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明朝且莫做思量

    于是她看似好奇般远远地看了那人一眼，随即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她的路。

    胡毕达里领着的大部队虽然不用奔波找人，但由于他们几百个人中只有五十多匹马，并且还都是挑最不好的马匹留下，好点的马都给了寻找王爷的游骑队伍，加上这些人也都是替换下来的已经劳累不堪的人，所以一天百里的路程也并不轻松。

    “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明白的，你不要说出来！好吗？”萧图南微笑，“顺其自然，青瞳，随其自然吧，我们会遇到，到时候，可能会有各种情况，那时候，你我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做好了！只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要恨我！”

    “青姑娘……这恐怕不妥，您还是先进城中歇息去吧。”

    “好！遇到事情，我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做！”青瞳也微笑，眼睛里却闪烁着泪光，“现在我想的，就是千万别遇上追兵，我们要是双双死在这里，那真叫冤枉！”

    部落里有滚热的酥油茶，有新鲜的马奶和干肉，胡毕达里让士兵们补充了一些干粮，又在井里取水装入水囊，喂饱了马匹，扔下一些钱便继续上路。他们已经有些绝望，却绝对不能停下寻找。

    “那怎么办？”青瞳急道，“驯鹰不是只有军队才能用吗？怎么拔密扑也有驯鹰？”

    另一只鹰却在半空的高度停下来，它控制自己的速度不超过马匹，也不被落下，就那么缀着两匹马不紧不慢地飞着。

    胡毕达里叹了一口气，带着剩余几百士兵向西南方奔去。

    青瞳心中一凛，只一瞬间她就做出决定，不能跑，草原平坦，她肯定跑不出这个人的视线！不如就装作普通牧民，混得过去的机会还是很大。

    “七八百人，大火一烧，就剩下这么多人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怎么在这儿？”

    那两个打水的女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年纪小些的那个突然咧嘴一笑，“这就是西瞻禁军？也不过尔尔嘛！你们要是听我的，在水井中放点狼毒，这几百人也就没了！”

    前面七个方向的队伍都已经陆续回来了，他们是今天最后回来的一个队伍。

    小姑娘答应一声，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啸。天空飞中很快便出现几个苍灰色小点，近了才能看出是三只大鹰，不同于萧图南的黑鹰，这些鹰毛色苍灰，形体却更大了三分。

    青瞳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者库。

    “不行！”萧图南大吼，“鹰的视力最好，你就是躲在河底它也能看见！”

    “呸！我们一起去！一起去总行了吧？”青瞳气急败坏。

    她跟着乌野策马西行，边走边将过河之后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驯鹰飞来，两人分开两处，那鹰追着萧图南去了。

    “你说……既然不追白色的东西，那他为什么不撕开两边，一人一半？”

    “怎么了？”那裨将莫名其妙地低头看自己有什么不妥。

    青瞳先是一阵失望，突然又有一阵轻松，她叹了一口气，道：“乌野，你家王爷被拔密扑抓住了。如果你现在去，我还有很大把握，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你要信得过我，你就立即派人去！然后跟着我一起守城。若是信不过我……”她轻叹，“也请你给可贺敦送个信，然后你就带人走吧，去聘原也好，去关中找你们大军也好，只是千万不要回那座小城，我自己去城中等他！”

    牧人脸色阴沉，“我们答应了别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乌野终于一咬牙，喝道：“胡毕达里，你亲自去可贺敦部报信，就说我们被马匪围困折干城中，请拔密扑酋长发兵救援！”

    “换队！点篝火，四队各跑三百里，扩大搜寻范围，胡毕达里带着其余的人，西南方向百里外再集合。”乌野闭了一会眼睛，然后吩咐道。

    两个人突然同时住口，互相望去，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如果他们成亲，便要这天地作帐篷，太阳做喜烛，那才衬得起！也是这苍天知道他们没有名正言顺生活在一起的机会，便用这青天雕梁、落日红烛来装点他们的喜堂！

    “王妃！你这么在这？”乌野惊讶赶上，粗粗望去，他身后约有两三百人，个个都是面容憔悴，满脸风霜，这些人中又只有五十多人有马匹，剩下的只能在地上行走，无论马上还是马下，人人都摇摇欲坠。

    “青瞳！我们跑不过它的。”萧图南神色平静，“不如这样吧，我们分头走！这只鹰追不了两个人！”

    只一停下，那只硕大的苍鹰已经带着响亮的鸣叫，又飞到他们面前。

    “我奉乌野将军之命，分头去找王爷。”那裨将大声道，“现在该你说，你怎么在这？”

    那裨将疑惑地看着她，“你又打算骗我？先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乌野迟疑地看着她，只觉荒谬。告诉了可贺敦，恐怕他们才真的会被“马匪”困在小城里，一个也不能逃脱。他们死了不要紧，谁去找王爷？王爷的刀还劈在海蓝珠身上，王爷的马没有烧死在火堆里，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王爷已经遇难，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寻找。

    青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本来我不知道，现在我明白了。”她挥舞一下马鞭子，道，“你说的小城在什么地方？我们边走边说。”

    两匹马都被吓到了，惊惶得嘶叫不已，几乎不敢举步。青瞳勉强带过缰绳，向另外一个方向蹿了出去。鹰飞过了头，却毫不在意，翅膀用人眼几乎看不见的幅度动了一下，便在天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又飞到他们面前，控制他们的速度。

    最高的树上拴着几条长长的白色布条，正在随风飘荡，要是在中原，这是出殡用的东西。但西瞻出生的胡毕达里知道，这相当于中原的旗帜，应该是一个部落的标志。

    “你先说，你怎么会在这儿？乌野将军说这片草场很偏僻，便是西瞻人也没多少人知道。”

    “顺其自然吧，你的心要你怎么做，便怎么做……”

    有三只呼啸着落到地上，还有一只不肯落下，只围着大树上的白色布条盘旋鸣叫。

    即便你找到了，搜索队是能顺原路及时返回，找到自己的大营，还是运气不好被敌人全歼以致消息无法送回，谁也保证不了。所以必须要像这样逐层递进地分布开，先按各个方向分成几队，然后每一队中每一个人再逐渐骑马向前赶出一定的距离，以大本营为中心，铺成一张蜘蛛网的样子，这样做就可以将找到的线索最快传递到中间，不用担心迷路，也不用担心遇上敌人。

    青瞳大急，“乌野在哪里？我自己去和他说！”

    乌野一带缰绳，身子也窜出一步，副将胡毕达里忍不住上前叫道：“将军，你已经跟了三班了，你也歇歇吧！”

    乌野却会错了她的意思，勉强点点头，道：“只有一座行军用的备城，者库，你带着王妃去城中休息吧，我继续找王爷。”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一老一小两个穿着草原人皮袍的女人正在井边打水，见了他们这么多士兵，停下手，有些惊慌地看过来。十几只羊等在旁边要喝水，见主人迟迟不动，都不满地叫了起来。

    同样的痕迹他们今天已经看到四处，为了避免引起草原大火，支篝火都会先在四周挖个隔火带，但是这四处痕迹的隔火带都不甚规整，带着一个尖儿，这是西瞻军中振业王亲自定下的暗号，除了他的亲卫，便是高级军官、帝国丞相也不知道的秘密。拔密扑却如何能够知道？只要顺着尖儿所指的方向，就能和大部队会合，可是他们现在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乌野！”青瞳狠狠抽了一鞭子，那马儿嘶叫一声，撒腿跑了下去。

    乌野争辩道：“属下没有看低拔密扑的实力，属下十分谨慎，已经在四面都布置了探子，一见到大股人马立即就要转移的。”

    从此，西瞻国内就只有两家能驯鹰的人了。他们靠着这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技能，在草原上一直享受着超凡的地位。从选鹰到养鹰再到驯鹰，各个环节都严格保密，绝不外露半点。

    “来到草原上，人心都开阔了不少！”青瞳抓缰绳的手越来越松，马儿也越跑越快、越跑越顺，冷风扑面如刀，却也让精神爽利无比，她搓搓冻得红彤彤的脸颊，大声道：“阿苏勒，我们来联句吧！”不等回答，她便指着天空大喝道，“碧洗洗，长空是我锦雕梁！”

    小姑娘哀叫一声：“又发现了！这已经是第七个了！都是假的！我们都把这十几天草原上落单的人抓光了！”

    忽然身边一马奔来，一直欺身到近前，青瞳回头，见萧图南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不由分说便系在她手臂上，如同白云一般轻薄的料子让青瞳立即就认出，这是她那件绣了白梅花的亵|衣。

    “我说鹰！”青瞳急道，“鹰！你快看！”

    “其他兄弟都带着伤，我让他们在城中休整了。”乌野满眼都是红丝，看过去疲惫不堪。

    “平安绕过草原，我就送你回去。”萧图南静静道，“严格地说，这次我不能算赢了你！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带你走！但是草原不发展壮大就会落后，战争对于我们是生存的必须！就算不为了你，我也别无选择，只能南侵！所以，你不和我赌一年之约，我明年也会来！”

    好在能成为驯鹰的鹰种本来就是鹰群中最聪明和强健的，优选的结果让驯鹰越来越优秀，到现在，驯鹰和一般的野鹰已经很容易区别开了。

    “就是这般吧，我走这边！”

    胡毕达里问了他几句，得知这是乌驼部落的一个小分支，已经在这片无人的草绺子地上住了几个月，因为今年冬天不打算迁走，所以年轻人都出去割冬草了，现在帐房里都是老人和孩子。

    地上有一些衰草被烧焦，留下杂乱的痕迹，粗看就像支起锅灶留下的印子，似乎有人在这里点燃篝火烧烤野味了。这在草原上也很常见，四处流浪的牧民猎获黄羊野兔，由于很难携带，多半都会大餐一顿。

    “白那么小心翼翼了，一个追兵都没看见。”青瞳叹道。

    “驯鹰？那不是你的鹰吗？是不是你的人马找来了？”

    乌野眼睛都红了，“拔密扑这老贼！黑鹰非军中不得使用！属下没有料到，他竟敢私自驯鹰！”

    但同时对方也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萧图南表情一僵，仿佛凝固了一般，手中用力，那匹马也被他勒住。青瞳已经冲出十几步，身边一空，她不由回头叫道：“阿苏勒，你干什么停下来？快跑啊！”

    他们决定遇上关于他们的事情便随其自然，但是遇上别人，当然还是要用尽心机。

    胡毕达里出身贫穷，一看到他们就有些同情，不过军人的谨慎仍在。他先命八个游骑上前围着帐篷外面转一圈检查了一遍。又叫十人站在高处四下眺望，承担警戒工作，见没有什么异动，这才带人走过去，暂时歇歇。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胡毕达里带着余下的队伍去西南方等候，从王爷失踪的地点开始，他们就是这么一片草地一片草地地仔细蹚过来的，每天都先以大部队坐镇戒备，以大部队为方圆，游骑四面开花寻找，找完规定的路程以后，再和大部队会合，然后再移向下一个草场。

    说鹰是祖辈传下来的，并不是说驯鹰的寿命比人还长，而是说每一只驯鹰都是原有驯鹰的后代。这是因为驯鹰的过程光是人还不成，还需要原本的驯鹰参与，而鹰天性孤僻，不是自己生的雏鸟，驯鹰见了就会啄死。所以只能在驯鹰中选择最优秀的配种繁殖，再经过严格的选蛋、孵化、饲养、训练……各个流程，往往一百个蛋也很难得到一只成功的驯鹰。

    青瞳心中先是一沉，随即又升起希望，“你说城中休息，这附近有城池吗？”凭着这样的残兵，打仗是不可能了，据城而守却还有希望。

    萧图南只好又射出一箭，换得片刻喘息之机。

    她眼前都是花的，忽然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形粗壮的男子，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但看他骑马的姿势，一点也不像普通牧民，十有八九是个士兵。

    青瞳点点头，叹道：“阿苏勒和你一样，都低估了拔密扑的实力。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多在山洞中待些日子，我们就能躲过了？现在知道，我们就算一直躲着，他始终也会找过来。别的地方找过没有，那十几重不大的山岭也会成为目标，我们要是一直躲避不出，派上几千个人一起搜过来，那才真叫瓮中捉鳖，无处可走了。”

    乌野惊慌莫名，“这是为什么？”

    “知道了，东北方向，三十里。”小姑娘没精打采地放出一只小鹰，这只鹰也是一身苍灰色的羽毛，一双脚爪却是雪白颜色，它顺从地等着小姑娘给它脖子上挂上竹筒，便展翅飞了出去，大约一个时辰，那只鹰又飞了回来，脖子上已经没有了竹筒，它安静地等着下一个任务。

    “胡将军，我们走吧。”一个小兵推推他。

    萧图南摇摇头，却依言带马向刚才所指相反的方向走了下去。

    不过草原上的家族兴衰很快，两百年前的贵族如今所剩无几。除了屹立不倒的皇族萧姓，西瞻开国时便是皇帝亲信的乌姓，其余家族即便存在，也早就不复昔日风光，汉姓也就随之渐渐凋零。

    那目光是乌野从来没有见过的，有失望有木然，又带着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厌倦。她厌世了？在什么样的逆境和绝境中都要抗争的人，竟然厌世了？连天降飓风，她都相信自己能行的人，竟然也会露出风轻云淡、万事无干的眼神！她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好！它追谁，就是谁的命！”青瞳一咬牙关，她也受够了，柔肠寸断，心思耗尽，这百般的无奈千般的纠葛，索性就交给这只畜生选择吧！

    萧图南和青瞳二人坐在马上，眼望四周。

    “我知道！”青瞳道，“你先派人去，我再和你解释！”

    胡毕达里很是失望，这里不是西瞻都城聘原附近那种城市集中地带，而是地广人稀的草原。草原实在太大，要在茫茫草原上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没有什么区别。像这样居住几个月的部落都看不见萧图南，他们还能找到吗？但是他又怎么能说出放弃的话来？眼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略略休整队伍，便起身开拔了。

    “大概我疑神疑鬼惯了。”青瞳自嘲地笑笑。

    一个人影连滚带爬的跑过来，一双硕大的牛眼赫然对上她的脸，正是那个吹着号角的裨将。

    青瞳瞪着眼睛，张着嘴，死死地盯着他看。

    “呵呵……我不懂多少诗词，可也知道你这句不押韵了。”

    萧图南虽然从小便学习中原文化，却学的都是有用的学问，吟诗作对那是一次也没有试过。然而一个人的胸怀并不和读书多少有关，诗词这东西却又和和人的心性关系很大。

    人一走，乌野立即问道：“王爷怎么会被可贺敦酋长抓住？”

    只有西瞻的振业王萧图南，才会这么决然离去。

    另一个道：“明明知道我们的鹰就在天上飞，偏偏叫不下来！不就是一声口哨，要不我们吹个试试？”

    两个人必然活一个！死一个！

    “你说什么？”那裨将瞪着眼睛问道，“什么一人一半？”

    跑出好远好远，头顶一片清净，并没有鹰的啸声传来。青瞳慢慢放缓手中缰绳，她该为自己高兴。

    青瞳猛然望向他的眼睛，乌野目光闪烁着躲避开来。

    “什……什么？”

    “我没骗人！”青瞳急得想咬人，“我真的是被一只灰色的驯鹰追赶，不辨方向，才跑到这片草场上来的。一定是拔密扑放出的驯鹰，你们王爷现在危险得很！”

    那大眼睛裨将答应一声，瓮声瓮气地道：“王妃，我们走吧。”

    “乌野？”青瞳一把抓住他，“乌野将军手中有多少人？”

    “向可贺敦部落求援？”乌野诧异地看着青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何况我们也并没有被困城中。”

    萧图南飞快摘下长弓，右手一支箭几乎立即飞出，那只苍鹰大概知道厉害，翅膀一扇便冲上半空，那支箭上到高处，终于力竭落下，并没有伤了一根羽毛。

    “我我我，我什么话也没说啊！”那裨将呆看着青瞳，却见她徒然闭嘴，手中马鞭子扬了起来，大喝一声：“驾！”

    这一下用了全身力气，五只箭都带着难听的长啸声，那苍鹰发出一声刺耳长鸣，用比箭支更快的速度飞上云霄，瞬间便直飞得没入天空，消失不见。

    要说这不是驯鹰，只是感兴趣追着他们玩，那简直是自欺欺人！

    她赢了，鹰没有追她，命运之神关照她，让她赢了！可是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失落，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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