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奥古斯都·佩勒姆对我说,‘这是年轻一代在敲门。’我回答,‘噢,年轻一代门都没敲就悄然而至了,佩勒姆先生。’这笑话不怎么好笑,是吧?他还是记在笔记本上了。”
希尔伯里先生说:“来,祝愿我们在他的作品出版之前已经撒手归天。”
这对老年夫妇在等候餐铃响起,等着女儿走进房来。炉火两旁各有一张扶手椅,两人微微蜷缩坐着注视着煤块,带着历练之人的表情,被动地静待某事发生。希尔伯里先生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块掉落炉排的煤炭上,想为它在已经烧起的炉块中选择一个有利位置。希尔伯里夫人默默注视着他,嘴唇泛起的笑容似在暗示她还想着下午发生的事情。
希尔伯里先生完成脑海里的任务,恢复蜷曲的姿态,玩弄起表链上的绿色小石头。他深邃的椭圆形眼睛凝视着火焰,表面的呆钝之下暗含乐于观察、异想天开的精神,使得他的棕色眼睛依然异常生动。可或是出于怀疑的天性,或是过于挑剔的品位令他无法满足唾手可得的奖赏,那怠懒的外表看上去几近忧郁。坐了一会儿,他似乎得出结论,这一切皆是徒劳,便叹了口气,伸出手拿起身边桌子上的一本书。门一打开他就合上书。凯瑟琳走近时,夫妻俩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精神立即为之一振。她穿着轻盈纤薄的晚礼服款款前来,显得非常年轻,看着她两人神清气爽,在她青春无知的映衬下,他俩的世故与经验变得别有价值。
“凯瑟琳,你唯一的借口就是晚餐还没备好。”希尔伯里先生说着,边放下眼镜。
“我不介意她迟到,她多么迷人呀。”希尔伯里夫人赞叹,骄傲地看着女儿。“但我不喜欢你那么晚还上街,凯瑟琳,”她问,“你坐出租车了吧?”
这时用人宣布晚餐准备好了,希尔伯里先生让妻子把手搭在他臂弯上,领着她下楼。一家三口身穿晚餐礼服,与装饰漂亮的餐桌相得益彰。桌子上没铺桌布,瓷碟在闪亮的褐色木桌上映出深蓝色光芒。中间有一碗菊花,红褐色和黄色相间,其中一支洁净纯白,花朵如此新鲜,细细的花瓣向后弯曲成一个结实的白球。周围的墙壁上,三位维多利亚时期著名作家的头像伴着他们的晚宴,画像下粘贴了一堆小纸条,伟大作家的笔迹以此为证,他是“您的真诚的亲切的永远的谁谁谁”。父女两人本来挺高兴能静静进餐,不时发表短短几句仆人理解不了的隐晦评论。可沉寂会令希尔伯里夫人郁闷,她完全不在意女佣的存在,经常跟她们聊上几句,还会询问她们是否同意她的意见。这会儿,她正喊着她们瞧瞧房间是否比平常昏暗,让她们把所有灯都开了。
“这可好多了。”她感叹,“你知道吗,凯瑟琳,那可笑的笨蛋过来和我喝茶了?噢,我多么需要你啊!他一直想说些警句,我当时可紧张了,真是屏息以待,结果我把茶给洒了——他就此说了句警句!”
“哪个可笑的笨蛋?”凯瑟琳问父亲。
“我认识的傻蛋里只有一个喜欢生造警句,当然是奥古斯都·佩勒姆。”希尔伯里夫人答。
“幸亏我出去了。”
“可怜的奥古斯都!”希尔伯里夫人感慨,“我们待他太过分了。要知道,他对他烦人的老母亲可真是忠诚。”
“那仅仅因为她是他母亲。任何与他相关的人……”
“不,不,凯瑟琳,太糟糕了。那太————我要用的词是,特雷佛,那种长长的与拉丁语有关的词————你和凯瑟琳懂得的那种……”
希尔伯里先生建议她用“愤世嫉俗”。
“好吧,这词挺好的。女孩子吧,不需要上大学,可是得知书识礼。能引用这些小典故让人觉得很气派,还能优雅地衔接到下一个话题。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你当时不在,凯瑟琳,我居然要问奥古斯都,哈姆雷特爱上的那位女士叫什么名字,天知道他要在日记里怎么写我。”
“我希望……”凯瑟琳突然说,语气浮躁激烈,可旋即停了下来。母亲总鼓励她快速感受、快速思考,但她想起父亲也在场,正认真聆听。
“你希望什么?”他看她停顿了一下,便追问。
他时常令她惊讶,让她不经意敞露心声;两人继续讨论,希尔伯里夫人则自顾自沉思。
“我希望妈妈不是位名人。今天我出去喝茶,人们要跟我谈论诗歌。”
“他们一定以为你也满怀诗意,对吧?”
希尔伯里夫人立即问:“凯瑟琳,谁要和你讨论诗歌?”凯瑟琳决心跟父母谈谈她在妇女参政权办公室的见闻。
“他们在罗素广场一幢老房子的顶部有间办事处,我从没见过那么奇怪的人。那位先生发现我和外祖父的关系,便要和我聊聊诗歌。连玛丽·达切特在那气氛中也与平时不同。”
“是的,办公室的氛围对人的精神很不好。”希尔伯里先生点评。
“我可不记得以前妈妈住在罗素广场的时候,那儿有什么办事处。”希尔伯里夫人沉思,“我无法想象把那些高贵宽敞的大房间改造成促狭气闷的选举权办公室。不过,要是办事员也读诗,想必人还是不错。”
“不,他们读诗的方式跟我们不一样。”凯瑟琳坚持。
“但想想他们读着你外祖父的诗歌,而不是从早到晚填着些可怕的小表格,那还是挺好的。”希尔伯里夫人固执己见。她对办公室的概念源于偶尔到银行办事,在将钞票放进钱包的瞬间从柜台瞥到的景象。
“无论如何,好在他们没把凯瑟琳变成信众,那样可不成。”希尔伯里先生表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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