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前面说话都是用西瞻语,任平生听不懂,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谈符离射的又是离他最远的一个人,他听到箭支破空的声音已经完全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
“兵书认得我,我不认得它!我在草原上时候也不短了,深知你们草原道路可谓四通八达,没有死角。你和那门帘兄既然都把可贺敦部落说得跟地狱似的,那咱们不如不过可贺敦部落!”
“让你带什么信?”冯羽问他。
萧图南唇边露出冷笑,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拔密扑弯着腰,两手都紧紧捂着肋下伤口,鲜血却仍旧奔流不息,他含怒瞪了任平生一眼,却也勉勉强强点点头。
萧图南站在原地,只听无数人大声喊叫的声音传来过来,地平线上多了无数马蹄!周围更传来了应和的吼声。
任平生冷静下来,双眼眯起,在心里盘算,怎样用最短的时间一击得中。
“你下辈子以身相许也没用,五千人真要没了顾忌,老子也是白给!”
“是!”弓手回答,“这两个兄弟不能动,但是还能说话,他们说确实是老大点的!老大让他们等身子能活动了,再跑来追上大队报信!”
“那时候光想着抓住这位胖兄台,哪里能想下一步?我要在那时候去想下一步……”任平生一指手中拔密扑,“估计这一步也走不了了!”
乌野已经激动得语不成声:“王爷……属下……”
“什么?是老大点的?”冯羽吃了一惊。
“从这里回聘原,一定要经过我们可贺敦部落。他们走出我们的地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谈符离,你带队跟着,一个个杀光他们的士兵!你放心,到最后一刻,只要萧图南没有死,他们就不敢杀我!”拔密扑一脸冷笑。
又是一支羽箭飞来,却在半空之中被劈落在地,那是任平生将手中小刀掷出拦住。
谈符离只扔下一句话道:“我的马快,我去追萧图南!”
“原来是这样啊!哦,那你今年多大了?”
他在军中一向地位超然,这五千人的领队无奈,只得拨出一队人马,跟着谈符离方向而去,自己带着其余的人去追乌野。
冯羽心中不安,叫过自己手下一个骑术较好的十人弓箭队,吩咐道:“原路返回,去接应一下。”他又命大队人马放慢速度,缓步行走,让肖平军前行保护青瞳,自己在队伍最后压阵,等着这个十人队归来。
任平生毫不犹豫地道:“跑!”
“自然不会,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拔密扑转过身,冲着自己的军队大声道,“你们听着,如果他以我为人质,你们就跟着来,将这些西瞻士兵杀光!一个个杀光!不用担心我!只要不杀了萧图南,他们就不敢伤我性命!”
拔密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野蛮,捂着肋下,疼得冷汗直流,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堵都堵不住。
“我……我……”乌野看着他肋下伤口,吼道,“你只要杀一个人,我就捅你一刀!”
乌野明知道此刻不能轻易放了拔密扑,但心中急得如同火油煎熬,他求助似的看向任平生,“壮士!他说如果他不立即下令,王爷便有性命之忧,让我们放了他。”
青瞳捧着这块布料,先是怔忪,慢慢恍然,那一瞬间,她无法不感动。
“不妥!”任平生毫不犹豫地摇头,“你带着拔密扑,你不敢杀他,人家却敢杀你!我担心你看不住,一旦叫他们救出这胖子,再也没有顾忌,那我这头也糟了!”
“喂!”领队急了,“你先等等,酋长在这边!”
“你……”拔密扑喉咙里嗬嗬直响,“我要是死了,你永远也见不到萧家小儿!”
不等回答,他已经回手按住萧图南脉搏把了一下,发现他脉搏跳动极快,虚浮飘忽,皱眉道:“脉象虚弱如同重病之人,你有什么不对?”
“嗯,明白了。”任平生点点头,“你和他说,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了他。”
萧图南一直没有正眼看任平生,他长得高大,原本萧图南只当他是一个士兵,此时突然听他说的竟然是汉语,不由问乌野:“这是谁?”
拔密扑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心中怒气冲天,咬牙切齿地道:“好!我将萧家小儿给你们,让你们走!”
任平生留在原地苦笑,“还真他娘的当机立断!”
任平生唰地将手中利刃扔上天,又在雪亮的锋芒即将触到拔密扑头顶时接住,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拔密扑嘻嘻的笑。
“这位……”乌野一抱拳,才发现他不知道这位的姓名,“英雄,拔密扑刚刚说我们王爷已经被他害死……”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你……觉得是真是假?”
“谁说无路可绕?”任平生道,“我们走南边,过云中,去大苑!关中有你们二十万大军,你们何必一定要去聘原?”
“啊?”乌野额头冒汗,“壮士,你冲进敌阵之前,没想过下一步该如何?”
“啊,不是这片草原的,是聘原以北……那你母亲回一趟娘家要多长时间?”
“这又何必,走你的多好?我带着门帘,省事得多。”任平生撇撇嘴。
不一会儿,萧图南那匹红马被牵过来,草原人对好马十分珍惜,拔密扑在河边捡到这匹马,因为此马特征明显,不敢正大光明地据为己有,但也一直带在身边,不一会儿就牵过来了。马儿见了萧图南,亲热地将头挨了过来。
这是个十分理想的地方了,西瞻士兵爬上高坡,除了最后几个人,大部分人都歇好了马力,一会儿地势平缓,可以猛跑出去。而可贺敦人要追他们,则要先猛冲一个高坡,上来之后马力也要损失一些,这样就能拉开一段距离。
冯羽一怔,也觉得任平生好像去得太久了。
乌野面孔立即涨红,喝道:“我立即杀了拔密扑这老匹夫!再和可贺敦人拼了!”
“不行算了!”任平生笑道,“门帘兄还想聊,那咱们继续,听说可贺敦是草原第一大部落,你们养了多少马啊?有多少是母马……”
“你带着你家王爷,我自己带着拔密扑,你们都不用跟着,省得我还要分心照顾你们。”任平生道,“就我一个带着他,逃走没问题。”
任平生猝不及防,差点真的被他摔下去。
手指还离得老远,气浪冲过来,乌野头上顿时红了一块。
乌野知道此行凶险,急道:“还是让属下带着拔密扑,壮士你武艺高超,请壮士带着王爷,我们才更放心。”
他正说,谁知胯|下的战马一声哀叫,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两条前腿一软扑倒在地。
乌野皱眉,心中踌躇不定,这样做还是有很大的危险性,但是毕竟比等在这里不动要强,他转眼望向萧图南,“王爷,这样可否?”
任平生笑了,“你先告诉我,我就让你包扎伤口。”
“你想怎么样?”他大声喝道。
“跑吧!”任平生突然发力,将马前四肢无力的拔密扑凌空抛给左边的乌野,自己转头向右边奔去。一旁萧图南轻轻一磕马腹,马后蹄点地,只一个纵跃就反而跑到任平生前面去了。
乌野气得大吼一声,但是怎么可能为了这个士兵就将拔密扑杀死?
“不是……”冯羽有些为难,停顿一下,才道,“你就当她是非常重要的人,她的命比你自己,不!比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还重要!明白了吗?”
“可是草原平坦,我们很难跑出他们的追踪,这样很危险啊!”
“嘘!”冯羽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拉着他退后一步,道,“你别管,反正绝对不能让她出任何事!听清了吗?她要掉了一根头发,老大也绝对饶不了你!”
周围一片哗然,无数可贺敦人都发出愤怒的吼叫。
他太久没有吃饭,体力严重消耗,明明格上了箭支,却没能格开,终于还是受伤了。
“什么?”乌野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摇头,“可贺敦又不是那些小部落,从这里一直到高粱河,全是他们部落范围,根本无路可绕!”
乌野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升起希望,“壮士,现在我们怎么办?”
乌野只好暂时忍住焦躁的心情,用西瞻话翻译给拔密扑听:“兄台尊姓大名?”
任平生惊诧,“你的名字怎么像门帘子那么长?”
拔密扑恶狠狠地道:“那你还不快些为我包扎伤口!”
“你为什么冒险救我?”萧图南道,“别说青瞳让你来的,我不信!如果真是她让你来的,不会没有后手,现在我们就不会在这里逃命了!”
“请问胖子兄,你尊姓大名?”
“那么我们该如何甩脱可贺敦人?”
叮!一声传出,劈中是劈中了,但那支箭只是略停顿一下,便从他肩窝钻了进去,血花顿时四下飞溅。
任平生一跃而上,挤在他身后,萧图南皱起眉头,以往他只和青瞳并骑过同一匹马,都是青瞳坐在他前面的。他不习惯将后背对着别人,但是任平生身高比他高了不少,如果让他在前面,就会挡住视线。耳边全是风声,这匹红马能被萧图南看上眼,绝对不简单,此刻带着两个人奔跑,速度竟然丝毫不慢。
那红马被他打得长长悲嘶一声,却仍不停步,只管向前奔跑。
回去以后,乌野客观地重新审视中原民族,越来越喜欢中原文化,他的喜好影响了子孙,很多年以后,聘原乌家弃武修文,成了西瞻最通晓中原文化的家族。
“脾气坏!小白脸!人霸道!心肠狠!都没饭吃了还想着装酷。”任平生撇撇嘴,“我是你恩人你懂不懂?像这样的救命之恩,你不报答反倒威胁我?嘁!你还要扔下我?我扔下你还差不多,现在只要我不管你,你就死定了!”
乌野点头答应,招呼萧图南,“王爷先走!”
他停了一下,才道:“该你了!”
“这个不急,对了!你说你母亲也是草原贵族,是不是薛延陀部落的?”
“他就在河畔下游!一直跟着我的队伍走!我可以叫人将他带来,也可以立即叫人将他杀死!你……你最好立即为我包扎伤口!否则我就……”拔密扑此时再也顾不得,纵声喊道。
萧图南淡淡道:“我想见见青瞳,你不会不愿意吧?”
“是这人吗?”
五千可贺敦士兵在谈符离的指挥下落后一箭之地呈扇面形状紧紧跟随,咬得紧紧的。
可贺敦士兵真的蒙了,谁也没想到,在大军尾随下,这区区两百人竟然还会分兵!拔密扑要他们紧紧追赶,却没有说让他追谁!此刻两边谁都很重要,谁都不能不去追赶。
“我靠!你有病啊!”他怪叫一声,才坐稳身形。
“才两个?会不会……”两人疑惑地互相看一眼,任平生对付可贺敦几个人哪里还需要帮手?留下两个也只是为了帮忙检查巡视一番,看看有没有漏洞的。
一匹高大的马突然飞奔上前,一晃眼就超过那领队。
“嘿嘿……你这人!”任平生笑起来,“天上掉个馅饼进你嘴里,你还嫌弃不是三鲜馅的!”
“不过等他们发现我们的意图,肯定要狗急跳墙!拔密扑现在不舍得死,那是知道形势对我们十分不利,他知道他这一路上肯定有机会脱困,还能一个个把你们弄死,多过瘾啊!要是一下明白过来走出去是他没有活路了,那左右是死,拔密扑八成就不要自己的命,他一死,我们两百人对上五千人也是玩完!”
任平生眼中毫光一闪,又恢复成嬉皮笑脸,将手伸出,“上来吧,别闹了!你看你,这么点事就发脾气!”
晴空突然罩下一块阴影,萧图南手臂一紧,已经被任平生凌空抓了起来,三支箭都插在地上落空了,任平生站在地上,红马已经是远处一个小点了,任平生终于扔掉坐骑,自己用腿跑了回来。
“滚!”萧图南只说了一个字。
乌野只得将拔密扑的话说了一遍。
“我让人带他来!立即带他来!你快让我包扎伤口!”
“那么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萧图南冷冷地道。
萧图南将他手甩开,神色平静,“没什么不对,只是四天没有吃饭。”
又有破空声传来,他就地侧身翻滚避让,却忘了自己肩头还有一支长箭。只听啪的一声,箭杆裂开两截,但是箭头却更深地扎进了肉里。
乌野大喜,声音都变了,“你是说王爷现在仍然无恙?”他转过头,喜不自胜,用汉语喊道,“王爷没死!他说王爷没死!”
眼见得地平线那头追兵已经冒出了半个身子,谈符离长弓有纯银的包头,那一点银色在日光照耀下越来越耀眼。
乌野咬牙道:“壮士!如果是那样,请您护住王爷,乌野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乌野将这句话翻译给任平生听,任平生摸着下巴,笑眯眯地道:“哪有这么容易?我们先见他一面再说吧。”
这些士兵跟任平生时间不短,都看过他能让人不言不动的本领,也知道这门江湖本领有个名字叫点穴。
任平生坐在后面,看到萧图南整个后背都湿淋淋的全是汗水,他已经有四天没有进食,骑马奔跑又消耗了不少体力,这次转身回援,应该也是强自支撑罢了。
队长的沉默感染了士兵,整个两千多人的队伍,竟然一片静谧,只有马匹偶尔打了喷鼻的声音发出。
那士兵尽量用僵硬的身子示意前方,“我怀里的布片就是,不过老大说,是要给那个姑娘听的!”
“走吧。”任平生亲热地上了拔密扑的战马,揽着他身子道,“门帘兄,就麻烦你送我们一程了!”回头对乌野道,“先一起走,遇到地形许可,我们再突然分开,让他们措手不及!”
拔密扑哈哈大笑,徒然喝道:“谈符离!”
拔密扑心中难免焦急,别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是他自己的名字拔密扑到汉语中也是音译,发音不变,却是能听懂的。见任平生不断“拔密扑拔密扑”地说着,显然是和自己有关的事,忍不住叫道:“你想做什么?”
任平生恍然,“我说怎么突然翻脸,叽里咕噜正说着话就射过来一箭,你要早点提醒我,我也未必能让他得手。”
“跑还没跑出去呢,你就想着过可贺敦部落的事,那也太操心了吧!”
“嗖!”一支箭比破空之声更快地落在一个西瞻士兵的咽喉上,那士兵哼也没有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我不能欠你这么大的人情!任平生!”她咬着牙,“任平生!我不可以欠你这么大的人情!”
任平生伸手拦住他,道:“听着,拔密扑不是叫那么什么谈符离带人紧紧跟着我们走吗?他光说跟着我们走,却没有说清楚跟着谁。我们一会儿跑出去之后,抽冷子就分成两边,一边带一个宝贝瓶子,往不同方向跑,这小子准蒙!看他们追哪一瓶?”
拔密扑冷笑,“已经杀了,你是不是要杀我?”
萧图南冷冷地皱眉,“啰唆!”
冯羽来到一个身子僵硬的人身边。那人虽然丝毫不能动弹,却立即叫了一声“冯大人”,果然神志清醒,口齿便捷。
萧图南深深看了拔密扑一眼,冷笑道:“从现在起,你向天神祈祷吧!”
萧图南冷冷道:“你不说,我就把你扔下去!”
拔密扑面色狰狞地叫道:“乌野,你让这个恶魔立即放了我!还来得及下令,晚上一刻你家王爷定然性命不保!你自己考虑!”
他拔密扑还准备了后手,不到穷途末路,何必在此孤注一掷?
红马应声四蹄一弹,一个纵跃便跑了出去,转眼就冲出去十丈开外,萧图南啸声不停,红马便四蹄撒开,越跑越快!
“你真聪明!我哪里舍得让你死啊。”
两百名西瞻士兵在前面,任平生扣着拔密扑在最后,慢慢向北方撤走,找机会兵分两路。说得虽然轻松,但两边人其实都十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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