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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情到浓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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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的时候,只是礼貌地笑一笑,然后彼此擦肩而过,不再回头。

    梁山伯因为思念过度,再加上当初被马家人殴打的伤势发作,多重原因下积劳成疾,眼看就要病入膏肓。王先生转交的那一份信,是梁山伯强撑着病体所写下的,信纸上甚至还有他咳出的点点血花,是名副其实的泣血之书!

    但是,在花轿之前开道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俨然是一派英姿勃发的马文才。那么,是祝英台真的从了,真的和梁山伯分手了吗?

    这一切,都要拜那位出主意的王先生所赐。翁闪华当初选择“智慧”作为助缘,果然一点都没错,这样的结果,真的没有费她一分力气。

    “娘,是收货的人上门了么?”看着婆婆收拾着绣品,祝英台急忙放下自己的活计,想要上去帮忙。

    床上,祝英台倔强地摇了摇头,然后把脸转向床内侧。

    现在的日子自然不能够和以前相比,因为不管梁山伯还是祝英台,都是不能随便曝光的。

    翁闪华端着食盘,侍候在床边。

    夫妻俩开始陷入了冷战,他们之间再没有共同语言了。就连一心想要拆散梁祝的翁闪华都不由感到疑惑,那一对曾能为了对方而慨然赴死的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变得像现在一样形同路人呢?

    祝英台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想把手挣脱出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任由马文才一点点地为自己抹拭着双手。

    另一个版本,说是马文才离家出走,于外地与贫家女子成婚,直到晚年才回归故里,留有“清白墓”和“清白碑”存世。

    听到这句话,祝英台的脸不由一红。以前刚开始学女红的时候,因为还有点兴趣,所以做得还算勤奋的。而近来她越来越感到无聊,渐渐懈怠了下来,进度也就自然慢了。

    最终,小俩口的争论不了了之,夫妻俩之间虽然还没有闹翻,但明显已是同床异梦。

    祝英台拿出马文才所赠的珠翠,想兑换成银钱给梁母抓药,但梁山伯竟当着她的面,将这些“嗟来之物”统统扔出了门外。祝英台这次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捡回了那些东西。

    “我确实没空理你。”翁闪华坐到黎萍身边,“因为我要全心全意地去爱他了。”

    祝英台是个千金大小姐,她从来没有下地里干过活,也没有上山砍过柴,就算外出求学,过得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在她的认知中,生活就是轻松写意的吟诗作赋,填词撰文,抚琴绘画,然后再加上爱情的卿卿我我,这就是想象的全部了。至于这样的生活是以什么支撑起来的,那就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正当主仆俩有一句没一句搭话的时候,梁母走了过来。

    “您身子不便,还是我送出吧。”

    梁山伯为了弥补家用,更是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忙话,一整天都难得见到一次人。只是,田间劳作,总要等到收成的时候才能见到效果,对于现在的局面于事无补。

    马文才和祝英台一齐叫了起来。

    第一句是:“鸳鸯本是无情鸟,无须大棒各自飞。”

    “然后,你呢?”翁闪华看着身边的黎萍笑了笑。

    “文弟……不,相公。”祝英台脸上的笑容,掩去了之前的悲怆之色,“实实在在的生活,胜过一切承诺,我们都不应该再活在幻想中了,我们无知的年轻,只够经历得起一次教训……”

    “山伯……”躺在床上的梁母,形貌枯槁。她颤颠颠地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儿子的手腕。

    而且,祝英台之所以屡屡要他去接受马文才的援助,只不过是大小姐的惰根性发作了。在梁山伯看来,祝英台想过的,只是她自己臆想中的那种卿卿我我的爱情生活,而不是打算踏踏实实,脚踩实地的做一个贤妻良母。

    梁家原本就清贫,梁山伯也算是农民出身,各种农活自然不在话下,于是一肩担负起养活一家人的任务,每天早出晚归的,忙得不亦乐乎。

    “我的能力,同样不能对实物起效,仅仅只能将某一条微不足道的因果逻辑归空而已。”翁闪华淡淡地扫了波旬一眼,“不过,也许可以对你实验看看,因为我自己也想试试效果,毕竟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文弟你真是太懂人心了,如果山伯有你这机灵的百分之一,那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祝英台美滋滋地接过玉匣。

    几乎同一时候,梁山伯以外出养病为由,和母亲一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母子“碰巧”和马文才同路。

    难!这个任务太难了!

    因为这几天回到马府,天天锦衣玉食,精心调养,所以今天的祝英台,一脸容光焕发,再不见先前的愁苦,回复了原本的绝代才女风姿。在宴席上,祝英台甫一出席,就是技惊四座,艳压全场,再和马文才一唱一和,当场将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这个形容演绎得淋漓尽致。

    所以,当来到了梁家,祝英台忽然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到了实地上的时候,她就要为无情的现实付出代价。要一个从来不管钱财账务的千金大小姐,突然对一家三餐的来源负起责任,这自然让祝英台一时懵了。偏偏梁山伯又是一个不懂体贴的榆木疙瘩,只会将祝英台的种种不习惯,视作是大小姐的惰根性。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还可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呢?

    婚姻不是沙上之堡,云上之城,任何婚姻生活归根结底,都是柴米油盐的计较。祝英台也许将爱情想得太美好太伟大了,毕竟这是她的初恋,没有经过任何现实的磨砺,所以,第三句话就在她身上验证了。

    这一次的任务其实并没有硬性限定时间,之前只是因为翁闪华估错了情况,所以才闹得陷入了紧急境地。现在梁祝两人算是真真正正的相亲相爱了,任务仅仅不过是才刚刚开始,以后要怎么去拆散他们,还得慢慢磨下去。

    小俩口之间的争论,到了最后当然是毫无结果的。梁山伯的木头脑袋自然是“百毒不侵”,但祝英台本身的夸夸其谈在事实面前,也同样站不住脚。

    虽说小俩口的争执,不像寻常农夫愚妇那样通街谩骂,闹得街坊邻居无一不闻,但争执就是争执,再文雅的形式,都改变不了夫妻间意见相左的事实。

    当然,也不可能抱着懒人的想法,等这两人百年之后被自然的生老病死分开,再说那样也不算分手。不过,现在翁闪华的时间确实是宽裕了很多。

    第二天,正好马文才差人前来报信,说是因为近来政绩显著,故朝廷特设庆功宴,就在数日之后。届时宰相谢安也将亲自到贺,席间更有赏赐夫人的礼物,所以祝英台不可不出席。

    “英台……”梁母的目光望向祝英台。

    马祝大婚三日之后,朝廷的征召令就已传下,国家急需英才,召三贤士入朝为官。依前议定的,因为“祝家公子”已“病故”,自然不能应征入朝,而梁山伯“重疾未愈”,也不能起行。所以,最后只有马文才一个人,携着新婚妻子,一同赴京应命。

    “大哥!这可不是说笑!”马文才连连摇头,“当初你们经历了一番苦难,才有今天的结果,怎么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结果劳燕分飞了!?”

    那找梁山伯呢?就那块不知变通的木头疙瘩,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他以前可以对祝兄若即若离,现在也可以对祝妹妹死心塌地,就是一个只认死理的主。而且,现在就算想从他那里入手,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难道劝说他再写一封信,声明之前的话只是玩笑?那样只会让祝英台直接一头撞死,也同样达不到心平气和,无病无伤分手的要求。

    “小姐,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和梁公子在一起。不过,你们两人,还有马公子,都要委屈一下了……”

    很少有女人,能从自己的初恋中找到真爱。统计学的巨大数字证明,能从最初的暗恋发展成真正恋爱关系的,所占比例就已经很小了,更不用说还能走入婚姻的殿堂,再到携手相伴一生的。但对于很多少女而言,没有迈出那一步的暗恋,却是所有恋爱经历中,最美好的记忆。

    三句话的含义其实都指向了同一个道理:现实与幻想的区别。细细咀嚼着这三句话,翁闪华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那无尽的世界中。

    “娘,您说什么,我都听着!”梁山伯虽然个性耿直倔强,但对母亲从来都没有忤逆过。

    “哦~”翁闪华手中的活计不停,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鸳鸯,根本就无须棒打。所以,梁祝,也根本无须拆散。至于原因,就可以看后面两句话。

    “姐姐……不,娘子!”

    “是我错了,也是我误了你们。”梁山伯抓起马祝的手,按在一起。

    也许,“门当户对”这种婚姻思想,在新时代要招不少人唾弃,但某些时候还真的是至理名言。没有共同生活背景的两个人,突然凑到了一块,那就只能冲突连连,最后不得不分开了。

    但是,都到了这种时候,梁山伯依旧倔强地不肯接受马文才的援助,宁可变卖那一点不多的家产,也不愿意开口求人。

    “文弟,好好待英台吧。”梁山伯拍了拍马文才的肩膀,“也许我是木衲,倔强,又不通人情世故。但你就不同,我做不到的,你完全可以做得有声有色!每一次英台去马家回来,脸上洋溢的那种喜气,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原来如此啊,这么狗血的剧情,确实是他的风格。”翁闪华笑了笑,望向黎萍,“而且还是两次!”

    “若山伯能像你这么想,那就好了。再说现在家里境况不好,若我不去劳作,家中以何维生呢?更不说还有卧病在床的婆婆,也是丝毫怠慢不得。”

    这不是纳兰性德笔下的“情到浓时情转薄”,仅仅只是“海誓山盟敌不过柴米油盐”,就这么简单。但是初恋的脆弱,却让这段感情死活没有迈过那道坎子。

    翁闪华站在院里,听着夜风中传来的,祝夫人的低低抽泣和祝员外的深深叹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居然,这么简单?”

    第三句就显得很文青,“初恋,或者是在幻想中永生,或者是在现实中夭折。”

    “三年,等我三年。”梁山伯不回头,给出了一个时间,“当三年守孝期满后,我自会去找你们。”

    “隆!”整个空间微微一震,有无数逻辑被更改,无数因果被重写,这变化竟波及了整个多元宇宙!

    如果祝英台能更成熟些,或者再多经历过几次恋爱,那就不会那么简单将对幻想的要求强在现实中。只要认清了现实,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也不是不可能挨过磨合期的。但她对梁山伯的感情,偏偏是不折不扣的初恋。

    “娘每天看到你们这个样,心一直都是揪着的……娘这病,说到底也还是心病啊……”

    是的,完成了,虽然完成的方式竟如此荒谬。

    至于当初王先生给她的那纸密信,其实通篇只有三句话。

    翁闪华想哭,又想笑,这到底是哪里拍的三流连续剧,如此的狗血,如此的庸俗?

    “说起来,刚刚就有好几位大人向我发出邀约,说是自家夫人想和姐姐多亲近亲近,我以要和姐姐商量为由,准备延后再答复他们。”马文才还没舍得走的样子,“如果姐姐不急着回去,那我就可以答应下那些邀约,毕竟现在我们名义上还是夫妻,如果姐姐在夫人圈子里太少露面,也是招人闲话的。不过姐姐多才多艺,一旦和各位夫人有了交情,想来很快就能在这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到了这个地步,祝英台还能有什么其它想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绝食,求一个同年同月同日死。

    梁祝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翁闪华可是“功不可没”,在梁山伯看来,这么一个大恩人就应该毕恭毕敬地供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要本钱似的使唤。那都已经不算是丫环,而是奴隶了!

    “娘!”梁山伯悲叫,“您不会有事的!”

    马文才看来确实是一个真男人,他在马家提亲之后,就亲自去见过了梁山伯,不但表明了真心,还将祝英台的玉佩一并赠予,这才有了后来的梁山伯连番闯庄事件。

    “小华,现在的日子,好像有点单调哦。”一日,在完成了一天的劳作后,祝英台舒展着筋骨,偷偷和翁闪华搭话。

    “那么长的时间,可是要苦了弟弟你啊。”祝英台再叹气。

    “山伯!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文弟的援助呢?你志向清高也不是坏事,但绝不能在温饱都没有解决,婆婆都无法赡养的境地下玩清高啊!”

    “我的……‘转眼成空’!”

    “每一条逻辑都有无数的后续,每一道因果都有无数的关联,你只抽出一根线,就毁了整张网,有时因果律的能力,还真是令人感到恐惧。”

    “娘,你不要说了……”梁山伯泣不成声。

    看着梁母略显蹒跚地拿着包好的绣品走向大门,祝英台叹了一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如果山伯懂得变通一些,接受文弟的那番好意,婆婆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大哥那是志向高远,效法亚圣颜回,居于陋巷而其志不缀……”马文才笑着奉上玉匣,然后一转眼,目光落到祝英台的双手上。

    “是的,是错了……”梁母望着儿子,“所以,要趁着现在还没有一错到底,早点改回来啊!”

    自从王先生来过一次后,祝英台就开始绝食了,因为从梁山伯的信中,她不但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爱情,还有突如其来的噩耗。

    “大哥,虽然你与姐姐的缘分已尽,但结拜的情意犹在。宰相大人曾多次向我感慨,三贤士不能同朝效力,现在你既放弃了和姐姐在一起,那何不重出江湖,为朝廷效力?”马文才劝说道,“届时我们三贤士一同干出番事业,也不枉我们的一番结拜之情。”

    “山伯!”

    所以,梁祝的爱情,可以因为悲剧而美丽,可以因为绝望而获得了有冠绝史书的辉煌。但是当他们真的走到了一块,就会变成八点档的狗血连续剧,平凡而庸俗,最后默默消失于历史长河中,没有激起一朵浪花。

    两人拥抱在一起。

    “小华,你说,我比起到场的诸位夫人,美不美呢?”宴席过后,祝英台在对镜卸妆。现在她一身珠翠,雍容华贵,比之先前的乡下农妇形象,还真是天差地别。

    第一句话虽然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却是真相。

    作为随嫁丫环,跟在花轿后的翁闪华,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因为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她按照王先生的授意,出的一条暗度陈仓之计。

    “文弟,你这么懂得疼人,将来你娶的娘子,一定会很幸福的。”祝英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娘……”祝英台走近床前,与梁山伯一齐跪下。

    梁祝这种看似美满的结局,对于翁闪华来说,并不意味着她的任务得以完成,现在只不过是转变成了长期奋战。

    “好孩子,你来到我们梁家,也着实受了不少苦……”梁母的目光,温温的,绵绵的。

    “英台,你不要再活在幻想中了!我们读书人做学问并不是纸上谈兵,脱离民生疾苦过着云端上的生活。虽然我们之间还没有大义名分,但既然愿意跟我,就应该有脚踏实地过日子的觉悟!”

    “去吧。”梁山伯摆摆手,回过头,“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再陪母亲多待一会儿吧……”

    “英台,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之所以入不敷出,不就是因为你近来消极怠工的缘故吗?这并不是我在故作清高,而是事实上本就不需要别人的接济!”

    翁闪华如同发痴了一般,仰头哈哈傻笑,心中的念头却一点一滴清明了起来。

    “我倒不算什么,真正苦的可是姐姐啊!”马文才抓紧了祝英台的手,“如果姐姐还要再过上十年八年的这种苦日子,那才是真正让我伤心的地方!”

    第二句是:“海誓山盟敌不过柴米油盐。”

    说着,翁闪华望向遥远的天际,“梅菲斯托的否定,从来都不存在!”

    虽然没有名分,但梁祝二人还算恩爱,看起来不宜搞什么小动作,所以翁闪华也暂时蛰伏下来,等待再次出手的良机。

    梁祝二人在京郊同居一事,马家上上下下除了马文才一人外,其他人全都不知道真相。所以现在还能侍奉这小俩口的,就只有翁闪华一个了。

    “傻孩子,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梁母艰难地笑着,“还好英台在马家那边还有名分,也没有被我们家耽误太久,嫁入豪门,那才是你的归属啊!至于山伯,你应该找一个真正适合你,能理解你,更能降伏你这头倔驴的女子……”

    “大哥,这就是义母的意思吗?”

    “为什么不需要呢?只要我们的日子过得宽裕一些了,不用每日劳作,婆婆就可以宽心养病,我也能安心侍奉。你同样也能像以前那样,每日研读诗书,等将来事情过去了,再做一番事业!”

    “文弟,你不懂。”梁山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曾经以为,我们可以天长地久,至死不渝,结果当真正走到一起的时候,才猛地发现,当初所想的一切,其实都只能在梦想中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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