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黯然销魂

…他们抢在了前面……”

    ※※※

    “……正午，虽然很艰难，但我想阿尔维斯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和决心坚持到接近正午的……”高炎抬起头，一缕天光从天花板的裂缝间渗入，正直射在他失明的双眼之间。“那个时候，火葬堆的火即将点燃，而怀斯滕本人也必定按捺不住……”

    “你们让维蒂斯进来吧。”高炎的声音不大，但他咬定的每一个字节，隔着厚重的石门仍清清楚楚。孩子们顿时不再作声，他们互相望了一眼，接着又望了望我，然后小心翼翼地移开了石门。

    “高炎，你真地爱兰若么？你真地爱过一个人么？”我脱口而出地问。

    “高炎，你好好想想吧……在射手营，在你救治阮达尔的时候，那个黑魔法师只是提到‘维蒂斯’的名字，就成功地让你分了心，你也伤在了暗影毒刃之下……”我咬着牙让自己继续说道，“可在溿岚泽，迪米尔用兰若的尸体都要挟不了你，若不是为了维蒂斯，便是流星火雨也难动你分毫……”

    “不，我原本也以为你是爱她的，但不是这样。”我横下心来说道，“你爱的只是回忆，你爱的只是自己的回忆而已！……”

    “艾克斯就在隔壁，你现在过去看他么？”一个男孩压低声音说，“他中了幽灵龙的老化诅咒，幸好师父抢救及时……”

    “维蒂斯！”高炎的诧异已溢于言表。“你竟然会这样同我说话？！……这真的是你？！”

    “还有什么事情么，维蒂斯？！”高炎出语相询。

    或许，那个人说光魔法可以救我，只是安慰高炎而已，只是鼓励他重新振作的善意谎言吧……

    可这一走，兰若就不再有时间了……这一走，将是永诀，将是黯然销魂。

    难道，是因为光魔法并不是一种主杀的魔法，所以它的修炼反而消磨了射手高炎的锐气？！难道，高炎这些年太执着于“那个人”对他的预言，只是一心想在光魔法中寻找解除末日诅咒的法门，结果偏离了正道？——修习光魔法或者可以使高炎更强，一个更强的“光之射手”确实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可这些同兰若能否得救真有多大关系么？我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目前的困境，全该归咎于我……”高炎的语气也不禁有些沉重，“……一些意外打破了我们先前的安排，射手团的孩子们原本也不是出师的时候……”

    是的，高炎毕竟需要一点时间，他有能力，也还有时间……

    “更重要的是，我始终不能达到‘澄净’的境界！我曾经感到，自己离那个目标已经很近。但当我真地接近时，我的努力却一次次偏离……”高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后一件事情，最后一件……”

    回想着大德鲁伊乌兰德、还有黑爵士哈德看到翡翠戒指时的异样神情，我不由深深地迷惘了。

    光之射手的计划，竟然与米兰达不谋而合……

    高炎失去了我的消息，他很担忧我是不是已经落入黑爵士哈德手中？……就算事情没这么糟，再也得不到高炎不朽鲜血支持的兰若，也很可能终究会被“那个本能”淹没……

    “那时我无法再多存顾忌，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那个人——关于兰若和我、关于哈米吉多顿的诅咒、甚至，关于‘天使联盟’……”

    “维蒂斯！你为什么这样说？”高炎显然被这意料之外的诘问攻得措手不及。

    “你是对的，维蒂斯。”高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从没见你这样说过话，但你说得没有错。”

    可惜，就算这翡翠戒指能够弥合时间和空间，它也终究不能挽回那已经死去的生命，救不回那注定要消逝的所有东西……

    “有一阵子我几乎绝望了，这时我遇到了米兰达……”高炎有些出神地说，“她提示我去找‘那个人’，‘那个人’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不是么，高炎。你心目中的兰若，只是二十余年前的幻影！难道，你没有想过，这二十多年，会改变太多太多事情……

    “住口！”高炎的声音依然不大，但我能感到他其实已动了火气。

    那个人预言的二十年之限，让原本冷静的高炎变得焦虑；而兰若在流星雨中的惨痛“结局”，更伤害了一直维持着高炎的斗志和决心……在“愿望”破灭之后，高炎要做回他自己，最重要的不是去参悟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光之射手，只要找回那一颗平常心，他就仍然是光之射手。只要高炎能真正放下那已经消逝的一切，他铁弓上的箭就仍会凌厉无匹。

    ※※※

    “你离开阿尔维斯的时候，他在什么位置？！”高炎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来问，我这才省起方才我竟忘记了答话。

    “米兰达的魔杖是有灵性的，它可以提示你找到它原来的主人……”高炎解释说。

    那一瞬之后，高炎也阴差阳错地进入了这个世界么……所不同的是，他竟然比我“早”到了二十余年……？我不由得有些头痛起来。

    而且，我还感到一阵浓浓的失落，我原以为，高炎见到维蒂斯，总该有其他话说……我以为他会恚怒、会伤心、会歇斯底里……

    “那个人听完我的故事之后思考了很久……”高炎说，“我本以为世界上再没有事情可以难住他，可他当时的的确确思考了很久……”

    于是，他们毁去了我所有的希望。

    难道，他不想再多提起我么？不想再多知道关于兰若的事情？……

    无论如何，光之射手回来了，这我能感觉得到。高炎的心中已重新燃起了战斗的欲念，现在我只要再做一点点努力，揭破他内心深处那残留的顾虑……

    在“旧世界”，诸多觊觎宝物的人都误会我拥有整个天使联盟的秘密，虽然我事实上懵然无知。

    迈进这道门之前，我已经想象过好几种可能，但高炎的反应，还是让我感到一些意外，这意外让人怅然若失。

    高炎就在这里！只要光之射手仍在，我军的阵脚就不会轻易被动摇的。

    无论如何，高炎能否心意澄净，并非眼前这一战的关键。

    “够了，高炎……放下你的那些回忆吧，至少暂时放下……”我苦笑着摇头。“这些回忆你看得过份重了，其实与更加重要的事情相比，她根本微不足道……”

    我的手里多了一根幽蓝色的魔杖！我随即想起，这是米兰达的魔杖。

    高炎果然已经搞清楚那件事情了：关于我，关于维蒂斯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切——那么，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呢？他会把我后来那不幸的下场，都归罪于这个女孩维蒂斯么……？

    “因为，我不但要等到她，还必须解救她遭受的诅咒啊！”高炎的表情，显得不堪回首。

    “维蒂斯，是阿尔维斯叫你来的吗？”趺坐着的高炎一见我即长身而起，似乎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

    原来就是那个人，引导高炎成为“光之射手”的。看来也是他，授意高炎培养“光之射手团”……听过高炎的故事之后，那个人似乎得到了一些什么启示？……这些启示，竟然能把我的命运，同这整个世界的命运纠葛在一起么……

    我抚摸着那枚失落已久的戒指，戒指上分明还残留着高炎的体温。那个半精灵是真的不明白么？他刚才说的那个誓言，他要把这戒指重新戴回我的指上……不经意间，他其实已经做到了啊……

    “我不了解她？我不了解……！”高炎叫了起来，“可是维蒂斯，你又是从哪里了解这些？！在我同你说起她之前，你好象就已经了解她！——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那些改变已经发生，已经不能挽回。

    原来匿身在石屋深处的高炎，仍然掌握着整个局面！而且，看他谈吐中气十足，也应该已经从流星火雨的打击中重新振作起来了啊……

    那个时候，高炎就会用他的全力，给敌人的首脑以致命一击！

    巫医维蒂斯不朽的美丽生命因为高炎的“试炼”而最终破灭，失去了双眼的高炎虽然得到了“生命之环”，但他并没有找到办法真正化解末日诅咒——满怀自责、遗憾和伤感的他，惟有再次寻求“那个人”的指导。

    “高炎！”我的心间一阵冰凉。“你让我一个人逃走？……那末你呢？……”

    不，高炎本不是普通人，他真地正在克服杂念。他的心就象溿岚泽的湖水那样清澈明净，而“那些事情”，只是逐渐散尽的波痕么……

    “怎么……”我感到我发自心底的颤动。

    “维蒂斯，我不会责罚你的。”高炎说。“我看着你长大，我了解你的脾气……你以前也闯过祸，但我知道，你做错的事情，你自己会非常难过……”

    “很好……”高炎似乎松了口气。“那孩子很能审视形势啊。他自己有伤，阮达尔比他更适合在城墙上指挥；而阿尔维斯足够冷静，由他居中调度，我想艾克斯受伤带来的混乱，会很快过去……”

    翡翠戒指！我差点没呼出它的名字。那是菲尼克斯的祭司长露娜授予我的信物，那是号令所有元素人军队的兵符啊……在媚惑之泉、飞马营地，大德鲁伊乌兰德就以这枚戒指认出了我的身份，在那步步陷阱的异度结界里，黑爵士哈德还声称，控制这枚戒指他就能获得重返人间的能力……

    “你还不明白么？因为事关重大！”高炎板起了面孔。“我不是让你逃走，而是要你保证那戒指的安全！……”

    “兰若已经不在了……”高炎说道，“但我不能让这戒指落到伤害她的敌人手里……”

    光之射手，现在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呢，光之射手？！

    但为了找到拯救我的办法，高炎终究没有留半点私隐。

    你在发表遗嘱么？你在同我诀别么？你把秘密都告诉维蒂斯，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战死沙场么？……“够了，高炎，够了！”我不顾一切地冲着他喊。

    “哦？”我疑惑地凝望着手上的戒指，露娜同我说起过，它来自古代一位伟大的英雄。——可除了可以作为调兵遣将的信符，我实在搞不懂这戒指上还能有多少秘密……

    于是他卷入了勒穆利亚同死灵的那场战争，他希望找到那些死灵敌人同黑爵士哈德的联系。事实上，他也的确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黑爵士哈德本人，却始终没有在那场战争中出现……

    “高炎！……”我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早就料到他一定不会难为这个女孩的。

    他的手掌已经按住了我的肩头，而我的心已涌到了嗓子眼。

    “那么，为什么惟独是我？……为什么丢下我，让我一个人走开？”我几乎是喊着对高炎说。

    “维蒂斯！”在门边警戒的几个男孩远远就看见我了。

    我是否已经说出了所有我想说的话，我是否已经了无遗憾？

    “是的，天使联盟。”高炎一字一顿地说。“……或许兰若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她和她的翡翠戒指上面，拥有揭开整个秘密的许多线索……”

    高炎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在我明白过来以前，那枚翡翠戒指已经戴在我的指间。

    高炎，你真地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以为你什么都考虑到了，照顾到了，但你这样考虑得越“周到”，你倒反丢掉了一往无前的决胜气概！光之射手从来不赢在谋略缜密，而是赢在他无与伦比的勇气，赢在他永不言败的斗志和信心啊……可现在的高炎在做什么？你想得太多，你总想着若失败之后如何如何——现在的高炎未战先怯，这样的话，你还靠什么来赢得胜利？！

    可我不明白，那个人，那个被高炎描述得先知先觉的“世外高人”，为什么也需要“天使联盟”的秘密？而“天使联盟”，与我们眼前的难题更有何关联？

    “一个真正的敌人！这世界上发生的一举一动，仿佛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高炎说到这里已是眉关紧锁。“那个人早提醒过我……如果被我们的敌人知道翡翠戒指的下落，知道我们也在等待兰若；如果他们知道兰若仍然存在，并且会在某个时刻出现，那他们也会出现……”

    一股莫名的紧张忽地从我心底泛起，我咬了咬嘴唇迈进门里。我再次面对着他，我想，对于兰若，这是最后一次了……

    似乎，听高炎的口气，那个神通广大的家伙甚至预计到了我“出现”的大概时间，但高炎显然无法枯坐等待。

    “只是，时不我待了！”高炎轻轻叹了口气。“溿岚泽这一战，我们并没有全胜的把握，但我不能让兰若留下的翡翠戒指有任何闪失的……”

    刚才那一阵抢白，决不是一个小女孩对自己师父说的话……难道他还不明白么，我想这个世界上会用这种口吻对付光之射手的，只有一个人。

    高炎想要维蒂斯做的，就是把翡翠戒指交给那个人……

    我咀嚼着高炎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自己仍然没有勇气，去戳破我们之间的哑谜。那个谜底，我一厢情愿地矜持了许久，但猜谜的人是不是已经不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