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五章 冯友兰讲名家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辩者学说之大体倾向

    汉人所谓名家,战国时称为“刑名之家”(《战国策·赵策》,“刑名”即“形名”,说见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五),或称为“辩者”。《庄子·天地篇》谓:“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庄子》卷五,《四部丛刊》本,页九)《天下篇》谓:“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庄子》卷十,页四十至四十二)于此可见“辩者”乃当时之“显学”,而“辩者”亦当时此派“显学”之通名也。

    辩者之书,除《公孙龙子》存一部分外,其余均佚。今所知惠施及其他辩者之学说,仅《庄子·天下篇》所举数十事。然《天下篇》所举,仅其辩论所得之断案,至所以达此断案之前提,则《天下篇》未言及之。自逻辑言,一同一之断案,可由许多不同之前提推来。吾人若知一论辩之前提,则可推知其断案。若仅知其断案,则无由定其系由何前提推论而得,其可能的前提甚多故也。故严格言之,《天下篇》所举惠施等学说数十事,对之不能作历史的研究,盖吾人可随意为此等断案,加上不同的前提而皆可通,注释者可随意予以解释,不易断定何者真合惠施等之说也。但中国哲学史中之只有纯理论的兴趣之学说极少,若此再不讲,则中国哲学史更觉畸形。若欲讲此数十事,而又不欲完全瞎猜,则必须先明辩者学说之大体倾向。欲明辩者学说之大体倾向,须先看较古书中对于辩者学说之传说及批评。《庄子·天地篇》曰:

    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 (《庄子》卷五,页九)

    又《秋水篇》曰: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矣。”(《庄子》卷六,页二十四)

    《天下篇》曰: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庄子》卷十,页四十二至四十三)

    《荀子·非十二子篇》曰:

    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 (王念孙曰:“惠当为急之误。”),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荀子》卷三,《四部丛刊》本,页十四)

    又《解蔽篇》曰:

    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由辞谓之道,尽论矣。(《荀子》卷十五,页五)

    司马谈曰:

    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太史公自序》,《史记》卷百三十,同文影殿刊本,页五)

    《汉书·艺文志》曰:

    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及譥者为之,则苟钩鈲析乱而已。(《汉书》卷三十,同文影殿刊本,页二十五)

    此当时及以后较早学者对于辩者学说之传说及批评也。此等批评虽未尽当,传说虽未必尽可信,然于其中可见辩者学说之大体倾向。换言之,即此等传说批评,可指示吾人以推测辩者学说之方向。本此指示以解释现所有关于辩者学说之材料,或可不致大失真也。

    《庄子》书中除《天下篇》外,“寓言十九”,上所引《天地》及《秋水篇》二事,固不能断其为真。不过《庄子》书中所述历史上的人物之言行,虽不必真,然与其人之真言行,必为一类。如《庄子》书中述孔子之言,必为讲礼义经典者;其所述虽非必真为孔子所说,要之孔子之主张,自亦在此也。故认《庄子》书中所述历史上的人物之言行为真固不可;认其可以表示其人言行之大体倾向,则无不可也。

    即以上所引观之,可见辩者之学说必全在所谓名理上立根据。所谓“专决于名”也。故汉人称之为名家。吾人解释现所有辩者之言,亦宜首注意于此方面。

    惠施与庄子

    荀子以惠施、邓析并举;然据《吕氏春秋》所说,邓析只以教人讼为事,盖古代一有名之讼师也。大约其人以诡辩得名,故后来言及辩者多及之。其实辩者虽尚辩而不必即尚诡也。

    惠施姓惠名施,相传为宋人(《淫辞篇》高注,《吕氏春秋》,《四部丛刊》本,卷十八,页十三)。与庄子为友。庄子及见惠施之死(见《庄子·徐无鬼》),则惠施似较庄子为年长。《吕氏春秋》谓惠施“去尊”

    (《爱类篇》,《吕氏春秋》卷二十一,页九)。《韩非子》谓惠施“欲以齐荆偃兵”(《内储说上》,《韩非子》,《四部丛刊》本,卷九,页四)。《庄子·天下篇》谓惠施谓“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庄子》卷十,页三十九)。是惠施亦主张兼爱非攻,与墨家同。故胡适之先生归之于“别墨”。然《庄子·天下篇》不以惠施为墨家。盖墨家为一有组织的团体,须加入其团体,“以钜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天下篇》,《庄子》卷十,页二十九)者,方可为墨;非随便以兼爱非攻为说,即为墨也。且惠施“去尊”之说,其详虽不可考,要之“去尊”亦与墨家尚同之说相违也。大约战国之时,战事既多而烈,非兵之说甚盛。故孟子反对战争;公孙龙亦主张偃兵;此自是当时之一种普通潮流。惠施、公孙龙固不以此名家也。

    《庄子·天下篇》中虽未明言惠施为辩者,然谓:“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俞云:“衍之字。”)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庄子》卷十,页四十二)“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同上)此可见惠施实以辩名家者。故《庄子·德充符》谓:庄子谓惠子曰:“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庄子》卷二,页四十四)《齐物论》亦言:“惠子之据梧也……故以坚白之昧终。”(《庄子》卷一,页三十二)荀子谓惠施“蔽于辞而不知实”(《解蔽篇》,《荀子》卷十五,页五),《天下篇》所谓“惠施卒以善辩为名”

    (《庄子》卷十,页四十三)也。

    《天下篇》曰:

    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庄子》卷十,页四十三)

    惠施之万物说,今不可得见;其学说之尚可考者,略见于《天下篇》所说之十事。此十事之解释,各家不相同。由吾人之意见观之,庄子之学说似受惠施之影响极大。《齐物论》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庄子》卷一,页二十七),与惠施十事中“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庄子》卷十,页三十八)之说同。又谓“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庄子》卷一,页三十四),与惠施“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庄子》卷十,页三十八)之说同。又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卷一,页三十四),与惠施“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庄子》卷十,页三十九)之说同。《庄子·徐无鬼》谓庄子伤惠施之死曰:

    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庄子》卷八,页三十)

    《庄子》书中“寓言十九”,此亦不能即认为真庄子之言。《庄子》书中屡记庄子与惠施谈论之事,亦不能即认为历史的事实。然庄子思想,既与惠施有契合者,如上所引《齐物论》三事,《庄子》书中此等记载,固亦可认为可能,可引为旁证也。吾人得此指示为线索,则知欲了解《天下篇》所述惠施十事,莫如在《庄子》书中,寻其解释,此或可不致厚诬古人也。

    《天下篇》所述惠施学说十事

    《天下篇》曰:

    惠施……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庄子》卷十,页三十八)

    此所谓惠施十事中之第一事也。《庄子·秋水篇》云:“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庄子》卷六,页十三至十四)《则阳篇》谓:“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庄子》卷八,页五十九)“至精无形(或无伦),至大不可围”,与“至大无外,至小无内”意同。“世之议者”当即指惠施也。普通人皆以天地为大,毫末为小。然依逻辑推之,则必“无外”者,方可谓之至大;“无内”者,方可谓之至小。由此推之,则毫末不足以“定至细之倪”,天地不足以“穷至大之域”。

    惠施之第二事为: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庄子》卷十,页三十八)

    《庄子·养生主》曰:“刀刃者无厚。”(《庄子》卷二,页四)无厚者,薄之至也。薄之至极,至于无厚,如几何学所谓“面”。无厚者不可有体积。然可有面积,故可“其大千里”也。

    惠施之第三事为: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庄子》卷十,页三十八)

    《庄子·秋水篇》曰:“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庄子》卷六,页十六)唯“无外”者为“至大”,以天地与“至大”比,“因其所小而小之”,则天地为稊米矣。唯“无内”者为“至小”,以毫末与“至小”比,“因其所大而大之”,则毫末为丘山矣。推此理也,因其所高而高之,则万物莫不高;因其所低而低之,则万物莫不低。故“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也。

    惠施之第四事为: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庄子》卷十,页三十八)

    郭象《庄子·大宗师》注曰:“夫无力之力,莫大于变化者也。故乃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以舍故;故不暂停,忽已涉新;则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庄子》卷三,页九)“天地万物,无时不移”,故“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惠施之第五事为: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庄子》卷十,页三十八至三十九)

    《庄子·德充符》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卷二,页三十)郭象注曰:“因其所异而异之,则天下莫不异。……因其所同而同之,则万物莫不同。”(同上)此观点即《秋水篇》中所说者。天下之物,若谓其同,则皆有相同之处,谓万物毕同可也;若谓其异,则皆有相异之处,谓万物毕异可也。至于世俗所谓同异,乃此物与彼物之同异,乃小同异,非大同异也。

    惠施之第六事为:

    南方无穷而有穷。(《庄子》卷十,页三十九)

    《庄子·秋水篇》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同墟,谓为地域所限)也。”(《庄子》卷六,页十一)普通人所至之处有限,故以南方为无穷。然此井蛙之见也。若从“至大无外”之观点观之,则南方之无穷,实有穷也。

    惠施之第七事为:

    今日适越而昔来。(《庄子》卷十,页三十九)

    《秋水篇》云:“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庄子》卷六,页十一)若知“故不暂停,忽已涉新;则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假定“今日适越”,明日到越;而所谓明日者,忽焉又为过去矣。故曰“今日适越而昔来”也。此条属于诡辩,盖所谓今昔,虽无一定之标准,然在一辩论范围内,所谓今昔,须用同一之标准。“昔来”之昔,虽可为昔,然对于“今日适越”之“今”,固非昔也。庄子对于此条似不以为然;故《齐物论》曰:“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庄子》卷一,页二十五至二十六)

    【注】金岳霖先生云:此条亦或系指出所谓去来之为相对的。如吾人昨日自北平起程,今日到天津。自天津言,吾人系今日到天津。自北平言,吾人系昨日来天津。但观《庄子》“今日适越而昔至”之言,此条之意,似系指出所谓今昔之为相对的。[1]

    惠施之第八事为:

    连环可解也。(《庄子》卷十,页三十九)

    《庄子·齐物论》曰:“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庄子》卷一,页三十)“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连环方成方毁;现为连环,忽焉而已非连环矣。故曰:“连环可解也。”

    惠施之第九事为:

    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庄子》卷十,页三十九)

    《庄子·秋水篇》曰:“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庄子》卷六,页十二)然人犹执中国为世界之中,以燕之南、越之北为中国之中央,复以中国之中央为天下之中央,此真《秋水篇》所谓井蛙之见也。若就“至大无外”之观点言之,则“天下无方,故所在为中,循环无端,故所在为始也”。(《释文》引司马注)

    惠施之第十事为: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庄子》卷十,页三十九)

    “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自万物之同者而观之也。《庄子·齐物论》曰:“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卷一,页三十四)亦此意也。

    惠施与庄子之不同

    惠施之十事,若照上文所解释,则惠施处处从“至大无外”之观点,指出普通事物之为有限的,相对的。与《庄子·齐物论》《秋水》等篇中所说,极相近矣。然《庄子·齐物论》甫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下文即又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庄子》卷一,页三十四)此一转语,乃庄子与惠施所以不同之处。盖惠施只以知识证明“万物毕同毕异”“天地一体”之说,而未言若何可以使吾人实际经验“天地一体”之境界。庄子则于言之外,又言“无言”;于知之外,又言不知;由所谓“心斋”“坐忘”,以实际达到忘人我,齐死生,万物一体,绝对逍遥之境界。故《天下篇》谓庄子“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庄子》卷十,页三十七);至谓惠施,则“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庄子》卷十,页四十三)。由此观之,庄子之学,实自惠施又进一步。故上文虽用庄子之书解释惠施之十事,然惠施终为惠施,庄子终为庄子也。

    《庄子·秋水篇》述公子牟谓公孙龙曰: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坎井之蛙欤?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庄子》卷六,页二十六)

    此用庄学之观点,以批评辩者,虽不必尽当,然庄学实始于言而终于无言,始于辩而终于无辩,超乎“是非之竟”而“反于大通”。与辩者之始终于“察”“辩”者不同。故《天下篇》批评惠施,注重于其好辩;谓其“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至于叙述庄子学说则特别注重于其不好辩。曰:

    庄周……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词,时恣纵而不傥,不以ç见之也。……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诡可观。(《庄子》卷十,页三十七)

    “不以ç见之也”“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连犿无伤也”,皆似对惠施之“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而言。《天下篇》叙庄子学术不过二百余字,而言及其言论之方法者,约占半数,盖欲于此点别庄子与惠施也。《韩非子》引慧子(即惠施)曰:

    往者东走,逐者亦东走;其东走则同,其所以东走之为则异。故曰同事之人之不可不审察也。(《说林上》,《韩非子》卷七,《四部丛刊》本,页十四)

    庄子与惠施之不同,亦犹是矣。

    然庄子之学,在其“言”与“知”之方面,与惠施终有契合。故惠施死,庄子有无与言之叹。故《庄子·天下篇》曰:

    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庄子》卷十,页四十三)

    此谓惠施之学,本可“几”于“道”;但“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故散漫无归,“卒以善辩为名”;深惜其才而叹曰“悲夫”。盖自庄学之观点言之,惠施之学,可谓一间未达,而入于歧途者也。

    【注】《天下篇》对于墨子,称为“才士也夫”;对于尹文、宋牼,称为“救世之士”。虽亦致推崇,究非甚佳考语。但于慎到、田骈,则推为“概乎皆尝有闻”;于惠施,则推为“愈贵道几矣”。盖此二派,对于庄学,实有同处。庄子言“言”,又言“无言”;言“知”,又言“无知”。慎到仅注重“不知”,所得为“块不失道”。惠施仅注重“言”,所得为“卒以善辩为名”。盖皆仅有庄学之一方面也。

    公孙龙之“白马论”

    公孙龙,赵人。(《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庄子·天下篇》云:“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庄子》卷十,页四十二)据此言,公孙龙略在惠施后。然庄子已与其指物、白马之说相辩论(见下),则亦与庄子同时也。公孙龙尝说燕昭王、赵惠王偃兵曰:“偃兵之意,兼爱天下之心也。”(《审应篇》,《吕氏春秋》,《四部丛刊》本,卷十八,页二)然偃兵乃当时一般人之意见,非公孙龙所以名家。《公孙龙子·迹府篇》曰:

    公孙龙,六国时辩士也。疾名实之散乱,因资材之所长,为守白之论。假物取譬,以守白辩。……欲推是辩以正名实,而化天下焉。(《公孙龙子》卷上,双鉴楼缩印《道藏》六子本)

    又曰:

    龙之所以为名者,乃以白马之论耳。今使龙去之,则无以教焉。(同上)[2]

    《庄子·天下篇》曰: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庄子》卷十,页四十二)

    公孙龙之所以名家,在于“辩”,故当时以“辩士”“辩者”称之。

    公孙龙“所以为名者,乃以白马之论”。《公孙龙子·白马论》曰:

    白马非马。……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求马,黄黑马皆可致;求白马,黄黑马不可致。……故黄黑马一也,而可以应有马,而不可以应有白马,是白马之非马审矣。……马固有色,故有白马。使马无色,有马如已耳;安取白马?故白者,非马也。白马者,马与白也,马与白马也;故曰白马非马也。……白者不定所白,忘之而可也。白马者,言白定所白也。定所白者,非白也。马者无去取于色,故黄黑皆所以应;白马者有去取于色,黄黑马皆所以色去,故惟白马独可以应耳。无去者非有去也;故曰白马非马。(《公孙龙子》卷上)

    马之名所指只一切马所共有之性质,只一马as such,所谓“有马如已耳”(已似当为己,如己即as such之意)。其于色皆无“所定”,而白马则于色有“所定”,故白马之名之所指,与马之名之所指,实不同也。白亦有非此白物亦非彼白物之普通的白;此即所谓“不定所白”之白也。若白马之白,则只为白马之白,故曰“白马者,言白定所白也。定所白者,非白也”。言已为白马之白,则即非普通之白。白马之名之所指,与白之名之所指,亦不同也。

    公孙龙所谓“指”之意义

    马、白及白马之名之所指,即《公孙龙子·指物论》所谓之“指”。指与物不同。所谓物者,《名实论》云:

    天地与其所产焉,物也。物以物其所物而不过焉,实也。实以实其所实,不旷焉,位也。……正其所实者,正其名也。……夫名,实谓也。知此之非此也,知此之不在此也,则不谓也(原作“知此之非也,明不为也”。依俞樾校改)。知彼之非彼也,知彼之不在彼也,则不谓也。(《公孙龙子》卷下)

    由此段观之,则物为占空间时间中之位置者,即现在哲学中所谓具体的个体也。如此马,彼马,此白物,彼白物,是也。指者,名之所指也。就一方面说,名之所指为个体,所谓...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