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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不得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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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彰的道理来,自己心里痛快一场,叫观众看着也痛快一场呢?对于这两种写法我不敢武断地说哪一种最好,我自己是一个很冷静的人,比较欢喜第一种,而不欢喜在严重的戏剧中尝甜蜜。在《日出》中我不断地尝到义愤发泄后的甜蜜。“小东西”不肯受金八的蹂躏,下劲打他一耳光,我————一个普通的观众————看得痛快;她不受阿根的欺侮,又下劲打他一耳光,那是我亲眼看见的,更觉得痛快。不过冷静下来一想,这样勇敢的举动和憨痴懦弱的“小东西”的性格似不完全相称,我很疑心金八和阿根所受的那几个巴掌,是曹禺先生以作者的资格站出来打的。李石清裁去了黄省三,逼得他失业,毒杀全家,图谋自杀。潘月亭听到债券大涨的消息,不怕李石清漏掉他的底细,当面臭骂他一顿。但是不转瞬间电话机一响,债券大落了。李石清马上就回敬潘月亭一顿臭骂,继着就是疯狂的黄省三出场揶揄李石清。古话说得好:“善恶报应,就在眼前”。我————一个普通的观众一看到这里,觉得痛快,觉得要金圣叹来下一句眉批:“读此当浮一大白!”但是这究竟是小说,实际上在这个悲惨世界里,有冤不得伸,有仇不得报,哑口吃黄连,苦在心里,是比较更平常的事。陈白露堕落失望,自杀;“小东西”不堪妓院的虐待,自杀;潘月亭投机失败,自杀;黄省三失业没有方法养家活口自杀。人反正不过是一条命,到了绝路便能够自杀毕竟也还是一件痛快事,但是这究竟也还是小说,是电影。实际上在这个悲惨世界里这条命究竟不是可以这样轻易摆布得去,有许多陈白露在很厌倦地挨他们的罪孽的生命,有许多“小东西”很忠于职守地卖她们的皮肉,有许多潘月亭翻了一个跟头又成了好汉,大家行尸走肉似地在悲剧生活中翻来覆去,而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演悲剧。这就是我们时代的最大的悲剧。在第三幕附注中曹禺先生告诉我们,他不肯因为“叫‘太太小姐们’看着舒服些”而救“小东西”的命,他能说这几句话,我相信他多少能够接收我这一点拙见。可是在实际上,“叫‘太太小姐们’看着舒服些”,对于作剧家是一个很大的引诱,而曹禺先生也恐怕在无意之中受了这种引诱的迷惑。

    《日出》的布景与命题显然有一种象征的意义。我们看完《日出》,不能不问:黑暗去了,光明来了,以后的事情究竟怎样呢?方达生在最后一幕收场所给我们的希望是:“我们要一齐做点事,跟金八拼一拼。”这不能不使我们觉得这是一种“倒降顶点”(anticlimax)。偌大的来势就落到这么一个收场么?杀了金八,就能把这个黑暗世界改成光明的么?我们觉得,方达生那么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书呆子实在不能担当《日出》以后的重大责任。他的性格应该写得比较聪明活泼些,比较伟大些。他对于阿根所鄙弃的提夯杵唱夯歌的劳动阶级,应该不仅只有一种书生的同情,应该还有一种有组织有计划的关联。曹禺先生所暗示的一线光明始终是在后台,始终是一种陪衬。我们不能使它更较密切地和主要动作打成一片,甚至于特别留一幕戏的地位给它么?

    以上都是对于贤者求全责备的话。让这一面之辞发表出去,对于《日出》实在不很公平。《日出》有许多好处,如果我有时间和篇幅,我可以做一篇比这篇较长的文章来写我对于它的赞赏。不过我想“捧场”的话,对于曹禺先生这样一个有希望的聪明作家是不必需的。以他那一管伶俐生动的笔,我们有理由盼待更完善的作品出来。我真有些舍不得放下笔,他所描写的那一群活灵活现的坏蛋————张乔治,阿根,潘月亭,李石清,尤其是那个顾八奶奶和他的“面首”胡四————真叫人舍不得分手!

    (载天津《大公报·文艺》第276期,1937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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