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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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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只讨人喜爱的宠物狗。

    “是的,我带着我的小袋子到广场吃午餐。”斯尔太太说,像孩子面对长辈时自觉有错一般。“那儿可真舒服,天幕映衬下,光秃秃的树枝让人看着就快乐。可惜我不能再去广场了。”她接着说,额头现出几条抬头纹。“多么不公正呀!凭什么我得以享用美丽舒适的广场,贫穷的妇女需要休息却无处可坐?”她认真盯着凯瑟琳,摇了摇一头短短的卷发,“这太可怕了,我已经倾尽努力,还是活得像个暴君。我试图过上体面的生活,却求之不得。想想就明白,所有广场都应该向每一个人开放。克拉克顿先生,有没有协会以此为目标?要没有的话,那绝对、肯定、必须得有一个才对。”

    克拉克顿先生以专业的态度回答:“这可是极佳的目标。同时,斯尔太太,人们务必追究组织泛滥的恶果。多少优秀的努力付之一炬,更别说浪费金钱。希尔伯里小姐,您猜猜现在伦敦市有多少慈善性质的组织?”他问,嘴唇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好像这问题有其无聊可笑的一面。

    凯瑟琳也笑了。克拉克顿善于观察,已经注意到她与他们几个不大一样,对她的身份相当好奇;同样的,这微妙的不同刺激着斯尔太太,意欲将凯瑟琳变为协会的支持者。玛丽也看着她,仿佛恳求她赶紧屈服。凯瑟琳丝毫不为所动。她没说上几句话,纵然她的沉默出于严肃认真,甚至是深思熟虑,在玛丽看来却有挑剔指责的嫌疑。

    “嗯,这栋楼里的协会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她说,“在一楼你们保护土著居民,另一层帮助妇女移民,还告诉人们要多吃吃坚果……”

    “你为什么说‘我们’在做这些事情?”玛丽插话,语气相当尖锐,“我们可不为同一栋楼里办公的怪人负责。”

    克拉克顿先生清了清嗓子,看了看两位年轻女士。他对希尔伯里小姐的外表与举止甚是惊奇,猜测她大概属于他曾梦想的那种富有教养、生活奢华的阶层。而玛丽跟他出身相似,不时差遣他干这干那。他边思索边飞快地拿起饼干碎块往嘴里送。

    “那你不属于我们协会咯?”斯尔太太质问。

    “不,恐怕我不属于你们协会。”凯瑟琳回答。她的坦率令斯尔太太不知所措,只能满脸困惑地盯着她,貌似不晓得该如何归类凯瑟琳。

    “可你当然……”她仍不肯放弃。

    “斯尔太太在这些问题上格外执拗狂热,”克拉克顿先生几乎带着歉意地解释,“我们得不时提醒她,即使别人与我们意见相异,也有权发表见解……《笨拙》杂志这周刊登了一幅有趣的图片,是关于一名妇女参政论者和一位农业劳动者的。您看了本周的《笨拙》没,达切特小姐?”

    玛丽笑着回答:“还没呢。”

    克拉克顿先生便描述起笑话的内容,可惜始终无法传达艺术家赋予人物的面部表情,幽默便减了几分。斯尔太太全程庄重地坐着,克拉克顿先生话声刚落,她迫不及待追问:

    “如果你关心自己性别的福利,想必希望她们有选举权吧?”

    “我从来没说过不希望她们有投票权。”凯瑟琳抗议。

    “那你为什么不是我们协会的一员呢?”斯尔太太质疑。

    凯瑟琳的勺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睛盯着茶杯里的小漩涡,一言不发。这时,克拉克顿先生也构思了一个问题,在片刻犹豫后向凯瑟琳发问:

    “请问您是否诗人阿勒代斯的亲族?他的女儿,我记得,嫁给了一位希尔伯里先生。”

    “是的,我是他的外孙女。”凯瑟琳回答,接着停顿了一会儿,叹了叹气。几人一时无语。

    “诗人的外孙女!”斯尔太太兀自重复。她摇了摇头,仿佛之前的不解都有了解释。

    克拉克顿先生眼睛一亮。

    “真的呀。”他说,“我十分感谢您的外祖父,希尔伯里小姐。我曾经能背诵他大部分的诗歌。不幸的是,逐渐地我就不读诗了。我猜您不大记得他了吧?”

    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响起,淹没了凯瑟琳的回答。斯尔太太抬起头,眼中满是希望,叫道:“校样终于来了!”便跑着去开门。“噢,只是德纳姆先生呀!”她嚷着,丝毫没有掩盖失望。凯瑟琳猜想拉尔夫一定经常来访,因为他只需要与她一人打招呼。玛丽立刻解释凯瑟琳在那里的因由:

    “凯瑟琳过来看看办公室的运作。”

    拉尔夫顿感生硬不安,不大自在,只说出一句:

    “我希望玛丽没让您以为她懂得办公室的运作吧?”

    “她懂的呀,不是吗?”凯瑟琳看看拉尔夫,又看看玛丽。

    听着这些对话,斯尔太太坐立不安,头不住地摇动。拉尔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指着某句话。他还没来得及往下讲,斯尔太太便激动不安地大喊:

    “好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德纳姆先生!可那一天凯特·马卡姆过来了,她旺盛的生命力让我沮丧得很,我们该做却没有做的新任务,她全都想得到。我当时就意识到我记不清日子了。我向你保证那跟玛丽无关。”

    “我亲爱的莎莉,不要道歉。”玛丽笑着劝慰,“男人就是这样,个个轻重不分。”

    “好了,德纳姆,快为我们的性别说句话呀,”克拉克顿先生语带戏谑,但与大多数男人一样,他讨厌被女性指责,与她们争辩时喜欢自称“鄙人”。不过,他希望与希尔伯里小姐聊聊文学,也就乐于让步了。

    “您不觉得奇怪吗,希尔伯里小姐,”他说,“法国诸多著名诗人里,没有一个能与您外祖父相媲美?我想一下,法国有谢尼埃、雨果和阿尔弗莱·德·缪塞——他们都非常出色,可是阿勒代斯的诗歌丰富多彩、清新可人……”

    这时电话铃响了,他只好微笑着鞠躬离开。文学令人沉醉,可它终究不是工作。斯尔太太也站了起来,她在桌旁徘徊,发表对政府的批评。

    “假如我告诉你我对暗箱操作的了解,告诉你凭金钱能做成什么,你不会相信我的,德纳姆先生,你真不会。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作为我父亲的女儿——他可是开拓者之一——我唯一的工作是,德纳姆先生,在他的墓碑上我给他刻上了《诗篇》,那关于播种者和种子的诗句……倘若他还在生,就能看到我们即将目睹……”但她随即想起辉煌的未来依赖于打字机的辛勤劳动,便匆匆回到安静的小房间,热情澎湃、心急意切地一阵敲打。

    玛丽立马聊起一个新话题,表明她知道莎莉迷迷糊糊,却不打算嘲笑她。

    “在我看来,如今的道德标准低得可怕,”她倒上第二杯茶,沉吟道,“在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妇女当中尤其如此。她们不明白‘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那也正是问题的缘起,我们由此深陷困境。我昨天几乎发起了脾气,”她看着拉尔夫笑了笑,好像他知道她发脾气时的模样,接着说,“别人对我撒谎,我可要大发雷霆。你呢?”她问凯瑟琳。

    “但人人都会撒谎吧。”凯瑟琳边答边环顾房间寻找雨伞和包裹。玛丽和拉尔夫交谈的方式很是亲密,使得她急欲离开。玛丽则想让凯瑟琳留下来——至少表面如此,好坚定自己不要爱上拉尔夫的决心。

    拉尔夫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桌面,暗自决定若然希尔伯里小姐离开,他会随她一同离去。

    “我可不撒谎,我看拉尔夫也不会。你撒谎吗,拉尔夫?”

    凯瑟琳笑了起来,玛丽认为自己没说什么引她发笑。那她在笑什么?大概是在笑他们吧。凯瑟琳站起来四处走动,翻看各种报纸,又看看橱柜和各种办公机械,似乎纯粹出于顽皮作乐,玛丽直直盯着她,仿佛她是只身披霓裳羽衣、调皮任性的小鸟,毫无预警便忽地叼走枝丫上最红润的樱桃。拉尔夫的目光游移在玛丽与凯瑟琳身上,暗忖再没有比她俩更不相像的女子了,随即也站起身来,向玛丽点头致意。凯瑟琳道过再见,拉尔夫为她开门,跟着她走了。

    玛丽一动不动,无意阻止他俩离开。他们关上门后一会儿,她仍凝视着大门,看似相当迷惑;可短暂犹豫过后,她还是放下杯子,开始清洁茶具。

    其实,拉尔夫经历好一番思索方采取行动,并非如表面般心血来潮。他思虑,假若错过与凯瑟琳谈话的机会,独自一人时将不免面对自身暴怒的灵魂,要求他解释因何总是胆小懦弱、优柔寡断。总体来说,一时的尴尬比浪费一整晚寻找借口,为着不愿放弃的执念反复构建无法实现的情景,要好得多。自从他拜访希尔伯里一家,他便对凯瑟琳魂牵梦萦。孤独安坐时,她的幻象盈盈前来,按照他心之所愿与他对话。每天夜里他从办公室步行回家,踏过路灯点缀的大街时脑海里涌现各种扬眉吐气的场景,其中俱有凯瑟琳陪伴在旁。与活生生的凯瑟琳相处片刻,要么会给予想象以新鲜力量——所有曾任意做梦的人都知道此需要须不时满足——要么会使想象化于真实,不复存在,对于做梦者而言,也不失为可喜的改变。一直以来,拉尔夫都清楚明了凯瑟琳的实体与他幻梦中的凯瑟琳不尽相同,相遇时却仍为她与幻想中的形象毫不相干而困惑不解。

    走到街上,凯瑟琳发现德纳姆先生也在身旁,感到甚是惊讶,也许还有些许气恼。她何尝不会遐想联翩,而今晚各种朦胧梦幻的想象极需独处时光。如若她任性而为,大可飞快走过托特纳姆法院路,跳上出租车赶紧回家。她在办事处里看见的场景就像是一个梦。在那办公室里,她将斯尔太太、玛丽·达切特和克拉克顿先生比作是魔法塔上被施了魔咒的人,蜘蛛网环绕房间每一角落,四处都有巫师的法宝。比起正常世界,办公室多么冷漠虚幻!满屋子都是数不清的打字机,那三人喃喃念着咒语炮制着药剂,将纤细的蜘蛛网扔向生活的洪流,散落到窗外的街道上。

    或许她也意识到这幻想过于夸张,自然不愿与拉尔夫分享。她猜,对他来说,玛丽·达切特在打字机上敲着写给内阁部长们的传单,代表了一切真实有趣的事物。走在拥挤的街道上,看着街上一排排的路灯、亮堂堂的窗户、穿梭的人群,她将他俩从脑海中逐出。眼前的场景让她心情愉快,她几乎忘了身边还有同伴。她走得飞快,迎面而来的人群使她和拉尔夫头晕目眩。两人的身体相距甚远,但她几乎不自觉地履行起同伴的责任。

    “玛丽·达切特可真能干……她是负责人吧,我猜?”

    “是的。其他人帮不上忙……她是否改变了您的信念?”

    “哦,不,我本来就支持她们的事业。”

    “她没有说服您为他们工作吧?”

    “噢,天哪,不,我可帮不上忙。”

    两人沿着托特纳姆法院路一路走着,拉尔夫感到像是在呼呼寒风中与高耸的白杨树对话一般。

    “要不我们坐公共汽车吧?”他建议。

    凯瑟琳默许了,他们上了车,发现只有他俩在车上。

    “您是去哪个方向呢?”凯瑟琳问,汽车开始移动,她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我要去圣殿教堂。”拉尔夫回答,一时冲动随便讲了个目的地。两人坐下,公车行进,他察觉她有变化。她悲伤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林荫道,丝毫没有留意他。微风拂在他们脸上,差点儿刮走了她的帽子,她拿出一个别针固定好帽子——这小动作使得她更平易近人。啊,要是她的帽子真吹走了,使得她披头散发,从他手上接过刚捡起的帽子,那该多好!

    “这就像威尼斯。”她抬起手指指窗外解释,“我指那些机动车辆,它们车灯闪烁,开得飞快。”

    “我从没见过威尼斯,”他答,“我将威尼斯还有其他一些东西留待晚年。”

    “还有些什么呢?”她问。

    “威尼斯、印度,大概还有但丁。”

    她笑了。

    “现在就考虑晚年!如果您有机会,会执意不去威尼斯吗?”

    他没有回答,怀疑是否该一诉衷肠。他尚未想好,话语已流淌而出:

    “我从小就计划生活,以延长其期限。您瞧,我总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也是!”凯瑟琳惊叫,“但是,”她问,“为什么您定会错过些什么呢?”

    “为什么?一方面因为我穷。”拉尔夫答。“而您,我猜您每天都可以有威尼斯、印度和但丁。”

    一时间她没有作答,可没戴手套的手握着前方的扶手,脑海里思绪纷飞,其中一个想法是,这陌生的年轻人读“但丁”时,发音与她通常听到的一样,此外,她出乎意料地发现,他对生活的观感与她的极为相似。倘若她对他有更深了解,说不定会对他颇感兴趣。之前她一直把他归类为永远不想了解的人,这么一想她便沉默不语,匆匆忆起在文物室里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给半数印象锁上门闩,如同找到适合的句子后,便将原本表达不佳的文字抛诸脑后。

    “但要知道,我有‘求之而得的能力’,这并不能改变我‘求之不得的事实’。”她理不清头绪,略带迷惑地问,“例如我怎么能去印度?而且……”她的自白缘起冲动,又遽然停止。这时售票员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拉尔夫等着她往下说,可她一言不发。

    “我有话劳烦您向令尊传达。”他说,“也许您可以代为转告,或者我前来拜访。”

    “好的,敬请光临。”凯瑟琳应答。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何不能去印度。”拉尔夫眼看她要起身离去,便欲继续方才的话题。

    可她还是赶紧起身,用一贯的决断说了再见便迅速离去。拉尔夫低头一看,她站在人行道边上,宛然一个警觉威严的身影,她等着过马路,果敢迅速地走到路的另一边。这姿势、这动作自然会成为幻梦想象的一部分,但此时此刻,活生生的凯瑟琳彻底击溃了她的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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