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风雷前兆

小龙再三暗讽明示要习武修练，弗雅又一再帮忙敲边鼓的情形下恋恋不舍地兴辞，还一付“谈未尽兴，明天再来”的架式，让波赛冬结结实实体验了一回“成长的烦恼”。

    大公殿下清俊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柔声说道：“有劳久候。这处正厅不常使用，颇是清冷，倒让琼先生见笑了。”

    坐在这间陈设简洁的客厅里，琼颇有些坐立不安。生着硬茧的手掌握着座椅扶手上细滑的青藤缠丝，看着座旁圆形酸枝雕花高几白云石镶面的天然花纹，想说虽然是一国之主，这住处家具摆设也都挺平常的，不见有贴金镶钻华丽辉煌；那清雪院、木叶苑也去了几次，那可是夏维雅王子的宅院，也和这里一样“寒酸”——琼当然看得出这些摆设高级精致，但是，也不见得怎样华丽，和一国王子、大公的身份相比，未免要差了点儿。总之，琼发现，以前看来高不可攀的高贵家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奢华富贵——要让前猎户理解有钱的富豪和真正世家贵族间的区别，短短一年时间还是不很够的。

    文件不算太长，字迹齐整，是那个总管修的漂亮字体，不过梅亚静怀疑这方案并不是修提出来的。他见过那个龙，很精明很能干，但也只是买进卖出、帐目管理上有些经验而已，这样庞大的重建计划，涉入投资这么大，还牵到整个伊甸园的未来发展，绝不是那个龙弄得出来的。只有那个银发翼龙的气魄……

    波赛冬愣了半天神，消化完弗雅的说话，点点头站起身：“喔，他们在哪里？”

    半个时辰后，信写好了，俞骊也回来了，带给青舆图候一张折做三折的素笺。只看侍从碧目中闪动的芒彩，青舆图候就止不住背脊上阴凉的感觉。接过未封缄的素笺展开，不妙的感觉就化做无奈苦笑。

    “是啊——”俞骊一脸理直气壮，拖长着声音回答，眼见主君露出难以置信地的表情，诡笑道，“不过，最后一句是我加的。”

    这天中午，来自雅达克的信使，给青舆图候君送来夏维雅王所写，措辞极为严厉的申斥书信。单看这封信，便是使者同时取出毒药白绫来，青舆图候都不会有丝毫惊异。当然，非常幸运的，信使并没有拿出那些可怕的东西。

    青舆图候喟然长叹，松一口气。

    琼十分紧张。虽说年初稽核定税的时候，琼曾经见过大公殿下，近来又有机会多次面见雪叶岩阁下，但是，那几次见面他都不是主角，两位大龙物的关注重点也完全不在他身上，与今天的情形全然不同。

    “唔……”梅亚静想起一事，“昨天听波赛冬那小龙说，伊甸园大批存货被毁，酒场又被炸了，酿新酒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事，会不会影响到伊甸园的正常经营啊？”

    这一次是红长老打破沉寂，说道：“上次海泉眼无故变做一潭死水，就全赖伊甸园亚当先生和波赛冬先生的帮忙，才未形成不良影响。也正是那一次，我们有幸见识到魔法那样神奇的功夫。这次又是亚当先生及其侍卫提出此事……嗯，前些天听说又有千剑池神器出世，冒险者中和米兰、卢茵塔都有流传，似乎也与亚当先生有关。看来那位先生对三大奇地的研究，已经远胜历代专家学者了。”

    夏维雅新任圣龙师就职仪式的次日，青舆图候并没能赴雪叶岩下午茶的约。

    雪叶岩沏好茶，恭而敬之地逐一奉给各位长老，自己取了最后一杯，坐回座位。老头们纷纷端起茶杯，嗅着清幽的茶香，俱是精神一振。略一品啜，无不欢喜赞叹。雪叶岩自是微笑逊谢，一时宾主皆欢，气氛好得不得了。

    ——若干日之前，凯前圣龙师曾向那日当值的青长老报告，雪叶岩向他透露此次夏维雅王遣使出访彩虹郡的原因，竟是因为七殿“阵法”被破坏，造成“青殿能量泄露”，影响七殿范围内的能量聚集，长此下去，彩虹七殿会慢慢变成一家普通的养成院。

    梅亚静心里想着，口里忍不住说出来：“只怕不那么容易。是亚当先生的意思吗？他的身体怎样了，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一般来说，有过情侣关系的龙们的小龙，各自成熟独立之后，若有机会结识，建立某种关系——无论是政务公事、生意往来还是纯粹私情都包括在内，就是所谓的“世交”。紫长老当然会有他的世交。问题是，以紫长老如今将近八百岁的年纪，他的世交是会“年轻的先生”？从龙的寿命和生命活跃的年限来讲，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紫长老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的监护者，那绝对是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呢。

    今天，琼奉了梅菲斯特先生的吩咐，来与卢茵塔大公梅亚静殿下商谈重建忘忧酒场一事——这样重大的谈判，那翼龙竟给他这从商经验不足一年的前猎户以全权，与本国的国主大公对等相谈，琼哪有可能不紧张！一年前他还只是山间的猎户，何曾想到会有坐在卢茵塔大公殿下行馆客厅里的日子？

    对于有梅菲斯特的伊甸园，梅亚静永远没办法减少关注。听到琼来“请示”重建忘忧酒场之事，便同意了接见，还让龙将酒场管事带到客厅正厅。不过到底身份差距比较大，也没必要过于郑重，梅亚静没有特意更换正式的礼服，仍是家常袍子，一路翻着和禀见帖子一起递进来的《忘忧酒场重建方案》，一路走出来。

    值班龙拍拍额头，笑道：“喔，差点儿忘了！他叫汨螺，是图灵龙。”

    雷诺王子追求波赛冬果然是不遗余力。那样巨额的赔偿费用，昨天才刚谈妥，今天就亲自把汇票送了过来。说什么“亚当先生有恙，不敢打扰，所以请波赛冬先生查收”，其实谁都知道，他根本是存心找机会来见小龙的。要不怎么不送去圣龙师院雪叶岩阁下那边？雪叶岩也是伊甸园的正牌股东么。

    想到雪叶岩阁下当年从王宫出来，搬入雅达克官邸，开府建衙，坐上特战军副统领宝座的时候，也不过比如今的自己年长十来岁，这些事便全要独力应付，怎么不让小龙倾心敬佩，深刻认识到监护者阁下的厉害。

    想到那位新任的圣龙师阁下，青舆图候的笑容渐淡。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最是让龙头疼了。他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搞懂那位阁下的怪癖，也不知这次会不会又给自己一个意外。青舆图候摇一摇头，不再猜想雪叶岩的反应，继续低头写他给夏维雅王的“谢罪信”。

    那刁难美龙的无良属下笑嘻嘻道：“我问他找长老什么事，他不肯痛快讲，吱吱唔唔说什么‘私事’，我自然就要问他与长老是什么关系喽。他想了半天，才说是世交的。哎呀，我跟了长老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知道你有这样年轻漂亮的世交呢！嗯，长老，你看你现在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把他带来你见见？顺便帮我吹吹风嘛，嘻！”

    可是，酿酒这个东西是需要时间的。想到忘忧酒场整个陈酿区给爆烈石轰塌，所有存货毁于一旦，波赛冬就头大如斗——还好今天梅菲斯特先生主动想起召集修他们商议，大概用不到自己再去头疼了。

    其实从出事之后，波赛冬就已经在考虑如何处理此次事件对伊甸园的不利影响了。其中长期供货合约最是让龙发愁。彩虹郡这边，修一样有签合约出去，和雅达克一样，多是些大的联号酒店客栈之类，每一二个月数百千来瓶那种，一旦失期，影响到下家的生意，就算付赔偿金，也可能会失掉客户。唯一真正的解决方法，就是尽快恢复供货。

    “我曾令侍从查过紫殿的记录。”雪叶岩淡淡说道，“除非七殿另有不公开的信息，否则亚当先生应当不是在彩虹七殿变身成年的。”

    前些天收到雅达克分店的消息，还在路上的运货队已与分店联系上，沿途会经过的城镇警备队也都有打点，应可平安顺利送达。分店还在继续营业，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不过酒场出事，就这一批酒和雅达克分店不多的库存，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以分店现在的销售情况，至多只能再支撑半个月。

    理智告诉梅亚静伊甸园将酒场自三不管的忘忧之地全面迁入卢茵塔，未见得是对公国有何特殊好感，存心送便宜给他。常年为酒场工作的卢茵塔龙多了，日后圣贤集团或其它什么势力再要针对伊甸园进行什么暴力破坏活动，经济生命上的损失，也会分摊到公国份上。

    俞骊上前拿起信来看，一边看心中一边啧啧赞叹——真是过瘾啊！能这样大骂君上……俞骊把信从头到尾反复读了三遍，正要再读第四遍时，被主君冷冷的声音惊醒：“看够了没？你这混蛋若真这么喜欢这种文风，改天我写十篇八篇给你！现在你给我滚去彩虹七殿，把这信送去给雪叶岩圣龙师阁下过目！”

    这些天来，七殿长老们不止一次秘密开会讨论，本想找个适当机会与雪叶岩认真详谈，不想接着就出了雪叶岩于大庭广众下被掳那样的乌龙事，还失踪了足足三天才再出现，简直是乱七八糟，现在的年轻龙啊……（摇头）

    紫长老一直很奇怪，这样多年了，典藏室居然还没有装满。当年他还年轻的时候，曾经下去过，只觉得整间典藏室仿佛无边无际，有时明明已经到了尽头，一个转身下来，又都是不见尽头的档案架。曾经有段时间，他近乎痴迷地在典藏室中探索，妄想将所有档案都看一遍——当然不是全部内容，只是封面的姓名、孵化日期、变身日期等等的摘要页而已。可是他到底没能看完。他渐渐老了，体力衰退，也愈渐怠懈，已经很多年没有再下去典藏室了。

    今天，从新任圣龙师的下午茶茶会回来，紫长老把当时在殿里的十来个年轻（这是从紫长老的角度讲，其实也都四五百岁了）记录员召集起来，除了留下一个在上面值班外，其他全打发到典藏室去，查找名叫“亚当”的龙的记录。全部档案都过一遍显然不现实，而且也没必要，那位亚当先生至多三百来岁，甚至更年轻些。为了保险起见，紫长老交待年轻记录员们把时限扩展到五百年。

    把年轻龙们打发去干活儿，紫长老舒展一下发酸发僵的躯体，叹息一声，歪在办公室的靠榻上，闭着眼睛琢磨这个事，渐渐地有些迷糊。然后，轻轻的敲门声把他惊起。

    青舆图候一震，瞪着亲信侍从：“雪叶岩真这么说！”

    俞骊缩缩头颈，答应一声，赶紧溜出门去。身后，青舆图候抬起头，脸上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伊甸园这样做的原因，梅亚静也可以想象。

    整个方案，根本就是把伊甸园整个生产酿制部分全部移置进卢茵塔，将之正式置于公国的行政势力范围之内。不象原先在忘忧之地，名义上属卢茵塔管辖，其实公国根本无法对酒场有效干涉。照这样重建起来的酒场，受卢茵塔的影响势必大大加强，伊甸园这个显然极有潜力的“利税大户”对公国的依托将更加紧密，还可让整个贫瘠山村生活水平极大好转。总体来说，伊甸园这样做，对卢茵塔很有好处。

    雪叶岩的叙述与当日凯告诉青长老的内容完全契合，与其他长老所知也基本相符。显然，无论是凯还是青长老，在这样重大事情的转述上，都十分谨慎小心，不敢有什么走样。

    弗雅笑笑。

    雪叶岩心中叹息，苦笑说道：“不错。前些天我到卡甫特城，亚当派翼龙带了据说取自千剑池的六柄刀剑给我，要我替他转送他的朋友和梅亚静大公。现在还有几把留在我手上。之后他又去了创神山，若非这边发现有可疑的龙窥探忘忧酒场，催着他回来，大概三大奇地全都会被他翻过来吧。”

    不过，雪叶岩接替凯做圣龙师，对这件事的调查倒是大有好处。以雪叶岩在夏维雅王国的身份权势，肯放弃一切加入彩虹七殿，也算难能可贵，这么看来，雪叶岩倒也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不是全然一味胡闹。也知道事情轻重，这不是正式就职的第二天就把自己等长老都请过来了？至于说和那个怪里怪气的翼龙纠缠不清，年轻龙嘛……

    看来这家伙以前在雅达克压抑得可以。青舆图候从来没想过终年冷硬得冰山也似的前特战军副统领阁下，也有这样整蛊做怪的恶搞资质，会与自己开这种玩笑！摇头感慨一回，青舆图候放下素笺，把刚写好的信递给俞骊：“呐，给点意见。”

    ※※※

    终于送走了卡特，波赛冬抹把冷汗，坐倒在椅子上，对着弗雅的微笑，苦着脸道：“我现在才知道阁下的厉害。和监护者阁下相比，我委实还差得远呢！”

    到底不是一般小龙，从正厅到修、安迪所在偏厅的短短路程，已足够波赛冬调整好自己，暂时将麻烦的雷诺王子赶出脑海，心思回到伊甸园的事情上来。

    俞骊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道：“我看没问题。”

    琼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野蛮龙就是野蛮龙！不过梅菲斯特先生说了，等过些天亚当先生身体恢复了，他会去雷诺大陆，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免得新酒场建起来，他们再来捣乱。”

    文件内容相当周全，整个工程安排、开支预算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说是“重建”方案，实际上伊甸园计划在忘忧之地边缘购买山地，大面积兴建酒窖和库房，而完全放弃了原在忘忧之地中的酒场。计划中选定的酒场新址是一处靠近水源的山村。该村百多个居民，靠打猎和垦荒为生。伊甸园提出将整个村落已开垦的山田和周遭一大片未开垦林地买下，全村龙等都可进入酒场工作——不仅仅是前期的修建工程，酒场建好后伊甸园仍将继续雇佣这些龙，让他们改造山田、种植忘忧果，以及其他可以酿酒的果树。当然，伊甸园也保证会很好地控制忘忧果的蔓延，不会形成忘忧之地那样遍地毒物毒草的死地。另外，伊甸园现在东方行的分装作坊也会移过去……

    “你去死！”青舆图候大喝一声，情丝激射而出，缠向可恶侍从的脖颈。

    忘忧酒场被炸之后，亚当昏迷不醒，梅菲斯特那翼龙除了亚当完全不理它事，雪叶岩阁下又被他弄得失踪，再加上彩虹郡的店铺被砸，无龙主事下，是修那个掌柜拿主意，请波赛冬调动夏维雅骑士帮忙，将伊甸园在东方行仓库的所有存货一次过运往赫伯，再从赫伯委托有实力的冒险者护卫队送往雅达克分店。彩虹郡这边雷诺龙势力可及的范围内，伊甸园的店铺和酒场全面歇业，以避免更多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