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李代桃僵

？！”我焦虑起来。

    仍然是我已经无比熟悉的那张面孔，几十年的岁月，并没有让有精灵血统的射手高炎有太多的改变。他只是变得稍微有些陌生……我不知道，那是高炎变了，还是我的心情已变。

    可他的手掌很轻，竟然不象带有任何的敌意。

    “现在你们立即分头侦察溿岚泽和王都周遭的动静！‘光之射手团’看来要提前行动了！”

    女孩子已经做好了念颂口诀的准备，我知道，在一举手之间，我的残躯或者就将化为齑粉，化作灰尘。可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已经千百次诅咒我的神衹千万次诅咒那个宿命……现在够了，都够了。屈辱已经到头，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我了。

    很长时间，高炎没有说话打断他们，但我能察觉到，在他不露声色的表情底下，逐渐浮现出一些隐隐地担忧。

    光之射手团！男孩女孩们齐声应道，看来他们的任务事先已经明确……可我呢，我并不知道维蒂斯该当担负的责任。现在我该继续敷衍下去，还是马上同高炎说明一切？！我再次犹豫着。

    “维蒂斯，你留下来。”高炎却主动向我开口了。

    但这一次，光明魔法的打击没有让我倒下。是惊慌的维蒂斯没能充分发挥咒语的威力吗？我来不及思想，事实上，我已经不能思想……

    女孩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惊怯。

    剑……那是海莉的魔剑蓦然从幽暗的地面上跃起！

    海莉的剑已经握在了高炎手中，高炎举起了剑，他的手指顺着剑身轻轻拭过。我望着高炎，忽然觉得他身上有些不妥，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那是什么不妥？……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维蒂斯忍不住问，“你以为，你会成为一个烈士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身体“还”给维蒂斯！我占据着这个女孩的身体，那末可怜的维蒂斯，她的灵魂现在又在哪里呵……

    维蒂斯，如果可以拜托的话，请转告你的师父……不要无视我带来的军情，尽快派人去侦察溿岚泽，取得确实的消息，这对光之射手并无坏处。

    她支走同伴，肯定不是为了盘问我什么。

    可高炎已经在同我说话，用一种陌生的语气，用一种陌生的神情：

    “不，那是我错。”高炎的眼睛看不见我，但它怎么竟然还有那样的魔力，让我的心不能安静？“我会亲自向米兰达解释的……”光之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们，都是高炎一手训练的么？从我们失散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让高炎竟然成为了“光之射手”？

    “我要看看那个人，看看那把剑。”高炎说道。

    不在，高炎不在……可我看到了曾同维蒂斯站在一起的那两个男孩。

    我说不出话，可先前跟着维蒂斯的那两个男孩你一言我一语地帮着我解释……不，他们是帮助维蒂斯解释吧……

    一点腥甜忽然滴在了我的嘴唇上，维蒂斯？她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们终于来了，虽然他们刚才的反应迟钝得让人奇怪。

    “我只是要让你原形毕露！”维蒂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硬，“我不想杀人，我只想降妖除魔！”

    怎么回事？……我想要自己冷静，可这一刻的我整个身子如同焚烧！维蒂斯的血从咽喉流进了我的身体，如同滚水浇进雪团一般，甚至我的灵魂都要被融化了……

    “维蒂斯……你干嘛整个身子象筛糠那样打抖啊？”另外那个男孩用开玩笑的语气问。

    我明白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为什么……我望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纤秀而又陌生，我把这双手战战兢兢地移上我的脸庞，它立即感到了一股略带潮湿的温暖——那是我的呼吸么……那只有生命才会拥有的美丽呼吸……

    这将是我最后的清醒。在维蒂斯杀我之前，兰若已将不复存在。

    不管这个光之射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高炎，不管这个高炎还认不认得兰若……现在蓦然变成“维蒂斯”的我，又该怎么去面对他？……我该马上言明一切，承受兰若该当承受的一切，还是瞒天过海——至少暂时伪装成那个可怜的女孩……

    我束手待毙，可魔剑只是从我身躯间划过，它锐不可当的锋芒只是把束缚我的锁链削得寸寸断开。

    我不禁倒退了一步。

    “水……如果你现在不杀我，请先给我水。”我只有呻|吟，我实在已经不能忍耐。维蒂斯，难道你就不能让我走得轻松点么……

    师父……高炎……光之射手高炎……我的心更加地乱成一片。

    ※※※

    整个石厅这时鸦雀无声。光之射手高炎，他的思绪显然已经飘向远处。米兰达的声音让我激动不已，却也迷惑不已。可今时今刻，我该怎样开口、怎样问才好啊……

    高炎放下了剑，他的目光依旧幽暗：“维蒂斯，你们伤害的是穆西亚人，是我们的朋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直到我的视线完全灰暗，直到天旋地转……我能感到一个躯体在我身边仆倒，我能感到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呼吸……

    “怎么啦……你刚才怎么疯也似的样子……”一个男孩已经按住了我的肩头。

    “维蒂斯，你来了？”高炎已经听到动静。

    “这些我知道，”高炎有些生气地打断了他，“但无论如何，这柄剑只能是米兰达亲手传递的，只能是她！”

    所以，他才会那样漠然地面对兰若的遗蜕么……

    维蒂斯沉默了很久，我知道她在犹豫。可她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的，我也不能……

    “穆西亚人……”身边的男孩惊慌失措起来，“维蒂斯……你不是说？！……”

    高炎望着我，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他重新抬起了剑！我吃惊地看着，魔剑上那道血印，似乎正变得愈发地绯红。

    我的反应又让这个女孩感到了惊惶吧……维蒂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你疯了？还是你在嘲弄我？！……你，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没有勇气么？！”

    她刚才说的话，远比她问的话多。要审我的话，该是光之射手高炎自己来的！不管维蒂斯的同伴多么听她的话，她还只是一个孩子。高炎不会准她独断大事的！

    我感到自己如同野兽一般迅捷地扑向了那个女孩，我同维蒂斯一齐滚倒在地，我的前额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那鲜红的血从女孩的手指间渗落下来，我发现我干枯的嘴唇正勉强地张开。甜的，维蒂斯的血，竟然是那样芳香甜美。焦渴已经让我堕落的味觉变得贪婪……可，我怎能这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更多的腥甜分明涌入了我的口中。当我清楚自己的举措之时，我已经不能拒绝……

    “我干嘛要瞒师父？师父现在根本就不在——”维蒂斯话刚出口，却马上显得后悔的样子。

    已经沦为死灵的我，至今却还残留着对于“人性”的留恋。我为此而矛盾着，维蒂斯、还有她那可怜的爷爷，是不是也为此而矛盾不已？

    那是我无助的躯壳，她被那些孩子们轻轻地安置在一张石几上面，我望着她丧失灵魂的空洞的眼睛，我的心，现在这颗原本不属于我的心，已经痛到麻痹……

    怎么，那是谁在说话？我听到一个声音忽然凭空响起，这声音迅速而清晰地回荡了整个石构的大厅。

    “你不是想审我，而是想杀我，对么？”我忽然开口问维蒂斯。

    他们说的，正是维蒂斯和我遭遇的那些前因后果，除了最后那不为人知的可怕变故，我想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维蒂斯，这个时候不能打扰师父啊……”他轻声说道。

    他们叫我什么……维蒂斯！！？

    可只要这一点点血，就足够让死灵回复它的凶残本色。

    我摆脱男孩的手，侧转身子窥视脚下的池水。明亮的星光和营地的灯火，让护河的水如镜面一样通透——

    我怎么会变成了维蒂斯？如果我是维蒂斯，那末现在，“那个”维蒂斯在哪里，“兰若”又在哪里？

    不……我禁不住迈前了两步，可我的手腕随即被身边的男孩挽住……

    “维蒂斯，我要弄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很多细节，该你来说了吧？”

    “你不要误会。”维蒂斯凄然一笑，“爷爷……有爷爷的教训，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是那魔剑，竟然是那剑在说话。

    “我们的朋友已经死了，但她的情报已经带到……”高炎沉重地说，“最惨痛的是，误会已经不可挽回！如果我早一些把血咒的暗语告诉你们，如果我没有不合时宜地离开营地……这个悲剧本来不该发生……”

    直到一泓宽阔的池水挡住了我的脚步。这或许就是光之射手营盘外的护河吧……我叹了口气，我被维蒂斯她们押进来的时候，耀眼的魔法强光令我不能观察周围环境——可我还记得，曾经有吊桥起落的声音。现在，归路是断绝的。

    “是！如果师父在，他不会让我手沾血腥！可这十一年里，我一直希望有这样的机会！”维蒂斯说，“我已经是一个战士，高炎师父不该还当我是小孩子！”

    ※※※

    如果他还记得兰若，如果他认出面前的尸体就是兰若，如果他认为，是维蒂斯伤害了兰若，那么……

    这真的可能么，会不会根本就是我误会了，会不会光之射手根本另有其人……光之射手扬·凡·高炎，只是同名而已吧……那黝黑的铁弓、那在女孩故事里扶危救困的豪气、那能够震慑整个沼泽世界的射术本领……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的联想吧？……我胡乱地猜测着。

    “光之射手，请不要疑惑！……”

    那个人，那把剑？！我暗暗地吃惊着。既然我已经在这里，那个人又是谁？

    可是，落到这样田地，我又见高炎做什么？

    “高炎师父，不要再试啦……”一个男孩不无担忧地说，“这枚戒指……你不是还留有大作用么……”

    噢，这可怕的罪过让我战栗恶心，可我该怎样才能消除这魔法的效力？一切都源自那个突然爆发的本能，但那个本能，从来就不由我心智控制啊……

    高炎！我终究辨清楚，现在的高炎身上，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妥”了……

    我想说些什么，但我的声音已经噎住，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该马上道出身份，就算我心意已定，那一切的辗转反侧、颠沛流离，又当从哪里说起啊……

    我清清楚楚地欣赏着自己的堕落，堕落得毫无借口。那个本能方才已经完全征服了我，我已经败了一次，今后我只有败得更加彻底……因为犯过罪的我，再不会有力量对抗这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