干活,攒了一些钱,然后买下了一整套脱谷设备。他们五个人整天像奴隶一样干活,晚上就睡在谷仓的干草堆里。那是湖区多雨的时节,刚开始脱谷的时候,伯茨福德的情况不太好。

    老脱谷手很担心。投资脱谷设备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钱,他很害怕会欠债。由于他是个虔诚的教徒,所以他会在别人睡着以后,从干草棚里爬出来,跪在谷仓的地板上祈祷。

    汤姆身上也发生了一些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他现在正在乡下,在沐浴着阳光的金黄田地里,远离城市可怕的噪音和尘土,而且这里有一个他的同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他的兄弟,这个人不断呼唤着身外的某种力量,某种在太阳、云层、在夏雨的轰鸣声中的力量————它就蕴藏在这些东西中,同时也控制着这些东西。

    年轻的脱谷学徒被触动了。整个雨季里,当没有活儿干的时候,他就四处游荡,等待夜晚降临。等大家都进了谷仓准备入睡时,他依旧保持着清醒,思考着,倾听着。他想到了上帝,想到了上帝参与人间事务的可能性。脱谷工的小儿子,一个快活的胖墩儿,就躺在他身边。在他们爬进干草堆后,好长一段时间里,这两个男孩都会一起窃窃私语,一起欢笑。胖墩儿的皮肤很敏感,干枯的断草茎钻进他的衣服,戳得他直发痒。他咯咯笑着,身体不停扭动。汤姆看着他也笑了起来。关于上帝的思绪从他脑海中消失了。

    谷仓里一片寂静,下雨的时候,头顶会传来一阵低沉的鼓声。汤姆能听到马和牛在下面走动的声音。所有的气味都很好闻。特别是牛的气味,那甚至让他感到兴奋,就好像喝了烈酒一样。他身体的每个部分都似乎被激活了。那两个年龄大一点的男孩,也像他们的父亲一样,生性严肃,正躺在地上,把脚埋在干草堆里。他们静静躺着,一股暖烘烘的霉味从他们的衣服上冒了出来,那上面全是汗水。那个留着胡子的老脱谷工已经睡了一觉了,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只穿着袜子走过干草堆。他从梯子上爬到楼下,汤姆仔细听着。那个胖墩儿打起呼噜来。楼下传来的每个声音都被放大了。他听到马在谷仓地板上跺蹄的声音,还有牛用角摩擦饲料槽的声音。老脱谷工热诚地祷告着,祈求耶稣来助他摆脱困境。汤姆无法一一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能听清几句话,其中一些词一直在重复:“仁慈的耶稣,”他祷告,“请赐予我好日子。让好日子快快来临。请赐福这片土地。赐予我们晴朗温暖的日子。”

    晴朗温暖的日子来了,汤姆心里却打起了鼓。最近每天早晨,等太阳高高升起,机器上摆满了一捆捆麦子之后,他就驾着拖罐车去远处的小溪或池塘里加水。有时他不得不驱车到两三英里外的湖边去。道路上灰尘飞扬,马匹慢吞吞地走着。他穿过一片树林,走过一条小巷,来到一个有泉水的小山谷。他想起了那个老人在寂静和黑暗的谷仓中说的那句话。他把自己想象成耶稣,像一个年轻的神在这片土地上行走。这位年轻的神穿过小巷,穿过荫蔽之地。马蹄在尘土中发出砰砰的声响,远处的树林里也发出了砰砰的回音。汤姆探身听着,脸颊变得有点苍白。他已不再是一个正在成长的男人,而是重新变成了那个善良敏感的孩子,驾着“布塞弗勒斯”穿过一群一心想取胜的愤怒暴徒。老诗人“Twn O’r Nant”的血液第一次在他身上苏醒了。

    脱谷队里的取水少年骑着飞马穿过农场屋后的小巷,来到了小溪边,他必须在这里给脱谷机的水箱装满水。在他身旁,年轻的耶稣在森林里松软的地上行走。在溪水边,诞生于海洋之泉的“帕加索斯”[24]踩在地上。农场里的马停下了脚步。汤姆·爱德华兹眼里带着茫然的神情,从马车座位上站起,准备用软管和水泵给水箱加水。耶稣走过这片土地,挥手召唤起那些欢快的日子。

    汤姆·爱德华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他那正在成熟的笨重身体里似乎也洋溢着优雅。他涌起了新的冲动。当脱谷队穿过公路,越过村庄,从一个农场到另一个农场时,女人和年轻的姑娘都会微笑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有时,当他载着一袋袋小麦从田间到谷仓时,农夫的女儿会走出农舍,站在那里看他。汤姆看着这个女人,心中燃起了渴念。到了晚上,当脱谷工和他的儿子们坐在谷仓边谈论各自的事时,他就紧张不安地走来走去。胖墩儿对父亲和兄弟们的谈话并不太感兴趣,于是,汤姆朝胖墩儿打了个手势,两个年轻人便到附近的田野和乡道散步去了。有时,他们在黄昏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随后来到灯火辉煌的城镇街道。年轻姑娘们在商店的灯光下走来走去。两个男孩站在一幢建筑物旁的阴影里看着她们。后来,当他们摸黑回家时,胖墩儿说出了他们俩共同的感受。他们穿过一块漆黑的地方,那里有条路蜿蜒穿过一片树林。青蛙在寂静中呱呱叫着,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也被它们的出现搅扰了,四下拍打起翅膀来。那个胖墩儿穿着沉重的工装裤,两条粗壮的腿互相摩擦着。粗布发出一种奇怪的嘎吱声。他激动地说:“我想抱女人,紧紧、紧紧、紧紧地抱住她。”

    一个星期天,脱谷工带着所有人去了教堂。他们一直在一个叫卡斯塔利亚的村庄附近干活,但没有进过城,只去过一个白色的小教堂。这座教堂位于村庄以北一英里外的树林中,旁边就是一条在路边流淌的小溪。他们上了汤姆的运水车,他们把水箱提起来,在上面放了几块木板当座位。那个男孩赶着马。

    在教堂附近的小树林里,有许多队人把马拴在树荫下,而陌生的人们————农夫和他们的儿子————三三两两谈论着当季的庄稼。虽然天气很热,但微风在他们脚下的树叶间游走,小溪在教堂背面和小树林里的石头上流过,不停发出柔和的潺潺声,盖过了人声的嘈杂。

    在教堂里,汤姆坐在胖墩儿边上。胖墩儿在他们走进教堂时一直盯着乡下姑娘看。布道开始后,胖墩儿就睡着了,汤姆则热切地听着布道。牧师是个留着胡子、身体强健的老人,汤姆觉得他的样子和他的雇主————脱谷工伯茨福德————并无二致。

    乡村教堂的牧师说起了抹大拉的玛利亚,这个女人因通奸而被人抓了起来,而忘了自身有罪的人们想要朝她丢石头,在牧师所说的故事里,耶稣那时走进人群并救了那个女人,汤姆听得心怦怦直跳。后来,牧师又谈到耶稣在高山上如何受魔鬼试探,不过那个孩子没在听了。他身子前倾,视线越过窗外的田野,牧师的话断断续续传到他的耳朵里。汤姆把牧师所说的耶稣在山上受到的诱惑,理解成了玛利亚跟随了耶稣,并把身体献给了他,而到了那天下午,当他和其他人回到第二天一早要脱谷的农场时,他把胖墩儿叫到一边,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两个男孩走过一片麦茬地,坐在小树林里的一块圆木上。汤姆从来没有想到一个男人会被一个女人所诱惑。他一直觉得情况一定是相反的,女人会被男人诱惑。“我以为总是男人在索要,”他说,“现在似乎女人有时也会主动索要。如果这事儿能发生在我们身上那就好了,你不觉得吗?”

    两个男孩站起来,在树下走着,黑影开始在他们脚下集结成形。汤姆突然口若悬河,不停地问这问那,而那个胖墩儿有点尴尬,因为他常去教堂,耶稣的形象已失去了大部分的真实性。他认为不应该像这样随意讨论这个问题,而那时汤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耶稣的想法,他被一个女人纠缠、引诱,他咕哝着说出了不赞同的观点。“你认为他真的拒绝了吗?”汤姆一遍一遍地问。胖墩试图解释。“耶稣有十二个门徒,”他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们总跟着他。你看,她连一点机会也没有。无论他走到哪里,他们都跟着他。他们都是他教导的传道人。其中一人后来把他出卖给了士兵,后来士兵把他给杀了。”

    汤姆犯起了嘀咕。“这是怎么回事?那样的人怎么会被人出卖呢?”他问道。“因为一个吻。”胖墩儿回答说。

    在汤姆·爱德华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教堂的那天晚上,天空下起了小雨,这是三个月来,约翰·伯茨福德手下的脱谷工人遇到的唯一一场雨,而这位威尔士男孩一直跟在他们身边,这场雨没有妨碍他们要干的活儿。雨不期而至,下了几分钟就停了。因为那是星期天,没有活儿可干,人们都聚集在谷仓里,从开着的谷仓门往外看。从农场主的房子里来的两三个人和他们一起坐在箱子和木桶上,按乡下人的习惯,他们很少说话。人们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开始削一根小木棍。老脱谷工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安地走来走去。汤姆坐在门边,不时有一滴雨打在脸颊上。他一会儿望望老板,一会儿望望田野上的雨点。有个农民说,雨季快到了,好几天不会有适合脱谷的好天气了,与此同时,脱谷工没有回答,汤姆看见他的嘴唇在动,灰白的胡子上下摆动着。他觉得脱谷工在抗议,但不想用言语来抗议。

    当脱谷队在乡下干活时,北面,南面和东面都下过雨,并且在有些日子里,乌云会整天挂在他们头上,但一滴雨也不会下,当他们到达一个新地方之后,他们被告知前三天已经下过雨了。有时,当他们离开农场,汤姆就站在运水车的座位上回头看。他的目光越过田野,朝他们曾干活的地方望去,然后抬头望向天空。“现在可能要下雨了。谷子已经脱好了,麦子都放进粮仓了。雨水现在不会对我们的劳作产生负面影响了。”他想。

    星期天晚上,当他和这些人一起待在谷仓时,汤姆确信现在肯定会下雨了,但只是暂时的。他想,雇主一定和掌管天堂事务的耶稣很熟,因为这位脱谷工不愿意下大雨,所以雨一定不会下很久。他陷入了沉思,约翰·伯茨福德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脱谷工把手放在门框上,往外看,汤姆还能看到他的灰胡子在动。那人正在祈祷,但他离自己太近了,裤腿碰到了汤姆的手。男孩的脑海里浮现出约翰·伯茨福德晚上在谷仓地板上祈祷的情景。就在那天早上,他刚祈祷过。天刚亮,这个男孩就被弄醒了,因为当老人爬过干草下去时,脚碰到了他的手。

    汤姆那时就像往常一样,竖起耳朵想听清老人祈祷的每一个字。他紧张地躺着,倾听着从下面传来的每一个声音。一缕微弱的光从谷仓侧面的裂缝里透进来,一只公鸡在叫,谷仓附近的猪圈里,几头猪在大声哼哼着。它们听见了脱谷工的走动声,想要讨点吃的,它们发出的咕噜声,还有从楼下马厩里不时传来的马或牛不安的走动声,让汤姆无法听清祷告。然而,他却明白了,他的雇主正在感谢耶稣为他们带来这么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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