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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安搜索阵亡者之丘

    这份文稿题为《图奥与刚多林的陷落》,与《诺多族的历史》中讲述的那版刚多林传说相隔多年。可以肯定的是,它写于1951年(见纸书第206页,《传说的演变》一章)。

    胡奥之妻莉安与哈多家族的人民共同生活,然而当泪雨之战的消息传到多尔罗明,她的夫君却杳无音讯,她变得心神狂乱,孤身流浪进了荒野,险些死于非命,幸而灰精灵向她伸出了援手。这一族精灵在米斯林湖西面的山岭中有一处居住地,他们带她去了那里,她在哀悼之年结束之前生下了一个儿子。

    莉安对那些精灵说:“就叫他图奥 吧,这是他父亲在战争拆散我们之前取的名字。我恳求你们收养他,并且保护他不被发现,因为我有预感,精灵与人类将因他而获益匪浅。而我必须去寻找我的夫君胡奥了。”

    精灵们闻言,都怜悯她。这族前去参加泪雨之战的精灵,战后只有一位名叫安耐尔的生还。他对莉安说:“唉,夫人,现在我们已经听说,胡奥战死在其兄胡林身边。奥克在战场上堆起了一座巨大的阵亡者之丘,我认为他就在那里。”

    因此莉安动身离开精灵的居住地,穿过米斯林地区,终于来到了安法乌格砾斯荒漠中的豪兹-恩-恩登禁。她在那里躺下,亡逝。但精灵抚育了胡奥年幼的儿子图奥,图奥在他们当中长大。他面容英俊,继承了父系亲族的金发,长得强壮、高大又英勇。由于得到了精灵的教养,他无论学识还是技能,都不逊色于毁灭降临北方之前的伊甸人领袖。

    然而时间一年年过去,希斯路姆尚存的旧日居民不管是精灵还是人类,日子都过得愈发艰难,也愈发危险。因为正如别处所述,曾为魔苟斯出力的东来者本来觊觎的是贝烈瑞安德的丰饶土地,但魔苟斯毁弃了承诺,拒绝把那片土地交给他们。他把这些邪恶的人类逐入希斯路姆,命令他们住下。那些人类尽管不再热爱他,但出于恐惧仍然替他效力,并且憎恨所有的精灵族人。他们鄙视并欺压哈多家族残余的族人(大多数都是老人和妇孺),强娶女子,奴役儿童,掠夺土地和财产。奥克在当地肆意来去,把还没有离去的精灵赶进了偏远山中,并把很多俘虏充作魔苟斯的奴隶,押去安格班的矿坑做苦工。

    因此,安耐尔带着一小群族人迁去了安德洛思山洞。他们在那里艰苦又警醒地度日,直到图奥年满十六岁,长得身强力壮,能够使用武器————灰精灵的战斧和弓箭。图奥听说了自己族人遭遇的不幸,怒火中烧,渴望去找奥克和东来者,替族人报仇。但安耐尔不准他那么做。

    “胡奥之子图奥,我认为你命中注定前程远大。”他说,“而不到桑戈洛锥姆本身崩毁,这片土地就无法摆脱魔苟斯的阴影。因此,我们终于下定决心舍弃此地,动身前往南方。你应当跟我们走。”

    “可我们怎样才能从敌人的罗网里逃脱?”图奥问,“这么多人一起行路,必定引来注意。”

    “我们不会公然行过这片土地。”安耐尔答道,“幸运的话,我们就能找到一条秘密通路,它是很久以前在图尔巩统治的时期由诺多族的能工巧匠修建的,因而我们称之为‘诺多之门’安农-因-戈律兹。”

    图奥一听到图尔巩的名字,心中便是一动,却不知原因何在,于是他向安耐尔问起了图尔巩。安耐尔答道:“他是芬国昐的儿子,如今在芬巩牺牲以后,已被奉为诺多族的至高王。他还在世,是魔苟斯最忌惮的对手。当年多尔罗明的胡林和你父亲胡奥为他断后,守住了西瑞安隘口,他因而逃脱了泪雨之战的劫难。”

    “那我要去找图尔巩。”图奥说,“他看在我父亲分上,必定会帮助我吧?”

    “这你做不到。”安耐尔说,“他的据守之地瞒过了精灵和人类的眼目,我们也不知道它位于何方。诺多一族也许有人知道如何前往那地,但他们不肯对任何人吐露。不过,倘若你想和他们谈谈,那就听我的话,跟我走————在遥远的南方诸港,你有可能遇到隐匿王国来的流浪者。”

    因此,精灵们舍弃了安德洛思山洞,图奥与他们同行。然而敌人监视着他们的居住地,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他们离开山岭、进入平原之后,没走多远就遭到了一大批奥克和东来者的袭击。他们趁着聚拢的夜色逃走,被四下冲散了。但图奥心中燃起了战斗之火,他不愿逃跑。他虽然还是个少年,但用起战斧如同其父再世。他抵抗了很久,杀了很多攻击他的人,然而他寡不敌众,终究还是被俘,被带到了东来者罗甘面前。须知,这个名叫罗甘的人被东来者奉为首领,他宣称有权把多尔罗明全境当作魔苟斯治下的封地来统治。他迫使图奥给自己当了奴隶。彼时,图奥的生活艰难又困苦,由于他是旧日领主的亲族出身,罗甘不但以变本加厉地虐待他为乐,还竭尽所能,存心要瓦解哈多家族的骄傲。但图奥很识时务,他小心又耐心地忍受了所有的折磨和嘲弄,从而境遇渐渐有所改善,至少不曾像很多罗甘的不幸奴隶那样挨饿。这是因为他强壮又灵巧,罗甘在做苦工的“牲畜”还年轻能干的时候,总是把他们喂得很饱。

    图奥过了三年的奴隶生活,终于等来了逃跑的机会。如今他几乎长足了身体,任何东来者都不及他高大敏捷。他在和其他奴隶一起被派去树林里做工时,出其不意地袭击了看守,用一把斧子杀掉他们,然后逃进了山岭。东来者带着狗追捕他,却无济于事,因为罗甘的猎犬几乎只只与图奥为友,纵然追上他也只是亲昵摇尾,接着就听他的命令跑回家。因此,图奥终于回到安德洛思山洞,孤身一人生活在那里。有四年时间,他成了父辈领地上一个独来独往、令人生畏的逃犯。他的名号被人惧怕,因为他经常出去,杀死很多路遇的东来者。东来者为此出了重金悬赏他的头颅,但即便人多势众,他们也不敢前往他的藏身之处,因为他们害怕精灵族人,对精灵住过的山洞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据说图奥并非为了复仇而外出,而是一直在寻找安耐尔提到的诺多之门。但他没有找到,因为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依然留在深山中的精灵人数寥寥,也不曾听说过它。

    于是图奥意识到,尽管自己仍受命运眷顾,但逃犯的日子终究有限,并且总是时日无多,不见希望。他也不愿就这样像个野人一样永远在荒山野岭里生活,他的心始终催促他去立下丰功伟绩。据说,这其中便体现了乌欧牟的力量。因为贝烈瑞安德发生的一切,他都搜集了消息,每一条从中洲流向大海的河流都是他的信使,皆能来回传讯。他也如古时一样,同奇尔丹和西瑞安河口的造船匠们交好。彼时乌欧牟最关心的是哈多家族的命运,因为他心存深远的谋略,打算让他们在自己救助流亡者的计划中担当重任。他也十分了解图奥的凄惨处境,因为安耐尔同很多族人成功地逃出了多尔罗明,最终投奔了遥远南方的奇尔丹 (1) 。

    因此,在年初(泪雨之战后的第二十三年)的一天,图奥坐在一条发源于他住的山洞入口附近的山泉边,向西眺望浓云遮蔽的落日。他蓦然感到不愿再等,宁可动身离去。“这片灰暗之地属于我那业已逝去的亲族,现在我要离开这里,去追寻我的命运!”他喊道,“但我当何去何从?我找了诺多之门良久,却仍然不见它的踪影。”

    说完,擅长弹奏的他拿出了一向随身携带的竖琴,为了振奋心情,他不顾荒野中自己孤零零的清朗嗓音会引来危险,唱起了一支北方的精灵歌谣。而就在他歌唱时,他脚下的泉水沸腾起来,水量大涨,竟涌出了河道,一条喧闹的小溪在他面前流下了多石的山坡。图奥把此景当作征兆,立刻起身跟了上去。就这样,他下了米斯林的高山,进了多尔罗明朝北的平原。他跟着小溪向西走,小溪则一路不断延长,直到三天之后,他得以远远望见西方埃瑞德罗明山脉那绵长起伏的苍灰轮廓。那道山脉在那片地区是南北走向,隔断了西部大地那遥远的滨海地带。图奥过去历次出行时,都不曾去过那片山岭。

    接近山岭时,地面变得愈发乱石密布,崎岖不平。在图奥脚下,地势很快就开始升高,小溪则向下流进了一道裂开的河床。然而就在旅程第三天薄暮降临时,图奥发现前方有一堵岩壁,岩壁上有个如同庞大拱门的开口,小溪流了进去,便消失了。图奥见状,大失所望:“我的希望竟然成了泡影!山岭中的征兆只不过把我带到了黑暗的终点,还在敌人的土地中央。”他心情沮丧地在高高河岸上的乱石间坐下,整晚保持警醒,过了不能生火的难熬一夜。因为当时还只是三月(Súlimë),春意尚未在那片远在北方的大地上萌动,并且刮着尖啸的东风。

    朝阳升起,透过远方米斯林的迷雾射出苍白的光辉,就在这时,图奥听到了语声。他低头望去,惊异地发现有两个精灵涉过了浅水。当他们走上凿在堤岸中的阶梯时,图奥站了起来,呼唤他们。精灵们当即拔出雪亮的剑,纵身向他冲来。图奥注意到他们披着灰斗篷,但斗篷下穿着铠甲。他十分惊奇,因为这两个精灵眼光明亮,看上去比他从前见过的所有精灵族人都更俊美、更勇猛。他挺直身躯,等着他们。而他们发现他并没有亮出武器,而是独自站在那里用精灵语问候他们,于是还剑入鞘,以礼相待。一个精灵说:“我们二人是盖米尔和阿米那斯,是菲纳芬的子民。泪雨之战前,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是旧时的伊甸人,你想必是他们的一员?我认为,你正是出身哈多和胡林的亲族,因为你金色的头发泄露了你的身份。”

    图奥答道:“对,我是胡奥之子图奥,而胡奥是加尔多之子,加尔多是哈多之子。但我现在终于想离开这片土地了,我在这里成了逃犯,无亲无故。”

    “那么,”盖米尔说,“如果你想逃走,寻找南方诸港,你的双脚就已经被引上了正确的道路。”

    “我也曾这么以为,”图奥说,“因为我跟着一股突然从山岭中涌出的泉水,直到它汇入这条诡异叵测的河流。但现在我不知该何去何从,因为河水流进了黑暗。”

    “穿过黑暗,也许会找到光明。”盖米尔说。

    “然而只要可能,人还是宁愿走在日光下。”图奥说,“不过,既然你们出身诺多一族,倘若能说,就请告诉我诺多之门在哪里。自从我的灰精灵养父安耐尔对我提起它,我已经找它很久了。”

    两个精灵闻言大笑,说:“你再也不必找了,因为我们二人刚才就穿过了那道门。它就在你面前!”他们指向溪水流入的那处拱门,“来吧!穿过黑暗,你必将找到光明。我们会领你上路,但不能引你太久,因为我们是身负一项紧急任务,被派回这片当初逃离之地的。”“但不要怕,”盖米尔说,“你眉宇间显露出伟大的命运,它将引你远离这片大地,我猜甚至远离中洲。”

    于是,图奥跟着两位诺多族精灵走下阶梯,涉过冰冷的河水,一直走进石拱门内的暗影。盖米尔随即拿出了一盏灯,这种诺多族造的灯非常有名,因为它们是古时在维林诺制成的,无论风还是水都不能扑灭,灯中以白水晶封着一簇光焰,灯罩取下后,灯就发出清澈的蓝光。此时,盖米尔把灯高举过头,图奥借着灯光看到河水沿着平缓的斜坡流下,突然泻入一条巨大的隧道,但在山石中开出的河道旁边有一段段长长的阶梯,一路向下延伸,没入提灯的光束所不能及的幽深暗处。

    他们走到急流底部,便立于一处巨大的石穹顶下。奔腾的河水在那里陡然泻落,巨大的响声回荡在洞窟中。河水接着穿过另一道拱门,流进了一条更深的隧道。在瀑布旁边,两个诺多族精灵停下脚步,向图奥告别。

    “现在我们必须回头,全速上路了。”盖米尔说,“因为极大的危机正在贝烈瑞安德酝酿。”

    “那么图尔巩是否已到现身之时?”图奥问。

    两个精灵闻言,吃惊地看着他。“此事于诺多族大有关系,于人类的后代却不然。”阿米那斯说,“你对图尔巩有何了解?”

    “几乎没有,”图奥说,“我只知道,我父亲曾助他从泪雨之战中脱身,诺多族的希望就在于他那不为人知的要塞。不过,他的名字总在我心中微动,总在我唇边徘徊,我却不知缘由何在。假如我能遂心如愿,我就会去找他,而不是踏上这条恐怖的黑暗之路。除非,这条秘密道路或许正是通向他的居所?”

    “谁说得准呢?”阿米那斯答道,“图尔巩的居所不为人知,通向那里的路亦然。我虽寻觅已久,也不知路在何方。然而我即便知道,也不会向你或任何人类透露。”

    但盖米尔说:“但我曾听说,众水的主宰眷顾你的家族。倘若他的谋划引你去见图尔巩,那么你无论转向何方,都必定会找到。现在,沿着带你走出山岭的那股泉水指明的道路走下去吧,不要怕!你不会在黑暗中行走太久。别了!不要以为我们是萍水相逢,因为那位居于深渊者依然影响着这片土地上的诸多事物。Anar kaluva tielyanna![愿阳光照耀你的前路!]”

    两个诺多族精灵说完,转身重新上了长长的阶梯。图奥静立原地,直到他们那盏灯的光亮消失,他独自置身于比夜色更浓的黑暗中,周遭瀑布轰鸣不止。然后,他鼓起勇气,伸出左手扶着岩壁摸索前行。起初他走得很慢,但等到更加习惯黑暗,又意识到并没有阻碍,他便加快了速度。他觉得自己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感到疲惫,却又不愿在这条黑暗的隧道里休息。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远处有一线光明。他加快步伐,来到了一道高峻又狭窄的裂隙处,河水夹在两面倾斜的岩壁之间哗哗流淌,他顺着河水走了出去,便进了一片金灿灿的暮光。因为他进了一座两侧崖壁高耸陡峭的深深壑谷,谷口正对着西方。在他面前,夕阳正在晴朗的天空中沉落,阳光射进壑谷,仿佛在谷壁上点燃了明黄的火焰,河水冲击着无数微微发亮的砾石,泛起泡沫,金子般闪光。

    塔拉斯山

    它挡在他的去路上,向西一路绵延到一座高山为止

    图奥在南侧崖下的狭长岸边找到了一条小路,怀着极大的希望和强烈的喜悦在深谷中前进。待到夜幕降临,奔流的河水隐入了夜色,只有高空中的群星倒映在幽暗的水塘里,闪着微光。这时,他停下休息,并且睡着了,因为他在那条涌动着乌欧牟之力的河流旁不觉得恐惧。

    第二天拂晓,他不慌不忙地再度上路了。太阳在他背后升起,在他面前落下,清晨和傍晚时分,但凡河水在大砾石间溅起泡沫或突然遇到瀑布、急速冲下的地方,水上都织出了跨河的彩虹。因此,他把那条壑谷取名为“奇立斯宁霓阿赫[彩虹裂隙]”。

    就这样,图奥缓缓行了三天。他饮用冷水,但不想进食。水中有很多鱼,它们鳞光或闪耀如金银,或微微生辉,颜色犹如上空水沫里的彩虹。到了第四天,水道变得更开阔了,两边的崖壁则变得更低矮、更平缓,但河水渐深,水流也更急了,因为现在两侧都是连绵不断的高山,一股股新的水流从山岭中流下,形成泛着微光的瀑布,注入奇立斯宁霓阿赫。图奥在那里坐了很久,眼望打着旋的流水,耳听无休无止的水声,直到夜幕再度降临,群星在头顶那一道墨黑的天空中闪着清冷的白光。那时,他拨动竖琴的琴弦,放声歌唱。他的歌声和美妙清越的琴音盖过喧闹的水声,在岩壁间回荡,并且得以放大、传播开去,在夜色笼罩的山岭中鸣响,直到乐声响彻繁星照耀下的空旷大地。图奥并不知道,他此时已至专吉斯特狭湾周围,到了拉莫斯的回声山脉。很久以前,从海路来的费艾诺就是在此登陆,他麾下臣属的呼声被放大,膨胀为月亮升起之前北方海滨的震耳喧嚣。

    图奥闻声满心惊奇,不再歌唱,乐声渐渐消失在山岭中,四下里归于寂静。然而在寂静当中,他听到上方的空中传来一声奇特的呼叫,他不知道是什么生物发出了那声呼叫。他先说:“这是仙子的声音。”又说:“不对,是一只在荒野里号叫的小兽。”然后他再一次听到了它,说:“肯定是一种我不知道的夜行鸟类。”他虽觉其声哀伤,却仍然渴望听到它,跟随它,因为它召唤着他,而他不清楚要去何方。

    次日清晨,他听到头顶传来了同样的声音,抬头时只见三只硕大的白鸟迎着西风,拍翼降入壑谷,强壮的翅膀披着初升的阳光,闪闪发亮。它们掠过他头顶时,大声鸣叫。就这样,图奥首次目睹了泰勒瑞族钟爱的大海鸥。他起身追随它们,为了看清它们飞向何方,他攀上了左侧的悬崖,站在山顶,只觉得一股大风自西方扑面而来,吹得头发飞扬。他深深呼吸那股新鲜的空气,说:“这真像饮下凉酒,叫人精神一振!”但他不知道,那风是刚刚从大海吹来的。

    图奥追踪海鸥,在河流上方的高处再度前进。他一路前行,壑谷的两侧崖壁又渐渐靠近。他来到一条窄河槽边,河槽里水声响亮。图奥向下望去,只觉得目睹了一幕恢弘的奇景————一股汹涌的洪水顺着窄槽倒灌进来,河水则向前奔流如故,两股水流冲撞角力,大浪像一堵墙那样升起,几乎直抵崖顶,浪尖顶着的泡沫随风飞散。之后河水被冲得逆流回去,洪水袭入,咆哮着倒涌上河槽,将它深深淹没,洪水过处,砾石滚动的声音犹如雷鸣。因此,海鸟的呼唤救了图奥一命,让他免遭上涨的潮水之厄。那场大潮极为壮观,既是时节使然,也是海上吹来大风的结果。

    然而当时这片狂暴的陌生大水令图奥感到惶恐,他转身离开,向南走去,因此没去专吉斯特狭湾的漫长海岸,而是在不长树木的崎岖地带又流浪了几天。海上吹来的风刮过那片地区,那里生长的植物无论小草还是灌木,皆受那股起自西方的恒风影响,总是向黎明日出的方向倾斜。图奥就这样进了奈芙拉斯特的疆域,那是图尔巩曾经居住的地方。最后,他不知不觉中(因为那片地区边缘的崖顶高出崖后的斜坡)突然来到了中洲大地的黝黑外缘,见到了大海————无边无际的贝烈盖尔。那一刻,太阳犹如一团壮观的火焰,沉落到世界的边缘之外,图奥独自张开双臂站在悬崖上,心中充满了强烈的向往。据说,他是第一个到达大海边的凡人,而除了埃尔达,没有任何人曾比他更深地体会过大海激起的渴望。

    图奥在奈芙拉斯特逗留了多日,他觉得此地很好,因为那片土地临海,北方和东方都有山脉保护,因而比希斯路姆的平原地区更加温和宜人。图奥早已过惯了独居荒野的猎手生活,又发现不缺食物,因为奈芙拉斯特的春天生机盎然,鸟儿的鸣叫响彻天空,有些成群生活在海滨,还有一些踪迹遍及洼地中央的利耐温湖的沼泽。不过,彼时这一整片荒僻之地上都听不到精灵或人类的声音。

    图奥来到了大泽边缘,但水域周围全是宽阔的沼地和茂密如林、无路可走的芦苇丛,他无法接近湖水。很快他就掉头回到了海岸,因为大海吸引着他,他不愿在听不到涛声的地方久留。在海滨,图奥首次发现了旧日的诺多族精灵留下的痕迹。在专吉斯特狭湾以南那片海浪蚀成的高崖间,有许多拱洞和掩蔽的小水湾,黑亮的礁岩当中点缀着白沙海滩。图奥常常发现天然岩石中凿出了曲折的阶梯,通向这类地方。水边有废弃的码头,以凿自山崖的巨石建成,曾有精灵船停泊在此。图奥在那一带逗留了很久,观望着动荡不止的大海。与此同时,那年的春天和夏天慢慢过去了,贝烈瑞安德大地上黑暗日深,纳国斯隆德的厄运之秋也在逼近。

    也许鸟儿早早便预见到严酷寒冬即将来临,因为那些惯于向南迁徙的候鸟很早就集结离开,其余通常留在北方的则离开故乡,去了奈芙拉斯特。一天,图奥坐在海边,听到了强壮羽翼破空拍动的声音。他抬头看时,只见七只白天鹅排成一个人字迅速朝南飞来。它们飞到他头顶上空,便开始盘旋,然后突然俯冲而下,降落时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图奥喜爱天鹅,他曾见过它们在米斯林那些灰色的水塘上畅游,而且,天鹅还是养育他的安耐尔那一族精灵的标志。因此,他起身迎接这些鸟儿,发现它们比从前见过的任何天鹅都大、都高傲,不禁心生惊奇。他呼唤它们,它们却拍动翅膀,发出刺耳的叫声,仿佛在对他发怒,要把他赶离海滨。伴着一阵巨大的鼓噪,它们再度从水中起飞,从他头顶上飞过,翅膀激起的气流扑向他,就像一阵尖啸的风。它们盘旋了一大圈,升上高空向南飞走了。

    图奥见状,大声喊道:“现在另一个征兆来了,我已经耽搁了太久!”他径直爬上崖顶,从那里看到天鹅们仍然在高空中盘旋,但当他转向南行,开始追随它们时,它们就迅速飞走了。

    图奥沿着海岸线向南走了整整七天,每天早晨都在黎明时分被头顶的拍翼声唤醒,每天都是天鹅继续飞行,他跟随在后。随着他一路前行,高崖变得越来越低,崖顶也披上了厚厚的开着花的草皮,东面远处,树林正在这一年将尽之际变黄。然而在前方,图奥看见自己离一道雄伟的山岭越来越近,它挡在他的去路上,向西一路绵延到一座高山为止————此山如同一座云雾遮顶的黑塔,于壮观的山肩上拔地而起,屹立在一道兀然插入海中的绿色大海岬上。

    那道灰色的山岭实际上就是贝烈瑞安德的北方屏障————埃瑞德威斯林山脉向西延伸出的支脉,那座高山就是那片地区的群峰当中最西端的塔拉斯山。若有水手驶近凡世海岸,他隔着数哩的海面,首先望见的就是塔拉斯山的峰顶。过去,图尔巩曾经居住在这座山的绵长山坡下,在温雅玛的宫殿中生活,它是诺多族在流亡之地修建的最古老的岩石建筑。它仍然屹立在那里,高耸在面朝大海的巨大阶地上,荒凉却不朽。岁月未曾动摇它,魔苟斯的爪牙不曾理会它,然而风霜雨水还是蚀刻了它的形貌,一层厚厚的苍绿植被覆盖了墙壁的顶部和屋顶的大瓦,这些植物以含盐分的空气为生,就连在光秃秃的石缝中也能茂盛生长。

    图奥踏上了一条早被遗忘的路仅存的残迹。他在绿色的小丘和倾斜的岩石间穿行,就这样在落日西斜时来到了那座古老的宫殿和它当风的高庭前。此地没有邪恶或恐惧的阴影潜藏,但他想到那些一度在此居住却已离去,无人知晓去往何方的居民,想到那支来自遥远的大海彼岸,注定不朽却背负着厄运的高傲种族,心中一股敬畏油然而生。他转过身,像当年那些居民一样,越过动荡洋面的粼粼波光,极目远眺。然后他回过身,看到天鹅们已经落在阶地最高层,停在宫殿的西门前。它们拍动着翅膀,他觉得它们在示意他进去。于是,图奥走上如今已半隐在海石竹和剪秋萝下的宽阔阶梯,从宏伟的门楣下经过,走进图尔巩旧居的阴影,最后来到一座高柱支撑的大厅前。从外面看,它就已堪称雄伟,此时图奥身在其中,更是觉得它庞大又辉煌。他心生敬畏,只希望自己不要在空旷中激起丝毫回声。大厅中,他只看得见东面尽头的台上设有一张王座,便尽量轻手轻脚地向它走去,但他踏过铺石的地面时脚步响起,犹如命运的足音,回声先他一步,顺着柱间的走廊传播开去。

    他站在那张昏暗之中的庄严王座前,发现它由一整块岩石凿成,上面刻有奇特的符号。落日恰与朝西山墙下的一扇高窗平齐,一束光照射在他面前的墙上,就像照在抛光的金属上一样闪耀。于是图奥惊奇地发现,王座后的墙上悬挂着一面盾牌和一套精制的锁甲,还有一顶头盔和一柄收在鞘中的长剑。那套锁甲闪闪发光,好似用光亮如新的银子制成,阳光为它镀上了点点金辉。但在图奥看来,那面盾牌的形状很怪,因为它很长,且上宽下窄,盾面是蓝的,盾中央嵌着一个纹章,恰似一只白天鹅翅膀。于是图奥开了口,声震屋宇,如同挑战:“凭此标记,我将收取这些武器护甲,且无论它们承担何种命运,我都一并接受。”他摘下盾牌,发现它出乎意料地轻巧趁手,因为它虽看似木质,但精灵巧匠为它包上了一层强韧却又薄如蝉翼的金属片,也正因此,它才得以免遭蛀虫和天气的侵蚀。

    图奥穿起锁甲,戴上头盔,把剑佩在腰间。剑鞘和腰带都是黑的,配有银质的扣环。他如此全副武装,步出图尔巩的宫殿,披着夕阳的红晖立在塔拉斯山高高的阶地上。他向西眺望,周身闪金烁银,彼时彼处无人一睹此景,他也不知在那一刻自己犹如西方大能者的一员,堪为海外人中王者的历代君王之祖————那其实正是他未来的宿命。然而由于胡奥之子图奥收取了这些武器护甲,一种变化也降临到他身上,他的心变得伟大起来。他离开殿门,步下阶梯,天鹅们向他致敬,各自从翅膀上拔下一根大羽毛奉送给他,长颈低伏在他脚前的石地上。图奥取了这七根羽毛,把它们插上自己的头盔冠顶。天鹅们立刻起身飞走,披着落日余晖向北而去,图奥再也没有见过它们。

    此刻,图奥感到双脚被不由自主地拉向了海滨。他沿着长长的阶梯下去,走到塔拉斯-奈斯北面的一片开阔沙滩上。一路上,他只见渐暗的汪洋尽头涌起一团巨大的乌云,太阳低低地沉入云中。天冷了下来,起了一阵骚动低吟,仿佛有场风暴将至。太阳恰似一团烟雾弥漫的火焰,隐在散发着威胁的天幕之后。图奥站在海滩上,觉得有一道巨浪自远方涨起,滚滚奔向海岸,但他惊讶万分,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海浪向他涌来,浪尖上笼罩着一团阴影般的迷雾。它越来越近,然后突然间卷起、破裂,化成一道道长长的泡沫急扑向前。然而就在海浪破裂之处,现出了一个极为高大威严的生灵形体,背对即将来临的风暴,黑沉沉地屹立。

    图奥见状,怀着敬畏躬身行礼,因为他觉得自己见到了一位伟大的王者。来者头戴一顶闪亮如银的高王冠,长发在王冠下垂落,就像苍茫暮色中闪着微光的泡沫。当他甩开迷雾一般裹在身上的灰色大氅,且看!他穿着一身如巨鱼的鱼鳞一般合体的发光甲胄,外罩深绿色的短衣,他缓步走向陆地时,海火就在衣上闪烁摇曳。居于深渊者————诺多族称为乌欧牟的众水主宰,就以这副外貌现身于温雅玛脚下,在哈多家族的胡奥之子图奥面前。

    他并未踏上海岸,而是留在齐膝深的幽暗海水中对图奥开了口。他眼中的光芒和好似发自世界根基的深沉嗓音令图奥心生恐惧,拜伏在沙滩上。

    “起身,胡奥之子图奥!”乌欧牟说,“且无惧吾威,虽则汝罔顾吾召已久,及启程又于途中多加耽延。汝本应于今春来此,而今严酷寒冬不日即自大敌领地袭来。汝须加紧,吾原本为汝计划之轻松旅程亦需有变。因吾之劝告已遭轻忽,大恶潜至西瑞安河谷,敌众已挡在汝与汝之目标间。”

    “大人,那我的目标是什么?”图奥问。

    “乃汝心向来所求,”乌欧牟答道,“去寻得图尔巩,一睹隐匿之城。因汝所取用之武器正是很久以前为汝定制,汝将如此披挂,成为吾之使者。然汝今需秘密穿越险境,故汝须身着此氅,切勿除下,直至抵达旅程终点。”

    接着,图奥仿佛看到乌欧牟撕开身上的灰色大氅,把其中一片抛向他。它落到他身上,恰如一件大斗篷,可以把他从头到脚完全裹住。

    “如是,汝将于吾庇护之下行走,”乌欧牟说,“但勿复耽延。在阿纳照耀的大地上,在米尔寇之火炎中,此氅不得久存。汝是否接受吾之差遣?”

    “大人,我接受。”图奥说。

    “如此,吾将借汝之口传话于图尔巩,”乌欧牟说,“然首先吾需指点于汝,汝需听取凡人从未听闻————不,纵是埃尔达之强者也不曾听闻之事。”乌欧牟向图奥讲了维林诺,讲了黑暗如何降临那地,讲了诺多族的流亡和曼督斯的判决,以及蒙福之地的隐藏。“然而且看!”他说,“命运(大地的儿女如此呼之)之铠甲常存一隙,厄运之高墙惯有一缺,直至完工落成,亦即汝等所称之终结。有吾在便如是,因吾乃秘密的异议之声,裁定之黑暗中的一线光明。由是,虽吾貌似于此黑暗之时拂逆同胞手足、西方主宰之意,然此乃吾于其中应有之分,于创世之前即已指定。然厄运判决之力强大,大敌之魔影亦在增长。吾则遭到削弱,以致如今吾于中洲只余呢喃秘语。流向西方的诸川日减,其源泉亦被毒污,吾之力量退离大地。米尔寇之淫威令精灵与人类对吾闭塞耳目。而今曼督斯的诅咒正加紧达成,诺多族的全部成果均会毁去,他们构建的所有希望皆将破灭,唯最后的希望独存————他们不曾期望也不曾预料的希望。而那希望就在于汝,因吾已做此选择。”

    “如此,图尔巩莫非不该如埃尔达举族所愿,抗击魔苟斯吗?”图奥问,“大人,如果我即刻去寻找图尔巩,您想要我怎么做?我衷心愿意像我父亲那样,在那位王者有需要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但我孤身一个凡人,在如此众多又如此英勇的西方高等种族当中,怕是于事无补。”

    “吾既选择遣汝前去,胡奥之子图奥,便切勿以为汝一人一剑之力无足轻重。年湮世远,精灵当永念伊甸人之英勇,惊叹其世间寿数何其短促,舍命却何其慨然。然而吾遣汝前去,非只汝之英勇使然,更旨在为世间引入一分汝尚未预见的希望,一线穿破黑暗之光。”

    乌欧牟说这些话的同时,风暴从窃窃低语升作洪大的呼号,风越来越猛,天黑了下来。众水主宰的大氅随风飘扬,如同一片飞舞的云彩。“去吧,免得大海吞没汝!”乌欧牟说,“因欧西服从曼督斯的意志,且他身为厄运的仆从,业已发怒。”

    “遵命,”图奥说,“只是我若逃离厄运,该对图尔巩做何言辞?”

    “汝若至其处,则心中言辞自现,汝口自将依吾所愿代言。”乌欧牟答道,“直言莫惧!而后便依汝之心意勇气行事。勿除吾赠之氅,如此汝可得护佑。吾将于欧西怒火之中救出一人,送至汝侧,如此汝可得引导:不错,正是希望之星升起之前,最后一艘寻找西方之船上的最后一名水手。去吧,归去岸上!”

    接着雷声轰鸣,海上闪电划过。图奥看到乌欧牟在波涛中挺立,犹如一座银塔,映着迸射的火焰闪烁不止。他迎着风喊道:“大人,我这就去!但现在我的心更向往大海。”

    乌欧牟闻言,举起一支大号角,吹出了宏大无双的一响,风暴的咆哮与之相比,只不过是风过湖面荡起的一丝涟漪。那音调传入图奥耳中,包围了他,占据了他,他觉得中洲的海岸似乎消失了,眼前是一幅壮观的景象,从中他纵览着世间所有的水流:从大地上的水脉到江河的入海口,从海滩和港湾向外直至汪洋深水。他注视着大海,看透了饱含奇异形体的动荡水层,直抵无光的深渊,那里是永恒的黑暗,其中回响着在凡人听来过于恐怖的嗓音。他以维拉的迅捷视觉俯瞰不可度量的洋面,它在阿纳的光辉下风平浪静,或在弯月下粼粼闪烁,又或是化作狂暴的波峰,拍打着黯影群岛,直到遥远的视野边界,在无数里格之外,他瞥见了一座高山,它超越他想象的极限拔地而起,穿入一团明亮的云彩,一道长长的海浪在山脚下微微闪光。就在他竭力倾听远方波涛的声音,努力看清远处的光明时,号角声停了。他立在风暴雷鸣之下,分叉的闪电撕裂了头顶的天空。乌欧牟已经离去,大海波涛汹涌,欧西的狂暴海浪正涌向奈芙拉斯特的城墙。

    于是图奥逃离发怒的大海,艰难地回到高处的阶地上。风把他压向崖壁,在他爬到山顶时又吹得他双膝跪倒。因此他又一次进入那座黑暗空旷的大厅暂避,通宵都坐在图尔巩的石王座上。大厅的支柱在猛烈的风暴中颤抖,图奥觉得风中充斥着哭号和疯狂的呼喊。然而他疲惫不堪,不时昏睡过去。他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很多梦,清醒时却一概忘却,只记得一幕景象————一座岛屿中央屹立着一座陡峭的山峰,太阳在山后沉落,阴影窜入了天空,但在山顶上空闪耀着一颗璀璨的星。

    图奥做完这个梦,便陷入了沉睡,因为暴风雨不等天亮就过去了,驾驭着乌云奔往世界东方。他最后醒来时,天已蒙蒙发亮,他站起身,下了王座。他穿过昏暗的大厅,看到厅中到处都是风暴逐进来的海鸟,他出去时,日出前的最后一批星星正从西方隐去。然后他注意到,夜间巨浪曾经高涨上岸,波峰高过崖顶,甚至把海草和漂砾抛到了大门前的阶地上。图奥从阶地最底层向下望去,发现乱石和海藻当中有个精灵,裹着浸透了海水的灰斗篷靠在阶地的岩壁上。精灵静静地坐着,视线越过狼藉一片的海滩,望向一道道绵长起伏的波浪。万籁俱寂,唯闻下方惊涛拍岸的咆哮。

    图奥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沉默的灰影,不禁想起了乌欧牟的话。无人指点,一个名字便涌到了唇边,他大声喊道:“欢迎你,沃隆威!我在等你。”

    精灵闻声转身,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是海一般的灰,目光十分锐利,图奥与他四目相对,就知道他是诺多族那个高等种族的一员。然而精灵眼中恐惧和惊疑渐盛,因为他看到图奥居高临下站在崖上,身披一件阴影般的大斗篷,胸前的精灵铠甲透过斗篷微微闪光。

    他们如此僵持了片刻,审视着对方的面孔。然后精灵站了起来,在图奥脚前深深鞠了一躬。“大人,您是谁?”他问,“我在无情的大海上辛劳了很久。请告诉我:自从我离开这片土地,可有什么重大消息?魔影是否已被推翻?隐匿之民是否已经现身?”

    “没有,”图奥答道,“魔影加长了,而隐匿的依旧隐匿着。”

    沃隆威闻言,默然注视他良久,才又问道:“但你是谁?多年以前,我的族人就离开了这片土地,自那时起无人生活在这里。你作此装束,我先前以为你是他们之一,但现在我察觉了,你不是我的族人,而是出身人类一族。”

    “的确,”图奥说,“而你,难道不是从奇尔丹诸港出发的最后一艘寻找西方之船上的最后一个水手?”

    “的确,”精灵说,“我是阿兰威之子沃隆威。但我不明白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和经历。”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昨夜众水的主宰对我说话。”图奥答道,“他说他将救你脱离欧西的怒火,并且派你来此做我的向导。”

    沃隆威闻言,又惊又惧地喊道:“您曾与伟大的乌欧牟交谈?那您必定是大有价值、命运伟大之人!但是大人,我该带您到哪里去?您必定是位人类的君王,想必有很多人听候您差遣。”

    “不,我是个逃脱的奴隶,并且是个逃犯,在一片空荡荡的大地上孑然一身。”图奥说,“但我身负一项使命,要去见隐匿之王图尔巩。你可知道我如何才能找到他?”

    “当此险恶时势,很多逃犯和奴隶并非生来如此。”沃隆威答道,“我认为,你理应是一位人类的领袖。但即便你是你所有族人当中最尊贵之人,你也无权寻找图尔巩,你的任务将是徒然。因为哪怕我带你到达他的门户,你也无法进入。”

    “你带我到达大门就是,我所求不过如此。”图奥说,“厄运将在那里与乌欧牟的忠告角力。倘若图尔巩不肯接纳我,那么我的使命就到此为止,厄运将会获胜。但若论我是否有权去寻找图尔巩,我乃胡奥之子图奥,胡林的血亲,这二人的名字图尔巩决不会忘记。此外,我奉乌欧牟之命去寻找他。图尔巩可会忘记乌欧牟旧日对他所言?‘切记,诺多族的最后希望来自大海 ’,以及‘当危难临近,将有一人从奈芙拉斯特前去警告汝 ’。我就是那个将会前去的人,我穿戴的正是为我准备的装备。”

    图奥说了这些话,自己也为之惊奇,因为他之前并不知道乌欧牟在图尔巩离开奈芙拉斯特时所说的话,这些话也只有隐匿之民知晓。因此沃隆威讶异更甚,但他转过身去,望向大海,叹了口气。

    “唉!”他说,“我真希望永不归返。我在汪洋深水上常常发誓,若能再次踏上陆地,就要去远离北方魔影的地方安居,也可以去奇尔丹的诸港附近,或许还可以去南塔斯仁山谷的美丽田野,那里的泉水比心中的渴望还要甘甜。但既然我漂泊在外时邪恶已然增长,最后的危险正向我的族人逼近,那我必须回到他们当中去。”他转身重新面对图奥。“我会带你前往隐藏的门户,”他说,“因为智者不会否决乌欧牟的建议。”

    乌欧牟在图奥面前现身

    接着雷声轰鸣,海上闪电划过

    “那我们就依从他的建议,一同前往。”图奥说,“但沃隆威,不要悲叹!我心中有感,你要走的长路将引领你远离魔影,你的希望将回归大海。”

    “你亦如此。”沃隆威说,“但现在我们必须离开大海,上路急行。”

    “对,”图奥说,“但你要带我去哪里,要走多远?我们难道不该先想想怎样在荒野里维生?如果要走很远,我们又该如何度过无处托庇的冬天?”

    然而涉及路线,沃隆威不肯给出任何明确的回答。“你清楚人类的力量,”他说,“至于我,我出身诺多族。饥寒交迫的冬天必须持续很久,才杀得死那些曾经涉过坚冰海峡者的亲族。不过,你以为我们是怎样在咸苦荒芜的大海上熬过了无数日子?你难道从未听说过精灵的行路干粮?我仍然保存着它,水手人人都会留它以备穷途末路之需。”他说完掀开斗篷,让图奥看了看一个紧扣在腰带上的密封小囊。“只要它保持密封,就不会被潮湿或恶劣气候毁坏,但我们必须把它省到紧要关头。毋庸置疑,深冬到来之前,一个逃犯兼猎手可以找到其他食物。”

    “也许,”图奥说,“但猎物从来都不那么充足,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放心狩猎。猎人还会在途中耽延。”

    于是,图奥和沃隆威做好了上路的准备。图奥除了取自大厅的装备,还带上了先前带来的小型弓箭。不过他把自己的长矛挂到墙上,以标志他曾来过,长矛上用北境精灵的如尼文刻着他的名字。沃隆威除了一柄短剑,没带别的武器。

    不等天大亮,他们就离开了图尔巩的古老居所。沃隆威带领图奥掉转方向,从西面绕过塔拉斯山的陡坡,越过了大海岬。曾有一条从奈芙拉斯特通往布砾松巴尔的路从那里经过,如今只余一条夹在草皮覆生的古老堤岸之间的绿色小径。就这样,他们进入贝烈瑞安德,来到法拉斯的北部地区,然后他们转向东行,前往埃瑞德威斯林山脉的黑檐下,在那里躲了起来,一直休息到白昼过去,黄昏降临。这是因为,尽管此地离布砾松巴尔和埃格拉瑞斯特这两处法拉斯民的古老居住地还很遥远,但当时奥克在那里出没,魔苟斯的爪牙遍布整片土地,因为他害怕奇尔丹的船队不时突袭海岸,与纳国斯隆德派出的突击队联合起来。

    图奥与沃隆威裹着斗篷坐着,就像山下的影子,其间他们相谈良久。图奥向沃隆威问起了图尔巩,但沃隆威不肯吐露这些事,而是说起了巴拉尔岛上的居住地,还有利斯加兹————西瑞安河口的芦苇地。

    “如今彼处的埃尔达人数日增,”他说,“因为无论哪支亲族,都有越来越多的人厌倦了战争,为逃离魔苟斯的恐怖而前往彼处。但我并非主动选择抛弃我的族人。骤火之战过后,安格班合围被攻破,那时图尔巩心中首次萌生了怀疑————事实可能是,魔苟斯过于强大。那年他第一次派遣子民经过重重门户外出,他们人数极少,身负一项秘密使命。使者们沿西瑞安大河而下,抵达了河口附近的海滨,在那里造船。但那无济于事,只帮他们到了大岛巴拉尔,并在那里建起了魔苟斯的势力鞭长莫及的偏僻居住地。因为诺多族的造船技艺不足,造出的船不能长期耐受贝烈盖尔大海的波涛。

    “但法拉斯被毁,就在我们前方远处,古老的造船者诸港遭到了洗劫。据说奇尔丹救下了残余的子民,向南航向了巴拉尔湾。等图尔巩后来听说这一切,他便重新派出了使者。那只是短短一段时间以前的事,然而回想起来,就像我生命里最长的一段日子。因为在埃尔达当中尚属年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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