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李代桃僵

    “维蒂斯，别魂不守舍啊！”男孩在我身边叫了起来，“快跟我来吧……你这个样子，师父该担心啦！”

    普渡众生……我在心里默默地叨念着。现在的高炎，简直不象一个射手，却更象一个法师。是谁交给他这枚不凡的戒指，是谁教会他这许多关于光明魔法的知识？而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又是怎么搞的啊？……我不禁为他忧心忡忡起来。

    七彩的光华已经笼罩了石几上的尸身，高炎的神情无比专注着，但他那素来炯炯有神的眼睛仍然灰暗着，这不象是高炎，一点也不象是他以往的样子啊……

    “你是真的不明白么？你需要的，只是活人的血。”维蒂斯幽幽地说道，“我说了，你同她很象，她就是因为这个，害死了我的爷爷。”

    我算是明白方才发生的一切了……刚才我对于维蒂斯做的事情，同那个神秘的魔鬼在海莉公主的尸体上曾做的事情，两者是何其相似啊……又是那阴毒的黑魔法，使我占据了维蒂斯的躯体？！

    我依稀记得方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死灵的本能驱使我嗜血犯罪，我当时就感到维蒂斯在我身边倒下……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是我害了维蒂斯！我不可原谅地伤害了无辜的生命……

    我原以为，或许死灵象传说中那样绝不会疲惫的。死亡之后的第一次疲惫就这样突然地向我袭来，让我措手不及。在我不堪回首的流亡日子里，我并非没有遭受过同样的痛苦，但那时的我，至少还有求生的信念相伴。

    可是，那神奇的光华并没有太久的维持，它淡落成一片夕阳般的金色，沉没在石几之上。那苍白的尸身依旧苍白，高炎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

    ※※※

    那……分明是米兰达的声音啊……

    光之射手……几十年前……

    为什么，高炎为什么能够那么肯定？

    我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却是深深的失落。他或许没认出死者的身份，或许没有吧……可是，这怎么可能，高炎真的连我都认不得了么……

    “维蒂斯，那你还在迟疑什么？！”刚才你对我说了那么多的“故事”，你不就是一直想说服自己么？你既然觉得你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你怎么还不下决心？

    高炎不在……而且，维蒂斯甚至向她的同伴也隐瞒了这件事情？……那两个男孩原先答应带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犹豫，他们并不知道，高炎目前不在这里吧？

    现在，师父不在，伙伴不在，这个满怀仇恨的女孩想做的事情，我不用猜、也直接感受得到。

    光之射手的基地，竟然是一片规模不小的营盘？！我没命地飞奔着，无暇细看那纵横交错的墙栅门径，星星点点的灯烛篝火，不断从我身边擦过——我只是有些诧异，自己这样莽撞地走法，早已惊动了这里不少人，可是——我竟然没有被拦住、擒住？！

    “我要让你觉悟！”维蒂斯的眼睛中已经泪光盈然。“如果爷爷那样能够成功，我又何必杀你？！”

    “师父！那把剑确实是沃荑公主的剑，但维蒂斯已经发现问题了呀！”另一个男孩赶紧解释道，“这把剑很可能已经同公主一起落入怀斯滕手里的……”

    “不，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死灵。”我轻轻地说。

    然后，高炎手持着这七彩的指环向石几上的尸体走近，他的脚步沉稳，不过也略显沉重……

    “我知道，不过我或许更该放弃掉那个幻想吧……”高炎盯着手中的戒指，眉关却紧锁着。“这个戒指的功效已经大不如以前啦，如果我无限期地等待下去，它的魔力将只会一点一滴地白白流失掉……如果我一直吝啬它的魔力，也就不会有你们在我身边了……”

    仿佛有一股寒意侵入了我的脊柱，可我被锁链缚定的身子，却丝毫不能动转……看来，我是见不到光之射手了，我侥幸躲过了那许多灾劫，最后却被这个意气用事的女孩子生生挡住……

    光之射手会不会已经在他们当中？我有些担忧，却也仍然有一点隐隐的期盼。

    “你在做什么，维蒂斯？”莫名地骇异，正让我全身颤抖。

    我连忙四下顾盼，但除了面沉如水的高炎，还有比我更惊惶得多的男孩女孩们，我再看不到其他的动静。惟有那魔剑高举在高炎手中，那剑锋上的血光如同呼吸一般闪烁着……

    一缕七彩的光华忽然跃上了高炎的脸庞，那是一枚灿烂无比的指环，高炎郑重地把它从怀里取出，小心翼翼地托在掌中……

    这怎么可能……我不安地探了探手臂，才敢确定护河中的倒影，竟然是、确实是，我“自己的”身影。

    “不。”维蒂斯摇了摇头，“不是的，你需要的不是这个……”

    朦胧之间，我仿佛听见了金属摩擦的声音。在那已经烧残了的烛影中，一道剑光突然霍地向我飞撞过来！

    “师父，这同维蒂斯没关系，这是我们的错！”那两个男孩抢白道。

    “我们的命都是师父救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男孩激动地半跪下来，“现在我们随时会有战斗，师父还是不要轻易消耗元气吧——！”说话之间，身边的男孩女孩已经拜倒一片。

    维蒂斯没有错……我没法拒绝那本能，没法否认那诱惑我的血腥味。已经堕落的我，干嘛还要自欺欺人？

    我这才发现，在拜伏着的男孩女孩中间，心神不定的我依然兀立着，我的神态一定很不自然。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我怎会变成了维蒂斯，变成了刚刚被我伤害的女孩的样子？

    女孩子的脸色已经变了，她虽然有仇恨，但她还没有真的学会杀戮……

    我用舌尖接受了那淌落的血滴，我感到我的整个咽喉忽然有如炭火燃烧……

    我的心头不由一紧，这个半精灵精明得很，他是不是该看出什么破绽了？

    我的身影已经倒映在池水中，可那并不是那个憔悴的死灵兰若——那，竟然分明是女孩维蒂斯那美丽得灿烂的丰姿……

    “——好，我会让你如愿！”

    可现在的我，却没有同样的力量面对困境了。

    我的天……兰若的躯壳现在就摆在高炎的面前，他是不是应该已经认出来了？虽然我早已经面目全非，但这个半精灵也不是没见过我半死的样子的！……

    然而我很快就看到她了，我看到的是兰若，是死灵兰若那苍白的遗骸……

    高炎，他并没有看出维蒂斯的反常，更没有认出我。他已经把我当成了维蒂斯，当成与他共处十几年的那个美丽女孩了……

    “维蒂斯，你们错了，错得很严重！”高炎的话分明是责备，但他的目光是黯淡的，以往那个意气飞扬的射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怒火。

    “米兰达，为什么要同我提到‘那个人’！”高炎的声音微微有些激动，“看来你知道，这个信使的处境，同她很象……”

    “……请不要怀疑，持这把剑的人，是穆西亚最可靠的朋友。”米兰达的声音继续从那神奇的魔剑上传出。“即使她失去人类的生命，她的良心也仍然在为溿岚泽而战！……光之射手，她需要你仁慈的帮助，请待她如同你正在等待的那人一样……”

    我的心还在鼓点般乱撞，可牵引着我的那些男孩女孩们却没有停步。当人群终于从当中分开之时，我发现自己已经重新步入了那石砌的建筑。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铁塔一般的身影，那个身影，我已经熟悉无比……

    我轻轻地移动着脚步，从高炎的身后移到他的身前。这段短短的距离，却似乎耗去了我太多的气力。

    “你？垂死挣扎！？”维蒂斯迅速从慌乱中回过神来，那一道强光又在我眼前掠起！

    ※※※

    我机械地吮吸着、吞晏着，我的目光已经模糊，要命的是，我仍然维持着那三分的清醒。我依稀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我竟然控制不了自己，只能任凭那个“本能”继续下去……

    我越来越感到昏聩，焦渴和疲惫正在以一种莫名地沉重向我袭来。我这才想起，自从和阮达尔到达溿岚泽，自从度过那个唯一的安静夜晚……自从我受到致命重创之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我绝少休息，甚至水米未进。

    不，这呼吸不是属于我，而是属于维蒂斯的吧。

    维蒂斯合上了眼帘，她仿佛也在花费极大的气力，让自己纷乱的情绪重归冷静：“恶魔，在我消灭你之前，你还有最后的机会留下遗言！”

    难道，威名赫赫的光之射手竟然已经失明？！

    我一点也不抱怨维蒂斯，恰恰相反，听过她的故事，我已经不再怀疑了——我是真心期待她将为我做的事情呢……

    ※※※

    维蒂斯？——可女孩子此刻的神情竟然比我更加惊愕，魔剑的突然发作，看来并不是她的意愿？！

    眼前不时有人影晃动，可我只有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我不知道一旦自己停下来，会是怎样下场。我是害怕面对维蒂斯的同伴，害怕面对“光之射手”高炎，还是害怕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我已经伤害了他们的好伙伴，他俩正向我走近，我无法想象，男孩会以怎样的方式向万恶的死灵报复呢……

    “普渡众生，真的只是一个梦吗？”高炎自语着，“米兰达，我救不起你的这个朋友，那我还可能救得起她么……”

    “有些话，我要单独同你谈。”

    维蒂斯？

    “喔……”我惊叫起来，硬生生侧过头去。维蒂斯的手并没有收回，那香甜的血液，便一点一滴地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难道，高炎的眼睛……

    “维蒂斯，你在做什么啊！”男孩友善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着，“高炎师父回来了，他有话要找你说啊……”

    烛火已经烧尽，我凄惶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出路。我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声音，于是我甩开一切夺路而出。

    “维蒂斯！”高炎的语气似乎略略变得有些严厉。

    高炎，真的是高炎……我不禁喃喃自语。我这才惊觉起，就连我使用的声音，竟然也是维蒂斯的啊……

    “如果你没勇气使用武器，用魔法好啦。”光明魔法，不正是死灵的克星么……让我彻彻底底了结！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高炎面朝着我，用一种琢磨不透的意味深长的神情。

    逃，可我往哪里逃去啊……

    “很可惜，那一点良心，是靠不住的东西！”维蒂斯沉痛地说，“或许，她也曾经同爷爷一样相信，那一切能够改变……”

    六神无主的我几乎是被男孩他们拖着前行。我默默地打量着蜂拥着我的这群人，清一色的白衣，黝黑的铁弓，很多人还象战士那样腰跨短剑……可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看来也不过同我相仿，他们还都是孩子……

    “你瞒着师父是么？你现在还没有把我带来的情况告诉高炎是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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