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狼狈

    “浑小子！老子说告别就是告别！不信你明天看看，那小子还在不在了？老子这边好不容易有点机会，你给我泄气！”他咚咚敲肖平军的脑袋。

    青瞳甚至完全没有绕路，就直接穿过人群，人群中心站着的就是任平生。青瞳挽着萧图南的手，走到他身边，冲着他微笑，“任平生，麻烦你让让。”

    他们在这里无可奈何之际，突见峡谷上探出无数人头，下面三人正在奇怪，只见嗖的一声，一个可贺敦士兵竟然跳了下来。

    任平生气地大叫：“淤血！我都说了是淤血！我血那么多，吐个一口两口不算什么！”

    几句话工夫，追兵靠近不少，有几个已经靠近岸边，开始拖泥带水地向岸上走了。

    青瞳板起面孔，看也不看他们两个，冲着上面喝道：“冯羽，你趴在峡谷边，射一箭试试！”

    冯羽一愣，却本能依言射向一个还在水中挣扎扑腾的敌人。这一下成果斐然，人在水中，行动要比陆地缓慢得多，也没有什么躲闪空间，这一箭轻松命中，将他钉入水中。

    肖平军急了，“那我就叫上一个小队的人，我就不信了，杀不了一个西瞻胡儿？”

    明月伴君君何去？

    “我一会儿就走。”萧图南在一片静谧中，突然开口。

    “我的什么？”任平生问他，“你觉得她是我的什么人？”

    青瞳身子抽搐了一下，下意识紧紧抓住他，抓了一下，手指慢慢张开，又将他放开了。

    “阿苏勒。”她抱着他低低饮泣，“让你走，肯定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任平生摊开手，“那小子是她名正言顺的相公，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了。”

    任平生一言不发就独自蹦出去找死，免不得被兄弟们一阵埋怨。那两个被他点了穴道的倒霉蛋仍然四肢僵硬，等着他救助。

    他已经有些恍惚，不知道只过了一瞬间，还是过了很长时间，有一只手从旁伸过来，取下他腰间的马刀，将马镫上的绳索割断，马匹下落，任平生身子一轻，向上浮了一下，那只手便趁着这一浮，从后面托着他腋下，带着他一起浮上来。

    青瞳轻叹，“这不是什么好处坏处的问题……怎么说呢？阿苏勒，有些话不说出口最好，说出来太伤人……”

    青瞳冲着上面大喝：“别管上岸的，先射水中的！”

    又见他们三人一身狼狈，也不害怕，这些人对萧图南势在必得，叽里咕噜商量着对策。

    “不是，我想说……他还在水里！”

    第一轮大木大石过后，二十面阻山盾平铺于地，血从盾牌的间隙中向四周流淌，盾牌平平整整地紧挨着地面，没有人想掀开盾牌看看下面二十个人马成什么样子了。

    青瞳这一刻，像是被击碎了外壳，无比的软弱。

    含泪与君别，寂寞孤独是豪杰。

    “你要真的杀我，我一定会反抗，但是我心中，却不觉得这是坏事。”萧图南温和地道。

    他们穿过山谷一直步行了两个时辰，河道越来越窄，渐渐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好在这座山山势也尽了，峡谷落差又减小很多，高度已经不足五丈。冯羽等人用山藤结了一条粗壮的绳子，将他们三个一一拉了上来，青瞳骑的那匹马就只能放弃了。

    “啊？”青瞳一声惊叫，这才发现任平生就像压船舱的大石头一般，直直沉进水里。

    “可是……”肖平军尴尬地看着远处，“这不是以前啊，现在还好着呢。”话一出口，他赶紧吐了口口水，“老大，你当我没说，你……你可别伤心。”

    “这他娘的是好事！你懂不懂？懂事的就不会为这个伤心！”

    青瞳毫不犹豫，立即拿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只可惜她力气不够，准头也不够，只在那人身边砸起一朵水花。

    肖平军狠狠道：“那是你现在喜欢她，不喜欢，你就不觉得她有什么漂亮了！”

    青瞳有些烦躁起来，怒道：“你说的对！我就是迂腐，虚伪！因为我就是南苑人！不是你们草原上的傻丫头！我从里到外，从骨头到血脉都是南苑人！祖祖辈辈学的都是这些，做的都是这些！我改不了变不了！你现在才知道我是南苑人吗？我一直就是，永远都是！我是大苑最知书识礼的闺秀！永远像不了你们草原上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你觉得我虚伪，我觉得你粗鲁！看不上我虚伪，你就滚你的蛋吧！”

    咔吧！一个木头杯子在萧图南手中化为碎片。

    青瞳勃然而怒，“萧图南，你放的什么屁！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你亲眼见到的，你当我是什么人？”

    萧图南眼中流转着奇异的光，一句话也没说，青瞳拉着他的手臂加了一点力气，萧图南慢慢垂下眼睛，嘴角勾起一点说不清是喜是悲的笑容。青瞳又使劲拉了他一下，他才终于慢慢迈步，跟着她向前方走去。

    “呵呵……可以争取，可以争取。”肖平军看了一眼帐篷，底气再也不足了。

    耳边传来幽幽一声叹息：“青瞳，你喜欢他！”

    “我也终于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那时候我是那么恨你，恨得只想把你的国家踏成碎片，为我这一颗心陪葬。所以才有这两年的厉兵秣马，才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如果我早些明白，就会好得多！我终于明白你，可我也终于要离开你！我知道这一去，今生我都未必有机会再见到你，我知道这一去，我们即便有机会见到，也可能变成仇敌。可是我也必须去！青瞳，我一直爱你，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懂你！我们都是没有选择的人，我必须去！”他轻轻拉起青瞳的手，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你一直问我，为什么要在你手心里纹下这只鹰。青瞳，我现在告诉你，其实，如果我能选择，我就会选择待在你的手心里！我情愿在你手掌之中，我情愿飞不出去！”

    三个人相互看看，都觉得傻眼，谁也无能为力。

    任平生抬头看时，六个弓手趴在岩石边上，小半个身子都探出峡谷，正在弯弓向下射。见他抬头，冯羽手指弯曲，冲他比了一个“可以全歼！”的手势。

    终日望君君不见

    青瞳怔怔地听着，突然又哭了出来，“可是你要走了！要走了！我真的不想让你走，我现在才明白，当初我和你说，要不让我死，要不让我走，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我……我……我的心里痛得要死了！我简直想在你心里捅上一刀，让你也尝尝这个味道！只有我自己尝了这个滋味，我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残忍！阿苏勒！对不起！我现在才明白，你当时有多么伤心！”

    “你心里有了别人，我是第一个还是第一百个，有什么区别吗？”

    “不用了，半个晚上已经足够他明白你的心意。”

    不过这种勇敢给他们带来了灾祸，他们刚走到山坳口，就被第二轮机关兜中，第二轮机关声势更加浩大，树木石头的数量比第一轮多了好几倍，呼啸而下，前面的势尽，由于数目过多，很快便将山坳都堆满了，后面的不能将它们推开，只能狠狠撞在前面的木石之上，巨响声一声比一声更恐怖，简直如同天塌地陷。

    任平生坐在山坡上，凝望着草原上金黄色的圆月，坐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开口：“出来吧，一群蚊子围着你咬了那么长时间，你也藏得住？”

    山谷中的青瞳等三人和对面的冯羽等六人自然不会原地等着，早就趁着机会顺流而上，走得不见踪影。

    萧图南和任平生都不是乐于接纳意见的人，见对方不听自己的，立即按照各自的想法行动，萧图南转身便向上游奔去，口中喝道：“振业王在此！你们敢跟我来吗？”

    二十个追兵踏上木桥，便引发了机关。只听惊天动地的一连串巨响，巨大的圆木和半人高的嶙峋大石带着恐怖的呼啸声滚滚而下，一路下坡，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这些草原人对地形熟悉，知道河流上游地势只有越来越难走，所以这队人马都是往下游去的，青瞳叹了口气，道：“我们也走吧。”她指了一下上游的方向。

    每一个正在笑意盈盈的士兵都张大了嘴，惊愕地看着她，在大苑，女子和一个男子做出挽臂这样亲密的举动，基本上就可以确认他们的关系了。实际上，即便是情侣，也极少见到在众人面前挽臂而行的。

    青瞳顿时呆住，过了许久才终于苦笑出来，“为了他。”她叹了一口气，“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既然我给不了最好的，就不如不给……”

    青瞳吸了一口气，摇头，“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阿苏勒，我喜欢你！我十分确定！”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阿苏勒，我们随时都可能分别，下次见面，天知道是友是敌，天知道我们是不是还都能活着，你亲亲我吧！”

    “没有一百个也有七八十个，不记得。”萧图南轻轻道。

    他们原定计划是追兵过桥的地方，正是山坳，大山像怪兽巨口一般，一面是下坡，一面是峡谷，另外两面都是山，等他们上了桥，礌石巨木便会都来招呼。

    “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任平生拍拍他，“傻小子！这事摊上了就是摊上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喜欢任平生？这个问题没有想过，仔细想来，似乎不是的。喜欢离非的时候那般年少热情，她曾完全地投入，彻底地奉献！要了她的命都无所谓。最初，她以为只有这种感情才叫喜欢。

    “开什么玩笑！”青瞳哭出声来，“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青瞳站了一会儿，才静静开口：“为什么要熄灭火光？”

    战局又恢复成僵持局面，又过一会儿，可贺敦人分出一部分兵力，策马离开，去找能下到山谷下的办法了。

    唯见夕阳斜。

    任平生呆呆看着她，半天才道：“饱了！”

    他拍拍肖平军的肩膀，“呵呵，我等了这么久，终于要掉下来了，我要接着！”

    露出水面，任平生顿时觉得眼前光芒刺眼，似乎有另外两只手将他拖上河床，扔在一个石头上。

    这些人追着任平生爬了几个时辰的山，接着又一直拖拉巨石树木，只有更加筋疲力尽，苑军骑兵占据高地一轮箭雨覆盖，基本就差不多了，这些人已经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

    “这……”肖平军端详着天空，叫他这么一说，好像月亮是有点摇摇欲坠。

    似乎他想把这两个字嚼开，尝出点味道来。

    这是两千士兵布置下的陷阱，笼罩方圆极大，根本避无可避，但是萧图南一掉下来，可贺敦士兵便立即停下，根本没有过来的必要了。

    再怎么惊世骇俗，那也是私事，似乎轮不到他们开口，任平生是他们亲近敬重的人，关注这件事显然会给他带来尴尬，于是他们都装作若无其事。但是两千多人无一例外，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吃喝，一边偷偷去看任平生的脸色。

    看他这么精神，青瞳刚刚松一口气，转眼就见他脸色猛然一红，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擦擦嘴角，干笑，“淤血……呵呵……还是淤血！”

    “这没有什么，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做，每一个真正的草原男儿都会如此，他们不会看着自己喜爱的女人受到伤害！我爱的，就是属于我的珍宝，舍命也要保护的珍宝！我只是做了心里想做的事。”

    “我只有你一个！”青瞳微叹。

    事情还算顺利，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当初绕道山谷下的敌人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追过来。直到晚上，大队人马在风筝的指引下找到了他们，才知道那些下游的追兵还没有来得及找到能下到河谷的路，就遇上了肖平军的骑兵队伍。

    “不等天亮？”她的声音就像受了寒，闷闷的。

    帐篷里，萧图南用他一生最温柔的姿势，将青瞳拥在怀中，轻轻地，就像拥着一件连他也赔不起的珍宝。

    “这没有什么奇怪，大部分的人，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萧图南向外望了一眼，“所以，一直按照自己心意做事的人，才会如此可贵！”

    冯羽原本在上面咬牙切齿问身后五人谁识得水性，可惜他们六个人却有三对旱鸭子，他正急得发疯，听到青瞳让他趴在峡谷边射一箭试试，也顾不得想能不能做到了，一个虎跃扑在岸边，半个身子都探出峡谷，用尽全身力气射了一箭。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就能让我的人生符合我的心意，可为什么？我越努力，就离我的心意越远了呢？”

    任平生双掌一高一低，拦在河边，喝道：“我看哪个孙子敢过去一步！”

    任平生笑容僵在脸上，青瞳见他没有让开，便向左一步，带着萧图南绕过他，向前面走去，一直走进帐篷里，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叹了口气，“应该告别啊！不告别，怎么会有新的开始？”

    灯光暗下来那一刻，营地里的士兵都打了个哆嗦，然后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一般，从呆呆站立瞬间就变得有了行动能力，纷纷转过头去大声说笑，开始吃喝。

    临时绕道？可贺敦人自然是一路追下来，怎么可能过桥去追？

    战场上打过滚的士兵，遇上能指挥战局，带他们打胜仗的人，是一定尊重的。何况任平生见到她就是一个拥抱，这般亲密的动作都做出来了，这些士兵个个都当她是任平生的红颜知己，不免更加觉得亲密了几分。

    “朋友？嘿嘿……朋友……”任平生望着帐篷，嘴里重复着“朋友”二字。

    突然，青瞳从另一边走过来，这些人都站了起来，笑着和青瞳打招呼。他们中只有冯羽一人知道这个美丽的姑娘是谁，却人人对她充满尊重和好感。

    夜渐渐深了，青瞳进去了就没有再出来，过了一会儿，那个帐篷里的灯也熄灭了。

    峡谷中气流不定，羽箭受到风势影响准头并不太好，加上这么远的距离，可贺敦士兵有了防备，还来得及躲闪，所以神弩先机营这次出手成绩不够理想，六个人第一轮齐射，六支箭中只有一支命中，水中敌人抓紧时间，又爬上来两个。

    “因为这是你想要的。”萧图南同样静静地回答。

    任平生刚刚遇见她的时候拥抱，那是长久别离又突然见面的惊喜，可以理解，可是现在她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另一个男子如此亲热。这些大苑的士兵一时间都愣住了，两千多人的营地一片静谧，只有篝火的噼啪声轻轻响起。

    “上吧！”

    青瞳的脸出现在上空，遮住刺眼的阳光。她一身都湿漉漉的，正担忧地看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形势急转直下，只片刻，水中就再无活着的敌人了，只有最先下水，此刻离岸边最近的十几个人上到岸上，却也都已经精疲力竭。

    “我的心意……”青瞳失神地呢喃，“我的心意……”

    青瞳指着河水，道：“下游八十里左右，有一处地势较为平坦，我骑着马绕了个把时辰绕过来的。

    有好几个人大概游泳技术不过硬，跳下来扑腾两下便自己沉进水底，却还有至少四十个人在激流中拼命挥舞着手臂，向岸边游过来。

    青瞳震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眼神中一片茫然，“我……我……”她迟疑地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不是……我……”

    萧图南冷笑，“你血那么多，全是淤血吗？”

    山谷有风，那只羽箭略有偏移，险险越过任平生的身子，冲着他身前刚刚爬上岸的敌人射去。

    “老大！”肖平军有些气急败坏，“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用不着！大丈夫何患无妻？她再漂亮，咱也不稀罕！不就是个漂亮女人吗？我们回去找，肯定给老大找个比这还漂亮的！”

    “我也该走了！”萧图南静静道。

    “你不是他的对手！”任平生摇摇头。

    “青瞳。”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从来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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