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黄沙浴血

    我搂着大黑跳下马来，逐个尸体去翻看，心中的怒火悲愤冲天地狂烧着。

    我们沉默下来。

    人是不应该知道命运的存在的，我现在正是那受害者。

    尤其是带着“无尽的哀伤”那一句，更使我心神战栗，什么会使我无尽哀伤？

    大元首往后急退，手中只剩下半截剑。

    采柔脸色惴惴走到我身边，低声道：“他们准备宰一头千里驼来吃。”

    大元首暴喝一声，再次扑过来，两目凶光毕露。

    血在沸腾着。

    采柔软弱地坐了下来，伸手搂着马头，将俏脸贴在马颈的鬃毛里。闭上眼睛，轮廓分明的俏丽侧面，今人觉得有种凄然之美。

    狂风中，铠甲飞扬。

    这时四周全隐没在茫茫的沙海里。

    “叮”！

    我断然道：“让我先救你……”

    采柔扑了上来，扯着我的腰革惶恐叫道：“大剑师你到那里去？”

    大元首眼中抹过森厉的光芒，沉声道：“即管未好，仍能宰了你这小子。”

    唯有大元首才能引我进入净土。

    大黑出现在马下，头顶有一道伤痕，正流着鲜血，向着我狂吠。

    我背转了身，不忍再看。

    视野愈来愈模糊。

    所以倘若真无一物能逃过宿命之手，我便注定了要进入净土，去体验这经历了数千年春暖花开后进入了嫩冬的人间乐土，只有神才能创造出来的美丽邦国。

    我不敢张口叫嚷，因为一张口，沙子便会往里灌，默默从沙上弹起，闪身避过大元首横扫过来的一剑，“叮”一声，刃尖再次挑在大元首的重剑上。

    我心中狂喜，大元首果在此处。

    年加道：“巴刚达是驼畜的专家，他说这马过度劳累下受暑气所侵，活不成了。”

    飞雪仰天狂嘶，放开四蹄，全速往帽子山的方向奔去。

    这仇恨只能以血来冲洗。

    重剑荡了开去。

    魔女刃发出警号。

    是大元首。

    保护采柔比杀死大元首更重要。

    抬头望向十多尺上的大元首，这个距离使我们在任何一方采取主动下，便可短兵相接。

    蹄声响起，通灵的飞雪奔至身后。

    大元首长笑跃下，重剑发出“嗤嗤”响声，无孔不入地向我刺来。

    飞雪足有三十多天未试过这样尽情飞驰，马股后带起一卷尘烟，旋风般穿过绿州，踏足黄沙之上。

    绿州四边是一些沙岩，小甭丘和一座由巨岩堆成耸上着像顶帽子的小山，教人印象深刻。

    我拍拍飞雪的头，示意它走到一边，我却往大元首站立处奔过去。

    采柔的空坐骑前蹄一软，无力地仆倒地上。

    我悲叫道：“谁干的！”

    我停了下来，逆着风大叫道：“你不是不想逃，而是知道逃不过飞雪的四条腿，所以才不惜背城一战，是吗？大元首。你早看到我来了。”

    我望着三里许外的帽子山，冷冷道：“有一个小时已足够了。”接着向那些净土人喝道：“给我拉着大黑！”

    采柔搂着大黑，同缩在一张羊毛皮毡裹，对抗着宿夜的冰寒，轻声道：“沙盗是否真的那样可怕？”

    一阵风沙打过来，我不由闭上了眼睛。

    整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使她不知应怎样去适应和反应。

    指向帽子山后的天际。

    大元首一声长啸，重剑迎头向我劈下。

    “叮”！

    我悲痛地将年加搂入怀里，但却搂不住他失去了的生命。他的血染红了我的征袍。

    众人不待吩咐，扎营生火，取水于井。

    以万亿计的沙粒不停在飞旋狂舞，钻入我的衣服里，刺痛着露在战甲外的每一寸肌肤，侵进鼻耳里，更迷住了我的眼睛。

    年加摇头道：“我不行了，他们抢走了珍乌石，求你给我取回来，送去给拉撒大公爵……”猛烈咳嗽起来，眼耳口鼻全渗出血。

    我跃下马背，抽出魔女刃，厉叫道：“大元首！”

    大元首狂笑道：“好！兰特，你比你父亲更有种。”

    四个小时后我们到了秃原的尽处，外面再不是平坦的沙原，而是像女人|乳|房般起伏着的沙丘，沙丘的尖峰是阴阳分明的沙峰，造成一望无际起伏有致的一道道弯线，壮观非常。转头回望，连云峰像一座小石柱般，在地平的另一边冒起头来，遥望着我们这沙漠里微不足道的小虫般的旅队，风势逐渐平息。

    “蓬”一声我掉在先前的岩石上，再翻落下面的沙丘，跌个结实。

    绿州已被鲜血染红。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采柔放开了手，茫然望着我，泪珠不受控制地流下脸颊。

    长空愈来愈阴沉，在逐渐加强的风势和漫天而起的黄尘里，太阳失去了她灼|热的力量，显得那样地无能为力。

    年加口唇颤震，我连忙凑下去，听到他微弱的声音道：“我很……快乐，我是为采柔而战死的……”声音中断。

    我沉喝道：“采柔！”

    “锵！”

    这时尚未过午，但那边天际原本清澈澄蓝的天空竟变得昏黄污浊，尘土像静止了似的，我一呆道：“沙暴？”

    年加等齐声欢叫，策着千里驼急走过去，飞雪不待我吩咐，抢头而出，不片刻已踏足柔软的草上，在被黄沙闷得发慌的三十多天后，植物的油绿色实是天下无双的视觉享受。

    我们出发的时间是午夜时分，这也是自称伟大旅行家后代的年加的策划，尽量避开正午时沙漠可怕的酷热。

    我知道大黑发现了谁？

    大元首道：“是的！我看到了飞雪，看到了你，但我却没有丝毫畏惧你，魔女已死，天下再没有人能制止我，你也不行。”

    不能再拖延了，我狂喝一声，往上跃去。

    我举剑迎格，心中大奇，这一剑乃有去无回之势，难道他不怕我的魔女刃。

    大元首对魔女刃确是深存顾忌，收剑猛退，隐入了漫天风沙里，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这附近唯一可以藏身养伤的地点。

    我勉强一笑道：“可能是累了点。”转向年加道：“相信我，沙盗来时我保证他们不会觉得好受。”

    风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飞雪踏上绿州时，空气中虽仍充塞着沙屑，但景物已清晰可见，亦让我见到目呲欲裂的悲惨场面。

    采柔！假设你仍在生，我会救你出来假设你已死了，我将为你报仇雪耻，以他们的鲜血洗刷你所受的侮辱，再将你的尸骨带回去，葬在采柔丘上。

    蓦地心中模糊的影子清晰起来。

    到了这里地势开始有起伏，使无物不掩盖的沙粒难以尽情肆虐。

    我的心却在想，大元首虽是如魔女所言，半人半机械的怪物，但观其起居饮食，他仍要像人般进食饮水和休息，甚至有性的欲望，所以他未必能贸然穿过这沙漠，否则为何要到水井去寻水。如此看来，他留在大沙漠中这唯一的水源附近养伤的机会仍是相常大，假设事实确是如此，那我们两人间的恩怨便可在进入净土前解决了。

    我忍痛在地上翻滚，连避他十多剑，幸好他的步履有点迟滞，显示他仍未曾从我那一剑完全回复过来，饶是这样，我也给他杀得险象横生，若非他对我的魔女刃忌讳甚深，早要了我的命。

    背后魔女刃响叫示警。

    采柔浑身一震，叫道：“带我一道去！”

    在踏上帽子山旁的石岩地层上时，我看到了沙堆上露出了几只死去千里驼的小半尸骨，使人自然地联想到死亡和不祥。

    “汪汪汪”！大黑叫着走了过来，直到我面前，前脚扑上我的胸膛，向着我狂吠几声，又往那座帽子山走去，转过头来，再向我狂吹。

    纯朴单调的沙漠终于起了变化，平坦的细沙变成了沙石和砾石组成的大平原，光秃秃空旷平坦，强风一阵阵地刮过，咆哮怒叫，我们跳下千里驼和马，拉着它们以长头巾护面，匍匐地弯着身子，一寸一寸地前进。

    永无休止的旅程，使人想想也感到气馁。

    使人颤抖的漠夜寒凉由迅速提升的温度所取代，不一会我们已像在蒸笼里的可怜动物，大黑将大舌吐出来，死命地呼吸着，只有千里驼和飞雪仍是那样悠悠闲闲，想回到了熟悉的故乡那般。

    扭头往声音传来处去，风沙中一团黑影向我冲来。

    我连忙翻身上马，心想任你大元首如何快，也快不过飞雪，就在这时微弱的吠声从左侧传来。

    年加道：“沙盗最可怕的地方是像沙漠里的风暴般，每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跟着是疯狂的杀戮，抢掠，奸淫，住在沙漠边缘的净土人都被迫迁往内陆去，沙漠之王杜变的名字，能使净土人的婴孩止哭。”

    翻身上马。

    我心中一震，像捕捉到某一模糊的概念，但总不能具体地描述出来。

    心中一震，这不是大黑的叫声。

    所有和我同甘共苦的净土兄弟全倒在血泊里，千里驼却一只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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