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蛰伏者的涌动

而慌张，这其中犹以那些与契丹有所干连的最是忧怀，其次则是做涉外生意的，也都担心。

    郭汾收到所有回信后，又请来大法官张德，向他请教应该如何处置。

    郭汾道：“我想按照道理处置，只是担心你爹爹不在，政局不稳。现在舆论已经很喧扰了，我再重处一大批人，只怕会出乱子。”

    戴关氏道：“我说我哥哥选上天津的纠评御史了，夫君你可欢喜？这事还没公布呢，不过就这两天了。昨天晚上，杨国老也亲自接见了我两个兄弟呢。”

    张允照笑了起来：“军队会不会乱？”

    这时看见丈夫的神色，便猜到了几分，一边劝丈夫宽心，一边说：“夫君也不要太过发愁，这传闻也就只是传闻罢了，而且听说不是被否了吗？”

    张允照道：“远一点才好。不刚好有时间让各方静一静？”

    大智节道：“这次虽说是被否了，但谁知道下次是否就通过了。唉，这天津看来终非我能善终之地。”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操纵舆论大权的文士每每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评判所有人：武人是粗鄙的，文人是逐利的，所以都不值得信任。然而作出如此评判的文士，便值得信任了么？儒家的圣人定立道德标杆，本来是拿来要求自己的，落到后世末儒那里，就变成拿来评判别人的工具了。

    冯道说道：“大事不谋于众，事若不密，恐误国家。”

    戴关氏笑道：“那可未必！有件事情，还未跟夫君说呢。我哥哥呀，选上沧州的纠评御史了！”

    郭汾看了长女一眼，笑道：“‘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你爹给我们说三国，孙权是他母亲提醒了他，如今我却得女儿来提醒，我真是糊涂了！不过这里离定辽也远，一来一回，不知要多久。”

    他走了以后，郭汾思前想后，难以决断，张允照道：“母亲又为难什么？”

    丝绸之路从西向东延展，在通过沙漠来往的丝路，运送的无不是奢侈品，真正实现大宗商品贸易的，还是天策政权一统河北山东之后的河海贸易。

    郭汾笑道：“那也是。”便给张迈写了一封信，将事情始末以及她自己打算如何处理的想法都说明白了，写完之后，忽然又想：“他既然当甩手掌柜，把事情都扔给了我，那我就代他论处了，又有何妨！还问他做什么！”

    这件事情眼下传得十分厉害，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各地商家也都是战战兢兢，只是作为四民之末久了，不敢出声，这时有人替他们出头，登时应声云集。

    会议散了以后，所有人都各归各位，去忙他们各自的事情。而廷议的内容不知怎么的就泄露出了出去，而且在传播的过程中，有些地方就失了真，结果不出数日，就在幽、津两地掀起了舆论上轩然大|波。

    张德知道事情始末之后说道：“廷议需要保密，事先并未成文，所以法无明例，只是一个默契，但夫人今日的处置，后世怕就会定为成例了。”

    大智节听着妻子说着关家老大与杨国老见面的种种细节，说者滔滔不绝，听者却暗暗叫苦。他是千方百计地想低调，不料到头来却变得无比高调——都见到杨定国了还被大加夸奖，甚至还派了一个士子来给扫盲普及种种法理知识与公务流程，这就是瞎子也看出栽培的意思了，以后关家就是想低调都不行了。

    大智节惊道：“不要！万万不要啊！”

    郭汾果然按照女儿的建议，给参加廷议的所有人——包括政府四宰执、军府两枢密、翰林四学士以及监察台魏仁溥都写了一封亲笔信。

    当这个消息传到天津，正在给新生儿子摆酒请客的大智节吓得够呛，他不是勾结外国者，而本来就是外国的间谍，所以一听说此事，当晚便闷闷不乐。

    郑渭道：“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有什么不可说的？这些年行商坐贾出钱出力，秦西之守、漠北之战，前方固然有将士们搏命厮杀，后方也有生意人勒紧了裤腰带支持我们，更别说战后重建、交租纳税，他们也都是大头——没有他们，我们有底气免掉河北、山东、河南和荆北的农税？这个国家本来就有他们的一份，不能太将他们不当人看。真觉得如今的商政有问题，真的要整顿一番，至少该问问他们的意见。”

    便终于下了论处：革冯道大学士位，以议政学士代掌翰林院；革奈布商科议政学士位；革魏仁溥都御使位，降为副都御使暂领监察台；削曹元忠上将军衔，降一级行走枢密院。

    士林的一封封的弹劾奏章投往西山，堆积在了郭汾的案头。邺都、开封新建的纠评台也继天津之后都发出了质疑的声音，要求枢密院对此作出解释。

    冯道李沼等听郑渭将文士拉到跟商人同等地位上，心里都十分不舒服，然而却无话可说——五代的文人，哪有多少气节可言！

    “为何不要！”戴关氏道：“夫君不要担心害怕，枢密院再大，也大不过杨国老。镇国六印，他们枢密院有一颗没？咱们只要按章程说话，便什么都不怕！再说，这也不只是为了戴家，而是为了的商户。其实也不只是商户的事，市集要是真的乱了，我们这些苦劳力的生计也会大受影响的。”

    大智节道：“官府真要整我们时，有时候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至于冯道等人也不满意，在他们看来曹元忠要绕过监察台让谍务司去查官员，如果放任其发展最后怕会变成一种恐怖的特务统治——当然冯道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特务，但类似的情况在唐朝发生过的，那就是武则天时代的酷吏政治，那是所有文官集团的噩梦，因此他们当然要戮力抵制。但查一查商人，冯道李沼等却都认为是应该的，在他们看来，郑渭作为宰相不该阻挠，而应该更有“大局观”才是。

    张允照说道：“那还不简单！参加廷议的就那么几个人，母亲一个个地给他们写信，质问他们不就行了？”

    郭汾便拟了书信，飞书驰问杨易，燕京与定辽之间建有飞书快驿，三日后杨易就收到了文书，七日后郭汾就收到了回信，杨易的态度十分明确：曹元忠身为枢密副使，有权力动议谍务审查，只要廷议通过，便可执行，廷议未过，事情便罢，既无需因此承担不必要的责任，也不必回应纠评台的质疑——只是此事本该保密，为何却泄露于外，从而引发中外流言，所以应该斥责者不是曹元忠，而是廷议的泄密者！

    曹元忠也坦白了，他的是在子侄面前泄愤，不知子侄是否曾泄密——在这件事情上，曹延恭等未必会主动泄露，因为这么做只会对曹家不利，但曹元忠故意选择坦白。

    天津的地理位置，东是大海，西面北则幽蓟，南则沧州，幽蓟百姓被契丹迁徙一空了，所以涌入天津作下层劳力者，以沧州人最多，可以说沧州便是天津的后院，这些沧州人身在异乡，自然以乡情关系互相关照，久而久之便形成一股势力。

    郑渭道：“不是请杨国老来议，而是放到纠评台上去议。”

    消息传到渭水南岸，桑维翰兴奋地对刘知远说：“不意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张迈不该此时远走，他的婆娘又无见识，不知权衡！如今天策牝鸡司晨，朝局必乱，此天亡张氏也！令公，我们的机会到了！”

    戴家出身寒微，这是大智节看重的地方，他虽然有钱，却想低调，新婚之后宠爱新妻，也关照了戴家兄弟不少好处。而且戴关氏的几个兄弟的确帮得上忙，许多事情大智节不方便出头的，便都由关家兄弟代为出面。

    戴关氏道：“对下是叫嚷给国人听，对上是叫嚷给上面的人听。天子西巡了，娘娘不是还在吗？”

    当曹元忠动议要刷一刷士林与官场，李沼冯道范质魏仁溥等都反应激烈，而当曹元忠动议要刷一刷商人与市集，冯道等基于安抚与交换的心理，就准备与曹元忠妥协。

    郭汾道：“他们要是不认呢？”

    天策十年秋天的这次廷议，按照后世新闻联播的词汇，可以总结说“这是一次不成功的大会，一次不团结的大会，一次不胜利的大会”！

    “杨国老？哪个杨国老？”

    戴关氏甚有志气，骂道：“夫君太没胆色了！这才多大点事情，就怕成这样！只要我们行得正做得正，怕他谁来！更别说我们天津戴家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门庭了，山东、河北乃至燕京，哪里没有我们的生意？就是北京新城、天可汗的宫殿，里头的木材也有我们戴家的！”她自然不知道大智节背后的契丹使命——这等绝密之事，纵然夫妻情深大智节也是不敢吐露半分的，所以戴关氏一直只以为大智节是流落辽东的汉人。

    奈布也坦白了，他倒不是良心过不去，只是以为郭汾会问起定是东窗事发，胆小之下吐露了实情。

    张允照见母亲忧心，说道：“爹临走前不是说，政务上的事情可以问翰林，军务上的事情可以问定辽吗，枢密院涉及军务吧？既然如此何不问问易叔叔。”

    这几年中原的商事虽然大兴，但商人的政治地位仍然低下——不见这个廷议中奈布几乎一言不敢发么？若不是因为郑渭的特殊存在，刚才曹元忠的动议多半就会通过，商人的利益就“理所当然”地被冯道等人牺牲掉了。而郑渭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是出于历史原因，而不是因为他是商人利益集团的代表。

    然而郑渭目光地扫了众人一眼，却是冷冷地道：“商贾逐利，官员未必不逐利！商贾为了眼前之利不顾国家，可不见得当官的就会对国家多忠诚。过去几十年，叛国投胡的，是文人士大夫多，还是商贾生意人多？要动官员，监察台不许，商人属于民众，要动商人，不妨先问问纠评台。”

    所有人都是各有立场，所有人都是各怀机心。而且各方都对这次廷议的结果表示不满。

    大智节愣了愣：“你……你说什么！”

    除此之外，其他人便都表示自己未曾泄密，郑渭那边连书信都不回，只是在信的尾端写了“无此事”三个字就把信退了回来，既有光明正大之意，也显得他对郭汾如此质疑他十分不满。

    大智节一时间听得呆了。戴关氏的哥哥这段时间在天津很活跃他知道，但他可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大舅子会选上纠评御史！甚至还见到了杨定国！

    拿到杨易的回信之后，郭汾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却不知道该如何找出廷议的泄密者，既要把人找出来，又怕大张旗鼓，动摇政局。

    翰林院属于天子顾问，监察台直接向天子负责，所以论处盖上传国玉玺就可以生效了。但要削曹元忠的衔，就得行书西域让张迈加印同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