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对坐言志

    香炉重重坠地，撞上了矮案，一路乱滚，顿时打破了静静的腻。

    “呀！”

    他已经来了一会，可杨少柳只顾着看简，仿似根本就没注意他，只得低声道：“阿姐，不知唤我何事？”

    案上铺着左伯纸，梅花墨中盛着五分汁，狼豪搁在双龙衔尾笔架中。碎湖真的很细心，案下的苇席是刚换的，落膝位置绣着两束白蔷薇，跪着不累；笔尖亦是才浸泡过的，既不干涩，亦不失软；就连案左的香炉，燃的亦是他最喜的芥香，而不是一品香。

    杨少柳只得一眼，把便他的模样落进，暗中嘴角轻弯，有些不屑：一想事便会扣指，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似的，李越说的对，就是个小滑头。

    他手指轻扣，眼神亦深深。

    归家至门口，门虚掩着，透出半截柔柔的灯光，碎湖多半仍在等他。叫她早点歇着也不听，定是正在磨墨，等着他临帖练字。

    “我去取墨来！”

    往里走，书室亦无人！

    碎湖急急的过来抽纸，却愣不地抓住了刘浓的手。两相一触，温滑如暖玉。她的脸更红，火辣辣的烫，悄悄的缩回手。

    杨少柳与刘浓对坐，婢女们皆被摒退，静守在屋外。案上置着竹简，半展半卷，她低敛着眉，长长的睫毛随着手指缓移。

    刘浓重重的放了声嗓子，不能再让她换了，再换今夜就练不成字了，看着那枚浓墨，突地灵光一闪，笑道：“不用了，正适作一幅画！”

    再走，香味渐浓，帷幔上映着个宛约的影子。影子以手撑头，侧身躺在床上，曲线玲珑曼妙。

    心跳声，莫名的，他的心跳加疾，突然想起一句词：夜色有些缭人！

    “这……”

    这时，一滴墨溅下，在洁白的纸上晕开，恰似一朵墨梅。

    “啪！”

    有人在帷幔里低吟，声音懵懵的，像是没睡醒。刘浓想再唤一声，可嗓子是哑的，唤不出来；心中则是狂乱无比，有个小人跳来跳去。

    这是一幅人物画，画中有个女子年约十三四岁，手里牵着一个青冠小童，沐浴在月光之下，踏足在小桥之上。取意甚幽，着墨却暖。虽是寥寥简画，可也将那场景描得极细，显然这一幕曾常驻于其心怀。

    她有个习惯，看简之时，喜欢用手指比着，逐字逐句的默读。

    半晌，她突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心道：我干嘛要穿，我干嘛要怕？主母说了，要，要让小郎君，懂人事，懂……

    这一切所为何来？

    说着，他走向书室，将剑架好，自书架中取了钟繇的《宣示表》来至案前。

    杨少柳一语深长，刘浓听得慎重，俱是牢牢记心：唉，离成冠至多两年了，如她所言，我须得四方拜友，求学名师，多行雅事；最好，再著一些文章和诗书，以期能得中正青眼看中，给以好评。然后，才有一展志向的机会啊。

    其所求者，不可不许；许之而反，不必可与；求之而不许，势必自绝；许而不与，其曲在己……

    漫声道：“按晋律僻官职：应由中正乡评，再经由吏部以核家世，最终予以定职。你是次等士族，乡评最高可至四品，四品乡评对应五品以下官职。官职又有清浊之分，浊吏一生亦难登大雅；而清职只需数载便可晋身。如今之江东，门阀林立，朝堂之上尽为世家大族把持。你若想有所成就，此时还不立志以备，更待何时？”

    碎湖咬着嘴无声的笑，方才借着换纸的机会，把小郎君偷看了个遍，他的慌乱失措全都落进了她的眼里，心里跟吃了蜜一般甜。

    “咕噜噜！”

    跪坐！

    夜深了！

    碎湖眼睛晶亮，小郎君要作画，她最喜欢看小郎君作画了，赶紧取了画笔与画墨来，一一摆在案上。

    刘浓正在大口的喝茶，凉茶顺着喉咙灌进去，把胸中的火热压尽，喘出一口气，笑道：“没事，我，镇镇神！”

    六年来，庄中事务，刘浓但有不决之时，多会请教于她，本就不打算相瞒，便笑道：“确有此事，近年来，竹叶青名风日甚，建康世家却多闻名而不知酒。是以，刘訚便提议稍加产量，在建康设酒肆总栈。原酒仍自太滆出，走水路直达建康，再售各地！”

    帷幔中的人彻底醒了，随后，一支素白如玉的手疾疾挑开帷幔，粉色的中衣顺着手腕一路下滑至胳膊，露出嫩嫩的雪藕。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刘浓，轻问：“莫非，你的志向，便只是想做个富家翁不成？！”

    ……

    提笔在梅花墨的边角略略匀墨，纵腕徐书。

    夜拂挥了挥手中的灯，再唤：“小郎君！！”

    “嗯啊！”

    转过外厅，进入内室，一眼撇去，侍榻上没有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下有一双蔟新的蓝色绣鞋，小小巧巧。

    志向在何！

    刘浓轻咳一声。

    碎湖一瞬不瞬的盯着画，眼睛湿了，这是六年前的那个月夜啊，是她们第一次真正相对的时候，小郎君一直都记着呢！

    着墨之法有五种：焦、浓、重、淡、轻；又因墨法而生画墨诸种，有宿墨、退墨、埃墨等。刘浓的画法承自杨少柳，着墨之法偏重浓淡的层堆，是以用墨以宿墨为主。作画不比行书，没有名家教导，终生能通一二种墨法亦是极致。杨少柳虽博杂精深，但对这作画却也只是粗通；不过，她却劝他，精通诗书则可，不必事事皆达。

    若说他没有志向，那是假的！可他的志向，不可明言；就连他自己只要每一想起，亦会遍体生寒！上苍给了这次机会，岂容轻负；若真要问志，那便是：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此，方不负大好之身！如此，方不愧所承之志！

    外面有声音，她侧耳倾听，问道：“小郎君，你，你在干嘛？”

    “谁？”

    抬起雾蒙蒙的眼，问道：“小郎君，可以把这画送给我吗？”

    杨少柳道又把书简展开，细声细气的说着，未待刘浓接话，又道：“你已十四了，亦该行正道而生志了，你且与我说说，你的志向在何？”

    “碰！碰，碰！”

    所行，即是所愿？！

    不用看，她此时定是眉目轻挑。

    稍一回头，碎湖披着长发，跪坐在他的身侧，低首敛眉，想看又不敢看他，两只手互扣着，手指勾来勾去。

    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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