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三重生命

会把海莉的这番话，当作小女孩过份悲伤、思念婆婆的白日梦吧……可现在的我们，宁愿相信有奇迹发生。

    海莉的眼睛里，正闪烁着一种慈祥和友善，那是一种我已经逐渐熟悉着的感觉呵……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我推倒在地！……我无法形容那感觉……一种灵魂出窍般的虚弱感……

    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已生出了疑惑。唉，该怎么同他说才好呢……

    “谢谢你们。可我不能看你们为我而死的。”海莉仍然想抑制自己，但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让这一切结束！让所有人都不再烦恼……”

    “这里！？”我和阮达尔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用目光跟随着海莉的脚步。

    “海莉……”我和阮达尔牵着海莉公主的手，我们因为难以置信地激动而无言。

    难道说，海莉要选择放弃！……最终，把所有的一切都拱手交给敌人？！……那么，这多年来，穆西亚人的抗争都毫无意义了吗？！

    就算我能制止这火葬堆的火，我能制止即将燃烧整个溿岚泽的战火么？

    不，那不是海莉的眼光，那分明是……那竟然是……

    “是的，米兰达当时已经同我和光之射手遗言诀别的啊！……”蜥蜴人沉吟着，“为了避免军心动摇，米兰达甚至吩咐，不要留下遗体……”

    流星火雨！？迪米尔负伤退走之前，还是发动了流星火雨！？

    米兰达！真的是米兰达么！我的视线仍然被那耀眼的辉煌挡住，可那个熟悉的声音，已经从祭坛的最高处，连同那夺目的光华洒落下来……

    “沃荑公主！……”霍因伍德已骇得双膝跪下。“我不该来替怀斯滕做什么斡旋！——现在怀斯滕的狼子野心已经昭显，公主就不要再这样说话来折杀老臣了吧……”

    奇迹，不是正在发生么？就在刚才，就在阮达尔把海莉喊成“米兰达”的时候……

    可是，御火术是不足够抵御流星雨的啊！在石城大战里，即使是大德鲁伊乌兰德的抗魔结界，也仍然抵挡不住那来自陨石和火的恐怖攻击。

    因此，光之射手的存在，并不足够扭转整个战局的劣势。事实上，如果霍因伍德知道高炎现在的伤情，上面这些分析根本已经毫无意义……

    “过来，到我这边！”火光已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只感到一只手用力扳住了我的肩。

    “不是这样的！”阮达尔申辩道。“海莉公主，大家反对怀斯滕，并不仅仅是因为特拉洛斯家！——怀斯滕本人居心叵测，手段狠毒，我们不能把沼泽的未来，交给这样的一个人！”

    “别管我啦！”想到这里，我试图从他的怀里挣脱。高炎，拖着我，我们就都走不了啦！陨石雨的打击，马上就会紧随着烈火降临的啊。

    难道，那只是伟大巫女的一点障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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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夜最冷，仿佛就连星星都结霜了。

    “不用慌了，维蒂斯！”高炎的声音突然一振，“抬起头看啊，你看得见的！”

    可是，就算我们任公主牺牲，这一战就能了结么？永远失去那个秘密的怀斯滕，能善罢甘休么？

    箭雨已经停了。阿尔维斯他们小心地避开了我，我只在手臂和肩头外侧，感到几处流矢擦伤的痛……但现在看来，这根本无关紧要……

    “给我剑，公主殿下，请让我自己了断罢！”霍因伍德神情惨淡地探出了双手。“——元老院的计划，看来早在怀斯滕的算盘中！……现在我们已经什么也避免不了了，愿地下的先王原谅我们……”

    “滚吧，迪米尔！”我咬牙道。我已无所谓万劫不复，但我要清除所有的屈辱。

    那等待毁灭的一刻，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漫长。或许，匆匆退却的迪米尔终究不能充分施展；或许，高炎奋力激发的御火奇术部分抵消了那流星雨的威力？……或许，这样的等待，原本就不能用时间来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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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相信米兰达婆婆还活着！”海莉执着地说。“婆婆并没有真地死去——如果她还活着，她现在就一定在这里！”

    太阳之火，将带走特拉洛斯最后的秘密！海莉一定是早早就想过的，用这种方式……这是最彻底最干净的方式！怀斯滕的黑魔法师们也再没有机会施展邪恶的尸体术法，那个秘密会连同公主的身体和灵魂，一齐消逝在火葬堆的青烟中……联想到这里，我的心已惊痛得麻痹。

    善良的海莉做错过什么，穆西亚人做错了什么？

    “不，我是认真的啊……”论及生死，海莉竟淡淡一笑。“明天正午，我要用太阳的光芒点燃火葬堆。就在这溿岚泽的土山之上……这是特拉洛斯家族最传统的仪式吧……”

    “不是……我不是……”阮达尔被我的话轰得惶恐失措，但我并未因此觉得满意。

    “我”又能存在多久？还能在他人的记忆里存在多久呢？……

    我狠狠地把剑掷在泥土里，我恨我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别哭啊，海莉。”米兰达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祥和而从容。“现在，是最需要我们坚强的时候啊……”

    在台阶的最高处，海莉公主已盈盈拜倒。

    迪米尔或者已经认出了我和我的剑，抑或没有……无论如何，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能使用这样的攻击手段——我击伤了他的宿体，更击伤了他的魂灵，若无意外，法力通天的他也不得不从这个世界“滚开”了吧……

    没待我开口来问，高炎已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掌——天！高炎的掌心好烫，就象燃烧着的木炭……

    “不会再有人无辜送命了！”海莉的声音很轻，但清晰而坚定。“我不想再看着战争继续下去。”

    仿佛又是什么挪移空间的魔法？海莉的手轻轻牵引着我们，当一切重新变得豁然开朗——我们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你们都在想什么？！打倒他，快打倒迪米尔！”我大喊道。现在连躲避也来不及啦，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打倒对手，不论他法力多么高强，在他完成咒语之前打倒他！

    我感到一阵心痛，为我所有曾经做错和错过的事情……

    “当心。”阮达尔双臂把我扶住。“幽明祭坛是不能踏错一步的啊……”

    高炎！……他受伤了，一定是，就在刚才……不，他的伤不象是在身上，而是心上……我相信，我能感觉得到。

    只是，海莉为什么现在要带我们来这里？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们这个秘密的地方，这个原本只有她和米兰达知道的地方？

    “现在的问题是，即使我们拒绝他，也仍然阻止不了他的。继续战斗下去，溿岚泽会被攻陷，许多人会牺牲，而我和那个秘密，仍然会落入怀斯滕手里……”

    “危险啊！”背后好几个声音在大叫。在剑刺到“兰若”身上的那一刻，我心间猛然一凛！

    现在高炎的怀里，已不再清凉了！御火奇术已到达极限，我的耳际，只剩下光之射手逐渐变得急促的心跳声。

    “师父！”艾克斯他们已经涌上前来，从我的双臂里把高炎接过。

    ……可死神之手毕竟让我脱逃了？！我微微一愣，只见数道耀眼的箭光掠过！这一刹那“兰若”的身前忽然浮出一道黑幕，箭光就沉没在了那诡异的黑幕当中。

    “是高炎！高炎……”刚才刺向迪米尔的一剑仿佛吸去了我所有力气，我已经站立不住了。炙人的热浪正咬噬着我身上每一寸肌肤，心慌意乱的我不顾一切地抱住了那只手。高炎的怀里，竟是清凉的！？一种让人温暖的清凉……

    刚才在不知觉间，高炎已经放脱了我的手。我想再去拉他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铁青得可怕的脸色。

    “很难形容的感觉啊……但婆婆刚才的确就在这里——她用我的眼睛来看，用我的头脑来想……”

    一阵阵寒意，从冰封的城头吹上土坡，吹得我心情萧索。

    暗影毒刃么……我略略一怔，但我随即不再吃惊。我回忆着我方才的动作，我知道，每一次战斗，那个“本能”都可能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苏醒。

    现在看来，怀斯滕派遣的这些使者，根本不是来讲条件的——他们是想动摇高炎和米兰达，他们甚至想借这个机会把溿岚泽军队的指挥力量一举毁灭啊！

    事实上，他们的目的可能已经达到了……高炎终究再度负伤！而在这以前，听阮达尔和海莉说，米兰达业已“牺牲”了……

    “你们赢了吗？你们以为赢了吗？！”迪米尔居然还是在笑，“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世界！我原本便打算离开！我已经报复了我想毁灭的人——扬·凡·高炎！你自己很清楚，刚才被我干掉的，不止是那个早已腐烂的女人啊！……”

    阮达尔明明说过，米兰达老师已经“牺牲”的……为了维护结界，为了击退毒蝇和九头蛇，为了救起海莉公主和高炎，这个伟大的巫女终究也耗尽了自己，油尽灯枯……

    是海莉！？海莉也能够施展“神圣庇护”，在这个危急的关头！？我简直难以置信。

    “不，是海莉。”高炎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

    我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动作，我只看见我的剑在黑幕中闪光。然后，那浓重的黑幕从我身畔飞速地消退。

    “那末公主，您是怎么想的呢？”霍因伍德停了下来，等待海莉的回应。既然不能靠光之射手，没有结界，没有那个多谋善断、法力高强的巫女米兰达……既然溿岚泽已经什么凭仗都没有了——那末，又是什么力量，支持着海莉公主直面困难？

    “不，霍因伍德，有的事情我们可以避免。”海莉走到老人跟前，轻轻推开了抵在他脖子上的剑。“你还来得及回去通知元老会，通知他们修改计划……只要你们不公开反对怀斯滕，想做勒穆利亚王的怀斯滕，也不会伤害大家的吧……”

    “恕我直言，公主殿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霍因伍德把眼光投向高炎，然后摇了摇头。“光之射手，我钦佩你的勇气，但我看得出，你一再隐瞒自己的困境……”

    流星雨并没有伤到这个老人，但在狼人战士不很友善的目光环伺之下，霍因伍德显然感到了耻辱而意兴消沉。

    在不远处，我看到一堆黑乎乎的影子正在土坡一侧堆积起来，那些狼人战士正怀抱着柴禾在那边来来往往……

    “只有我的死，才能守住这个秘密！”海莉断然道。

    再加上结界的消失，我们已经失去了阻止敌人攻势的决定性力量！溿岚泽……事实上已经走到倾覆的边缘了。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

    迪米尔笑着——不过，那笑声仿佛正在远去……忽然，那笑声彻底消失了！同那尸身一道，蓦地消失在一团炸开的火光中！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海莉，这一刻的海莉，表现得竟如此平静怡然。

    这样紧要的关头，有些“小事情”，高炎或许早顾不上想，更不会问了吧……

    海莉公主也来到了高炎身边。她只是全情地照料着高炎，竟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霍因伍德已经带着海莉的宣告离去，那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宣告。公主最终也并没有对霍因伍德提任何要求，我们不知道，今后这些元老们将选择怎样立场——事实上，不论他们支持哪一方，或者继续严守中立，他们的力量也来不及干预目前溿岚泽这一仗的进程了吧……无论如何，不久之后，怀斯滕本人一定会知道海莉必死的决心。

    至少，现在高炎的状况，该让公主知道！我抬头去望海莉，可海莉的眼神正投向别处。

    爆炸声终于响起了，我努力睁开眼睛，我早已被火光和泪光模糊的眼睛。我凝视着高炎，现在他那失明的眸子，竟然如水晶一般清澈。

    “婆婆……米兰达婆婆！”海莉哭着，但女孩的哭声里，分明闪动着喜悦！

    是的，我们需要坚强，可这个时候，就连阮达尔，这个钢铁般坚强的蜥蜴人也已经泣不成声：“米，米兰达……你真的复生了么？第二次复生！……”

    ……不是高炎，应付光之射手本人，迪米尔怎能如此从容！

    只有我合适完成这一击，只有我面对“兰若”能放下顾忌！剑出鞘，带着一阵薄薄的清冷，那寒光照得我心头一片空明。

    于是，我看到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