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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谈与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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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汉之季,由朴学而趋游谈,士之善谈论者辄获盛名,

    《后汉书·郭太传》:“博通坟籍,善谈论,美音制。乃游于洛阳,始见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于是名震京师。”又《谢甄传》:“与陈留边让,并善谈论,俱有盛名。”又《符融传》:“游太学,师事少府李膺。膺风性高简,每见融,辄绝它宾客,听其言论。融幅巾奋褎,谈辞如云,膺每捧手叹息。”

    或为美语,相为题品,

    《后汉书·党锢传》:“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又《儒林传》:召驯“博通书传……乡里号之曰:德行恂恂召伯春”[1]。许慎博学经籍,“时人为之语曰:《五经》无双许叔重”。

    或以核论,高下人物,

    《后汉书·许劭传》:“劭与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此一时之风气也。汉、魏之际,天下大乱,乘时趋势者,不以道义为重。

    《魏志·武帝纪》:“建安十九年十二月,令曰:‘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耶?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裴松之注:“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曰:‘昔伊挚、傅说出于贱人,管仲,桓公贼也,皆用之以兴。萧何、曹参,县吏也,韩信、陈平负污辱之名,有见笑之耻,卒能成就王业,声著千载。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然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今天下得无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间,及果勇不顾,临敌力战,若文俗之吏,高才异质,或堪为将守,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

    旷达之士,目击衰乱,不甘隐避,则托为放逸,

    《魏志》:“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时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庄》《老》。”

    《魏氏春秋》:“籍以世多故,禄仕而已。闻步兵校尉缺,厨多美酒,营人善酿酒,求为校尉。遂纵酒昏酣,遗落世事。”

    而何晏、王弼等,遂开清谈之风。

    《晋书·王衍传》:“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日知录》:“魏明帝殂,少帝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则太傅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而魏之大权移矣。三国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时名士风流,盛于洛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为之倡也。自此以后,竞相祖述,如《晋书》言王敦见卫玠,谓长吏谢鲲曰:‘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沙门支遁,以清谈著名,于时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宋书》言羊玄保有二子,太祖赐名曰咸,曰粲。谓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余风。’王微与何偃书曰:‘卿少陶玄风,淹雅修畅,自是正始中人。’《南齐书》言袁粲言于帝曰:‘臣观张绪有正始遗风。’《南史》言:‘何尚之谓王球,正始之风尚在。’其为后人企慕如此。”

    晋室之兴,世乱未已,向秀之徒,益尚玄风。

    《晋书·向秀传》:“雅好老、庄之学……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言遂盛焉。”

    名士达官,翕然倾响,不治世务,祖尚浮虚,

    《晋书·王衍传》:“衍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贡。兼声名藉甚,倾动当世。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衍将死,顾而言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又《乐广传》:“广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与物无竞。尤善谈论,每以约言析理,以厌人之心,其所不知,默如也。……尚书令卫瓘,朝之耆旧,逮与魏正始中诸名士谈论,见广而奇之曰:‘自昔诸贤既没,常恐微言将绝,而今乃复闻斯言于君矣。’命诸子造焉,曰:‘此人之水镜,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王衍自言曰:‘与人语甚简至,及见广,便觉己之烦。’其为识者所叹美如此。”

    故论者谓五胡之乱,由于清谈焉。

    《日知录》:“讲明文艺,郑、王为集汉之终;演说老、庄,王、何为开晋之始。以至国亡于上,教沦于下,羌戎互僭,君臣屡易,非林下诸贤之咎而谁咎哉?!”

    按魏、晋人之性质,当分数种。有志世事,横受诬污,以其清高,目为浮华,一也。(何晏、邓飏等事曹爽,志在强魏之宗室。司马懿以诡谲杀爽等,而世论多集矢于何、王,非确论也。)故作旷达,以免诛戮,不守礼法,近于佯狂,二也。

    《晋书·阮籍传》:“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设耶!’……籍著《大人先生传》,其略曰:‘世之所谓君子,惟法是修,惟礼是克。手执圭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党,长闻邻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独不见群虱处于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裈中,而不能出也。君子之处域内,何异夫虱之处于裈中乎!’此亦籍之胸怀本趣也。”

    风气既成,自矜领袖,一倡百和,以言取名,三也。正始之风,未必即肇永嘉之祸,求其因果,宜更推勘其曲折变迁,不可以一概而论也。

    《世说新语》卷一《德行类》:“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刘孝标注引王隐《晋书》:“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其后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鲲、胡毋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谓‘通’,次者名之谓‘达’。”据此,是阮籍以佯狂为谨慎,而晋代诸人则以狂荡为率真。其迹同,其心实大异也。

    清谈者崇尚老、庄,则以任天率真为贵,推之政治,遂有鲍生无君之论。

    《抱朴子外篇·第四十八诘鲍篇》:“鲍生敬言好老、庄之书,治剧辩之言,以为古者无君,胜于今世。故其著论云:‘儒者曰:天生烝民,而树之君,岂其皇天谆谆言,亦将欲之者为辞哉!’夫强者凌弱,则弱者服之矣;智者诈愚,则愚者事之矣。服之,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故力寡之民制焉。然则隶属役御,由于争强弱而校愚智,彼苍天果无事也。夫混茫以无名为贵,群生以得意为欢。故剥桂刻漆,非木之愿;拔鹖裂翠,非鸟所欲;促辔含镳,非马之性;荷轭运重,非牛之乐。诈巧之萌,任力违真,伐生之根,以饰无用。捕飞禽以供华玩,穿本完之鼻,绊天放之脚,盖非万物并生之意。夫役彼黎烝,养此在官,贵者禄厚,而民亦困矣。夫死而得生,欣喜无量,则不如向无死也;让爵辞禄,以钓虚名,则不如本无让也。天下逆乱焉,而忠义显矣;六亲不和焉,而孝慈彰矣。曩古之世,无君无臣。穿井而饮,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泛然不系,恢然自得。不竞不营,无荣无辱。山无蹊径,泽无舟梁,川谷不通,则不相并兼;士众不聚,则不相攻伐……势利不萌,乱祸不作;干戈不用,城池不设。万物玄同,相忘于道。疫疠不流,民获考终。纯白在胸,机心不生,含餔而熙,鼓腹而游。其言不华,其行不饰。安得聚敛以夺民财?安得严刑以为坑穽?降及叔季,智用巧生,道德既衰,尊卑有序,繁升降损益之礼,饰绂冕玄黄之服。起土木于凌霄,构丹绿于棼橑,倾峻搜宝,泳渊采珠。聚玉如林,不足以极其变;积金成山,不足以赡其费。澶漫于淫荒之域,而叛其大始之本。去宗日远,背朴弥增。……造剡锐之器,长侵割之患。弩恐不劲,甲恐不坚,矛恐不利,盾恐不厚,若无凌暴,此皆可弃也。故曰:‘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使夫桀、纣之徒,得燔人,辜谏者,脯诸侯,葅方伯,剖人心,破人胫,穷骄淫之恶,用炮烙之虐。若令斯人,并为匹夫,性虽凶奢,安得施之?使彼肆酷恣欲,屠割天下,由于为君,故得纵意也。君臣既立,众慝日滋,而欲攘臂乎桎梏之间,愁劳于涂炭之中,人主忧栗于庙堂之上,百姓煎扰乎困苦之中,闲之以礼度,整之以刑罚。是犹辟滔天之源,激不测之流,塞之以撮壤,障之以指掌也。”[2]

    反之者则又崇尚实务,勤于人事。

    《晋书·卞壸传》:“阮孚谓壸曰:‘卿恒无闲泰,常如含瓦石,亦不劳乎?’壸曰:‘诸君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通达。壸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覆,实由于此。’”

    《晋阳秋》(邓粲):“陶侃勤而整,自强不息,又好督劝于人。常云:‘民生在勤,大禹圣人,犹惜寸阴,至于凡俗,当惜分阴,岂可游逸!生无闻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又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而不敢行。君子当正其衣冠,摄以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宏达耶?’”

    《晋中兴书》(何法盛):“侃尝检校佐吏,若得樗蒱博弈之具,投之曰:‘樗蒱,老子入胡所作,外国戏耳。围棋,尧、舜以教愚子。博弈,纣所造。

    诸君国器,何以为此!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读书,武士何不射弓?’谈者无以易也。”

    盖时当大乱,人心不宁,或愤慨而流于虚无,或忧惧而趋于笃实,皆时会所造,各因其性而出之。而理想之高,事功之成,亦分途并进,不相掩也。

    清谈有尚简括者,

    《晋书·阮瞻传》:“遇理而辩,辞不足而旨有余。……见司徒王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

    有尚博辩者,

    《世说新语》:“谢镇西少时,闻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殷……为谢标榜诸义,作数百语,既有佳致,兼辞条丰蔚,甚足以动心骇听。谢注神倾意,不觉流汗交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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