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最后的皮室

    可在现在，这种理性的劝喻是完全说不通的！现在谁敢发出阻止将兵东归的声音，十有八九会导致炸营！

    唐军已经打了一次援，耶律察割就是落入了唐人的陷阱，难道同样的陷阱还要契丹人再跳多一次？

    白马银枪出动！枪王麾下出动！箭王麾下出动！

    耶律李胡做出了冲锋的决定，但他并没有站在最前锋，策马立于最前锋的，是耶律休哥。

    哨骑发现唐军三路大军集结于锦州境内的小灵河畔，高行周、杨信、折从适全部到齐。高行周居中，杨信在左，折从适在右，三路兵马各有八千多人，清一色的骑兵，这可是比埋伏察割时更加齐备的阵容，尽管锦州已经烧得半毁，但这三路军马却拼成一道铁壁一样，彻底截断了所有胡骑的归路！

    火炮抛射，火龙飞窜，火蒺藜在落地之后四发弹射，小灵河西是一片草地，金秋之际，草色枯黄，在火焰的轰烧之下，地面正变得越发干燥，甚至着火！

    辽军冲锋了，唐军却没动！

    中年僧人道：“这是贫僧应该做的。”

    皮室骑兵作战经验丰富，警醒地避开了那些密集的火球群降落处，炼油弹爆裂，溅射出一片炼油，可怕的火焰立刻吞没周围的地面！

    他拔出了一把镔铁打造的马刀，看着打磨得如镜子一般的刀锋，里头映射出了自己的脸。

    会议还没开完，榆关已经不停有士兵在逃亡了，契丹本族的人无处可去，但那些渤海、高丽、汉军……甚至回纥、敌烈，都在逃亡！

    在不停的炸响中，血肉横飞、断肢四散！马匹嘶鸣，骑士惨叫！

    可是留在榆关，同样没有未来。

    “或许……哀兵必胜！”耶律屋质喃喃说。

    张迈道：“请回复活佛，我张迈不会忘记当初的承诺。从此以后，愿佛光普照大漠，直至永远，愿我佛以慈悲心化解一切乖戾，愿胡汉苍穹之下，永远再无杀戮，再无侵伐，一切众生，祥和安乐。”

    现在对他们来说，只要逃离这个可怕的战场，等到战争结束，他们再出来，兴许就能捡回一条性命，只不过是顶头的统治者从契丹人换成了汉人罢了。

    不过当赵赞的船队开到东梁河，直逼辽阳府码头的时，这种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恐慌！

    北面是大山，南面是大海，西面是刚刚把自己彻底打败的燕京铁军，而东面——则是被截断了的归路。

    ……

    “轰轰轰——”

    一种更加丧气的气氛压抑在了每个人心头。

    勉强维持着理性的耶律屋质，召集了全军大将，召开了噩耗传来后的第一次会议。

    陌刀挥动，尚未损毁的投石车移动了，调整了射程。

    轰轰犹如炸雷般的声响之后，便伴随着数万人同时的长叫：“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正如埋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不会攻击过路人群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最前方的数百骑兵，已经越过了地雷阵！

    燕京整军之后，除了几支威名赫赫的番号保留有限的兵力外，其余的人马尽皆接受整编，整编之后老兵散入各个新的军区之中，唐军各番号的整体素质变得更为平均，但仍然有几支部队实力突出。

    哨骑过不去了。

    “我大契丹百年天下，总得有一个够格的人来殿军！”

    奚忠发出了呼吼，他好像看到了环马高地的鲜血与烈火，看到了奚胜战死前冷淡的眼神，随着他的号令，数以百计的火球一轮接一轮地从唐军骑兵阵后飞出，如同燃烧的大冰雹一般落在契丹冲锋部队的中前阵！

    辽军的五万大军，并非都是契丹人——而其中的汉、渤海、高丽等族，在契丹骑兵的裹挟下，面对唐军三大王牌，几乎人人都有怯色。

    冲锋开始了！

    万里之外的东方，睡梦中的述律平被炮声惊醒了。

    张迈又说：“上师如何了？”

    契丹的号角已到尾声，在最末的一刻，契丹的九千皮室武士，也在耶律休哥的带领下，同时发出了最后的嘶嚎！九千把镔刀，带着回家的迫切，带着最后的愤怒，带着宁死不折的骄傲，指向东方！

    与此同时，左右两把马战唐刀挥至，一把砍断了他的肩膀，另外一把斩断了他的头颅！

    ……

    可是，他们这支残军要面对的，是白马银枪！是大唐枪王！是大唐箭王！

    但现在，东京与榆关之间却横亘着一支刚刚彻底打败了耶律察割的大军！

    这一阻隔不止是距离上的千里，更是一种不可跨越的生死之遥。

    高行周叹息道，他是要说，幸亏现在屹立阵前的是同样有着钢铁一般胆量的唐骑，若是换了心志弱一点的部队，只看到这等冲锋的威势，只怕就要转身逃跑了，而作为掩护的前方阵势一旦动摇，那骑兵阵后面再多的犀利武器装备也都没用了！只要被骑兵冲入器械阵中，那接下里的战事就是一边倒。

    火球群中夹杂着炼油弹！

    那是冲锋的征兆！

    然而这种燃烧远未结束！

    投石车已经不再抛射火球，改为抛洒柴屑与草球，在一阵阵爆炸之后，不断蔓延的火焰吞没了小灵河畔的大地，地面的干草与灌木丛也都被点燃了，数百处地雷、火药的埋藏点全部引爆之后，小灵河畔变成了一片血与火的海洋！

    而与此同时，两万骑兵的后方，则是接近两万人——包括八千工事兵和从辽东召集过来帮忙的一万多民夫——已经车轮一般急速运转了起来。

    “汉人，去死吧！”

    述律平的心思却反了一个方向，她也觉得自己错了，或许当初就该一开始就信用耶律察割，而不应该给予那些汉家蚁民！不该听信耶律屋质与韩延徽的蛊惑，不该对那些汉贼那么好！以至于现在一朝反骨，满盘皆输！

    “漠北的尘埃也落定了！”张迈盖上了装着硝制首级的黑匣子，拍了拍膝盖，对郭洛说：“耶律阮贼心不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只是拖累了十几个部落的性命，当初河中一战，使我们在岭西十年无后顾之忧，今日之后，漠北也有三十年的平静了。”

    郭洛道：“三十年后呢？”

    尽管觉得很渺茫，但现在，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这种冥冥的愿景了。

    “知道辽南有百万汉人，知道东京很危险，可那又如何！”耶律屋质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唐军必定会在路上设伏击的！察割已经上了一次当，我们不能再上第一次！”

    虽然辽军仍然有数万人，但唐军在辽东肯定会坚壁设伏以待啊！

    他笑了笑，又说道：“这次我西巡，可有好些人蠢蠢欲动，就连孟昶那潭死水也微澜了一下，安审琦在秦州也来奏说，秦西过去半年蜀中间谍增多了不少，不过他出手打了几棍子之后，西南也平静了。”

    契丹骑兵后方，号角已经响起！

    必死之心……

    这个晚上，奚忠没有睡觉，带着工事兵的将领们一起，不断推演着第二日的阵容与战法。

    人肺加上号角所发出的声响，彻底淹没在火药撕裂空气的剧烈震动之中！尚未开战，已落下风。

    “汉狗辱我太甚！”李胡指着西面骂道：“待我收复辽东，杀尽在辽汉民，再来找你们算账！”

    现在他都不叫摄政王了！

    辽津失陷，察割战败，辽南的那百万汉人……想想都可以猜到那些人会是什么样的立场！

    剩下不愿意追随李胡的人马，则留在了榆关。

    “辽南有百万汉人啊！”耶律察割红着脸说。

    两万四千骑兵，屹立如泰山、不动似铁壁！

    “大唐——威武！箭王麾下，出击！”

    工事兵与地雷阵，取得的是胜势！

    亲人，见不着了……

    箭如雨发！

    看到契丹人的动态，唐军三大将也猜到明日即将决战。

    到得那时，真的要“投降”么？

    然后就是一种完全不理性的集体呼声爆发了——

    “哀兵必胜？”

    会上所有将领都跳了起来，高叫了起来，齐声道：“领命！”

    火炮需要冷却，就在这个空隙，床弩推了出来，数十架床弩同时射出，遇人钉人，遇马钉马！

    在东西两头都被掐断的情况下，辽西走廊狭隘肯定无法供养数万大军，现在趁着唐军立足未稳，大军一涌而东，的确还有“万一”的机会，而一旦被唐军竖立起左右坚城来，那时的榆关将不战而败！

    耶律屋质黑着脸，说道：“李胡！你疯了么！”

    耶律李胡道：“看看！休哥也这样说呢！回去吧！现在就回去！擦好刀，备好马！我们明天就杀回去！”

    “轰，轰——”

    两万四千骑兵，从三个方向进击，后方炮火渐停，骑兵挺进，斩过去，劈过去，剁过去！推过去！

    同时，耶律李胡也发出了全军冲击的命令，后续的四万人马同时冲出，二十万个马蹄震动着小灵河西岸松软的土地！

    他们的亲人也都在东京！他们也想回去！

    此时此刻，什么摄政王，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仿佛都变成了笑话。

    这时，一个年轻却冷静的声音说：“回去吧！兵心思归，拦不住！强行拦住，榆关的时期不出十天就会崩溃，不如把这股思乡的情绪利用起来，一举杀回辽阳府去——那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

    “救？怎么救？”萧辖里喃喃道。

    “是白马银枪团、大唐枪王和大唐箭王！”耶律休哥说道：“这也是唐人部队中第一流的强军了！”

    他们的家人，他们亲戚，他们的朋友，他们的根——可都在那里！而平日对汉人如何，榆关城中的契丹将兵自己心里都有数！多年的欺压所积累的愤恨一旦释放，谁能知道辽东会发生什么呢？

    “爹！你看看！看孩儿给你报仇！”

    耶律屋质依旧无力地垮塌在椅子上，看看应命的这些将领——或许李胡的命令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齐心的响应吧。这是这响应，却让耶律屋质觉得那仿佛是奔赴地狱之门的叩门声。

    此后的每一天，便都成了述律平的噩梦，成了辽国高层的噩梦，成了整个契丹的噩梦！

    唐军的火炮技术，如今还没有真能达到远程轰击成片地炸死人马的地步，但是火药包的设计与运用，早在环马高地一战就有了雏形，而眼下的这一场战争，又集中了这些年来天策大唐所生产火药的六成，其中更有一部分是刚刚从龟兹运来的新火药！

    心力已经耗尽的耶律休哥，不顾自身破绽地将镔刀刺入一个唐军将士的胸膛！

    ……

    辽津汉儿占了七八成，辽阳的汉人也有将近一半，再除去渤海、高丽诸族，相对来说，反而是契丹成了少数族系。在这样的形势下，尽管述律平已对韩延徽充满了猜忌，却还是不敢动他了——这一刻若是再对城内的汉人妄加镇压，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续反应！

    火球横空而至！

    耶律休哥根据唐军的呼喊进行判断，推测唐军的全部数量并不止三万人！在两万八千骑兵的后面，应该还有超过一万五千人以上的部队，那是什么部队？步兵？弩兵？还是那种会喷火的军队？

    所有契丹人都反应过来——如今的辽东，已经是汉人之天下了，百万汉民杵在那里，再开进来一支强大的唐军，孤悬的辽阳府迟早都会陷落的！

    “大唐——威武！枪王麾下，出击！”

    耶律李胡知道辽东的情况后，顿时觉得好像天崩了，地陷了！

    在述律平心中，她并不觉得近期李胡摄政后对汉民的压榨有什么问题——那是合情合理的！至于辽东汉民是从燕地强制性迁徙过来的，迁徙过程中搞得几十万人家破人亡——这事述律平就从未记在心上，但过去两年，大辽对这些汉儿的优容，对汉儿的免税，这种种“恩赐”，述律平则时刻在心，而这些汉儿对此竟不感恩！唐军一来就都背叛大辽了——如此狼心狗肺的蚁民，真个叫述律平感到当初自己太过仁慈了。

    地皮在飞，血肉在飞，断肢在飞、人头在飞……

    几乎在听到消息的第一个晚上，榆关城内就发生了一营接一营的营哗！

    此战过后，小灵河得到了另外一个名字，虽然一直没能成为正式的称呼，却流传千载而不绝——这个名字就是——

    然而就是这时，身处后方观战台上的奚忠脸上才开始泛起兴奋——甚至带着隐隐的疯狂！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思索了，就是思索了也来不及去转变战术的布局，当前局势双方都已如箭上弦、不得不发！

    这一次的火球群，根本就是导火索，点燃了隐藏在地下的地雷——之前的所有火器抛射，全部都只是开胃菜，这个改良了的地雷阵，才是这次决战的正餐！

    再听说耶律察割全军覆没，城内的契丹人登时哭成了一团。

    ……

    “我说，去救东京！”

    这时候撒割也失魂落魄般说：“是啊，不能再上一次当，可是……可是……可是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辽南百万汉人把辽阳府烧光？把我们的妻儿杀光？把我们契丹的百年基业毁光？而且留在这里，也没有活路啊！”

    没人说话，沉默的会议现场沉重得令人受不了！

    耶律李胡等也大概猜到，唐军要在此堂堂正正一战！

    这一去，双方都不知彼此存亡如何——也不知道是走的人会死，还是留下的人会死，还是双方都会死。

    数十架投石车，不停地调整方向，不停地引发埋在底下的轰地雷！

    他没有用令旗，而是罕见地用一把陌刀来指挥！而这个举动也是张迈特许的！

    现在，在很多人看来，契丹已经完蛋了！

    “回去救人，回去救人啊！”

    “元帅当初亲口说过，”杨信在傍晚的军事会议上说：“如果战事进行到今天这般地步，那么，就不要再让一个皮室回去了！”

    火器造成的华丽场面，惊了一些马匹，伤了一些骑士的皮肉，然而除非直接命中，否则只要不死，皮室精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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