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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周喝道:“黄口小儿,你懂什么!”将儿子斥退后,说道:“如今形势有变,天策虽退,前方必有陷阱!平安城不过是粗筑的小城寨,唐军失去了不会伤筋动骨,我军夺取了也不能倚为坚城,西进已不可能了!但经此一事可以看出契丹虎狼之性不能信赖,很难说会再我们的归路上动手脚,需要先排除他们断我们后路的可能。”
便在万般危急之际,南方隐隐约约地,竟然传来了歌声!
“正是!反正上头的命令只是要我们与天策一战,如今我们打也打了,赢了赢了,不必再留在这里冒险!”
……
白承福得了消息,早已弃了朔州,全速开赴云州,前锋在云州易帜的三日后就抵达怀仁县。各路义军也纷纷向云州靠拢。
……
在契丹腹心部的猛烈冲击下,乱象非但没有止住,甚至还在向更坏的情况蔓延!
想当年,契丹横行北国,拥众百万,然而轮台一战,失了西域,关中一战,精锐折损,斩首滩一战,漠北成梦!
“陛下!陛下亲征了!”
不再讲究什么军阵,不再讲究什么胡汉,所有人,都在这股无比威严之下,都在一股莫名大势的裹挟下,从西向东冲!
“杨易中箭了!”
火龙转而向东冲去!
“将军!”
耶律德光大纛的出现,不但振作了战场上所有辽军的士气,就连天策中军的左右两部,竟然开始出现纷扰!一些归附天策未久的漠北部落,见到耶律德光的旗帜之后竟然阵前动摇!
拽剌解里的心被撕裂了不知多少道伤口。
怛罗斯之战,唐军不就是输在胡族的背叛么!作为安西四镇的后人,李膑对此自然严加防范,也深深忌惮!
……
尽管这股庞大的浪潮很快就被遏制了!
主帅临阵,能大大振作将兵士气,这是好处,但主帅若受重创,所带来的结果也是毁灭性的!
不是照亮一个人,不是照亮一杆旗,而是照亮一支长矛——一支系了绸缎,用鲜血染红的长矛!
那是战马!是骑兵!
谁都知道那是李白!
曹元忠道:“你有何策?”
拽剌铎括呵喝叫嚷着,养了半日力气的黑龙猛然冲出,在腹心部核心的一百骑,就像棉花中陡然刺出的金针一样,破开了唐军对他们的包围!
怪不得契丹人眼看天策败退毫无反应,怪不得怀仁县的折德扆也毫无动作——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了的事情,唯独自己成了傻瓜!
……
“哇——”
大纛每推进一步,胡马就骄横三分,李膑的心就下沉了三分!
口号传遍了战场,原本已经平息的漠北部落,又起浮动了!
就连石坚也在马上手舞足蹈,就像疯了一样!龙骧全军,有如同火药触及了火印,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契丹若能取胜,将战场上的伤兵败兵劫回去,或许还能保住元气,若是不能,只凭杨易这一杀,契丹所付出的代价只怕比漠北之败还要严重——土地失去了,还能再夺回来,附属部落投降了,还能再打回来,但腹心部死了一个就是一个,失去一个皮室,比失去十个普通士兵更加严重!
曹元忠大喜,道:“你过去半年在晋北的辛苦我早已知悉,若能再立此功,元帅抵云之日,就是你加爵重用之时!”
契丹就要赢了!
……
郭漳麾下的骑射欢呼了!
契丹最后的万骑腹心部,如狂风,如浪潮,来势迅猛,力量雄大!他们又是生力军,在刚刚接锋之时,甚至冲动了鹰扬军的阵脚!
但那大纛还是不住地前进!前进!前进!
背后的云州城离得越来越远,而眼前则天苍苍野茫茫,阴山之下的大草原一望无际,到了这与中原环境绝不相同的地方,白马银枪团的将士们也有些心里没底了,追逐敌人多了几分小心而少了几分豪气。
耶律德光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兵马穷迫的一天!
果然是汗血骑兵团!
大辽就要赢了!
契丹竟然被反向冲动了!
如果说之前薛复已经北上的消息犹如霹雳震响,那现在云州易帜对高行周就如同五雷轰顶!
……
“上当了!”
杀!
但拽剌铎括却闪也不闪,坟起全身肌肉,催促已经受伤的黑龙不顾性命地前冲!
尽管拽剌铎括抵达时马力已疲,但战意为减,而杨易仍然能从容地拖垮九千腹心部,然后进行有效围歼——单只这一战绩,鹰扬铁骑已经无愧其赫赫之威名!没跟契丹打过仗的人不会明白,要将近万腹心部切割、包围、拖垮、聚歼那有多难!
契丹本部人马一走,莫白雀也起了心思,就想就此投了天策,他将自己的心思向韩德枢微微露意,韩德枢冷笑道:“云州城防交接,是上头的大人物谈妥了的,你这个时候投诚,于天策有何功劳!那边能因此重用你?到时候要整编你的人马,治你一个背主投敌之罪也是难说——不见越王勾践是怎么对付吴国太宰伯嚭的?”
汗血骑兵团?
杨易冷笑着。
鹰扬军,可恶的鹰扬军!
正是因此,他的心才更乱!
“果然如此!”观战台上,李膑有些怒不可遏!
这时临潢府才是青草初翠时节,敕勒川却是草长即膝了。
但和石拔不同,杨易有着作为统帅的自觉,他不会将自己放到危险度无法掌控的地方!
然后便见一骑飞驰而出,脱离了所在部队!
就连蛇鼠两端的漠北胡人,也都自觉站队了!
歌是南音,标准的汉家腔调!
“夺鹰扬旗,裂土封王!”
李膑都忘记了双腿残废,哈哈大笑,整个人就要跳起来,却是扑倒在观战台上!
鹰扬军沸腾了!
只有高怀德道:“我们之前是被人坑了,但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一鼓作气,将平安城打下来!那时张迈就算来了又怎么样,没有了立足之地,他也只能乖乖退回秦西去!”
醒悟之后,紧接着是怒火!
那个去年将契丹追亡逐北九百里的汗血骑兵团来了?
党项人不再应战,一退七八十里,一直退到平安城,这才着手准备抗战。但白马银枪团已经不动了。
杨易斜睨了一眼来自侧后方的拽剌铎括,他有些意外,却并不担心,百骑而已,回光返照之下,还影响不了整个战局,下令:“莫理会那垂死挣扎,目标只有一个,耶律德光的首级!杀!”
……
腹心部万骑,离鹰扬军已经不到五十步!
第一轮锥行阵,最前锋的万骑腹心部,如今还能作战的不过四千人,其中更有一千多人已被切割包围,剩下还能集团作战的才两千多人,如此惨重的伤亡率,亏得是腹心部才能继续支撑,换了别的部队早就士气崩溃或逃或降了。
“漠北诸部,既往不咎!”
区区两千骑兵丛,如何抵挡这股大势?
和兄弟拽剌铎括那种狂暴的爆发不同,拽剌解里的过人之处,在于绝对的冷静。
而那里,原本高高竖起的长槊已经不见,甚至就是鹰扬旗也在动摇!
太阳已将下山,近看还能分辨周围景物,远望则一片昏黑!
中军之战,许胜不许败!
杨易的身体在大脑下达命令之时就已经行动,身一闪,手一挡!
折德扆道:“晋北如今义军遍地,我在怀仁县时就已经发了号令,命白承福前来会师,再加上其它各州县的义师,旬日之内,可再得两万人马!”
怎么会这样!
“谣言!这是谣言!”
“将军!”
“杨易中箭了!”
杨易的长槊再次扬起,他必须扼住那大纛前进的步伐!
“漠北诸部,既往不咎!”
羽箭正中胸口!贯甲而入!
靠得近的将士,都看见杨易!
面对耶律德光的紧逼,杨易冷笑以对,但李膑却看到了另外一面——在拽剌铎括的奋力抵抗之下,鹰扬军也开始见疲了!
控弦、瞄准,需要两臂强大的力量,却更需要一颗彻底冰冷的心!
“杨将军中箭?”
“哗——”
……
杨易左手拗断胸口羽箭,跟着忍着剧痛,重新擎起了长槊!
……
……
就在同时,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马腹之下不利的姿势,昏暗的暮色,乱军的穿插干扰,导致连他都不敢取面部与咽喉,直到听到唐军之中大乱,这才转忧为喜!
长槊举起,鹰扬旗举起!
鹰扬旗再次挥动!
在天策麾下的骑兵中,石拔之强,常在以己之伤损,换敌之败亡,郭师庸治军,则是严整有余,锋锐不足,汗血骑兵团来去如风,破敌犹如锋矢,然而御敌之力尚未见长,唯一严整锋锐兼有,攻击防守兼具者,则只有张迈存在情况下的龙骧铁铠军或能与之相提并论。
且是最最通俗、传唱最广的一首五言!
拽剌解里对兄弟说道!
有暗箭!
“将军!”
这是他最后的核心战力,也是整个契丹民族的希望!
当暮色降临之时,上京之战也进入了最后关头!
“大都督死了?”
……
曹元忠哈哈大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高行周那边我打算让延恭一行,雁门关那头,谁敢去?”
两日之后,李彝秀与折德扆同时抵达,韩德枢便宣布弃城,命莫白雀领九千汉军从东门撤退。同时曹元忠组织起城内的汉人,打开城门,西、南两路兵马入内,不半日就控制了全城——云州本是汉土,城内虽有胡儿,却还是以汉人为主,沦入契丹的时间又还不长,一旦宣布易帜,满城无不欢呼,城池交接得无比顺利。
呼喊声一声一声,传遍整个战场!
南方来的援军?
李彝秀眼看云州安稳,有心尾击契丹,曹元忠道:“守住云州、以待西、北两面的消息,便是大功一件!不要为这区区尾击小利,乱了大局。”
要在万骑乱战之中,施展这样的能耐,这是什么样的骑术!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精兵不精兵,什么战术不战术,全都没用了!
赢了这一仗,就保住了上京,赢了这一仗,就有望规复漠北!赢了这一仗,就能洗刷前辱!
唱什么歌?
半个月之前还是一片大好形势,才不到半个月时间,白马银枪团转眼就陷入重围!要进攻,党项的人马已不再后退,反而有进逼之势,要撤退,东归道路又被截断,若要强行东撤,党项又必袭其后,一时之间高行周进退无措、生死两难!
那是从哪里来的惊诧声!
这时的鹰扬军,团团包围着拽剌铎括,削得一圈,就是耗掉契丹人的一分元气!
鹰扬军中,总是看到杨易的长槊一时出现在这里,一时出现在那里,中间却隔着重重人马、把把障刀,让解里无从下手!
耶律德光胸口一股气陡然闷住,几乎上不来!
成千上万火把构成的火龙!
当下两人相见,达成公私两项协议:于公,耶律屋质答应交出云州,作为当初对张迈承诺的回应,同时曹元忠答应继续东行,作为国使跟耶律屋质去见辽国皇帝继续唐辽两国的议和,耶律屋质答应不焚城中粮仓,曹元忠允诺契丹东撤期间天策唐军不会尾袭;于私,曹元忠答应将耶律屋质、萧辖里、韩德枢等人在云州搬不走的产业换算成钱,注资进甘凉的商团投资上,耶律屋质则答应往后若有曹元忠打过招呼的商队进入辽境,他会尽力回护。
莫白雀毕竟眼界有限,被韩德枢一吓不敢再提,韩德枢道:“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你干不来的,好好领兵吧!有我在一日,终究会保你一个平安富贵!”
战马已没力气,那就用腿跑!
他和耶律屋质是分别能代表张迈、耶律德光的人,韩德枢是打前哨,先将曹元忠的底线摸准了形成共识,两个国使碰头就不用在外交辞令上花费太多的功夫——外交交涉为了彼此一个条件进退,一个再作商议的拖字诀就能搞个十来天,如今曹元忠急着要取云州,萧辖里急着要去幽州与耶律朔古会师,都想快刀斩乱麻。
完全没理由的,杨易绷紧了全身肌肉,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冲出一步,就是一步,接近杨易一步,就是为兄弟争取多一分的胜算!
点点火把,汇聚成一片火焰的海洋,自西而东,就像浪潮一样,吞噬一切!
“赤缎血矛!”
当天萧辖里便与耶律屋质起兵东行——将契丹、奚族的人马带走了,留下韩德枢与莫白雀守城——这是一个缓冲,耶律屋质可不会全盘信任曹元忠。
这是身经百战者的直觉预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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