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天早晨,玛丽安娜走出她的屋子,看见涅日丹诺夫穿着衣服坐在长沙发上。他拿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无力地放在膝上,动也不动一下。她走到他跟前去。
“你好,阿列克谢……你没有脱衣服吗?你没有睡觉?你脸色多么苍白!”
他的沉重的眼皮慢慢地稍微抬起来。
“我没有脱衣服,我也没有睡。”
“你不舒服吗?还是昨天的酒意没有全消呢?”
涅日丹诺夫摇了摇头。
“自从索洛明走进你的屋子以后,我就没有睡了。”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阿列克谢,你妒忌吗?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妒忌的功夫!他在我屋子里不过待了一刻钟……我们在谈他的表哥,就是那个教士,我们商量怎样安排我们的结婚。”
“我知道他只待了一刻钟:我看见他出来的。我并不妒忌,啊,不!可是我还是从那个时候起,就不能够睡。”
“那是为什么呢?”
涅日丹诺夫不做声。后来他才说:
“我老是想着……想着……想着!”
“想什么呢?”
“想你……想他……想我自己。”
“你想出什么结论来没有?”
“我应当告诉你吗,玛丽安娜?”
“告诉我。”
“我想,是我妨碍了————你……他……还有我自己。”
“妨碍我!妨碍他!我还想得出你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你声明你并不妒忌。可是你怎么妨碍你自己呢?”
“玛丽安娜,我身上同时有两个人,他们彼此不能相容。所以我想最好是让两个都不要活下去。”
“好啦,不要讲了,阿列克谢,我求你!你为什么要折磨你自己————和我呢?我们现在得想想我们应当采取什么样的步骤……你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涅日丹诺夫亲热地拿起她的手。
“玛丽安娜,在我旁边坐坐,让我们像朋友似地谈一会儿。趁现在还来得及。把你的手给我。我觉得我们彼此解释一下也好,虽然人们说一切的解释一般只会使人更加糊涂。不过你心地好,人又聪明;你会什么都了解的,还有我没有说出来的话,你自己也会想出来。坐下吧。”
涅日丹诺夫的声音很轻,他的眼睛牢牢地望着玛丽安娜,在这一对眼睛里闪露出一种特殊的、友爱的温情和哀求的表情。
她毫不勉强地立刻坐到他的身边,拿起他的手来。
“好啦,谢谢你,亲爱的。你听我说。我不会多耽搁你的。我昨天夜里把我应当对你讲的话全想好了。好啦————你听我说。你不要以为昨天的事情把我过于弄昏了:昨天我一定做得很可笑,还有点儿叫人厌恶;可是不用说,你并没有怪我,也没有看轻我……你是知道我的。我刚才说,昨天的事情没有把我弄昏;这不是真的,这是瞎说……它的确把我弄昏了,这并不是因为我喝醉了让人弄回家来,而是因为它完全证明了我的无能!这不仅因为我不能够像一般俄国人那样地喝酒,而且还因为我什么事都不成!什么事都不成!玛丽安娜,我应当告诉你,我现在对那个把我们结合在一块儿的事业,对那个使我们为了它才一块儿从那个人家逃出来的事业,一点儿也不信仰了。说老实话,对那个事业我已经冷下去了,你的烈火又使我温暖起来,热起来。我不相信它!我不相信它!”
他拿他那只空着的手蒙住他的眼睛,静了一会儿。玛丽安娜也不讲一句话,却埋下头来……她觉得他对她讲的并不是什么新的话。
“我从前常常想,”涅日丹诺夫继续说,他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却不再看玛丽安娜了,“我对事业本身是相信的,我只是怀疑我自己、我自己的力量、我自己的才干,我以为我的能力同我的信仰不相称……可是这两样东西明明是分不开的。欺骗自己又有什么用呢!不————我对事业本身 并不相信。不过,玛丽安娜,你相信吗?”
玛丽安娜挺起身子,抬起头来。
“是的,阿列克谢,我相信。我全心全意地相信。————我要把我这一生完全献给这个事业!一直到最后一口气!”
涅日丹诺夫回过脸向着她,用了羡慕的和深受感动的眼光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会儿。
“对,对;我知道你会这样回答的。那么你看出来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共同的地方了;你自己一下子就把那根连结我们的带子剪断了。”
玛丽安娜没有答话。
“比如,拿索洛明来说,”涅日丹诺夫又说,“虽然他不相信……”
“什么?”
“不!他不相信……可是他用不着相信;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朝前走就是了。一个人走路到城里去,他并不问他自己:是不是真有这座城?他只是走他的路。索洛明就是这样。他再也不需要什么了。可是我……不能够朝前走;我不想向后退;待在原地————我又讨厌。我怎么敢要求别人做我的同伴呢?你知道那句俗话:‘一人抬一头,担子就不重’;不过要是有一个人抬不了的话,那么另外一个人又怎么办呢?”
“阿列克谢,”玛丽安娜犹豫不决地说,“我想你说得夸张了。我们不是互相爱着吗?”
涅日丹诺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玛丽安娜……我尊敬你……你可怜我,————我们每个人都绝对相信对方的诚实!这是真的事实!可是我们中间并没有爱情。”
“不要讲了,阿列克谢,你这是什么话!就在今天,马上,就会有人来抓我们的……我们应当一块儿走开,不要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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