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女王之怒

    季悠苒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不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感觉，倒像是一块巨石，沉得一直向下坠。说他不兴奋是假的，这些年来，官场黑暗，官吏间的门户成见、派系倾轧，着实令他心灰意冷。他好奇也期待着西烈月会如何打这场仗？若是她赢了，海域将进入全新的局面，那是一个完全属于西烈月的时代。彼时，有西烈月的统治，有舒清的辅佐，有年轻而热血的朝臣卖力，那时的海域，又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他这是在威胁她吗？西烈月不说话，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背后传来斐汐渃平静的声音：“这次的事情，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季悠苒站在大殿中央，发现今天的御书房格外的安静和空旷，平日里伺候的宫侍都没了踪影，就连紫竹也在领他进了殿内后，就退了出去。季悠苒心神有些恍惚，回过神来，西烈月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他身边。

    “谢陛下。”许淮素抬头，看了身侧沉默的季悠苒一眼，心里只道，季悠苒上次救驾有功，以后怕是更被陛下重用了。季悠苒只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就在两人对吼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女声轻柔地传来：“那朕就让整个斐家给你和你的倩儿陪葬可好？”

    如果舒清在，或许能劝得了一二，现如今，怕是没人劝得动。季悠苒低下头，没再多说斐家之事，迂回劝道：“陛下，成此等大事必要好好谋划，不如等左相回来了，您左膀右臂俱在，谋定而后动方能万无一失。”

    西烈月眉锋轻扬，黑眸微眯，这是她要发怒的征兆，许淮素又赶快说道：“臣查了三名黑衣人的尸体，其中两人是被锋利且极薄的长刃所杀，还有一人则是中毒身亡，臣在三人口中均找到致命的毒药，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叫罗刹散。一般的药铺是没有卖的，也是我朝禁用的药。”

    陛下从不叫他悠苒，还有那过分亲昵的嗓音，让季悠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回道：“多谢陛下，微臣好多了。”

    西烈月没有兴趣再看失败者的脸，起身，离开。

    西烈月很满意此刻的季悠苒，因为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记忆中那个沉静睿智处变不惊的丞相。

    季悠苒脚步一滞，现在把他留下，意思再明显不过，陛下打算彻底把他拖进这个泥潭，他只会越陷越深，永无退路。

    西烈月起身，随手将发丝拨到身后，冷声道：“何事这般慌张？”

    那日听到月儿在祭祀台暗道里遇险时，她惊诧万分。百年前，当时的女皇与祭司早有情愫，为了能和常年留守幽山祭台的祭司见面，在建造时，暗暗设了这个密道。这个密道关乎皇家颜面，故此一直都只有女皇知晓，她打算在自己弥留之际，再告诉月儿。

    听到这个早就猜到的答案，西烈月心里涌起的感觉，不知是失望还是郁闷，总之就是不爽快。“你倒是听她的话，还是说，你们又有新的赌注？”

    斐汐渃站起身，慢慢走到西烈倾华身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你知道倩儿为什么死吗？她是被毒死的，毒死她的，就是你的爱君风秦宿的哥哥。”说完，斐汐渃后退几步，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因果报应吗？老天瞎了眼，为什么报在他女儿的身上？

    身为臣子，季悠苒不该也从不敢与上位者对视，今日这一眼，却看的他惊心骇神。从那双明艳的黑眸中迸发的光芒，竟让他一时间愣在那里，忘了移开视线。

    趴在门边的老奴实在听不下去，他不知道当时的小小私心，竟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一路爬进殿内，老奴一边磕头，一边哭诉道：“陛下息怒，老奴该死，都是老奴的错，老奴不该……”

    “你说呢？”

    西烈倾华始终不发一言，因为海域已经进入了西烈月的时代。她老了。

    “陛下！”听到西烈月的声音，那人影快步走了进来，半跪在床边，脸色凝重，声音竟还有些抖。

    西烈月顿了一下，淡淡地回道：“她不在，更好。”

    肩膀上的力度不轻，入耳的声音算不上严厉却是格外清晰。

    “死了……”西烈月心中冷笑，他以为他自尽就能一了百了？不过他的死本来也只是为这场好戏拉开序幕而已，他倒也爽快，死得正是时候。

    他现在唯有等，等着她的裁决。

    西烈月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季悠苒耳畔的发丝，季悠苒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下一刻，那并不宽厚却力道不轻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由肩膀一路震到心底。“既然母皇能把你留在身边十多年，朕自然也能‘照顾’你周全。做你应该做的事情，站你应该站的位置，时候到了，朕自然会让你脱身。欺骗，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使并非你所愿！”

    西烈月瞪着斜靠在屏风旁的某人，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你怎么在这？”

    看着两人俯身跪在地上，西烈月更是怒不可遏，一股浊气涌上心头，“滚！都给朕滚！”

    “只是——”西烈月这声尾音拖得有点长，季悠苒微微抬头，没想到陛下竟一直盯着他，这一抬头，正好迎上了那双沉冷的黑眸，“他怕是老糊涂了，忘记现在是谁的天下。”

    他可以死，但是他不能让斐家背负这样的罪名而万劫不复。斐汐渃拉着西烈倾华的衣角，叫道：“不能，上皇——”

    “月儿，不可莽撞。”西烈倾华一向知道西烈月的性格，她真正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谁也拦不出，看她一脸的轻松，怕是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要动斐家，谈何容易。

    听了紫竹的话，西烈月反倒不急着起床了，斜靠着床桅，笑道：“季悠苒呢？”

    季悠苒敛下眼眸，屈膝，跪地，行了一个正统的君臣大礼，“谢陛下。”他知道，过了今日，季家是保住了，而他，除非死，或者没用了，不然陛下都不会放过他。

    登基前还是储君的西烈月，既精明又带着几分桀骜，登基后的西烈月心思深沉难以捉摸，然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两人都未见过她如此动怒，心里直发怵，更不敢在此刻火上浇油。

    “……”

    西烈月面带微笑，许淮素却在心里暗自叫苦，“回陛下，经臣查勘，陛下跌掉的密道并非新挖建的，看样子，像是修建祭台的时候，就已经修建了，但是在百年前的监造札记里，却没有记载。”

    “陛下息怒！”许淮素笔直的身子不敢躲，被瓦砾、墨汁溅了一身。

    不容人多想，老奴已经被架了出去。斐汐渃拉着西烈倾华的手一僵，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我输了，西烈月。”他看错了她，她不是西烈倾华。

    许淮素无比同情又羡慕的看了季悠苒一眼，便转身出了殿外。这季相果然是不简单，得上皇倚重，荣宠多年，这才短短几个月，就又收复了陛下，极怒之下，陛下都还将她留下，可见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在主位上坐下，西烈月一字一句打破斐汐渃脸上的骄傲：“本来朕是不打算这么着急的，但是，斐后尽心策划了这样一出好戏，朕只好从了您的愿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以为朕为什么要大开科举，朕早就受够了你们这些所谓世家，你倒是帮了朕一个大忙，让斐家正好成了那只给猴看的鸡。”

    倩儿，父君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很快就能去陪你了！

    冷然的气息瞬间充满室内，斐汐渃丝毫不在意，既不行礼也不说话，而是漫不经心的穿戴着，他的视而不见，引爆了西烈倾华的怒意，呵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宣。”西烈月回了一句，便转头对着已经后退了几步的季悠苒说道：“你留下。”

    安沁宣慢条斯理地从袖间抽出了一块令牌，手指勾着令牌上的锦线，一边晃着一边啧啧叹道：“这令牌好像是某人亲自交给我的吧？这么快就忘了，果然帝王多无情啊。”

    偌大的大殿，只剩下两人和一地的狼藉，龙案旁的安神香炉还在尽职尽责的燃烧了，淡淡的香气丝毫没有起到安神的作用，西烈月一手撑着案台，一手紧握成拳，宽大的龙袍衣袖上，满是墨渍。季悠苒站在殿中，只觉得狼藉杂乱的大殿比之前更加空旷。

    西烈月呢喃的声音很小，紫竹微微抬头，却在西烈月眼眉间看到满满的杀意，心下一凛，紫竹不敢再看，赶紧低下头，继续回禀道：“斐后是自缢而亡。今日宫门才开，上皇就派人过来，请您立刻过行宫一趟。还有许将军、齐大人、李大人也一大早就候在殿外。”

    “可能？朕给了你十天，你就给朕一个可能？”西烈月的声音很轻，言语间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只是那刀锋般冷厉的眼神看得许淮素连忙跪倒在地，“臣无能，罪该万死。”

    在西烈月眼中，季悠苒此刻就是一副万般无奈要死不活的样子，为她办事就有这么不甘愿？

    “朕，不是母皇。”

    “你！”西烈倾华气结。

    既轻佻又放肆的男声很不合适宜地响了起来，紫竹显然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屋内无声无息竟多出个人来，那人白衣刺目，懒散随意的样子仿佛正在自家厢房。

    “汐渃……”西烈倾华看着眼前这个一阵风就能被吹走的男子，才几个月而已，他怎么就成了这样？

    辰时未到，本该安静的寝宫外人声嘈杂，西烈月素来浅眠，朦胧中睁开眼，便看到一道身影在屏风外走来走去，看那身形……西烈月低声唤道：“紫竹？”

    看着常年优雅沉稳的季相大人此刻脸色大变，西烈月心情甚好，季悠苒啊季悠苒，你这次总算是栽在朕手里了。

    “是。”

    “你说什么？”西烈倾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他害死了倩儿？这是怎么回事？

    “斩草除根！”

    西烈月微微扬眉，明眸中划过一抹异色，随即重回平静，侧头看向安沁宣，不动声色，只继续看着他。

    “臣以为，他们是死士。”

    西烈月带着笑意，跨进殿内，“斐后的遗愿，朕一定会竭尽全力达成的。”

    五个字，听得季悠苒胆颤心惊，陛下确实不是上皇，上皇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也未做成的事情，现在看来，陛下不仅要做，而且是越快越好？

    “继续说。”

    当年得知母亲向上皇吐露实情，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解脱的感觉，但是今日，他是真的诚惶诚恐。因为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陛下和上皇是不一样的。上皇虽然也有魄力，但终究求的是一个稳字，而她，西烈月则不然。她的喜怒少有隐藏，你能猜到她的心情，然她心中所想，她下一步会如何，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暗暗稳住心神，斐汐渃回道：“你不会这么做的，你才刚刚即位，国之初定，科举已经让世家心存不满，朝中的局势本来就紧张，你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的。”西烈倾华这么多年都没有做成的事情，西烈月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自找麻烦。

    “右相，陛下召见。”紫竹的声音一如往昔般轻柔，季悠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起身随着紫竹走进御书房。

    入朝为官十多年，他几乎每日都到这里等待女皇陛下的召见，这个地方，季悠苒来过无数次，虽然每一次的心情都不尽相同，但是这次，是他最为忐忑忧虑的一次。

    西烈月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一贯的清朗，季悠苒却是浑身一震。

    “参见陛下。”

    “当”一声轻响，西烈月手中的茶碗不轻不重的落到案桌上，许淮素呼吸一滞，西烈月显然失去了耐心，“爱卿既已查得这般详尽，该是查出是谁养的死士了吧？”

    是啊，活腻了，没有了倩儿，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也不是属于他的，他还有什么？

    斐汐渃跌坐在地上，不相信地低喃道：“不，你不能这么做。”

    许淮素敛眉思索了好一会，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在西烈月冷眸注视下，终是不敢再迟疑，回道：“从三个死士所服用的罗刹散及他们身上残留的服食多年的慢性毒药来查证，有可能是……斐后所为。”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里终于响起了西烈月的声音，只是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冷意。季悠苒没有抬头，仍能感觉到那股躁动和杀气。眉心紧紧地凝在一起，虽知时机不对，他却不得不劝道：“陛下息怒。”

    “看来，朕是太仁慈了。”

    女王就是女王，和普通女子欲擒故纵还真是不一样，这一下又准又狠，若不是他有点底子，怕是要被她拍残废。讪讪收回手，在西烈月那双冷眸瞪视下，安沁宣避重就轻地回道：“我答应慕容舒清在她不在海域这段时间里，保护你的安全。”

    西烈月轻轻点头，回道：“你还没有完全疯嘛。”还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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