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宝音在外头吃了那么久的风,小脸儿在灯火下有些泛白,但声音却满是笑意,“阿木古郎,阿娘说,经常说谎的人,会长出一个长长的鼻子,你可不许撒谎。”
这天下谁惹得起宝音公主?
东方青玄面色一敛,少了几分平常惯有柔和笑意,添了几分凝重的冷漠。僵持了好一瞬,看小丫头坚持的神色,他终是伸手拉住她,把她带入马车中,放在对面的垫子上坐好,低低吩咐。
这项认知,让她沮丧地低下了头,屁股更是不肯挪地儿。
东方青玄被她气笑了,表情一松,声音也柔软下来,“自然不能。若不然,我的大妃会有意见……”
斥责了如风,东方青玄出了世安院大门。
“等我?”宝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偏头看他,微微眯眼,“你知道我会回来?”
阿木尔又笑:“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如何?”
“不要那样说她,她还是孩子。”东方青玄面有不悦。
“我不回去!”宝音吼得很大声,吼完了,又转身拍了拍马身上挂着的行囊,认真道:“你没有看见么?宝音的行李都带好了,这次出来,就没准备回去了。”
东方青玄不为所动,唤着如风送她回去。可她身下的棕红大马,却似感觉到小主人的情绪,扬蹄“嘶”吼一声,配合着宝音直勾勾盯着东方青玄的动作,也瞪目盯着如风靠近,样子狂暴得紧。
东方青玄脊背靠在车壁上,左手的假肢处,被冷风贯得隐隐酸疼,但面色不变,仍是只笑,“我救了你,养了你,何来欠你?”
宝音小下巴微微抬,说得颇有些骄傲:“阿木古郎此言差矣,我父皇治下京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无偷无窃,更无行凶诡诈之事,宝音如何出来不得?你当是你那蛮荒之地么?”
街道中间,一片空旷。
“……你个小屁孩儿!”宝音握紧拳头,恨声道:“你给我等着看啊,我堂堂大晏朝最为贵重的长公主殿下,这么美丽,这么善良,这么大方,这么可爱……我想要做的事,会做不成吗?”
她离开他这几年,赵樽那厮到底都怎么教她成长的?
赵炔脸一黑,“……家门不幸。”
小小孩儿,竟这般强辩。
东方青玄一愣,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本公主不想做的事,谁奈我何?”
小宝音沮丧不已,拽着他袖子的小手扯得更紧,“阿木古郎,你……是一个负心汉,居然不等我长大,就娶了大妃。呜……”
“胡说八道!我是她义父!”东方青玄声音微厉。
东方青玄:“……”
宝音把马缰绳交给小太监,随便把帽子和头巾也一并丢了过去,砸在他的脑袋上,然后信步上了台阶,看向赵炔。
“嗯”一声,赵炔应了。
宝音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上……
“起来!”东方青玄声音更重。
“……好哇,既然你知道,还让我去?”宝音羞恼不已。
赵炔侧头,正色道:“事已至此,洗洗睡吧。”
就像没吃上心爱的食物,就像没玩上心爱的玩具。
那感觉就像被人教坏了自家小孩一样,哪怕赵樽是她亲爹,他也想要揍他一顿。
“乖孩子,你是在哪里见到我画像的?”
“你放手之日,我便放手。”
东方青玄一窒。
若换了旁的姑娘前来示爱,他有一万种手段让她乖乖滚蛋,可面前小丫头片子是宝音,是一个很疼爱却不懂人事的小孩儿宝音,是他从她出生的第一天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宝音。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突地一叹。
宝音看他舒展的眉头又皱紧,不由咯咯笑开,那慧黠灵聪的小模样儿,令人心怜不已:“不过宝音与阿木古郎最是要好,备不住只好出卖父皇了。他还说,阿木古郎不仅又老又丑,脾气还极为暴躁,见到漂亮姑娘就又打又杀……”说到这里时,她的马儿已经靠近了马车的窗边。她停住话,猛地朝东方青玄做了个鬼脸,“但宝音从来不信。他是见宝音喜欢你,自个吃醋呢……”
宝音状似吃惊的“哦”了一声,一本正经问他:“你这么拽的认亲,我父皇……同意了么?”
他不仅是南晏皇帝的心肝,还是兀良汗王的宝贝。
东方青玄苦笑,“你啊!”
宝音斜眼看他,“正因如此,我才应当离开,不做打扰他们的讨人嫌啊……难道阿木古郎不懂?”
东方青玄柔媚俊逸的面孔出现在帘口,影影绰绰,比帘外银白的飞雪更为皎皎白皙。他看着风雨中伫立马上的小姑娘,不答反问:“宝音,天这么冷,宫外又不安全,你怎的不带侍卫就出来了?”
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不管我我就不起”的赖皮样子,东方青玄迎着漫天风雪的双眼,到底软和了下来。他喟叹一声,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像小鸡仔儿似的托起来,往里走。
看她俏丽的眼里刺出的挑衅,东方青玄胃气上涌,却无言以对。幸而,如风这时匆匆入内。
这小丫头还真是大胆,小小年纪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说罢他不看宝音气得冒绿光的脸,轻轻拂袖,单手负于身后,昂首挺胸地大步入殿,往寝宫方向走去,那小屁孩儿装大人的样子,气得宝音几乎忘了自己也是小屁孩儿,很想揍他。
与小孩子争辩不会有结果,东方青玄也不屑为之。他暗自腹诽着赵樽对宝音的“教育方式”,修长的指尖揉向额头,淡淡道:“便是没有危险,但今日是你父皇和母后大喜的日子,你出宫也是不妥,赶紧回去吧。”
宴宾阁里,住满了四方来使。
东方青玄:“……”
“可宝音不要阿爹对我那种喜欢,要阿爹对阿娘那种喜欢。”
宝音十八般武艺都用尽了,见他仍然不为所动,哭丧着小脸,小心翼翼挪过去,扯他的袖子,乖乖地讨好:“阿木古郎……你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不要始乱终弃……好不好么?”
东方青玄眉心松开,“你说。”
赵炔看着她扬起的拳头,淡淡地笑。
东方青玄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更何况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小神。他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身姿懒懒倚靠在车上,一动也不动,“宝音,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今儿夜了,我吃了些酒,有些乏,等回头得空,我再与你细说。乖,听我的话,乖乖回宫,免得你爹一会儿寻不着人,事就大了。”
东方青玄身姿不变,端坐在马车里,看着那一人一马的影子,额头突突的跳……小丫头确实有些像她娘。不过不是五官,而是她这小性儿,跟个野孩子似的,哪有半分小姑娘的腼腆?
时下以东为尊,赵樽给东方青玄的待遇向来不错。
东方青玄语气不善,阿木尔却仍然带着笑,“这是他的事。”
“不撞南墙,你如何会回头?”对他家长姊一波三变的表情,炔儿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以六岁的年龄,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负手对着台阶上静静发狠的长姊恨其不争的一叹,“如今也只有把阿娘的话送给你了。”
“哥哥,那你呢?”
宝音笑得很甜,“可你不是我爹。”
宝音在东方青玄那里受了委屈,又在赵炔这儿受了委屈,表情本来已经很难看了,但听到他说有阿娘的“金玉良言”做指导,顿时又兴奋起来,几乎是蹦跳着上了台阶,走到矮她半个头的弟弟身边,乐滋滋地问:“什么话?炔儿,快,快告诉长姊!”
宝音嘟唇,又笑着朝他伸出手去。
东方青玄素来高调,不管是曾经的锦衣卫大都督车驾出行,还是如今以兀良汗的大汗身份出现,他每到一处,必引得人胆战心惊不可,似乎永远都得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势过路。
“那我要怎样说?”阿木尔言笑浅浅,“或者说,哥哥,你真的打算娶了她做兀良汗大妃,与南晏联姻?”
巴扎尔一凛,脊背生出汗来。
如风微微垂头,像是很难启齿,一字一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公主在外面,不肯进来。她,她还说,你若不肯应她……她便放火烧了这世安院,与你同归于尽……”
东方青玄:“……”
东方青玄唇角一勾,笑了:“他还说什么了?”
东方青玄:“……”
“身子长重了,我一只手抱着都吃力……你说说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怎的还这般任性,说烧房子便要烧房子?”
“等你。”
如风苦笑,正想回答,马车中却传来一道清越的低笑。
“嗯?”东方青玄不明所以。
他抚着她的背,宽慰道:“好了好了,乖,不哭。我们家宝音这么可爱,等长大了……那些想娶宝音的男子,不得从长安街排到承天门么?到时候,估计得你父皇派兵去赶……”
“自不量力!”东方青玄语气一凉,面色有些难看了,“我还以为你是想明白了,不曾想顽固如斯……阿木尔,很多时候,放过别人的同时,也是放过自己。你不放手,如何能得幸福?”
赵炔神色微微紧绷,那高冷的表情像足了他爹。
一行数十个侍卫,随在马车之后,声势浩大。
宝音朝他背后的如风吐了吐舌头,揽住他的脖子,细心细声地道:“……火把是用来取暖的,宝音何时说是要烧房子了?我这么乖的小孩,岂会做这样无道理的事情,是谁在背后败坏本公主的闺誉?”
“阿木古郎,你说过的,你喜欢宝音的……你说你得了空闲,便会从漠北来看我……我等了好久好久,你都没有来……你派人送来的杜鹃花开了三次,还是没有来……阿木古郎,宝音好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整天受弟弟欺负……”
烧着地龙的房间里,阿木尔看着东方青玄从入屋起就紧紧皱着的眉头,亲手为她沏了一壶香气盈鼻的碧螺春,放在紫檀木的茶几上,轻声问:“为何愁眉不展?遇到他家小魔女纠缠了?”
“这还用问?”赵炔皎月下的小眉头,似是一挑。
摸了摸凉涔涔的脖子,他暗自庆幸,刚才没骂她娘。
东方青玄:“……宝音。”
“阿木古郎……”
始乱终弃?东方青玄唇角微微抽搐。
“这……”如风想到今儿的帝后大婚,犹豫道:“这时辰了,不太好吧。”
宝音拿他的袖子抹干眼泪,又成了一条好汉,“一言为定。”
“打皇太子,是重罪。”
宝音笑得好不乖巧,“是啊,大婶儿,你的画像宝音常在宫里看见……这么熟的脸,自是不会认错的。”
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我没有……”
“戒严世安院,再通知赵樽来领人。”
太熟?阿木尔奇怪地挑眉,“你认识我?”
阿木尔转头看他,语气如刺猬。
“你怎么知道?”宝音急火火的问他。
“荒唐!”东方青玄拂袖起身,大步出门。
也正因空旷,方显那居中的一骑极为瞩目。
在一人一马躁动的较量中,夹着飞雪的风,吹开她头上的大巾子,帽子盖不住的凌乱绒发,在鬓角缓缓飞舞,她稚气的小脸上有坚持、有执拗,她坐于马上的身姿也端正得没有半点小姑娘的娇气,倒添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少年英姿。
“会的。今日太晚,她已睡下,改日带你去见。”
厉声阻止他的是如风,不等巴扎尔把话说完,他已越过马车,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道:“不知宝音公主驾到,冲撞贵驾,还望公主见谅!”
他的声音,已是无力。
东方青玄:“……”
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宝音得意的笑着,突地看见站在门口的阿木尔。
马车停在承天门的侧门外,没有再往里。宝音在如风的帮忙下,跳下马车,又坐上她的棕红大马,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往门口走去。
东方青玄直视她,“我是你义父。”
“宝音,再别说傻话了,你是我女儿。”
她的脸仍向着东方青玄。
皇城巍峨的宫门,在风雪中打开了。
她尖细的嗓子划破了夜空,可却没人听她。
宝音撇撇小嘴巴,说得委屈,“大妃不能是宝音么?”
阿木尔轻呵一声,似笑非笑,“你认人家做女儿,人家未必肯认你做爹。哥,你醒醒吧——”
这个问题,东方青玄觉得不需要回答。
东方青玄眉头皱紧,“兀良汗的大妃。”
他有了大妃,她便不能纠缠他了。
阿木尔面有嘲弄之色,“若能放下,我又何苦固执如今?”微微一叹,她提了提裙摆,坐在东方青玄身侧的椅子上,“不是放下了,是在心里发了芽,生了根,茁壮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