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水中央

不成是谢道韫？

    一品！

    祖盛回至席间，正襟危坐，面色颇显忐忑，犹豫道：“瞻箦，你说，稍后若是轮至我，我是咏诗还是行文，或是待人问难？”

    他此翻前来本只想一探刘浓深浅，不料，周稚却觉察出刘、郗之间的微妙，并不着痕迹的将其揭开，他亦并未予以制止。世家自有世家的规则，经此之后，郗鉴亦不可能不顾颜面，再对刘浓提携。毕竟适才大家皆心中有数，虽无正式文定，亦心照不宣，可俱知是郗氏悔约！既目的已至，又何须再行撩拨，恁地恶了郗鉴。

    回首一眼而怔，是郗璇。

    众人眼光不自主的随其而迈，身子有前倾者，亦有后昂者，神态各不相同，但皆震于其时。刘浓踩着青石，踏行至水源尽处，双手持盏举至额，由上至下，缓拉。

    刘浓震惊，忍不住长身而起，朝着远处望去，只见在极临水源之境，有一个小小女郎正自水边缓缓退回，鹅黄对襟襦裙衬得身材修长似曲婉。许是女子敏觉，在将至案后时微微侧首。

    郗璇仿似未见，微阖着首在案上录诗文。

    祖盛皱着眉等了半天也无，上游再飘来一堆堆红枣，他索性蹲在水边，抓起一把塞了满嘴，笑道：“位置偏远亦有好处，至少有物可食！”

    一声脆鼓响起。来了，曲水流觞！

    陆舒窈俏俏落座，一眼看见陆纳还在朝那人挥手，心中一惊，问道：“七哥，那人是谁？”

    众人随着郗鉴的目光投向第九转，柳丛深深，只隐约能见月袍浮动。少倾，有人踏丛而出，单手持盏，缓步行来。青草撩着他的衣袍，柳叶垂过青冠，有阳光一直铺着，随其同行。

    郗鉴读出其眼中的挣扎，女儿这般一闹，此事已无任何回璇余地。若女儿服软，尚可化惊为喜；可他适才以眼问询，郗璇虽神色略凄，却依旧决然。六年前，他一眼相中刘浓，以兰玉而赠；六年间，刘浓亦从未让他失望，次次书信来往的考核，亦都表明其刻苦用功。璞玉已然浑金，如今却……

    再近，绝美矣！

    杯盏再起！

    “瞻箦！”

    郗鉴道：“玉辉，何须惧流言！”

    刘浓身形猛顿、滞足！还是避不过啊，我若报名，众人便会知晓此中情由；如此一来，郗伯父颜面难堪，而我亦将置身风口浪尖。可我若不报，众人岂不会妄加猜测？报与不报，皆因将才那翻问诗而再无退路……

    渐近，玉暖生辉。

    刘浓懒得理她，继续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结邈云汉！”

    周札喝道：“稚儿，不得……”

    得郗鉴含笑示意，转身就着满场眼光，将酒徐徐饮尽，正欲放声而咏，却听一人漫声道：“且慢！”

    “这……”

    唉！

    罢！

    曲水九绕，待绕至八转时，因隔着一方丛柳，众人皆不见，有些则是见而不见，坐得那么远，不是怯场又是什么？

    郗鉴笑道：“士华兄，若论诗，这三首诗，将作何论？”

    一眼相触！

    心中气恼，索性不管，踏前一步，直逼水渊，负手于背，郎声道：“请汝提景！”

    郗璇咬着唇双肩颤抖，这诗字字皆似箭，箭箭往她心里钻，真觉羞愧满怀。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祖盛猛地拍案，昂身道：“正如瞻箦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惧它作甚！况且，我们离得如此远，一时半会轮不至矣……”

    “嗯！”

    其间数度起落，有人咏诗有人行文。

    刘浓纵声道：“再欲月否，或……”

    突听有人娇咏：“窃雪作魂悄悄饰，游丝绽絮嫌花迟；若与东风借得媚，两分春色对作痴！”

    他答得极快，郗璇根本来不及细思，横着心，道：“再题月！”

    这回，陆纳没有逗她，笑道：“华亭刘瞻箦！”

    “妙哉！”

    陆纳见小妹歪着头的样子可爱之极，知她没听过，便加重语气笑道：“珠、联、生、辉！”

    转身行向第九转！

    刘浓心寒，胸中却如火灼，放声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刘，瞻箦？”

    郗璇道：“非月！”

    她注视着刘浓，不避不闪，扬声道：“应景之制皆可作得，首轮最后一转，岂可再窜珠玉而锦绵。我欲行问诗，可否？”

    句吐一半，恍然回神，我这是所为何来？再把四下一掠，所有人皆惊疑的看着他，而郗鉴则面红似朱染。思及他拳拳相护，待自己恩厚如山。岂可只顾逞一时痛快，而违了初衷矣！罢了，尚须给郗伯父留些颜面！定神，朝着郗璇揖手道：“小娘子，我思已竭，再不能续，我自罚三杯！”

    与此同时，刘浓再踏一步，逼视周稚，喝道：“并无百年……”

    这一声洪亮之极，似呼似唤，又似等待已久。

    哗然，随后声消。

    周稚揖手道：“恭喜刘郎君，遥祝百年……”

    咏罢，侧目见阿姐顾荟蔚略略阖首，心中极喜，一口闷尽杯中酒，换酒而下盏。

    静，静至极也！

    闻言，刘浓面不见骄，不徐不急的朝着陆晔揖手道：“谢过陆大中正！”再退后三步，向身前的郗鉴揖首：“谢过郗公！”

    祖盛来讨，不知何故他竟不愿给，揣在袖中，笑道：“稍后尚有！”

    “华亭刘浓？”

    陆晔微顿，眼光与郗鉴一触，已知其意，这恐是他最后一次助这华亭刘浓了，何不顺水推舟？遂笑道：“第三首最佳，第一首次之，第二首再次！若论立意，第三首可堪一品，文风亦可当得！”

    “瞻箦！”

    尚有？

    正欲行第二轮。

    有人拍案而赞，是陆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