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虎争雄

暗中回营去取墨子剑。

    要知若胜的是项少龙，那吕娘蓉嫁他一事势成定局，纵使他明晚毒发身亡，日后吕娘蓉就算回复自由之身，亦势不再嫁给他这失败者。

    项少龙乘机回气，微笑道：“管大人真懂开玩笑，我们又非真要分出生死，自然该有来有往，我攻你守，我守你攻，互展所长，为今晚的宴会助兴，也好让娘蓉小姐看清楚我们的本领。”

    管中邪亦被他攻得心惊胆震，一向以来，他的剑法以攻为主，但刚才十剑，却只能苦守，在他确是破题儿第一趟遭遇到的事。

    阎独大喝一声，燕翔剑由内弯出，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铿！”的一声，激弹在对方的长击刃上，竟是后发先至，不愧燕翔之名，纵是如此，仍被震得退后小半步。

    项少龙一直在留意吕不韦，见到他向杂在人群里围观的莫傲互打眼色，而莫傲则手指微动，向吕娘蓉指点，不由暗叫厉害。

    “锵！”阎独首先拔出他的燕翔剑，横胸作势，大有三军披靡之慨。高明如项少龙等却看得出他是吃不住管中邪的压迫，要借拔剑挽回劣势。那是只有高手对峙方会出现的情况，就像两军对垒，只看军容阵势和士气，可大约测出谁胜谁败。

    一向以来，他也有信心可稳胜项少龙，但今晚交手以来，他虽未曾真败，却是连番受挫。使他强大的信心为之动摇，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此语一出，全场立即起哄，气氛更趋热烈。

    管中邪见他似攻非攻，似守非守，更兼刚才心神被他所分，一时间生出无从下手之感，不由地后撤两步，回复剑锋相峙之势。众人见项少龙高手出招，果是不同凡响，登时献上一阵采声。

    项少龙不惊反喜，“嚓”地跨前一步，墨子剑似吞若吐，笼罩对手。

    全场先是忽然静至落针可闻，只有火把烧得噼啪作响，然后欢声狂起，采声不绝。

    两人又成遥对之局。

    管中邪知道这是唯一挽回颓局的机会。最理想当然是漂漂亮亮的败敌于剑下，否则也要迫得对方进退失据，否则他就只好弃剑认输了。

    小盘亦看出管中邪像变了另一个人般，浑身挥散着杀气，不过此时包括他在内都是势成骑虎，挥手喝道：“就如仲父奏请，两位卿家继续比武吧。”

    不但管中邪大感愕然，全场亦响起嗡嗡细语，显然对项少龙这史无先例的起手式，完全摸不着头脑。

    管中邪首次脸色微变，干笑道：“项大人的眼力确是非凡。”

    事情立即交到小盘手上，再由不得吕不韦作主了，亦等若当众掴了吕不韦一巴掌。

    项少龙细看阎独，身材高挺瘦削，两鬓太阳穴高鼓，眼神充足，年在二十五六之间，算不上英俊，却是气度非凡。而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他一身黄色劲装，鼻钩如鹰，予人一种阴鸷冷酷的感觉。

    单是管中邪能使观者生出这种难以说明的感觉，已可知他的气势是如何强大和清晰。

    他乃剑道的大行家，心知不妙，故意手中剑缓了一线，露出空间，引对方反击。

    人人都感到他手中长刃透露出即会猛发的征兆，同时知道只要他出手，必是威猛之极。

    不过管中邪更是夺人眼目，一身雪白的武士服，头上以红巾绑个英雄髻，其身材比常人高的阎独还要高上半个头。若说阎独是严阵以待，他便是好整以暇，悠然自得。他那有若由坚硬的岩石凿刻出来的奇伟容貌挂着一丝睥睨天下的笑意，难怪嬴盈虽先爱上项少龙，仍对他情难自禁。

    项少龙要的就是他刹那的震骇，哪会放过，托在肩上的墨子剑弹上半空，一声看剑，剑随人走，借墨子剑重量之利，朝管中邪面门电射而去。

    管中邪这时愈打愈心惊，别人看他长击刃旋飞似雪，劲气鼓荡，威猛无俦，但他却心知肚明自己由于主攻的关系，力量损耗的速度远远快于对方，可是三十多剑后仍未能把对手迫退，这样打下去，力道尽时，就是对方再作凌厉反攻的时刻了。

    管中邪输在因颜脸受损而动了气，知道自己在言语上失了风度，忙暗自警惕，再不敢轻视这对手，微笑道：“既是如此，中邪只好奉项大人之命进击了。”

    项少龙固是须时间回气，管中邪何尝不是给重木剑击得气浮意躁，不敢冒进。

    人人在为项少龙担心时，项少龙剑交左手，脸容有如不波古井，墨子剑天衣无缝地斜劈在管中邪离剑锋三寸许处。这正是项少龙高明之处，凭着坚如钢石的重木剑，堪堪抵销管中邪较他略为优胜的臂力，而刻下所取劈击点，更是对方力道薄弱之处，登时把管中邪的长击刃荡开去。

    吕不韦亦是非常人物，哈哈一笑道：“各位误会了。这么精采的剑赛，我吕不韦怎舍得把它中断，只不过想挂个采头，谁若是得胜者，我就把女儿嫁给他好了。”

    吕不韦和莫傲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想不到项少龙有此奇招，教臂力过人的管中邪完全发挥不出本身的优点。

    这是迫管中邪于心存杂念时出手了，但因他仍是守势，故没有违反任对方主攻的承诺。

    际此生死胜败的时刻，哪敢怠慢，立即排除万念，凝神守志，无论动作和心灵都不露出丝毫破绽空隙，摆出墨子三大杀招的以守代攻，门户森严地静候对手的攻势。

    “当！”的一声，响彻全场。项少龙浑身吃奶之力，再加上墨子剑的重量，全由管中邪消受。这巨汉全身一震，吃不住力道的冲击，终退一步。

    此时阎独的燕翔剑如乳燕翔空，与管中邪硬拚一记。“当！”的一声，两人同时收剑后退，眈眈虎视对手。

    管中邪比项少龙快一线回复过来，长击刃先往下潜，身随剑去，斜标往上，挑向项少龙的心窝。

    众人知他有话要说，倏地静了下来，所有眼光转移到管中邪身上。

    这一主动出击，各人立时看出他的左手剑确优于右手。首先他无论头手腰腿都配合得完整一致，不可分割，虽是左手出剑，却可感到他是用整个身体去完成这动作，并不仅是手臂的移动。那种整体力道的感觉固是惊人，但最使人心寒是他这一剑明明快如雷奔电掣，偏偏有种清楚分明的朴拙，使你可以把握到剑锋的意图，还要生出欲避无从的颓丧感。如此剑法，臻达剑道大成之境，寓快于慢，拙中藏巧。

    刚才他利用物理学上的原理，以抛物线和螺旋的方式融入剑势去，仍不能把管中邪迫退半步，可知对方的防守是如何无懈可击，韧力惊人至何等地步。

    各人立即爆起震天采声，知道好戏仍继续登场。

    项少龙再劈一刀，倏地退后，意态悠闲地把木剑扛在肩上。管中邪松一口气，当然不敢冒进，两人再成对峙之局。

    他亦是厉害之极，出口点明吕不韦想藉折辱他燕人立威，好教管中邪露上一手。若吕不韦仍好意思派管中邪下场的话，可表现出他太子丹料事如神。若出场的不是管中邪，那吕不韦手下四大高手中，嫪毐算是脱离他的门户依附太后而独立。周子桓昨晚败于荆俊之手，该不会出场。剩下来的就只鲁残一人，由于太子丹昨晚看过他的剑路，自可针对之而选派人手应战。寥寥三几句话，显出太子丹绝不简单。

    这回连太子丹和冷亭都脸露不愉之色，吕不韦实在欺人太甚。

    众人见两人无论才智剑法，均在不同的层面上交锋，无不看得如痴如醉，叹服不已。

    在旁观战的琴清、纪嫣然、荆俊等人更是大气都透不出一口来，只恨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能插手或帮忙。

    项少龙顿时感到自己的气势逊色一筹，心念一动，想起最重气势的东洋刀法，假若自己摆出那种架势，必能教从未见过东洋刀法的管中邪摸不清自己的剑路，达到使敌生疑的目的。

    吕不韦想不到项少龙公然不给他面子，摆明要和管中邪分出生死，心中暗怒，却又是无可奈何。说到底此事确由他一手策动，迫项少龙出手，哪知项少龙如此厉害。连管中邪都屡屡落在下风。

    旁观诸人，由小盘而至侍卫兵卒，无不高声呐喊，声如潮涌。

    心念电转，太子丹装作欣然的点派坐于后席的一名剑手下场。此人报上名字叫阎独。场内立时一阵骚动，显是因此君大有来头，非无名之辈。

    阎独只好拒绝穿甲戴胄，免得影响身手的灵活度。两人剑尚未出鞘，在火把光照耀下屹立如山，对峙间立时杀气弥漫全场。众人均屏息静气，怕扰乱两人的专注。

    众人见他说来霸气迫人，均鼓掌叫好，情绪热烈。

    纪嫣然诸女由于乌舒回营取墨子剑，吃惊下匆匆赶至，到昌平君那席处挤坐，琴清也来了，加入她们那席去，人人的心都悬到半天高。朱姬虽不担心管中邪会伤害项少龙，仍是花容惨淡，差点不敢看下去。

    项少龙解下血浪，交给来到后方的乌舒，接过墨子剑，涌起无可匹敌的斗志，暗忖迟早要与此人见个真章，不如就在今晚比划。微微一笑道：“若管大人可令我伤口复裂，算我输吧！”

    项少龙心中暗骂，你管中邪确是卑鄙，明知自己并不甘愿娶吕娘蓉为妻，却偏这么说话，目的当然是见自己气势强大，故欲以此分自己心神，假设他项少龙想到赢了便须娶吕娘蓉，争胜之心自然会因而灭弱，气势自是水退船低，大幅灭弱。

    这回轮到太子丹心中叫苦，吕不韦连消带打，反使人感到他原本不是要派管中邪下场，只因太子丹的说话，惹了他出来。

    管中邪大失面子。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冷道：“项大人占了上风，为何忽然收止攻势，是否腿伤发作了！”

    他的剑法最重气势，这一窒碍，使他如虹的斗志，立时削弱了三分。

    管中邪正要抢攻，阎独再喝一声，喳喳喳连退三步，燕翔在对手身前不住迅速的画着小圆，反映火光，像一把火焰虚拟出来的剑，全无实体的感觉。如此剑法，确是惊世骇俗，众人不由打破止水般的静默，爆出如雷采声。

    太后朱姬亦出言道：“少龙万勿勉强！”

    管中邪知道退缩不得，但又不能厚颜学他般双手运剑，闷哼一声，运聚手劲，长击刃往上挑出，斜斜削往急劈而下的墨子剑去。

    剑来剑往，响声不绝。三剑后再来七剑，压迫得观者透不过气来之际，两人分了开来，再成对峙之局。

    更教人吃惊是项少龙那种视死如归，以命搏命的打法。他吕不韦明知项少龙活不到明天此刻，怎肯于此际白白赔上个管中邪。

    两人均难以忍藏地剧烈喘息着。

    项少龙知道对方中计，哪肯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冷喝一声，脚步前标，顶上墨子剑闪电般往管中邪劈去，使的仍是墨子剑法的其中一式，不同的只是双手握剑。

    众人见他两人虽停剑暂时罢斗，但唇枪舌剑，仍是继续交锋，均大感刺|激，不觉有半点闷场。

    吕不韦脸色数变，知道再不能阻止比武的进行，同时想到项少龙下了拼死收拾管中邪的决心，不由暗中叹了一口气。事情发展至此，确是他始料不及。

    项少龙忍不住朝远方的女儿军望去，只见诸女包括嬴盈和鹿丹儿在内，无不忙于交头接耳，露出颠倒迷醉的神色。心中剧震，明白到若让管中邪大显神威，说不定嬴盈和鹿丹儿两个善变的少女，会重投入他的怀抱内。自己的腿伤已愈，但应否出战呢？假若败了，声誉上的损失，将是巨大得难以计算的。但若因怕输而不出场，心理上的影响将更是严重，会使自己生出技不如他的颓丧感觉。

    坐在大夫冷亭和亲将徐夷则间的太子丹闻言后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神色，微微一笑道：“听说贵府管中邪先生曾大发神威，连败齐国高手，不知今天是否又派他出来显威风？”

    “噗”的一声清响，管中邪终于无功而退，趁力竭之前收手，免得山穷水尽时，给项少龙的木剑夺掉小命。

    项少龙杀得性起，把墨子剑法也忘掉，招招有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的身体有如虎豹，既灵动如神，又是弹跃快速，更无一招不是以命搏命，狠辣至极。

    管中邪见他一招之中，含蕴无穷变化，长啸一声，全力反击。

    围观者愈聚愈多，已过三千之数，但却不闻半点声息，从而可知现场的气氛是如何紧张凝重。

    众人大气不敢透出一口，刚才的一剑只是试探性质，好戏仍在后头。项少龙见阎独持剑的手微微抖颤，知他在臂力比拼上吃了暗亏，不过阎独的底子已是非常硬朗，可惜对手是管中邪。

    此语一出，登时全场哗然。

    两人下跪接旨，不过谁都知道这类比武用的是真刀真枪，想不伤人，确难办到。

    项少龙心内豪情奋起，一声长笑，站了起来，悠然道：“管大人既这么有兴致，让我来陪你玩上两招！”

    项少龙心知肚明：管中邪不但臂力胜过自己，若论老练深沉，亦比他胜上一筹。尤幸自己连番施计，重挫了对方的锐气，否则恐怕早负伤落败了。

    而使他气恼的是项少龙竟棋高一着，不管他说甚么话，都有理没理的先硬说他吕不韦是想中断比武。更使人人都觉吕不韦是怕管中邪会落败受伤了，这自然大大灭了管中邪的威风。

    管中邪含笑看他道：“项大人切勿不顾腿伤，强行出手，否则末将怎担当得起。”

    项少龙自加入特种部队后，多年来受到最严格的军事训练，心志坚毅无比，并没有因此泄气，反激起了更强大的斗志，微微一笑，望向小盘。

    项少龙知道管中邪仍未看破自己的窘境，见好就收，哈哈一笑，往后退开，剑交右手，遥指着惊魂甫定的管中邪道：“管大人果是不凡，承让了！”

    吕不韦想不到太子丹反应如此敏捷，词锋更是厉害，哈哈一笑，向管中邪打个眼色，后者会意，也仰天一笑，步出席外场心处，向太子丹施礼谦恭地道：“得丹太子如此夸赏，中邪愧不敢当，岂能不从尊意，请太子派出贵国高手，让我们一开眼界。”

    “锵！”管中邪果以左手拔剑，沉腰坐马，闪电般挑上墨子剑。项少龙不进反退，施出墨氏补遗三大杀招之一的“以守为攻”，木剑吞吐无定。

    项少龙不由心中佩服，他曾和嚣魏牟交手，一向又惯与臂力惊人的滕翼对打练习，所以应付起像管中邪这类体魄过人之士，特别有心得。

    但此一劈却非鲁莽之举，要知他先侧身避开要害，而对方要改变剑势更须有刹那空间，就是这缓冲，他的墨子剑将可先一线劈中对方，自己虽仍不免重伤，对方必一命呜呼，再无别的结果。

    项少龙收摄心神，朗声笑道：“娘蓉小姐国色天香，管大人不正是为她全力求胜吗？”

    小盘环视四周挤得水泄不通的秦人，眼睛亮了起来，出奇平静地道：“仲父请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