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会帜

    飘扬的战歌顿了下来，转而传来数千人的齐声呐喊，呐喊声不是喊打喊杀，而满是欢愉之意：“汗血北征，鹰扬何在？汗血北征，鹰扬何在！”

    ……

    那会是谁？

    怎么可能！

    晋北的风云变幻，发生于薛复离开之后的一个月中，而上京之战的滚滚烟尘，却聚集于一日之内！

    本已胜券在握的耶律德光，心头猛地一紧！

    高行周轻而易举地就逼退了天策唐军，轻而易举地就夺取了天策唐军在长城之内的阵地，除了未能将李彝殷这支驻扎在焦山的部队驱赶，但前方的“汗血骑兵团”节节败退，白马银枪团士气高涨，高行周虽有忧虑，最后还是顺从士气将“汗血骑兵团”追赶出了长城。

    然后，他才听到一声刺耳的破空之响！

    “契丹！万岁，万万岁！”

    而最最激动的，是龙骧铁铠军！

    所有部将听到这个消息也都有些慌了，薛复既走，那之前天策唐军的种种不寻常就有了解释，而眼前党项人节节败退，也就有了新的解读！所有的部将都认为这分明是诱敌深入的计策。

    ……

    战场之上，只剩一字，那就是杀！

    太阳已经下山，那就点燃火把！

    杀！

    和石拔等天策将帅一样，杨易也常常领兵出战，而不会躲在最安全的后方。

    马上没有骑士！

    容易激动爆照的拽剌铎括，已经在颤抖了，从来只流血的兄弟，这时竟然流下了眼泪！

    赵普道：“属下请命！”

    杨易哼了一声，仰身就倒！

    但一过长城，白马银枪团的士气就不一样了。

    赤缎血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夜韩德枢离开之后，曹元忠便派人约耶律屋质会面。

    心中压着千钧巨石的解里，让自己尽量放松，他不能让手心有汗，因为接下来的这一箭实在太过重要，重要得不止是影响这场战争的胜负，甚至可能影响两个大国的国运！

    观战台上，李膑已经满脸是泪！

    刚刚冒头的动乱很快就被督战兵马弹压了下去，但位于天策中军左后方、右后方的各两万人，仍然潜藏着不大稳定的因子。

    哇——

    南方来的骑兵？

    昏黄黯淡的暮色中，几乎没人注意到马腹之下有人！

    完全是最标准的契丹语，从东向西横扫，这就是契丹人的最后冲击，这就是大辽帝国的御驾亲征！

    ……

    杨易下令：“汗血击敌左翼，全军进击！”

    已经全身发软的李膑，猛地一个振作，将眼睛投向了东南！

    “兄弟们！随我长槊，前杀！”

    “哼哼！来了么？”

    这是他最后的力气，这是他最后的拼命！

    大都督长槊到处，就是兵马到处，长槊指向，就是大纛所在！

    而鹰扬部呢？

    拽剌铎括挥动已经钝得不能砍劈的巨斧，完全当作铁锤乱砸！

    但他的脸依然冷得像一块黑铁！

    ……

    这时赵普出列道：“如今契丹已走，晋北的对手唯有石晋。石晋三路大军，高行周如今陷入重围，前有重兵，后无归路，势必兵心慌慌，须防其狗急跳墙。东路大军意在幽州，那杜重威离晋土不过一箭之地，云州归我之前他都迟迟不肯过来，现在云州易帜，他未必就肯冒险西进，依属下愚见不足为患。倒是雁门关中兵强马壮，而且都是晋人，又是以云州作为目的，若是他们北上，那么被包围的就不是高行周，而是我们了。”

    而更可恶的是杨易！

    战场上，所有龙骧铁铠军都被点燃了！

    刚才消失了的长槊，再次竖起！

    曹元忠当即分派任务，命折德扆掌军，收拢各路来归人马，安抚云州百姓，命李彝秀出城驻守焦山，与云州成掎角之势，命白承福驻于怀仁县，断绝高行周的东归道路！同时驰书李彝殷，让他有个准备，又派出曹延恭向高行周下劝降表，派出赵普出使雁门关！

    难道大都督真的中箭了？

    兵家绝胜败，犹如山岳倒！

    就算刚才迎战拽剌铎括，那也是算准了拽剌铎括奈何不了自己。

    高行周眼看不对，赶紧派人去云州询问，契丹人打着不问不说、问了就说的心态，也未再隐瞒。

    契丹大纛之下，耶律德光狂喜：“哈哈！哈哈！解里得手了！解里得手了！来啊，杀！”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甘凉新军炸开了！

    歌声中夹带着马蹄声！

    云州城内以曹元忠地位最高，就是李彝殷来了也得唯他马首是瞻，当下李彝秀不敢违拗，曹元忠当即下令点将，李彝殷带来了四千人，折德扆带来了两千人，统共只有六千兵马，控制云州虽然也够了，但云州是晋北重镇，真到了必要时，一二十万大军也驻扎得，这点人马却嫌薄弱了。

    然后所有人就都发现长槊不见了！

    所有人，几乎是不分敌我都得从西往东跑，妄图阻挡这股大势者，立马就会被浪潮淹没，被风沙填平！

    而且歌声来自南方！

    连战马都放出来，从西向东冲去！

    看到全身浴血的大都督，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么……就拼了吧！”

    不但耶律德光有疑问，其实李膑也不太敢相信！

    “夺鹰扬旗，裂土封王！”

    原本已经动摇的漠北部落众，忽然停住，一起南望。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只是一首歌的时间，已经近了很多！

    这个消息传入白马银枪团时，高行周就像被一个惊雷当头劈中一样！

    “赤缎血矛！”

    李膑亦传下命令：“第五纵深！杀！后军！不管他奶奶的了！全都杀！向西杀去！杀光他们！”

    在装备、战马、武器、胆气、武艺都不分轩轾的情况下，这时候比的，不就是士气、勇气了么？

    那是什么！

    尽管他的怒火只是故意爆发，因他在事前对此就早有预备——天策的后军之所以还留下那么多的人马，就是要预防这类事情的发生！

    援军么？

    “汗血骑兵团！薛复来了！”

    故乡开来的援军吗！

    尽管各路将校第一反应地辟谣，但业已造成的混乱，还是波及整个战场！

    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战歌，这不是武曲，甚至不是什么雄壮豪迈的语言！却用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将契丹人的狂暴怒叫给抵消掉了。

    离开腹心部团团保护之后就有数十支羽箭同时射来——没办法，拽剌铎括这个目标太明显了。

    同时曹元忠传出密令，召云州西北驻于焦山的李彝秀、云州南方驻与怀仁的折德扆兵临云州。

    援军么？

    杨易也会出手，但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最大的作用不是在战场上杀死一个敌人、十个敌人，他最重要的作用，是作为军心士气维系者的存在。

    曹元忠喜道：“城内粮仓，还够五万人三月之食。若有两三万人，守住云州绰绰有余！”

    周边百骑，将大都督团团围住，同时呼喊，发出命令：“大都督有令！汗血击敌左翼！大都督有令，全军进击！”

    “杨易死了！”

    赵普道：“无它，诚如将军方才所言，只是一个拖字。向雁门关派出得力使者，使他们狐疑不定，一来一回之间时日迁延，半月之期转瞬即过。”

    数十盏猫眼灯，将火光聚焦在那匹跑在最前面的战马上空！

    “契丹！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鹰扬军拖垮了拽剌铎括之后转入攻击，连九十槊兵都投入了战斗，杨易偏偏隐藏无踪了！

    来箭竟好像比声音还快！

    为什么这个时候，汗血骑兵团来了？

    拽剌解里哪怕在射出暗箭之后也还在担心！

    战场之上，所有来自南方的战士，都被这首诗歌勾起了对故乡的思念，然后就蓦然想到——那是谁来了？

    五骑为一从，两千骑兵丛从各个角度迅猛地切入鹰扬军中！万马冲击之下，鹰扬军的前阵也被冲动，更加可怕的是，一杆大纛被竖了起来——只要曾是契丹附属的人就都清楚，那是耶律德光的大纛！

    汗血骑兵团！

    一千八百骑兵丛，也犹如狂化了一样，朝着鹰扬军的核心地带挺近！

    ……

    “就是这时候了！”

    尽管从一开始就抱怀着“就算腹心部死绝”也要等到杨易，但真正看到同袍、战友、兄弟一个个死在鹰扬军马刀长矛之下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仍然叫他需要用尽力气才按捺得住自己的双手不颤抖！

    “将军，咱们得赶快后撤，可别留在这里给人当过河卒子，刚刚听说，好像连张迈都要来敕勒川了！”

    就在他拼尽了力气，几乎连呼吼都发不了力时，一匹矮脚怪马陡然从身旁飚出！

    这一刻，山倒了！

    ……

    当听说曹元忠的使者来到营寨门前，高行周都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接待！

    但当第二锥行阵的腹心部万骑冲到五十步之内时，鹰扬军终于将作战的重点转移到东面开来的大敌上。除了留下部分兵力继续围困拽剌铎括之外，大军的主力人马已经调转了马头。

    正要派人去云州交涉，让萧辖里交出云州城防，不料这时又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云州易帜了！

    赵普大喜，上前拜谢。

    这可怎么是好！

    杀！

    现在麾下的万骑，已经是最后的腹心部了！

    等待已久的战友，终于来了！

    混乱，就像涟漪一样，瞬间扩散到整个鹰扬军，然后是整个战场！

    抱举大纛的壮士，疯狂一般随着耶律德光前冲！

    “赤缎血矛！”

    整个战场都轰动了！

    ……

    歌声再次传来——

    身在观战台、手中千里镜的他，自然比别人都更清楚地看见杨易真的中箭！

    “杨易死了！”

    上万人伴随着他们眼看就要成功的胜势，喊出了令李膑心胆俱裂的口号！用契丹话，用敌烈话，用阻卜话，用室韦话……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绝不杂乱！

    ……

    如果只从削弱契丹来考虑，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那是十几万人几十万马，可怕的奔腾，就如风沙席卷大地，就像海浪吞没一切！

    果然，云州易帜的消息一经传出，天策声威大震，代地的许多唐晋两宜的墙头草也都偏向天策这边了。

    数十里战场，都将在这一槊一纛的对决中决定最后的胜败！

    “吾大唐铁骑，岂能弱人！吾鹰扬将士，岂能弱人！”

    在现在这个战场，谁更能拼命，谁就能赢！

    汗血骑兵团，那是真的么？

    这一箭伤了肺叶，说一个字，口中就渗出一口血来！

    怎么回事呢？

    他从来不射没把握的箭！但这一箭关系太重了！

    “是陛下！真的是陛下！”

    “十年东征，以成今日之势！万千战友的英魂，不容我杨易失败！”

    胶结状态下的骑兵决战，已没什么冲锋的余地，然而长槊指处，整个鹰扬军都激愤了起来！

    战事进行得太过顺利，高行周也心里直打鼓——直到这时，他们才得到薛复早已北上的消息！而最先让高行周猜到真相的却不是来自盟友的警告，而是来自敌人——李彝殷觉得没必要再瞒下去，便撤掉了汗血骑兵团的旗帜，将张迈赐给党项的番号旗帜打了出来！

    那是成千上万人在唱歌！

    曹元忠对诸将道：“此间当务之急，只是固守云州。算算日子，元帅抵达敕勒川、上京之战分出胜负，差不多都在半个月内就有消息，到时候晋北这边就不会有悬念了。”

    南方，传来了数百人的呼应：“薛复领命！”然后是数千人一起怒喝：“杀！”

    但在这昏黑之中，却出现了一条火龙！

    善战者无奇功，鹰扬军今日之表现，虽无去年汗血骑兵团那般炫目，但汗血骑兵团的成功，是多种因素造就，以冲契丹之弱，以袭腹心之疲，不似今日，完全是强碰强、硬碰硬地与腹心部正面对撼。

    长槊周围的战马群也都乱了！

    什么胡汉，什么契丹，什么敌烈，什么渤海，全都没区别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