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如梦初醒

必须有人告诉他，兰若真实的想法！或许只有那样，才能令他心意澄净。

    “可是，你知道么，兰若？”米兰达加重了语气说，“兰若的‘过去’，对于现在的你、现在的我们，仍然非常重要！”

    现在希望“活下去”的，其实并不是我自己么？现在一直暗示我“活下去”的，只是那个本能而已。

    我本想让光之射手永远也不知道，兰若曾经在他身边再度出现；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事情，只因为我知道生死之事已不能逆转，不想让一个注定即将毁灭的兰若，再惊扰已经成为“光之射手”的高炎——我曾经很一厢情愿地这样想，我想那才是最少烦恼的结果吧……可是现在，高炎已经不难知道维蒂斯和兰若之间发生的几乎所有事情，他现在唯一不晓得的，只是兰若已经成为了“维蒂斯”而已……

    ……兰若真实的想法……在下定决心最后面对高炎之前，我还剩下这样一个想法……

    我迅速回过神来，铺天盖地的厮杀声，便象潮水一般涌到耳际。

    人们总是能够很快适应哀伤的，但没有人能适应不断去猜疑和被猜疑。高炎现在就站在最终的真相跟前，但如果不戳破一切，他说不定还会胡思乱想、耿耿于怀……这个状态，比哀伤更容易伤人自伤。

    米兰达？……不，米兰达已不在我身边，而我身边，也不再是幽明祭坛了？！我分明正站在溿岚泽城的土坡之上，溿岚泽的天空青碧如洗。

    即使我们当真想继续隐瞒下去，精明的高炎迟早也会察觉这一切。事实上，维蒂斯的反常已经引起了高炎的怀疑，迪米尔的出现，已经向高炎传递了足够的信息。

    我更不理解，了解了高炎和我的过去，又对这眼前的战斗有何益处？

    “我想，应该是他指引过光之射手，他和高炎之间，一定达成了什么约定……”可米兰达再没见过那个奇人了……死灵战争结束后数年，内战爆发。米兰达领导穆西亚人与兵力绝对优势的怀斯滕对峙，分身乏术，而出于某种原因，高炎没再直接介入这场内战，尽管他一手培养的射手团，一直在暗中给予穆西亚人不少支持。

    我惟有默然。我想，在方才那片刻之间，米兰达曾试图在我们之间建立某种言语达不到的交流。我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否另有深意——

    “兰若，你有智慧，更有勇气……”米兰达万分郑重地说，“所以，善意的谎言，并不能安慰你……”

    “别慌，兰若。用心听，我就在你身边。”米兰达的声音在我心头轻轻弥漫，如同晨雾中的阳光。

    如果，米兰达早一点知道我与高炎的渊源，那样，便不会有我和维蒂斯的误会。而在我的生命被彻底毁掉以前，我或许能再面对高炎一次……或许那样一来，此后的局势便完全不同；

    我使劲摇了摇头：“——高炎呢？……高炎师父在哪里？！”

    渊源……我不禁有些怅然。

    “我只有告诉他，让他请教另外一个人……”米兰达的话语里显得有些出神，“那个人，是我少年时的救命恩师——勃朗希德和海莉，也都曾经是他的弟子吧……”

    “哦？”我无奈苦笑。在沼泽世界面临这许多困境，令我早就把自己在那个世界的“麻烦”全抛在脑后了。我竟然忘记了……从埃拉西亚到德加，从艾里到尼根，有好多人想除掉我，有好多人想取得我身上的秘密，那个莫须有的关于“天使联盟”的秘密……这些人看我，就象怀斯滕看海莉那样吧——而这些人当中，竟然还有许多是我曾经的朋友和战友……

    “你还不明白么，兰若？”米兰达说。“有的问题，你只有直接问高炎！而高炎现在的心绪，也只有你能开解……如果高炎仍然是目前这样魂不守舍的状态，光之射手经此一战将不复存在……”

    米兰达是在与来历不明的死灵敌人的战争中遇见同样来历不明的高炎的。当时她还根本料想不到，这个独来独往的神箭手，会为那场战争带来急转直下的变化……

    金色的光环再度消散，刺眼的朝阳就撞上了我的脸庞。

    一切已经发生，如今我再无力倾诉些什么。在那浩瀚的金光中，米兰达仿佛用心灵直面着我的心灵……没有词语，但她的意念，恍如明镜一般澄澈……

    遇到麻烦……我皱了皱眉头。难道，高炎还没有从流星火雨的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么？——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

    是的，既然高炎需要知道真相，那末，我和维蒂斯之间，也该有一个解决的了。

    “二十年前，光之射手突然出现！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米兰达若有所思地说，“这一点，同兰若你很相象啊……”

    亮金色。暗金色。淡金色。赤金色。

    光之射手或许尚未觉醒，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可我只是一个被哈米吉多顿诅咒的人，我知道，我早已被光明与黑暗同时遗弃……

    “我，我怎愿意忘记呢……”我的声音噎住了，可我没有流泪。我不知道，是不是除了维蒂斯，我已不再有属于自己的眼泪……

    ……难道，参悟了生死回转，拥有三重生命的巫女米兰达，也不能从容回答这个问题么……

    真的是这样么……我的心跳到了嗓子底。

    难道，戳破这段过去，就能戳破光之射手眼下的“难题”了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灵魂究竟是什么……”米兰达显得有些意兴索然，“如果灵魂可以完全超越实体，如果我们的灵魂真能够不论生死枯荣而永恒不灭的话……那么死亡还会那样可怕，生存还会这样可贵么……”

    我本不想述说那令我战栗的过去，更不愿重温那不可能再有的美好回忆。……幸好，聪颖睿智的米兰达，并不需要我说得太多。

    于是我鼓足勇气，提出我最后的问题：“米兰达，你是否知道，灵魂的样子？”

    “那个本能”为了活下去，还会继续伤人的吧……维蒂斯，牺牲这个女孩并不能救我，她只是此后更多的牺牲的开始……兰若，你真的希望这样么，若你现在，还坚守着“灵魂”的话……

    “兰若……”米兰达象是想劝慰我，可这个时候，聪慧的她却找不到了词汇。

    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失明的高炎却拥有了更强的威力！神奇的光魔法配合着他仍然百发百中的弓箭，在一场关键的战役里彻底地摧毁了死灵骑兵的核心，“光之射手”也一战垂名……

    ※※※

    现在，这个隐痛又被米兰达揭起。

    是阿尔维斯！这个一向沉稳的男孩，此刻也带着一丝惊慌：“刚才幽灵龙的一轮攻袭，让艾克斯受了伤！现在阮达尔叔叔赶到城墙上指挥了……”

    “竟然是这样……原来你和他真的都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么……”米兰达不禁轻声叹息。现在，我和高炎的“过去”，在伟大巫女的心念里已成交集。我停了下来，屏住呼吸。现在，该轮到米兰达告诉我，她所了解的“故事”的底细了……

    “高炎没有提到你的名字！”米兰达又叹了口气，“他说，你的名字正引起整个世界的追缉……”

    巫女米兰达，已经是在用她的第三重生命审视生和死，关于生命和死亡的秘密，她知道得一定远比任何人多。

    “——莫非真的是这样么！……”米兰达的声音突然诧异起来，“兰若？……你就是那个人，那个光之射手二十年来一直在找的人吗……”

    “维蒂斯，你能感觉到什么？”阿尔维斯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现在，木已成舟。米兰达，你又何苦再逼我说出真相。

    “兰若……”米兰达长息了口气，“我已经了解后来发生的一切，我很遗憾，那一切已经发生……”

    “米兰达？！……”

    “对于修行者，这是非常致命的！”米兰达叹息道。“我不很了解，我的老师究竟同光之射手是怎么约定的，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救治高炎的时候，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现在光之射手的心里，生出了杂念！”

    “我也不很了解，后来都发生了什么！——”米兰达审慎地说，“当高炎再度在战场上出现的时候，他的双眼已经失明！”

    米兰达告诉高炎，只有那个人能够告诉他，怎样找到“那个女孩”，那个或许已变成死灵的我……也只有那个人，可能洞悉生命和死亡的秘密。于是，高炎毫不犹豫地脱离了战场，重新开始他一个人的冒险。

    “兰若，若你的尸身尚未被毁，我们或者尚有一线希望——尽管，那希望也极其渺茫……”米兰达黯然道，“而若你是一个道地的黑魔法师，你便可以完全放下顾忌，心安理得地窃据维蒂斯的身体……”

    有些心慌意乱的我，竟然没有察觉到海莉和阮达尔已经离开……她们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她们是去直接面对敌人的进攻吧？

    “呵——”我忽然轻讶一声，如同从一个梦里逃离出来。我望着那金雾从我身畔消退，米兰达的身影，又重新消失在了祭坛顶上那明灭回转的光芒中。

    现在的局势已经相当危急，难道光之射手可以坐视？！

    是米兰达的传送魔法……这么说，在方才心意相通的那一刻，她已经了解了我的决心。

    怎么会这样！？我甚至看不到我的身体！？

    从穹顶到四壁，祭坛上下，已完全被斑驳的金色包围！

    既然我终究会彻底改变，从躯壳到灵魂，兰若将什么都不会留下——留下的只是那个本能，只有那个本能存在下去！……

    “师父不会有事，艾克斯也不会有事……”阿尔维斯看出了我的担心。“在阮达尔击退城墙下面的敌人之前，土坡上的指挥救应，我会接过来……”

    高炎！这个家伙是疯了么？现在溿岚泽缺的不是战地医生，而是可以振作军心的指挥官啊！

    事实上，高炎甚至是在退步！他从他曾经达到的高度上不知不觉便滑落了……

    米兰达？你还在么，米兰达？！……

    离开了“维蒂斯”，兰若还有没有灵魂？

    我曾经以为，一旦离开那个世界，这些麻烦便于我再无关联。

    我眼里只有那一片金色！我想要移动，但我看不见路；我低下头，我竟看不见脚面；我抬起手，可我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