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芳魂何处

    当她仙女般飘飞过第七重门时，众尼分向两旁退去，露出一条人墙筑成的道路，直伸往慈航静斋的主殿“慈航殿”的大门去。

    尽管他目下陷于水尽山穷的地步，也不由心中赞叹。

    你可知道，冰云并没有半点怪责你。

    两个挂在大门上的灯笼，闪耀着颤震的金黄色烛光，像在欢迎她的归来。

    靳冰云俏脸贴上木门，熟悉的气味涌入鼻里，记得当年有一次和言静庵捉迷藏时，她便曾躲在这门后，嗅着同样熟悉的木材气味。

    秦梦瑶俏脸平静无波，但心中却再次翻起了惊涛巨浪。

    背枕着软柔的地毡，上面压着厚厚的被子，鼻嗅着被铺香洁的气味，那种舒服的感觉，令韩柏也要自夸拣对了避难疗伤的地方，只不过可要祈祷这两名身材惹火之极的女子，不要拣中他这一角藏身的被子，来作今夜的睡铺，那就好了！

    秦梦瑶步进星光覆盖下的柳林。

    好一会后，神智才回复过来。

    不费片刻功夫，浪翻云来到南岸，高连三丈的望楼静悄孤独，不闻半点声息，四周也不觉有任何动静。

    她并不是为庞斑看破了她的深浅而震惊，令她骇然的是庞斑能故意放出某一超乎常人理解的心灵讯息，来使他们三人生出感应，而更使人惊心的是，他竟能纯以一种精神遥感的方式，便测知他们心内反应，这才是最足骇人的功力。

    那是武道的涅槃。

    庞斑随口便说出了这样一个大秘密，可知庞斑势力确是无孔不入，连净念禅宗这样与世隔绝的武林净土也不能幸免。

    在她十六岁那年，言静庵着她独赴远在青海的净念禅宗，往见了尽禅主，递上言静庵的亲笔信，自那天起后的三年，了尽禅主不但亲身指点她武功，还让她尽阅禅宗内的武学藏书和历代祖师的笔记心得，所以她虽名为慈航静斋传人，却身具这两个武林圣地的最超然武学之长，岂知庞斑聊聊数句话，便点破了她和净念禅宗的关系。

    大门紧紧闭着。

    信封面以朱砂写着“上官帮主大鉴”几个字，左一旁角下另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大明御封大统领楞严谨具”。

    “锵！”

    秦梦瑶打量着庞斑英伟的脸容，充满了男性魅力的轮廓，心湖涌起一阵强烈的涟漪。

    韩柏苦苦支撑。

    殿心处放了一张石床，言静庵白衣如雪，寂然默然地躺在石床上，头向着石佛。

    问天尼神情平淡地看着她，无喜亦无悲。

    庞斑收回双桨，任由小艇在湖心随水飘荡，仰首望往嵌在漆黑夜空里的点点星光，叹道：“静庵是否仍那么爱听雨？”

    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会在何时发生？是否会发生？和发生了之后会怎样？

    正欲离去，脑际间一阵晕眩，几乎倒在地上。

    就像梦里常见到那样子。

    秦梦瑶心内暗叹一声，问道：“魔师今天为何来了又去？”

    秦梦瑶心灵澄明如镜，不带半丝尘念，看着这六十年来高据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魔师，逐渐接近。

    只有剑道才是永恒的。

    转眼溶入了漆黑的洞庭湖里。

    或者只有浪翻云才可以了解他。

    问天尼低喧一声佛号，道：“小冰云你进去吧！不要让你师傅久等了。”

    靳冰云美目升起一层云雾，茫然望往紧闭的门，轻轻道：“师傅……”伸手推门。

    但这却是眼前残酷的现实。

    温柔之色再闪耀于庞斑看破了世情的双目内，他微微一笑，露出回忆的神情，淡然道：“二十三年前，我与静庵在慈航静斋朝夕相对十日之后，回宫再苦思了两年另一百七十二天，终于向静庵开出了退隐二十年的条件……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仰望星空，眼中掠过痛苦莫名的神色，使人感到当时他下那决定时，曾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欠下了一笔对言静庵的心债。

    “当！”

    只有你的小冰云才明白你的伟大，明白你为武林和天下众生所做出的牺牲，只有你才可将大祸推迟了二十年，现在至少有了个浪翻云。

    当浪翻云伸手入湖水里时，是否也有着和她同样的感受。

    入目的情景，令他平静的心也不由涌起怒火。

    秦梦瑶微微一笑，身形微动，已稳稳坐在船头。

    他心中一懔，暗忖南岸观潮石处，只有一座望楼哨岗，地势险要，谁可在哨岗示警前闯了上岸，并和己方的人动起手来。

    不知生，不知死！

    林路已尽，柳林旁最著名的“柳心湖”，展现眼前。

    奏梦摇娇躯轻颤，将手从水里抽出来，看着顺着指尖滴下的水珠，由密变疏，轻轻道：“每逢山中夜雨，梦瑶都陪着师傅一夜不睡，在后山的‘赏雨亭’听雨。”

    灯火的光芒透帐而入。

    一只小艇，由远处缓缓驶至。

    守楼的三名怒蛟帮徒，东歪西跌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望台，遭了敌人辣手。

    言静庵出奇地从容安详，唇角犹似挂着一丝笑意。

    星空小湖，是那样平和宁静。

    问天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言斋主在七天前过世，死前她坚信你会在十天内回来，所以下令等你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才火化撒灰于后山‘赏雨亭’的四周，现在你终于到了。”

    宽广的长方大殿延展眼前，殿尽处是个盘膝而坐，手作莲花法印，高达两丈的大石佛。

    言静庵竟已死了。

    靳冰云举起雪白纤美的手，正要拉起铸上莲花纹饰的门环，叩响山门，忽地一震，停了下来，眼中闪过复杂至难以形容的神色，悲叫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里？师傅！你的小冰云回来了！”

    言静庵凤目悠然紧闭，脸容平静清丽如昔。

    但“剑”并非目的，而只是一种手段，一种达致勘破生死和存在之谜的手段。

    韩柏大吃一惊，欲要提气跃起，岂知体内真气虚飘无力，散而不聚。

    浪翻云神色回复平静，眼光回到横死地上的三位怒蛟帮弟兄，闪过哀痛。

    庞斑哈哈一笑，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道：“想不到范良极这厮也居然如此灵锐，真不愧盗中之王。”

    环目四顾。

    问天尼在怀里掏出封信，道：“言斋主有三封遗书，一封给你，一封给你从未见过的师妹，最后一封是给庞斑的。”

    星夜下的慈航静斋，更具出尘仙姿。

    韩柏了意识地俯伏厚软的地毡上，回头望去，只见灯火映照下，两个提着灯笼，玲珑修长的女子身影，投在帐上。

    她的速度逐渐加快，柳林在两旁倒退。

    为何你不多等你的小冰云一会？

    她怎会死了？

    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问天尼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斋主你为何不拆信一看，难道不想知道先斋主临终的遗言吗？”

    阔落的帐内，铺满了柔厚温软的羊毛地毡，图案华丽，帐心放了一张长几，几盘新鲜果点，发出诱人的香气，帐的四角整齐地迭着重重被褥，方形和圆形的软枕像士兵般排列着，予人既温暖又舒适的感觉。

    秦梦瑶将手举起，移到唇边，伸出舌尖，尝了剩下的一小满水珠，眼中掠过一丝缅怀的神色，淡淡道：“我很明白魔师的想法，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现在想来，当是因师傅的天生丽质，多愁善感、温柔婉若，以致分外惹人爱怜，而对她产生弱质纤纤的感觉，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健康，从没有半点病痛。”

    靳冰云全身一阵剧烈的抖颤，好一会才能重新控制自己，两眼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一步一步往躺在石床上的言静庵走过去。

    再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响声传入浪翻云耳内时，已非常微弱，但浪翻云仍可认出那是一下兵刃交击的声音，来自没有房舍的南岸，若非刚巧他正在下风处，尽管是他浪翻云的灵耳，也休想在浪涛拍岸的巨响里，捕捉到这么微弱的声音。

    靳冰云望向问天尼，犹挂泪珠的俏脸绽出一个凄美至使人心碎的笑容，轻轻道：“什么信？”

    靳冰云神情出奇地平静，眼神丝毫不乱，缓缓抬头，望向问天尼了无尘痕的脸孔。

    可是“无知”正是生命的铁律。

    秦梦瑶平静的心翻起了汹涌的波浪，言静庵虽从不隐瞒心中之事，但在与庞斑这场退隐二十年的“交易”上，却始终守口如瓶，其中自有难言之隐，现在庞斑似要透露出内里的玄虚，怎教她不心弦颤动？

    ※※※

    节节深进的山门一重一重地在靳冰云俏目前张开来，好像是为她打开了通往另世之门，又若避开这冷酷现实的桃源的秘径终于显露出来。

    韩柏吓得找了堆在一角的被子，钻了进去。

    庞斑回复平静，以使人战栗的平静语气道：“静庵回信给我，只说了两句话，就是‘我会送你一个徒儿，但也会培养一个徒儿来克制你。’所以当夜羽告知我你出现在附近时，我虽着他约你三更柳林之会，但最后仍忍不住想提早看看静庵一手栽培出来的秦梦瑶，究竟是怎么一号人物？”接着摇头苦笑道：“天下间，怕亦只有静庵能使我失去了耐性。”

    脚下用力，将快艇绑紧岸旁的粗绳立时绷断。

    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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