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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年轻的我就是他派出的使者之一。我出生在中洲,就在奈芙拉斯特的土地上。我母亲是法拉斯的灰精灵,是奇尔丹本人的亲人————图尔巩称王初期,在奈芙拉斯特两族之间有很多人通婚————我有一颗母系族人的爱海之心。我就是这样被选中了,因为我们的任务是去找奇尔丹,请他帮助我们造船,如此或可不等大势已去,就向西方主宰报讯,祈求他们援助。但我在途中耽搁了。因为我未曾见识过中洲各地,我们在春天时节来到了南塔斯仁山谷。图奥,你要是有朝一日走上向南的路,顺着西瑞安河而下,就会发现那片土地真是美好得令人心醉神迷。只要你并非厄运不肯放过之人,它便是治愈一切渴慕大海之情的良药。在那里,乌欧牟只不过是雅凡娜的仆人,大地诞育了种类繁多的美好之物,北方严峻山岭里的心灵无法想象。在那片土地上,纳洛格河汇入西瑞安河,河道开阔了,河水不再湍急,而是宁静地流过鲜活的草地。鸢尾如林,繁花盛开,簇拥着粼粼的河水,草地上到处都是花朵,像宝石,像铃铛,像赤红金黄的火焰,像大片绚彩的繁星缀在碧绿的天穹上。然而最美的还是南塔斯仁的杨柳,色泽淡绿,或在风中现出银光,不计其数的叶子沙沙作响,犹如含有魔力的音乐,纵是数不尽的昼夜流逝,我都能伫立在齐膝的长草中倾听。我被那里迷住了,心中忘记了大海。我在那里漫游,给新的花朵取名,或在鸟儿的歌唱、蜜蜂和飞虫的嗡鸣声中进入梦乡。我本来还会在那里快乐地生活,舍弃所有的亲人,将泰勒瑞族的船和诺多族的剑一并弃于不顾,但我的命运不容我如此。或许,不容我如此的正是众水的主宰本人,因为他强势影响着那片土地。

    “结果,我心中动念,想用柳枝造一只木筏,在西瑞安河的明亮胸怀中畅游。我这样做了,也这样被带走。因为有一天,我正在河流中央,突然一阵风起,攫住了我,将我吹离垂柳之地,冲向大海。就这样,我作为最后一名使者找到了奇尔丹。他应图尔巩之请而造的七艘船,当时只有一艘尚未竣工。一艘接一艘,他们扬帆驶向西方,但没有人曾经归返,也没有传来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但当时含着咸味的海风重新触动了我心中承自母系亲族的一面,我欢欣地破浪航行,学尽了驾船学识,就像它们已经储存到了我的头脑中。因此,最后也是最大的一艘船造好时,我渴望出发,心中忖道:‘倘若诺多族所言不虚,那么在西方就有垂柳之地也无法相提并论的草地。那里没有凋零,春天永无尽头。或许就连我沃隆威也能去往彼方。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在海上漂泊,那也大大强于在北方的魔影下流浪。’我并不惧怕,因为任何水域都不会让泰勒瑞族的船沉没。

    “然而胡奥之子图奥啊,大海真是可怕。它憎恨诺多族,因为它遵从维拉的判决。它有比沉入深渊、葬身水底更糟糕的东西:厌恶、孤独和疯狂,恐怖的风和乱流,还有寂静与黯影,其中一切希望都破灭,一切鲜活的形体皆消逝。大海冲刷着诸多邪恶又陌生的海岸,海上密布着诸多危险又恐怖的岛屿。中洲之子啊,我不想细说自己的故事,消沉了你的心情。我在大海上辛劳七年,从北方一直深入南方,然而从未到达西方。因为那里业已对我们关闭。

    “最后,我们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厌倦了整个世界,于是掉头逃离那已经放过了我们许久的厄运,它却愈发残酷地打击了我们————我们遥遥望见一座大山,我喊道:‘看哪!那就是塔拉斯山,我的故乡。’就在那时起了风,大团浓云满载着雷电,从西方扑来。波涛就像活物,充满恨意地追击我们,闪电劈向我们。等到我们被毁得只剩一个无助的船壳,大海便狂怒地扑来淹没了我们。然而如你所见,我得救了,我觉得好像有一道海浪涌来,比其他海浪都大,但更平静。它卷住了我,把我抬出船外,高高放在浪肩上,又滚滚冲上陆地,把我抛上一片草地,然后就退去了,像大瀑布一样从悬崖上倾泻回去。你遇到我时,我只不过在那里坐了一个钟头,仍然被大海弄得头昏目眩。我也仍然能感受它的恐怖,还有失去所有朋友的辛酸,他们和我一起航行了那么久、那么远,出了凡世土地所能看见的界限。”

    沃隆威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了下去,如同自言自语:“可是,当笼罩西方的浓云偶尔分开,世界尽头上空的群星真是明亮非常。然而我并不知道,我们是仅仅看到了犹在更远之处的云彩,还是像有人认为的那样,确实瞥见了佩罗瑞山脉。它就坐落在我们的恒久家园那踪影已失的海滩上,但我认为,那道山脉屹立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来自凡世土地的人再也不能去往。”沃隆威说完就沉默了,因为夜幕已经降临,群星闪耀着冷冽的白光。

    不久之后,图奥和沃隆威就起了身,转身背离大海,在黑暗中踏上了漫长的旅途。有关这段旅途无可讲述,因为乌欧牟的影子笼罩着图奥,他们穿过树林、岩地,走过田野、沼泽,从日落走到日出,没有任何人见到他们经过。但他们始终警惕地前进,躲开魔苟斯那些能夜里视物的猎手,避开精灵和人类常走的路。沃隆威择路,图奥跟随。图奥没有无益地发问,但清楚地注意到他们始终沿着爬升的山脉一线向东而行,从未转向南方。他为此惊讶,因为他像几乎所有的精灵和人类一样,相信图尔巩住在远离北方战事之处。

    他们在傍晚或夜间前行,取道无路可走的荒野,因而走得很慢,而来自魔苟斯疆域的严酷寒冬迅速南下,纵有山岭遮蔽,风仍是又大又猛,雪很快就在高山上深深堆积起来,或从各处山隘急扑而入,落在努阿斯森林尚未落尽的枯叶上。因此,虽然他们出发时尚不到十月(Narquelië)月中,但等他们接近了纳洛格河源头,十一月(Hísimë)伴着刺骨的霜冻到来了。

    他们经过一整夜的跋涉,在昏暗的曙光中停在了那里。沃隆威大为吃惊,怀着悲伤与恐惧四下环顾。过去,美丽的伊芙林潭就位于瀑布冲出的巨大岩石盆地当中,潭水周围是山岭下树木覆盖的洼地,此时他见到的却是一片污浊的荒地。树木被焚毁或连根拔起;水潭边的石沿已破,伊芙林的潭水泻了出去,在废墟当中形成了一大片贫瘠的沼泽。如今一切唯余狼藉一片的冰冻泥塘,大地上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恶臭,好似瘴气。

    “唉!难道邪恶竟到了这里?”沃隆威喊道,“此地曾经远离安格班的威胁,但魔苟斯的指爪一直越探越远。”

    “这正如乌欧牟告诉我的,”图奥说,“源泉被毒污,吾之力量从大地上的诸川里退去 。”

    “然而这里来过力量比奥克更强的恶毒之物。”沃隆威说,“恐惧仍在此地盘桓不去。”他在泥塘边搜索,忽然僵立不动,再次喊道:“对,是种强大的邪恶!”他向图奥招手,图奥走了过去,看到了一条狭道,就像一条向南而去的巨大犁沟,沟的两侧留着庞大的有爪脚印,时而模糊,时而被冰霜冻得坚硬清晰。“看!”沃隆威说,恐惧和厌恶令他面色发白。“安格班的大虫不久前来过这里,那是大敌最凶恶的生物!我们带给图尔巩的口信已迟,必须加紧了。”

    他话音未落,他们就听到林中传来了一声呼喊。二人顿时犹如灰色的石头一般凝立不动,倾听着。然而那个声音虽然饱含悲伤,却是悦耳的,似乎反复呼唤着一个名字,就像一个人在寻找另一个失踪的人。就在他们等待的时候,有人从树林中穿过,他们看见来者是一位高大的凡人,武装着,一身黑衣,带着一柄出鞘的长剑。他们感到惊讶,因为那柄剑的剑身也是黑的,但剑锋闪耀着明亮冰冷的光辉。悲伤铭刻在这个人的面容上,他目睹了伊芙林的废墟,哀痛地大声喊道:“伊芙林,法埃丽芙林!格温多和贝烈格啊!我曾在这里被治愈。但现在我再也饮不到宁定心神的泉水了。”

    他说完便迅速离去,奔向北方,就像在追赶什么,又像身负一项十万火急的任务。他们听到他呼唤:“法埃丽芙林,芬杜伊拉丝!”直到声音在树林中渐渐消失。但他们并不知道,纳国斯隆德已经陷落,此人就是胡林之子图林————黑剑。就这样,在这绝无仅有的短暂一刻,图林和图奥这对堂兄弟的道路有了交集。

    黑剑走后,尽管天已经亮了,但图奥和沃隆威又继续前行了一阵,因为他们回想起他的哀伤,心中沉重,也无法忍受留在遭到玷污的伊芙林潭边。但没过多久,他们就找了一处藏身地,因为整片土地如今都布满了邪恶的预兆。他们睡得极少,也睡不安稳。白昼渐渐过去,天色阴沉下来,下了一场大雪,入夜后经历了一场刺骨的霜冻。自此以后,冰雪未曾稍减,这场后来被久久铭记的严酷寒冬持续了五个月,牢牢地冰封了北方。此时图奥和沃隆威为寒冷所苦,又害怕积雪会泄露行迹,使他们被搜猎的敌人发现,或令他们落入披上了伪装的暗藏险处。他们坚持了九天,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艰难。沃隆威略向北转,等他们过了泰格林河的三条源泉之后,他又转向东方,背离山脉而行。他警惕地前进,直到他们过了格漓苏伊河,来到冰封黑沉的瑁都因溪边。

    图奥对沃隆威说:“这场霜冻真是严酷,不知你怎么样,但死亡正向我逼近。”因为此刻他们境况极差,已经很久不曾在野外找到食物,行路干粮也渐渐减少,而且他们又冷又累。“被困在维拉的判决和大敌的恶意之间,这真是不幸。”沃隆威说,“我逃离了大海的吞噬,难道只是改成葬身雪下?”

    但图奥问:“现在还要走多远?沃隆威,到头来你必须不再对我保密。你是不是带我走了正路?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是必须拼上最后的力气,就得知道那能有何助益。”

    “我一直尽可能安全地带你走了正路。”沃隆威答道,“现在听着:尽管无人相信,但图尔巩仍然居住在埃尔达领土的北方。我们已经接近了他所在之地,然而即便是鸟儿飞去,也还有很多里格之遥,而对我们来说,仍要渡过西瑞安河,途中可能有巨大的邪恶挡路。因为我们很快就要遇上那条从芬罗德王的米那斯通往纳国斯隆德的古老大道。那里必有大敌的爪牙来往监视。”

    “我自认身在最坚韧的凡人之列。”图奥说,“我曾在山中忍受过很多次冬天的折磨。但那时我背后有山洞,能生火。现在这样饿着肚子,顶着严酷的天气,我怀疑自己的气力支持不了太远。但只要希望尚存,我们就继续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倘若不想就此躺倒,长眠雪地,我们就别无选择。”沃隆威说。

    因此,难熬的一整天里,他们都在跋涉,觉得就连敌人也不如严冬那么危险。然而他们一路行去,发现雪越来越少,因为他们此时正再度南行,向下进入西瑞安河谷,多尔罗明的山脉被远远抛在了背后。他们披着渐深的暮色,来到了林木覆生的高堤,靠近了堤底的大道。突然,他们察觉了语声。他们从树林中警惕地望去,看到下方有一点红光。一队奥克在大道中央扎营,围着一大堆篝火挤成一团。

    “Gurth an Glamhoth![奥克去死!]”图奥压低声音说,“该从斗篷下拔出剑了。为了占有那堆火,我能冒生命危险,就连奥克的肉也算收获。”

    “不行!”沃隆威说,“这项任务能借助的只有斗篷。你必须放弃篝火,否则就放弃图尔巩。野外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伙敌人。你那凡人的眼睛难道看不到,北边和南边远处还有其他岗哨的火光?一场骚乱将会引来一支大军追捕我们。图奥,听我说!隐匿王国的法律是,任何人都不准在敌人紧追在后时接近国门。这条法律我决不会违背,不管是为了乌欧牟的命令还是为了逃命。惊动了奥克,我就离开你。”

    “那就别管他们了。”图奥说,“只是,但愿我还能活着看到那天,不必像条夹着尾巴的狗一样,偷偷摸摸地绕过一小撮奥克。”

    “走吧!”沃隆威说,“别争辩了,否则他们会闻到我们的气味。跟我走!”

    他说完便悄悄穿过树林,保持在下风头向南走去,直到他们来到大道上这处奥克营火与下一处的中间地段。他在那里侧耳倾听,伫立良久。

    “我没听到大道上有人走动,”他说,“但我们不知道阴影里潜藏着什么。”他凝望前方的昏暗,打了一个寒战。“气氛不祥,”他小声说,“唉!我们此行的目标与活命的希望就在那边,但死亡挡在路上。”

    “死亡在四面八方,但我剩下的气力只够走完最短的路。”图奥说,“我必须在这里过去,否则就会横死。我决定依赖乌欧牟的斗篷,它也能裹住你。现在我来领路!”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悄悄走到了大道边。然后,他把沃隆威紧紧拉近,将众水主宰的灰斗篷抖开裹住二人,举步前行。

    万籁俱寂。冷风叹息着扫过古老的大道。然后,风也忽然沉默下来。停顿间,图奥感到空中起了变化,就像魔苟斯疆域吹来的气息止住了片刻,一股微风从西方吹来,如同对大海的模糊回忆。他们就像一团乘风而去的灰雾,横过石路,钻进了大道东缘的灌木丛。

    刹那间,近处爆发了一声野蛮的大吼,唤起了大道沿线的众多回应。一声刺耳的号角吹响,接着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但图奥没有轻举妄动。他在被俘期间学会了足够的奥克语言,听得出那些吼叫的含义:哨兵闻到了他们的气味,听到了他们的响动,但没看到他们。搜捕开始了。图奥与身边的沃隆威一起,连滚带爬地拼命向前,逃上了一道长长的山坡,坡上长着浓密的棘豆和越橘,其间点缀着一簇簇花楸和矮桦。他们在山梁顶上停了下来,听着背后的喊声和奥克在下方灌木丛里的嘈杂声响。

    他们身旁有块大石,顶端探出了一片乱蓬蓬的欧石楠与荆棘丛。大石底下有个穴窝,遭到追猎的野兽就会寻找这样的地方,希望在此躲过追击,或至少能背抵石壁,拼死一战。图奥拉着沃隆威下到黑影中,两人并排躺在灰斗篷底下,像疲惫的狐狸一样气喘吁吁。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倾听。

    追猎者的吼声渐渐低落,因为奥克从不深入大道两侧的野地,宁愿来回搜索大道。他们不在乎流浪的逃亡者,但害怕斥候,也怕武装对手的前哨。因为魔苟斯在大道上布置守卫,不是为了捕获图奥与沃隆威(他对他们还一无所知)或任何从西边来的人,而是要监视黑剑,以防他逃脱。他或许会从多瑞亚斯搬来援兵,去追赶纳国斯隆德的俘虏。

    黑夜过去,沉郁的寂静又一次笼罩了空旷的大地。图奥筋疲力尽,在乌欧牟的斗篷下睡着了,但沃隆威悄悄爬了出来,像块岩石一样默立,一动不动,以精灵的双眼查看阴影。破晓时分,他唤醒了图奥,图奥爬出来,发现天气确实缓和了一段时间,滚滚乌云散了。黎明霞光彤红,他能遥遥看到前方陌生山脉的群峰,映着东方的如火朝阳闪烁。

    沃隆威见状,低声说:“Alae!Ered en Echoriath,ered e·mbar nín![啊!埃瑞德埃霍瑞亚斯,我家乡的山脉!]”因为他知道,他看见的正是环抱山脉,图尔巩国度的屏障。在他们下方,歌谣中著名的美丽河川西瑞安在东边的幽深河谷中流动。河对岸有一片迷雾笼罩的灰色土地,从河边一直爬升到山脉脚下的坎坷丘陵。“那边就是丁巴尔。”沃隆威说,“真希望我们在那里!因为敌人几乎不敢涉足那地,至少从前不敢,那时西瑞安河中乌欧牟的力量还很强大。但现在可能一切都变了,不变的只有河本身的危险————它本来就又深又急,就连埃尔达要过河也很危险。但我带你走得恰到好处,因为再稍往南去,那闪着微光的就是布砾希阿赫渡口,从西方的塔拉斯山远道而来的东大道以前就从那里过河。现在,无论精灵、人类还是奥克,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走那条路,因为它通向夹在戈埚洛斯山脉与美丽安环带之间的山谷顿埚塞布,恐怖之地。年深日久,它已经在荒野中湮没了踪迹,或沦为穿过野草与蔓生荆棘的小道。”

    于是图奥顺着沃隆威的指示望去,借着黎明的短暂晨光,看到远处闪着波光,似有开阔水面,但过了那处就有一片黑影隐约耸现,那是向南爬升到遥远高地上的布瑞希尔大森林。他们警惕地寻路爬下河谷一侧,终于来到一条从布瑞希尔边境上的路口(纳国斯隆德通来的大道在此与它相交)通下来的古路上。这时,图奥发现他们接近了西瑞安河。在那里,深河道的两岸降低消失,水流为大片乱石所阻,漫成了宽阔的浅滩,条条溪流相互冲击,水声潺潺不绝于耳。过了此地不远,河水重又汇聚起来,冲掘出一条新的河床,向森林流去,远远消失在一团他的双眼看不透的浓雾里。他虽不了解,但那就是多瑞亚斯的北方边界,已经位于美丽安环带的阴影之中。

    图奥立刻就要赶去渡口,但沃隆威阻止了他,说:“我们不能在白天公然涉过布砾希阿赫,只要有可能遭到追击,就不能走。”

    “那我们是不是就待在这里烂掉?”图奥说,“因为只要魔苟斯的国度尚存,这种可能就不会消失。走吧!我们必须躲在乌欧牟斗篷的阴影下前进。”

    沃隆威仍然犹豫不决,回头向西望去,但后面的小道杳无人迹,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河水奔流。他抬头眺望,天空灰暗又空旷,连一只鸟也不见飞过。然后他忽然面露喜色,大声喊道:“太好了!大敌的对手仍然守护着布砾希阿赫。奥克不会跟踪我们到此,现在我们不必多虑,披着斗篷过去就是。”

    “你看见了什么新东西?”图奥问。

    “凡人的眼力真是不济!”沃隆威说,“我看到了克瑞赛格林的大鹰,它们正向这边飞来。且看!”

    于是图奥驻足凝望,很快看到高空中有若干形体拍动着强壮的翼翅,从此时已再次被云雾遮住的遥远群峰上飞来。它们兜着巨大的圈子慢慢下降,接着突然向两个旅行者俯冲下来。不等沃隆威来得及呼唤它们,它们就绕了个大圈一掠而过,掉转方向,沿着河流一线向北飞走了。

    “现在我们走吧。”沃隆威说,“附近若有任何奥克,也肯定瑟缩着伏到了尘埃里,直到大鹰远远飞走。”

    他们立即匆匆走下一条长坡,过了布砾希阿赫,途中经常可以不湿脚地踏着卵石滩走,或涉过至多没膝的浅水。水很清,极冷,诸多水流在砾石间漫溢,形成浅塘,表面结了冰。但即便在纳国斯隆德陷落那年的严酷寒冬,北方的致命气息也从不曾冻结西瑞安河的主流。

    他们抵达渡口对岸,来到一条深沟边。它就像一条如今已没有河水流动的古老河床,然而貌似曾有一股水流冲刷出了深深的水道,水流涌出埃霍瑞亚斯群山后自北泻下,从山中挟来布砾希阿赫的全部砾石,冲下了西瑞安河。

    “不可思议,我们终于找到它了!”沃隆威喊道,“看!干河的河口在此,那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于是他们进了沟。随着沟转向北方,山坡地势也陡然升高,沟的两壁因而高耸起来。光线昏暗,图奥在乱石当中的粗糙河床上跌跌撞撞。“这要是一条路,”他说,“那它对疲惫的人来说可很不妙。”

    “然而这是去找图尔巩的路。”沃隆威说。

    “那我就更吃惊了。”图奥说,“它的入口敞开着,无人看守。我本来以为会找到一道重兵防守的大门。”

    “那些你且等着瞧,”沃隆威说,“这只是通往那里的途径。我称它为路,然而三百多年来除了少数秘密使者,这里无人行走。自从隐匿之民进入,诺多族不惜运用全部技艺来掩蔽它。它敞开着吗?假如没有隐匿王国的居民引导,你能不能认出它?你多半只会猜测,它只不过是野外风吹日晒,由流水造就。而且,你难道不是已经见过,还有大鹰在?它们是梭隆多的子民,在魔苟斯未曾变得如此强大时,甚至在桑戈洛锥姆山上居住。它们自从芬国昐牺牲,就居住在图尔巩的群山中,直到现在。除了诺多族,只有它们知道隐匿王国,它们也守卫着王国上方的天空————尽管暂时没有大敌的爪牙敢于飞上高空。它们还为王带来很多消息,报告外界的一切动向。不消怀疑,假如我们是奥克,一定已经被抓住,从高空丢到无情的岩石上了。”

    “这我不怀疑。”图奥说,“但我还在想,不知我们接近的消息此时会不会已经抢先一步,传到了图尔巩耳中。而那是吉是凶,唯有你知晓。”

    “非吉也非凶,”沃隆威说,“因为我们不管是不是出人意料,都不可能不被发现就通过守卫之门。倘若我们到了门前,卫士不需报告也知道我们不是奥克。但我们若想通行,就得给出比那更好的理由。图奥,你想不到我们那时要面对的危险。我警告过你了,到时别为发生之事责备我。愿众水主宰的力量真正显现出来!因为我全是抱着那个希望,才愿意做你的向导,如果希望破灭,那我们必死无疑,野外和寒冬的全部威胁都及不上。”

    但图奥说:“别再预言不祥了。在野外肯定是死;而在大门前会不会死,不管你怎么说,我看都不一定。带我继续走吧!”

    他们在干河的乱石间跋涉了数哩,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夜幕降临,使深深的裂隙中一片黑暗,他们因而爬了出来,上了东岸。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山脉脚下的起伏丘陵。图奥抬起头,只见群山高耸在前,模样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山脉,它们的山壁犹如陡峭的墙,一层叠一层,层层加高,层层后退,就像多层悬崖垒就的巨塔。但此时白昼已逝,大地一片灰暗,雾气朦胧,西瑞安河谷也笼罩在阴影中。于是沃隆威带他找到了山坡上一个浅洞,开口朝向丁巴尔那片人迹罕至的斜坡。他们爬进洞里,躺下藏身,吃掉了最后一点食物,又冷又累,却无法入睡。就这样,图奥与沃隆威在十一月(Hísimë)的第十八天,也就是旅途的第三十七天傍晚来到了埃霍瑞亚斯的群峰,图尔巩的门槛前。他们依靠乌欧牟的力量,既逃过了厄运,又躲过了恶意。

    当白昼的第一线朦胧灰光透进丁巴尔的迷雾时,他们爬回了干河。河道不久就转向东边,一直曲折通到了群山峭壁之前。一堵巨崖从荆棘乱丛覆盖的陡坡上拔地而起,赫然屹立在正前方。乱石河道通入那片树丛,那里仍然像夜里一样黑暗。他们停了下来,因为荆棘顺着深沟两壁蔓延出很远,枝条交错,在沟的上方形成了一层极低的致密顶蓬,图奥和沃隆威不得不像悄悄回巢的野兽一样,从底下爬过去。

    他们费了极大力气,终于到了悬崖脚下,找到了一个山洞。它就像群山深处涌出的水流在坚硬的岩石中冲蚀出的隧道开口。他们走了进去,里边不见亮光,但沃隆威稳步向前,图奥则把手搭在他肩上跟随。图奥略弯着腰,因为洞顶很低。就这样,他们一步一步地盲目走了一阵,直到开始感到脚下的地面变得水平,不再有松动的碎石。然后他们停了下来,驻足倾听,同时深深呼吸。空气似乎是新鲜清洁的,他们察觉头顶和四周都有很大空间,但一片寂静,就连滴水的声音也听不见。图奥觉得沃隆威不安又疑惑,悄声说:“那么守卫之门在哪里?还是说,我们现在其实已经通过了?”

    “没有,”沃隆威说,“然而我在怀疑,因为闯入者居然能不受妨碍地潜行这么远,这真奇怪。我担心暗中会有袭击。”

    然而他们的低语唤醒了沉睡的回声,回声被放大、叠加,传到洞顶,传到看不见的洞壁,就像众多嗓音在窃窃私语,嘶嘶作响。就在回声渐渐消失在岩石中时,图奥听到黑暗中心传来一个声音,说的是精灵语,先用了他不懂的诺多族的高等语言,接着用了贝烈瑞安德的语言,不过后者在他听来口音有些奇怪,就像说这种语言的人与亲族分离了很久。

    “站住!”那个声音说,“不得稍动!否则无论是敌是友,你们都是死路一条。”

    “我们是友。”沃隆威说。

    “那就照我们的吩咐做。”那个声音说。

    双方语声的回音渐渐归于沉寂。沃隆威与图奥伫立着,图奥觉得分分秒秒都过得很慢,心中升起了途中任何危险都不曾激发的恐惧。然后脚步声响了起来,逐渐加重,变成了响亮的踏步声,好像食人妖在那片空旷之地行军。突然间,一盏精灵之灯显露出来,明亮的光线投射在图奥前面的沃隆威身上,图奥在黑暗中能看见的就只有这颗耀眼的星,而他明白,光束照在身上时,他不能动,既不能逃跑,也不能奔上前。

    有那么片刻,他们就这样被暴露在光亮中心,然后那个声音又开口了,说:“露出你们的脸!”沃隆威掀开了兜帽,面容在光线下闪耀,如同石刻一般,刚硬又清晰。图奥目睹其美,不禁惊奇。然后沃隆威自豪地开口说道:“你难道不知眼前的人是谁?我乃芬国昐家族的阿兰威之子沃隆威。难道区区几年,故乡之人就已将我遗忘?我曾远游到中洲之人无法想象的地方,可我记得你的嗓音,埃伦玛奇尔。”

    “那么,沃隆威也一定记得故乡的法律。”那个声音说,“他既然是奉命外出,便有权归来。但他不能带任何陌生人来此。他归来的权利由于此举而作废,他必须作为囚犯,被带去由王裁决。至于那个陌生人,当由卫士裁决,或者处死,或者囚禁。带他过来,如此我便可裁决。”

    于是,沃隆威引着图奥向灯光走去。随着他们走近,很多身穿铠甲、手执武器的诺多族迈步上前,走出黑暗,拿着出鞘的剑围住了他们。守卫队长埃伦玛奇尔提着明灯,仔细审视了他们良久。

    “沃隆威,你这样做真是不可思议。”他说,“我们曾是老友。你为何要如此残忍,逼我在法律和友情之间抉择?你若自作主张,把诺多族其他家族的成员带来此地,那也罢了。可你把通路的所在透露给了一个凡人————我从他的眼睛能辨认出他的种族。然而他既然知道了秘密,就再也不能自由离去,何况他是胆敢闯入的外族人,我应当杀了他————即便他是你所珍视的朋友。”

    “埃伦玛奇尔,在外面的广阔天地里,一个人可能遇到很多非同寻常之事,接到出乎意料的任务。”沃隆威答道,“游子归来之后,不会诚如出发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比守卫法律更事关重大的命令而行。唯王一人能对我和随我而来的他做出裁决。”

    于是图奥开口了,不再恐惧。“我随阿兰威之子沃隆威前来,因为众水的主宰指派他做我的向导。正是为了这个目标,他才得到解救,从大海的愤怒与维拉的判决中脱身。因为我带来了乌欧牟传给芬国昐之子的口信,我将把口信告知他本人。”

    埃伦玛奇尔闻听此言,惊异地看着图奥。“那么你是何人?”他问,“从哪里来?”

    “我乃哈多家族的胡奥之子图奥,是胡林的亲人。据我所知,这些名字在隐匿王国并非默默无闻。我为了寻找隐匿王国,历经诸般艰险,从奈芙拉斯特而来。”

    “从奈芙拉斯特而来?”埃伦玛奇尔说,“据说自从我们的族人离开,那里就无人居住。”

    “此说不假,”图奥答道,“温雅玛的庭院空荡又冰冷。然而我正是从那里来。现在带我去见那位修建了那些古老厅堂的人吧。”

    “如此重大之事,我无权决定。”埃伦玛奇尔说,“我会带你去或可揭露更多情况的亮处,然后我会把你移交主门长官。”

    他随即下了命令。高大的卫兵两位在前,三位在后,图奥与沃隆威被安排走在中间,守卫队长带着他们离开了外门守卫的山洞。他们似乎进了一条笔直的通道,在水平的地面上走了很久,直到前方有一团微弱的灯火闪动。就这样,他们终于来到一道宽大的拱门前,门两侧都有自岩石中凿出的高柱,中间悬着一道用十字交叉的木条制成的巨大吊门,雕刻精美,铆以铁钉。

    埃伦玛奇尔一触之下,吊门无声无息地升了起来,他们由此通过。图奥看到他们站在一道裂谷的一端,这样的裂谷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尽管他曾在北方的荒山野岭中游荡过很久,因为与欧尔法赫·埃霍尔相比,奇立斯宁霓阿赫只不过是一道石中裂纹。在创世之初的上古战争中,维拉亲手在此掰裂了雄伟的山脉,裂隙的两壁如同利斧劈开一般陡峭,升向无法测度的高处。那里的极高极远处现出一线天空,乌黑的山顶与参差的尖峰映衬着深蓝的天色,遥远却坚硬,如长矛般残酷。那道雄伟的山障极高,冬天的太阳竟无法越过。此时虽然天已大亮,但群星仍然在山顶上空闪烁着微弱的光辉,下方的一切都是昏暗的,唯见盏盏苍白的灯光安设在爬升的路旁。因为裂谷的底部朝东陡然上升,图奥在左侧看到河床边有一条岩石铺出砌就的宽路,蜿蜒向上,一直隐没到阴影中。

    “你们已经通过了第一道门————木之门。”埃伦玛奇尔说,“这边走,我们必须加紧了。”

    图奥无法猜测那条纵深之路究竟延伸多远,他凝视前方时,有种强烈的疲倦像一团云那样降临到他身上。一阵寒风掠过岩壁嗖嗖吹来,他拉紧斗篷,裹住自己,说:“从隐匿王国吹来的风真冷!”

    “不错,千真万确。”沃隆威说,“外来者会觉得,骄傲令图尔巩的臣属残酷无情。七门的里程对忍饥挨饿、风尘仆仆的人来说,既漫长又艰难。”

    “倘若我们的法律不这么严格,那么诡诈与憎恨早就入侵,消灭了我们。你对此心知肚明。”埃伦玛奇尔说,“但我们并非残酷无情。这里没有食物,外来者也不能回头走出已经通过的门。所以请稍加忍耐,到了第二道门,你们就可以放松。”

    “好。”图奥说。他按照吩咐向前走去。走出几步,他转过身,看到埃伦玛奇尔独自一人与沃隆威跟在他身后。“更多的卫士已无必要,”埃伦玛奇尔看出了他的想法,说道,“无论精灵还是人类,都逃不出欧尔法赫,也无法回头。”

    他们就这样继续沿着那条陡峭的路上行,走在悬崖令人生畏的阴影下,有时登上长长的阶梯,有时取道迂回的斜坡,直到离开木之门大约半里格远的地方,图奥看到路被一堵建在两侧谷壁之间,扼守着裂谷的巨墙挡住了。墙两边都有坚固的石塔,墙中留有一座庞大的拱门,横跨在路的上方,但石匠似乎用一整块巨岩堵住了门。拱门上方正中悬挂着一盏白灯,他们走近时,巨岩那打磨光滑的漆黑表面在灯光中闪烁。

    “这就是第二道门————石之门。”埃伦玛奇尔说。他走上前去,轻轻一推那块巨岩。它沿着一处看不见的枢轴转动起来,到边沿朝向他们时停住,路就在它两侧敞开。他们穿过大门,进了一处庭院,那里站着很多身穿灰衣的武装卫士。无人开口,但埃伦玛奇尔带着归他看管的两人去了北塔下的一个房间。在那里,有人给他们送来了食物和葡萄酒,他们被允许休息一阵。

    “饮食可能显得不多,”埃伦玛奇尔对图奥说,“但如果你的说法得到证实,日后必将得到丰厚的补偿。”

    “这就够了,”图奥说,“胆怯之人才需要更好的照料。”他也确实从诺多族的饮料与食物中汲取了精力,很快就渴望继续上路了。

    他们走出一小段距离,就来到一堵比先前两道更高、更坚固的护墙前,第三道门————青铜之门就设在其中。这道门分两扇,挂满青铜盾与青铜盘,其上镌刻着很多图形和奇异的符号。大门的门楣上方有三座方塔,塔顶和塔面都覆铜。巧艺使然,它们永远明亮,被火把一样沿墙安设的盏盏红灯一照,闪出的光犹如火焰。又一次,他们不出声地穿过了大门,看到门后的庭院里有人数更多的一队卫士,他们穿着像闷燃之火那样沉沉发光的铠甲,战斧的锋刃是红的。守卫这道门的卫士,大多数都是奈芙拉斯特的辛达族。

    此时他们走到了最艰苦的一段路,因为欧尔法赫在中央部分坡度最陡。他们攀登时,图奥看到上方黑压压地耸立着最壮观的一堵墙。就这样,他们终于接近了第四道门————绞铁之门。护墙又高又黑,无灯照明,墙上屹立着四座铁塔,内侧两塔之间立着一座铁铸的巨鹰像,恰如鹰王梭隆多亲临,仿佛正要从高空降落到一座大山上。但当图奥站到大门前,他惊奇地觉得自己透过这些不朽之树的枝干,窥见了一片月光下的苍白空地。因为大门的饰格被锻造成树木的形状,有盘曲的树根,还有缀满叶子与花朵的交错枝条,饰格内有光透出。他穿过大门时,发现了这是如何做到的。墙极厚,铁栅并不是一重,而是排成一行的三重,如此设置使得路中央走近大门的人觉得每一重都是门的一部分,但门后的光是白昼的日光。

    因为他们至此已经爬到了比出发时的低处高得多的地方,过了铁之门,道路便几成水平。而且,他们已经过了埃霍瑞亚斯的山顶与中心,群峰此时向内侧的丘陵急剧降去,裂谷更加开阔,谷壁也不那么陡峭了。白雪覆盖着裂谷两边的绵长山肩,积雪反射的天光透过弥漫在空中微微闪烁的迷雾照来,皎洁宛如月光。

    他们穿过了立于大门之后的铁门卫士的阵列。卫士的斗篷、铠甲与长盾都是黑的,面容隐藏在饰有鹰喙的面罩之后。然后埃伦玛奇尔走到前面领路,图奥与沃隆威跟着他走进了苍白的亮处。图奥随即看到路旁有一片草地,那里微洛斯的白花像繁星那样盛开。它们便是“永志花”,不论季节,永不凋谢。如此,他怀着惊奇与放松的心情,被引到银之门前。

    第五道门的护墙低矮宽厚,以白大理石筑成,其扶墙用银架搭建,设于五个庞大的大理石球之间。门前站着很多白衣的弓箭手。大门的形状就像一个三段的圆环,以白银和奈芙拉斯特的珍珠仿照月亮造成。在大门上方,位于正中央的石球上立有白树泰尔佩瑞安的雕塑,雕塑以白银和孔雀石制成,花朵则用巴拉尔的大珍珠造就。大门后是绿白两色大理石铺成的宽阔庭院,两侧各站着一百名身穿银甲、头戴白冠头盔的弓箭手。然后,埃伦玛奇尔带着图奥与沃隆威从他们沉默的阵列中穿过,踏上一条直通第六道门的白色长路。他们一路前行,草地愈来愈宽阔,白星般的微洛斯花当中绽放了很多小花,宛如金色的眼睛。

    他们就这样到了金之门,图尔巩在泪雨之战前修建的古老诸门的最后一道。它极似银之门,只是护墙以黄大理石筑成,石球与扶墙都是赤金。石球共有六个,正中有一座金色四棱锥塔,塔顶立着太阳之树劳瑞林的雕塑,花朵用金链串起的长簇黄玉制成。大门本身则装饰着排成众多光束的金盘,状若太阳,嵌在石榴石、黄玉与黄钻组成的图案当中。门后的庭院里列着三百名身负长弓的弓箭手,他们的铠甲是镀金的,头盔上竖有高高的金色羽饰,大圆盾牌鲜红如火。

    阳光此时洒在了前路上,因为两边的山障都很低,山丘青翠,唯山顶还有积雪。埃伦玛奇尔加快了速度,因为通向第七道门的路很短。那道门被称为主门,即迈格林在泪雨之战归来后修建的钢之门,扼守欧尔法赫·埃霍尔的宽阔入口。

    那里没有护墙,但两侧各有一座极高的圆塔。塔有诸多窗口,共分七层,逐层变细,至塔顶变为光亮的钢塔楼。双塔之间屹立着一道雄伟的钢栅,永不锈蚀,而是闪着冰冷的白光。它共有七根巨大的钢柱,高矮粗细都如结实的小树,但柱顶收为尖端锋利如针的利刺。钢柱之间则有七根横向的钢棒,每处间隙中又竖立着七七四十九根钢杆,尖头就像长矛的阔刃。但在中央,在正中那根最大的钢柱顶上,托起了一座遍镶钻石的巨像————图尔巩王的头盔,隐匿王国的王冠。

    图奥在这道宏伟的精钢护篱中没看见大门或入口,但他走近时,觉得钢棒之间的空隙里透出了耀眼的光芒。他遮住眼睛,既恐惧又惊讶地止了步。但埃伦玛奇尔走上前去,一碰之下,并没有门户开启,不过他敲了敲一根钢棒,钢栅就像一架多弦的竖琴那样鸣响起来,发出和谐的清亮音调,从一座塔楼传到了另一座。

    两座塔中立即派出了骑兵;但北塔来人当中,一人骑着白马当先而至,他下了马,向他们大步走来。埃伦玛奇尔固然堪称出色又高贵,这位新来者却更杰出、更尊贵,他便是彼时主门的守卫长官————涌泉家族的领主埃克塞理安。他全身银甲,闪亮的头盔顶上设有一根钢刺,其尖端镶着一颗钻石。侍从接过他的盾牌,只见它微光闪烁,仿佛沾了无数雨滴,其实那是成千颗水晶饰钉。

    埃伦玛奇尔向他行礼,说:“我带来了从巴拉尔岛归来的沃隆威·阿兰威安;这位则是他带来此地的陌生人,要求觐见王上。”

    于是埃克塞理安转身看向图奥,但图奥面对着他,裹紧身上的斗篷,沉默而立。在沃隆威看来,有一团迷雾笼罩了图奥,他的身形变大了,斗篷的高帽仿佛一道涌向陆地的灰色海浪,尖顶如同波峰,竟高过了精灵领主的头盔。但埃克塞理安明亮的双眼专注地看着图奥,沉默片刻后,他严肃地说道 (2) :“你已抵达末道大门。须知,陌生人一旦进入此门,便永世不得离开,除非是取道死亡之门。”

    “休得预言不祥!倘若众水主宰的信使取道死亡之门,那么此间所有居民都将步他的后尘。涌泉的领主,莫要阻挡众水主宰的信使!”

    沃隆威与站在附近的人全都讶异地重新看向图奥,为他的言辞和嗓音而惊奇不已。沃隆威觉得像听到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却又像发自远方的呼唤。但图奥觉得,像在听着自己说话,仿佛借他之口发言的另有其人。

    埃克塞理安注视着图奥,默立了片刻,仿佛在图奥那件灰影一般的斗篷里见到了遥遥浮现的景象,脸上渐渐充满了敬畏之色。然后他鞠了一躬,走到钢栅前,双手按在栅上,大门从王冠雕塑所在的钢柱两侧向内敞开。于是图奥穿过大门,来到一片居高俯瞰着前方山谷的草地上,目睹了皑皑白雪当中刚多林的美景。他心醉神迷,竟久久不能移开目光,终于看见了梦寐以求、一心向往的景象。

    因此,他伫立着,一言未发。两侧各有一支刚多林的步兵军队静立,镇守七门的七类士兵皆有代表,但军官与首领都骑在白马或灰马背上。他们惊奇地注视着图奥,就在那时,他的斗篷滑落了,他穿着奈芙拉斯特那套非凡的服饰立在他们面前,而在场的很多人都曾见过图尔巩亲手把这些物品挂在温雅玛王座背后的墙上。

    见此情景,埃克塞理安终于开口说:“现在不需要额外的证据了。即便他自称胡奥之子,也不及这个明确的事实重要————他正是乌欧牟本人派遣而来。”

    *

    故事至此终于结束,只剩下一些简短的备忘笔记列出家父当时预想中的故事线索。图奥询问城名,得知了它的七个名字(见《失落的传说之刚多林的陷落》,纸书第45页)。埃克塞理安下令发出信号,主门的双塔上吹响了号声,然后他们听到远方的城墙上响起了应答的号声。

    他们骑马前往城市,随后是一段对城门、双树、喷泉之地、王宫的描述,接着会讲述图尔巩对图奥的接待。迈格林会被看到在王座右边,伊缀尔则在左边。图奥将公布乌欧牟的口信。另有一条笔记表明,会对图奥远远望见的刚多林加以描写,还会解释刚多林为何没有王后。

    王宫的入口

    欧尔法赫·埃霍尔

    图奥看到路被一堵建在两侧谷壁之间,扼守着裂谷的巨墙挡住了

    * * *

    (1)  这与《魔戒》中在第三纪元末作为灰港之主登场的造船者奇尔丹是同一个人物。

    (2)  从这里开始,仔细写成的手稿就结束了,接下来的内容是在一张碎纸上潦草地匆匆写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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