裨農最要卷一

    三臺陳開沚宛溪述

    農桑兼資說

    古者農桑並重，《孟子》曰：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史記》齊魯千畝桑，其人與千戶侯等。張詠治崇陽，令民拔茶植桑。沈瑀令建德，使一丁種十五桑。厯考往藉，確有明徵。今人開墾草萊，務盡地力，而蠶桑則忽諸，殆謂蠶桑有妨於農，而不知實有裨於農也。栽桑之地，亦宜耕種，旱年稍遜，水澇尤過之，以桑土乾燥，故也。况腴地植桑，鋤去浮根，使桑本深入土面，仍收美稼。瘠地四圍植桑，使桑樹外蔭地內，無礙嘉種。牆角、畦稜、道旁、場圃隙地，一一植之，既不站地，尤便看守，此蠶桑之不妨於農也。植桑一株，盛者葉百餘斤，得絲廿兩，易粟一石，次者易粟數斗，又次者亦易粟斗許或數升。桑渣、桑葚、蠶屎飼豬敵麥豆，嫩枝、敗葉、粗滓飼牛馬勝他料，絲水灌蔬，繭絮鬻市，桑幹為薪，桑皮入藥，無所不宜。且農按畝計稅，而桑無征，或遇旱澇，蠶桑亦可添補糧佃諸費，此蠶桑之有裨於農也。况農終歲勤動，所入有限，倘遇凶荒，顆粒俱無。蠶則男女老幼皆可為之，月餘呈功，無水旱之虞。農收粟數十石，必治地數十畝，雇工數人，口食糞資百餘釧，厯數月乃收入，及售出又須多人荷擔，百計營謀，乃得錢數百釧。絲當四五月間，吳越閩番以及外洋商賈競收，一人負絲千餘兩，便可得錢貳叁百釧，以此計之，無農之勞而倍農之利也，世人何憚而不為也。自今告我同人，多植一本桑，即可多得數兩絲，多植數十百千本桑，即可多得數十百千萬兩絲，一戶鬻絲二百斤，即小康家矣。由是而富而教，盜賊潛消，風俗純樸，固予之厚望也夫。

    蓄桑行恕說

    昔聖門之論恕也，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吾因蠶桑之利，尤望人以行恕焉。夫絲由蠶吐，蠶因桑成，育蠶者莫不愛桑，而於桑之成敗殫力經營，桑之美惡細心辨認，恐恐乎惟慮無以供蠶不時之需，而又防蠶之誤於嘗試也，其心切矣。乃今之自私自利者，己之桑愛護惟恐不周，而人之桑或任牛羊踐踏，或縱子弟潛伐，甚且妒其美盛，或拔其根，或盜其葉，如此戕桑，不先自戕其心乎。夫戕桑者，未必無桑，而戕心者，身家莫保，則何弗推己及人，而以愛己之心愛人也。至如偷盜之葉，即為穢物，飼蠶每多不順，不宜希圖價廉，營謀貪買，不買盜物，盜葉者自稀，不惟蓄桑者省防守之勞，而鄉鄰亦少爭奪之患矣。若夫桑徑之間，雜有桃桐，臭味差池，不免毒蠶。又有一種劣桑，其形雖同，其味獨苦，如參疑似，須用咀嚼。他如庖廚之外，時有煙熏，溷廁之旁，不無惡臭，均足病蠶，斷宜勿用。萬一葉缺，必經洗濯，方可飼之。如惡其害己，又切勿售人，以為可惜，甯飼牛馬，此亦推己及人之道也。予與人公利，非與人論學，然而見利思義，苟不行恕，是多行不義也。不義者必有天殃，尚何利之能保哉。

    祈蠶翕天說

    先蠶之祀，由來已久，神祠疊鼓，采風者有餘慕焉。予家世業蠶，其祀蠶神，倣吳人張成故事，於正月十五夜，作白粥泛膏，設香帛酒肴，依正宅蠶室方祀之。下蟻時，又命蠶母率子女於蠶室祀之。必潔必虔，無所苟己。元旦，夙興衣冠，祀先祖百神，默祝曰：某承先人餘業，肆力蠶桑，以事以畜，以衣以食，願乞稱意，得利饒優，更分贏餘，作諸善舉，緩急攸賴，人己兩得，荷天庥貺，保我後昆。循是以為常，亦既厯有明驗矣。不敢自秘，竊以其說，告我同人，夫蠶桑之利倍於農，天之寶也。天不自惜而??之人，人貪其功而專其利，是違天也，違天不祥，蠶神雖靈，烏得而福之。蠶之字俗作蚕，謂天虫也，〈虫本虺字，俗讀作蟲。〉育之者人，主之者天，天心愛人，故降天蟲以利人，人苟不愛人以順天，天豈復佑之乎。嘗見育蠶之家，累獲厚利，奇貨是居，謂吾子孫百世之利，而不知存心刻薄，不肯為善，即懟於人，必厭於天，災禍之臨有悖入悖出者矣。今使豐裕之家計所獲取十之三四，小康之家計所獲取十之一二，時行方便，拯濟人窮，天必助之，神必相之，其業彌增，其家日大。若夫根基淺薄，僅足自給，而俯仰有資，孝慈兼盡，夫耕妻蠶，作盛世之良民，不至為盜罹法，是亦自食其力，與人無尤，而為天心所默佑者也。不此之務，幸而獲利，曰惟己之功，不幸失利，曰惟運之阨，抑知人定勝天，天定亦勝人，固有相在爾室者，而何僅祀與祈之虛文哉。

    以人例蠶說

    《宋書．禮志》云：皇后視蠶，取民妻六人為蠶母。夫人有蠶母之名，則蠶即其子也，以養子之心養蠶，斯養蠶之道得矣。是故善養蠶者，必自養種擇繭始，如人擇壻娶婦，貴氣體充盈，精神旺足，然後易於育子也。浴種如婦人之服安胎藥，所以抑邪扶正也。收種如古人有胎教法，所以制外養中也。煖子待時而伏，日至而生，毋卻速，毋助長，順天地自然之理，人物有同情也。及蟻出，如兒甫生，畏風寒，喜溫煖，少失調護，後此多病，難育始焉。但食液如兒初食乳，宜薄鋪頻飼，繼焉兼食葉，如兒漸食穀，宜厚鋪減飼。兒有痘痲兩關，蠶亦有起眠三次，人出痘痲以洩毒氣乃易長，養蠶有起眠以蛻皮膚乃能壯大。將眠如痘痲將作，胸滿身倦，常思坐臥，宜忌風寒，節飲食。正眠如痘痲正盛，心煩體痛，不思飲食，宜適寒煖，戒動搖。初起如痘痲初愈，氣體漸舒，却畏風邪，脾胃雖開，猶防凝滯。既起如痘痲既出，急須飲食調劑，何妨並進肥甘，旣已身體康強，尤宜屢見風日，人至壯時，食愈多而體愈充，血氣方剛，故戒鬭。蠶既大眠，葉愈加而體愈盛，精神內斂，故宜涼。及其老也，人則閱世既久，血氣雖衰，智慧益出，蠶則食葉既多，形體雖縮，經綸彌滿。其作繭也，如君子沒世，人雖不見，功著兩間。而不作繭之蠶，如小人之死，身滅而名俱滅矣。彼徒食粟者，豈獨有愧於人，不亦有愧於蠶哉。余為是說，欲人以養人之道養蠶，並冀人以為蠶之道為人，則謂不專為養蠶發也亦可。

    鑿洞儲桑說

    養蠶之道，必先儲桑，儲桑之法，莫如鑿洞。夫蠶之資桑，如人之賴穀，飯必新烹而味乃鮮，食方有益，葉必新摘而汁乃厚，飼纔見功。况初夏之時，雨暘無定，熱葉傷蠶，當日旣難採取，水葉敗蠶，未雨尤宜綢繆。昔人以木架覆樹，未免過勞，或以篾籠貯桑，仍難耐久。至如埽室洒水，布席堆桑，縱無潮熱，難免枯焦。欲圖萬全，戛戛難之，竊思庶物發生皆資地氣，人功培養可補天工，間嘗傍宅尋岩，鑿石為洞，類唐花於窨室，倣上古之穴居，其大小數目可以不拘，而燥溼溫涼庶幾適當，蓋其四壁皆潤，風日莫侵，一門緊閉，塵坌不入。晨露方乾，採之可存津液，斜日初落，摘之可免熏蒸。葉積尺許，只要摻鬆通氣，便覺寬舒。日當正中，無須灑水回潮，偏饒勻潤。縱停數日，猶似新翦之枝，取飼眾蠶，何殊旋采之桑。經零雨，人皆浩歎，我則蓄之有餘，遇暴風，樹盡含沙，此獨出之無恙。是故較棚覆籠貯而彌佳，比鋪席堆屋而更善矣。若夫采葉當及乎時，用命尤資乎眾，微行遵彼宜荷擔以偕來，居人豈無可聞呼而畢至，或童或壯，以筥以筐，按斤數以給工貲，俾鄰里亦霑瑣利，彼此兩益，人己不勞，由是歸置洞中，以便取?之用，較之買從市上，不有美惡之殊哉。予夙務耕桑，頗諳利弊，偶得妙訣，不敢自私，雖屬管窺，願公同好，試仿而行之，當信予言之不謬也。

    牛糞溫蠶說

    凡物必識其性之好惡，而順以投之，乃可薰蒸煦育而至於成。鰍，腥氣也，貓聞之則喜。糞，臭氣也，犬聞之則爭。旨酒，燥氣也，蜂聞之則聚。敗脯，穢氣也，蠅聞之則嘬。無他，其性然也，蠶之薰以牛糞，亦然。書云：蠶乃氣化，聞香則腐，聞臭則敗，惟牛糞薰之，其性最宜。而世多疑其說，謂牛糞臭不可用，概以檀香、料香及柏葉有香氣者薰之，及愈薰愈敗，反歸咎於蠶之無可救藥。嗚呼，豈知其救之者，乃旣其所以殺之乎。人性與物不可強同，蠶之喜聞牛氣，猶人之喜聞香氣，今以人之食食蠶，蠶必不食，而奈何以人之聞聞蠶耶，明乎此，而凡蠶書所載牛溲浴連，固不必疑，即所謂食鹽、石灰浴連，亦可類推矣。

    蠶德

    蠶有六德：衣被天下，仁也。食其食，死其死，以答主恩，義也。身不辭湯火之厄，忠也。必三眠三起而熟，信也。象物以成，繭色必黃素，智也。蛹而蛾，蛾而卵，卵而蠶，神也。

    蠶種

    三眠蠶，〈下連後七日初眠，又七日二眠，又七日三眠，又五六日或七八日而老。〉四眠蠶，〈下連後七日初眠，又四五日二眠，又四五日三眠，又四五日大眠，又或四五日而老，比三眠蠶多一眠，然自下連至老總計時日與三眠蠶亦不甚參差。〉十眠蠶，〈下連後十日初眠，七日二眠，又七日三眠，又七日至老，下連至老總時日比三眠蠶多四五日。〉體有大小之殊，〈十眠蠶大於三眠蠶，四眠蠶又大於十眠蠶。〉色有白、烏、斑爛之異，繭有黃、〈有金黃繭，有二黃繭。〉白、〈有純白繭，有草白繭。〉尖、〈一頭圓，一頭尖，如筆錐形，俗呼筆杆繭。〉圓〈有大繭，有米繭，有光繭，有毛繭。〉之分，種雖不一，以鹽滷蠶浴則曰鹹種，以石灰水浴則曰灰種，以清水浸則曰水種，各有其類，不可紊亂，業蠶者宜分別飼養。

    蠶色

    蠶蛋初下色黃，次轉青色，過五六日轉黑色，將出變綠色，又變灰色，變灰色則不日即出矣。蟻初出色黑，三日後漸變白色，又變青色，復變白色，又變黃色，則頭眠矣。〈將眠色白，眠起色黃。〉頭眠起後微黃色，又由黃而白，由白而青，復由青而白，由白而黃則二眠矣。三眠、大眠，〈三眠蠶，三眠即大眠。四眠蠶，三眠後，方大眠。〉色亦如之，臨老微黃色，已老微紅色。

    蠶性

    食而不飲，屎而不尿，〈自初生至老均不尿，惟上山做繭時，先撒尿耳。〉聚而不散，守而不走。〈未老之先有游者，病蠶也。旣後有游者，欲作繭也。〉喜潔惡穢，〈蠶聞穢臭則結縮，青白好蠶頃刻變成黃色，不食葉，三日後輭死。故養蠶人身手皆宜潔淨，蠶房內不宜放便桶溺壺，及一切穢臭不潔之物。〉喜靜惡喧，〈蠶房內忌哭泣、叫喚、怒罵。忌敲擊門窗、棹几及蠶架、蠶盤。院內忌養鵝。〉喜燥惡溼，〈傷溼則生白醭黏沙之病。醭，酒上白也。〉喜陽氣惡陰氣，〈蠶為陰氣所蒸損，必多白殭。晴暖日須開窗以通陽氣。〉喜通風惡迎風。〈不通風則溼鬱不除，天氣晴明，遇南風須捲北窗，遇北風須捲南窗。若對風開窗則傷風，傷風者節長口禁。又蠶屋倉卒開門，風由門口暗射蠶身，謂之賊風，後多紅殭。〉子在連喜極寒，蟻初生喜極煖，眠時喜溫，頭二眠起後喜煖，〈大眠以前若受寒冷，老時必為殭蠶，不昨繭。〉大眠起後喜涼，〈四眠蠶三眠後方大眠，則三眠起後仍宜煖。〉臨老喜漸煖，上山喜極煖。初生喜暗，大時喜明，方眠喜暗，眠起喜明，初上山喜暗，成窠後喜明。

    雜忌

    忌香氣，〈蠶屬氣化，香能散氣，故聞香氣則焦黃而死。凡麝、檀等香及一切辛香之物，皆不可入蠶屋。〉忌油腥氣，〈蠶屋內及近蠶屋處均不可煎炒。〉忌酒醋氣，〈帶酒人不可切葉，不可餧蠶、體蠶。〉忌蔥、韭、蒜、薤、薑、椒、苦蕒氣，〈食蔥、韭、蒜、薤、薑等物者，不可入蠶屋，以臭氣自口出也。手有苦蕒氣令蠶青爛，食苦蕒亦不可入蠶屋。〉忌硫磺、煤炭氣，忌燒皮毛、骨頭，忌漆，〈飼蠶處勿油漆器具。〉忌沾灰塵，忌沾燈油，〈無論燭油、菜油、麻油、桐油均不可沾著蠶身。又桑葉沾油，蠶食一口立死。〉忌蠅，〈蠅集蠶身，則生蛆，宜以竹簾遮門。〉忌鼠，〈鼠喜食蠶，故養蠶家不可無貓也。〉忌穢語淫詞，忌生人及凶服人入蠶屋。〈生人進門及在門外叫喚，蠶即變壞，或沿篩遊走，或不食葉。凶服人入屋，蠶多暴死。〉

    禁飼

    雨葉，〈大眠以前食之，則變褐色，生瀉病。旣或不病，老來必成氣水蠶，不作繭。大眠後則不甚忌。〉露葉，〈大眠以前食之，生瀉病。至大眠起後，遇天晴無霧，可用帶露葉，因露為天酒，能補助好蠶，使後來繭絲光澤也。若病蠶食之則輭死。〉霧葉，〈霧有毒，大眠以前食之，則老來必成白肚蠶，肚子下有白水流出，沾在好蠶身上，好蠶亦死。如遇有霧，須將蠶房門關閉。〉黃沙葉，〈蠶食之病脹。〉肥葉，〈桑近糞池，桑甫澆糞，穢氣染葉，蠶食之，其身粗肥，皮膚光亮如油漆，謂之肥青，當眠不眠。〉熱葉，〈澀而不潤，蠶食之則腹結，頭大尾焦。〉枯葉，〈全無津液，蠶不喜食，食之亦必病。〉氣水葉，〈積葉過久所致，大眠以前食之，亦生白肚蠶。〉烏葉，〈桑椹染烏者，蠶食之，通體變烏而死。〉油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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