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鸟枪把总算个鸟

    清初沿袭明制，草民外出，依旧要路引。可这路引原本对应的是草民负担的徭役。明朝国策是草民以人服役，所以才有路引，要把草民摁在原地。而到一条鞭法之后，徭役折银，这路引就只剩下治安管制的作用。

    努努下巴，将手下打发走，萧胜看住李肆：“我可不是手底下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会被你几句话唬住。老实说，赖一品请托我，要我专门盯住你，我就知道，他确实惹上了什么大麻烦，不过……”

    “而你右手上那些烫伤的痕迹，自然就是火绳留下的疤痕。”

    两个汛兵恭恭敬敬地打千行礼，李肆恍然，这该就是金山汛的把总萧胜。

    “认字才知道大事，你们可知那赖一品为什么要盯上我？”

    “萧把总别多心，我只是拿你这汛守之事来作个比较，和我所说的大事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李肆腰板挺直，那矮个子汛兵的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

    接着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住了李肆，问题还没问出口，李肆的话又堵住了他的嘴：“你脸上的伤疤，上细下疏，想必是鸟枪炸膛的伤。你左眼眯得总是比右眼多，那该是看照门准星看出的习惯……”

    清代绿营兵里，鸟枪兵地位最低下，在康熙朝，除了特殊情况，一般不可能升到军官。也就只在嘉庆之后，才被分出了三分之一的官缺配给鸟枪兵，但也只是书面上的制度。绿营选拔军官，都还是从马兵、弓手以及刀牌手里选，不管是校拔还是年考，考较的都是冷兵器。

    高个汛兵醒过神，认定李肆是在危言耸听，恐吓自己。矮个汛兵原本泄掉的胆气也涨了回来，手又朝李肆伸了过来。

    高矮汛兵对视一眼，默然退到了一边，没尽心办赖一品交代的事，不过落点脸面，真搅和到赖一品和凤田村那帮汉子的冲突里，他们又何苦来哉。

    “我劝你们趁早跟他掰清，不然自己倒霉还是其次，牵连了你们的上司，小心连你们家人都跟着受累！”

    “我萧胜也只是带着手下的兄弟们混口饭吃，汛塘下面的乡亲，我尽量不得罪，可像赖一品那样的人，我也不能得罪。所以……李四，你就委屈一下，在我这里待上两天。”

    【1：清代绿营，身兼治安联防、走私稽查、保镖押解乃至地方差役等等无数职务为一体，一直到太平天国时期，总数都在六十万左右。其中三分之一是汛塘兵，在县以下的乡村和各处交通要道星罗棋布，有所谓“百里有汛，十里有塘”的部署。】

    “没有路引，来历不明！到里面去搜检！”

    又是一个苦命人呢，李肆心想，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到了眼下的康熙年，路引制度大多也都成了虚文。即便只是一个县，每日往来也都成千上万，否则商货难以流通。都要去找里社开路引，就算开得出来，一路关卡的兵丁也难查得过来，所以除了大城市的旅店等等要紧之处，已经没谁再查路引。

    看了看已然被震慑住的萧胜，李肆敲下了最后一大棒：“而鸟枪兵，不太可能升到经制官，就算一时升上去，也会被刷下来，所以才会有那句俗语。”

    他这话一出口，两个汛兵都是一怔。

    萧胜好不容易调匀了自己的呼吸，却依旧忍不住低笑出声，是一种悲怆的苦笑，“鸟枪把总算个鸟……这话说得真好，想我萧胜，还真作了三年的鸟枪把总，之后如你所说，被刷了下来。现在攀着老上司的交情，讨来了一个额外外委。整日被人叫着把总，却还真以为自己又是把总了，嘿嘿……”

    李肆哼了一声，朝两人点点头，表示他俩很识相，举步正要走，一侧传来一个冷厉低沉的嗓音。

    李肆退后，冷声恫吓道，他要连这两个兵丁都镇不住，在这鞑子朝还有什么活路？

    “路引？”

    一早从舢板上下来，一高一矮两个汛兵拦住了李肆，听到他们索要的东西，李肆满脸茫然，接着他才认出这两个汛兵就是矿场上的护卫，跟赖一品关系匪浅。

    “认得几个字就敢随便胡乱掰咧，你不过是个草民，哪知道什么大事？”

    他懒懒地伸展双臂，抱起了胳膊：“他是钟老爷的妻弟，又是县里的衙役，如果麻烦只是在你身上，他肯定是胜者。就算是凤田村一整村人，他要发下狠，舍得出血本，再有钟老爷撑腰，也能压得下，我可不担心他真会被你扳倒。”

    原本眯着的眼睛张开，萧胜扭头，看住李肆的目光不再散漫，像是刀子似地直射而来，语调也更冷了几分：“萧某的手下，自认管教还严，不会对外张扬军务。你一个愣头小子，可不要妄言军中之事！”

    转眼一看，一个面色倦倦，像是没睡醒的消瘦男子走出屋子，正用着玩味的眼神打量着李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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