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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水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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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匆匆赶上去,管事的却没等他接应,款款下了车左右环视着。“你怎么来了?空气不好,先回里面……”

    好奇心再难遏制,杰罗姆挠挠头问:“说句话行不行?我脑子一时绕不过弯……你不觉得整件事都很荒唐吗?!”

    “无心之失,抱歉。你自己说过,囚禁你的坏人……还是男巫?经常找人来奚落你,为什么要这样?”杰罗姆问。

    “言语无味,心跳缺乏韵律,还自以为是。”她自言自语,转而用微带恙怒的声调说,“别否认,陌生人,你们全都认识‘他’!那囚禁我的坏家伙!高高在上,自私盲目,时不时派些人来嘲弄落难的囚徒……好吧,”认命般叹息着,对方低声道,“继续说,我一直醒着。”

    “天呐!就不能稍微放下两秒钟嘲弄人的热情,让我好好吃完这一块?我赞成向你颁发‘年度最难缠主顾奖’,作为不体恤人的家伙堪称出类拔萃——”突然停止说话和咀嚼,忙乱中侧身翻找着什么,不过马上又安静下来,捏着鼻尖严阵以待——无疑是感冒没好利落,正勉力抑制打喷嚏的欲望。半天才长舒一口气,见她无力地拿手扇扇,样子显著在说“好险好险”,杰罗姆差点忍不住笑。

    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律令没将自己直接拿下,对面这家伙可不是来叙旧的。座椅倒翻,杰罗姆打个滚豁然立起,立即回敬他一道“沉默律令”……眼看结实命中,对方法术却片刻无休,免去咒语这道工序照样施展自如,显然受过“沉默施法”特训!

    心中不满,表面上自个却是理亏的一方,杰罗姆想起介绍人威瑟林,或许他能提供更有说服力的观点?

    脸颊埋进臂弯,对方闷着头半天,含含糊糊地说:“客人想听乏味的小故事,我真有一两个。‘冷酷男巫的鸟笼’怎样?‘笼子里的水妖精’呢?抱歉,我都忘记向你推荐纪念品——碰巧有几颗水妖精的眼泪,送给异性再合适不过,要是够吝啬,七五折勉强能接受……”

    正走神的功夫,只见对方用力背转身,肩膀微微抽|动,还拿手背轻擦眼尾,耳畔同时捕捉到大颗水点坠落的“吧嗒”轻响。森特先生马上左右环顾,“是我听错吗?怎么好像……刚有人掉了两滴眼泪似的?我意思是,呃……”他低声嘟哝着,“泪珠能有这么大个儿!?”

    男人笃定地说:“既然做不了主,叫管事的来跟管事的谈。”

    有意无意提高声音,站在这种人跟前,森特先生突然有点找不着回声的感觉。面相极粗犷,深陷的双目被两道浓眉压得很低,发色可能天生接近灰褐,找不到判断年龄的依据,表情处于狂暴和过度沉静之间,很难判断会朝哪个方向发展。男人低头撇他一眼,“在听。”

    弗格森特意翻看三具尸首的左耳,“全烧掉。”简单下令后,他在洗手池边若无其事地说:“也是我们的人。至少曾经是。”

    杰罗姆才不关心有没有分寸,比对个人档案中的体貌特征,讨厌的壮汉根本不在失踪人员之列,身份不明,搞不懂一伙烂人干嘛对他俯首帖耳。“我有不详的预感,好像咱们翻的是一副旧棺木,脚底下埋着不少骨骸。”他眼神闪烁,跟弗格森对视一下,“宁肯找来路正经的现役兵,也不该打搅那些生死不明的,带来霉运可就得不偿失。”

    她没好气地回答。“眼泪,自然是。离开故乡的水妖精干涸前能挤出不少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只跟正确的人相处与谈话,同发牢骚的访客交流容易造成精神痛苦,有助于增进眼泪的产量。”探头瞧瞧藤椅下面,“真得多谢你,今天的定额快要提前完成啦。等‘他’回来,兴许我能多休息一会儿。”对方小声道,“既然没得选,也请你说说自己的问题,这还有几滴泪没用上。”

    “凶手”就躺在受害者旁边,医疗单位的霍格人拿小镊子掀开其中一人的上唇。“显著的兽化特征。看犬齿的排布,口腔与颌骨的变异至少进入了第三期。照血检结果推测,”霍格人钥匙孔般的瞳仁快速闪烁一下,“他感染‘变狼狂’至少半年以上,曾服用超量抑制突变药物,骨骼脏器有滥用强壮剂(类固醇)的早期征兆。从体内的寄生虫取样看,此人食用生肉时间已经不短,体表外伤更像酷刑所致,明显的开颅手术痕迹,活着时智力水平相当有限。”

    即使搞到底仍旧冲着钱,必须承认,“紫水晶”为舞台布景花费不小心思。更吸引人的自然是对面演独角戏的女子,他心里考虑着,假如跟对方照面当真明码标价,自己能按捺住窥探欲望、仅仅一走了之吗?倒不如配合一下,等她自个露出破绽,也免得产生什么遗憾。

    “别着急走,再坐一会儿也不迟……”屋里传来桌椅挪动声,威瑟林隔着窗口提高声音道,“洛芙,来送送爱德华叔叔。”

    “老实说,相当一般。”冷淡地斜眼瞄他一下,她似乎没听见这评语,只将长发从左肩甩到右肩,咬着胡萝嚼得满口生津。杰罗姆再补充一句,“不过生气时很有特色,你来扮水妖精再合适不过。忘了说,我也特喜欢胡萝卜。不过,嚼得太厉害打喷嚏时会很麻烦。”

    终于赏脸瞟他一眼,对方貌似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最后才缓缓地说:“怎么叫荒唐?有合理的解释,你才能安心离开这扇门、把失去自由的可怜人抛诸脑后?最奇怪的一点是,你们这些来诉苦的都觉着有莫大委屈,却从不关心别人的死活。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

    对方依旧没反应,无声半跪起身,探手朝下拨弄一气,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嘴里还不自觉点着数。“六、七、八……八!”颓然坐回藤椅中,她看着是不高兴,却还不到悲切的程度。“唉!”

    森特先生不快地发现,这家伙眼光片刻不离新来的马车,显然对管事的有些想法。心说跟我玩这套,你小子倒霉的时候还在后头!“助理,和副手谈谈化粪池的事儿。”丢下句阴凉话转身便走,回到车厢狠拉上窗帘,“回家!”马鞭一响,周遭的浓雾缓缓流动起来。

    回到车厢狠拉上窗帘,“回家!”马鞭一响,周遭的浓雾缓缓流动起来。

    再没工夫留意少女的娇笑,杰罗姆估计跟顶头上司碰面在所难免,最少该挤出点笑脸来。果不其然,房门一开,当先之人是位白肤灰眼的高智种。

    莎乐美两手掐腰,荷叶裙衬她的好身材再合适不过,不知怎么,一瞧见她夏天都像提前了几周。“我回来拿皮包,你的‘私人助理’跟我讲,”绿眼睛直盯着他,“某人在码头‘看货’。今天有秘密活动?”

    肩背披着如瀑长发,探手拨弄下面的琉璃球,她半心半意瞧着窗外——雨燕正追逐低空扑翼的小飞虫,泛着飞沫的海水不断涌上滩头,天色变作半透明的灰。“令人激赏的自信,我得好好考虑怎么才能跟上——”不等说完这句,空中滑翔的鸟儿眨眼四散纷飞,一声凄厉嘶鸣传来,让她转瞬变了颜色,“你必须得走了……就现在!”

    坐上马车仍止不住胡思乱想,原本就紧张焦躁,稍一放松再禁不住阵阵疲劳感的侵袭,很快陷入了昏沉境地。切实睡着以前,他仿佛听见连串清脆的撞击声,海风一吹,有流絮般的发丝争相拂过耳畔。

    “再用不了多久,我保证。”话虽如此,杰罗姆心里却很怀疑,将来还有没有顺利脱身的一天。俯身饱尝那甜蜜樱唇,她极灵巧的舌头舒卷自如,令人顿生许多遐思。说些寻常琐事,像陷入舒适的梦游状态补了一觉,马车只在家门口稍停片刻,杰罗姆进屋取大包脏衣服,让老婆带回住处好好浆洗。旅店大堂的工作人员频频侧目,有钱住最好的套房、竟舍不得请人洗衣,真是罕见的怪癖。

    “这样讲真贴心,特别叫人感动。怎么想出来的?”

    听她讲得声情并茂,酸涩口吻令人不敢轻言否定,森特先生只觉脑子轻微卡壳,期期艾艾地说:“是这样啊……真合理的解释。先请求你的谅解,这要求听起来实在无礼:据说水妖精极其美貌,意志不坚的男性看一眼都会丧失视力,有些笨蛋直接把命丢了。虽说长大后挺市侩,我小时候也有过突发奇想。您能否稍微靠近点,令我有幸一睹芳容,倘若侥幸不死,愿为您修筑一座大理石雕像,意下如何?”

    “少安慰我,你来这就是个错误。”抽出条手帕备用,顺便拿起第二根胡萝卜条,她继续脆生生地说,“戒心太重怎么努力也没法开导。心里打了死扣,别人哪解得开?不习惯说实话的人我天天见,还真有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的,到最后还不是害苦了自己?”

    对方可有可无地偏偏头,“果然,”右手沿耳轮滑动,她无意识整理着鬓发,下巴搁在膝头上说,“‘他’的朋友尽是些粗鲁的家伙。”

    看他们转眼各干各的,杰罗姆对高大男人说:“威瑟林介绍我来的,他说你们是可靠的武力,他说我可以找你谈。不多考虑考虑?”

    “那人似乎叫你呢。”她眉头皱起来,捂着嘴道,“真的空气好差。我在车里等,待会儿有些话要说。”讲完就钻进去不见了。

    两眼呆望窗外,杰罗姆动身赶往桥上威瑟林的居所,门口正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难道有其他客人先来一步?低头进门,小院里蹲着个年轻姑娘,看岁数是大叔的女儿没错。身段娇小、个头不高,体态却很轻盈,乍看相貌中等偏上,笑起来立刻大变样: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唇和笑纹清晰到夺目的地步,跟细瘦脸庞极般配,有一见难忘的效果。迎面撞上清甜的笑靥,森特先生心情改善不少,难怪大叔总说家人如何如何,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换了谁也会百般娇宠。

    弗格森捧起凉水洗把脸,出口气道:“你应当最清楚不过。协会对兽化人的作战效能搞过专项研究,还做了两次大规模野外试验,当时恶魔已经蠢蠢欲动,试验周期很短,投入实战才是目的。”杰罗姆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弗格森也不理他,顾自说,“先期测试效果相当理想,服役的高地佣兵两成自愿感染为兽化人,半年内可通过解毒血清恢复正常。反正是卖命,半年就赚够一辈子的花销,等他们四十岁才会意识到这样做的代价。不过,亡命之徒能活到三十五已捞够了本钱,比起酒精中毒死在阴沟里,后遗症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来跟管事的讲话。”靠近一看,男人身上的肌肉像一块块卵石,旧皮装袖口领口被紧紧箍住,背三角肌与后颈相连,让人生出想掐死他却无从下手的感觉,颈侧血管都能数出脉搏来。“就是你吧?”

    水手的呼喝声引起他的注意,今早第一艘货船劈开雾气,稳稳当当靠了岸,因超载吃水很深,搬下来的是陶器、食糖跟大宗菜油。敢在浓雾中穿行仅仅利欲熏心还不够,船上必定有个厉害舵手,挖沙船就在附近抛锚,湖区码头刚清淤不久,换作前几天,这船甚至有搁浅的危险。杰罗姆戴好口罩才出门观看,跟一般懒洋洋的苦力差别显著,搁板上下来的帮工个个虎背熊腰,动作干净利落,除非必要绝不开口。这伙人效率奇高,货物直接装上骡车一批批运走,自然都是俏销商品。水手又开始梳理缆绳,好像出发在即,还真有要钱不要命的。

    正想跟船长接洽,只见一人大踏步跨过船舷,眼光在众苦力身上扫一圈,挑出一半留在岸边。森特先生不再迟疑,此人无疑是苦役犯的首领:七尺壮躯很容易联想起神庙壁画中的狂热卫士,往人丛中一站,杰罗姆这样的必须可劲儿抬头、才能瞧见人家的下巴。

    森特先生抽出资料端详几眼,看得不住摇头。“长戟”本是野战军大规模整编时抽出来的独立中队,执行的任务明显见不得光,报告书给涂得半黑半白,人名地名、单位番号、行动日期都无法辨认。剩余部分说:这伙人被派到某内陆城镇搞野练,实则配合密探调查当地发生的“特殊状况”,执行任务中遭“不可抗力”影响,发生了导致平民伤亡的重大失误。上级虽未追究责任,队伍中一小半人主动要求自我流放,另一半则回归原始编制,重写履历表,只当此事没发生过。

    森特先生把握十足地笑起来,“又一次!我可不是容易蒙骗的!让我猜猜:男巫来查看爱吃萝卜的水妖精,对了,还有妖精的玻璃球。”这一位频频摇头,“哎呀呀,我建议他骑一条龙出现增强气氛。”

    “两种机制:有条件的小规模作战,先向敌后投放‘毒饵’,狂暴狼人被化学物驱动,打起来不死不休,对付地狱犬之类的生猛怪物棋逢对手。要么在开阔地作战,架起几台‘老熨斗’,开机后摆成倒三角形状,波束墙会引发剧烈灼痛,调整发射方向,就等于几条无形皮鞭。这套方案风险不小,只停留在设想阶段,来不及进行实战演练。”见他没再言语,弗格森想想说,“大部分兽化佣兵被送到通天塔应急,石灰岩要塞只得到一小队样品。两线作战,临近撤离时情况很乱,通天塔的佣兵队伍负责殿后,再没得到更多消息。”

    嘴上如是说,脚下却慢慢吞吞,刚触到门把手,杰罗姆禁不住回头多看一眼——大半身蜷坐在贝壳状椅子里,长发乌亮,像蒙着水雾散射的眩光;颈项与赤足肤白胜雪,曲线曼妙如工笔勾勒,坐姿任性惬意,自有难以言传的韵致。阳台边光线虽强,模样反而看不真切,想来配得起娴静风致的女子容貌总差不到哪去。

    “哪个出的主意?……不是骗你学琴的推销员吧?”杰罗姆问。

    主动坐到他身边,热乎乎的掌心按在手背上,莎乐美平静地说:“我就想知道三件事,你保证完全坦诚地回答,其他一律既往不咎。”虽然心虚得很,森特先生仍立时答应下来,看她架势,若此刻语焉不详、或撒谎被识破,自己休想再有好日子过。绿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嘴唇微启,“你跟我说,这事是不是相当棘手、真正没别的法子?”

    痛快得不可思议,森特先生反有点不能肯定,这伙人莫不是穷疯了吧?弗格森没回来,苦役犯有无真实本领、能否保守秘密尚不清楚,试用期指不定有多长,最后还得请示上级……脸上稍显迟疑,没等他张嘴,对方却先接过话头。男人宽阔胸膛大力扩张,肺部充气,瞑目片刻道:“你身上有犹豫。锋口间容不得半点犹豫。我说‘不’。”众苦力马上达成一致,纷纷摇头,可谓全票否决。森特先生哭笑不得,原来民主只是走走过场,最后还得老大说了算。

    她慢而肯定地摇头,“照你看,我的囚笼有多大?除了‘外头’可望不可即的‘自由’,再加若干对生活的想象,剩下的千篇一律。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么问,”声音变得十分冷淡,“我应当要求一只水族箱,被禁锢的日子里禁锢其他小可怜‘解闷’,蛮不错的建议。”再次转身“滴嗒”两声,她撩起长发换个姿势,“你干得不坏,听你出声就让我心里窒闷,用不着使劲挤,眼泪也比较顺畅了。”

    屋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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