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芳魂何处

nbsp;仓门拉开。

    庞斑看着静立岸旁的美女，衣袂飘飞，秀发轻拂，似欲仙去，想起了初会言静庵时的情景，心中掠过一阵惘然。

    秦梦瑶迎上庞斑灼灼的目光。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靳冰云在问天尼前停了下来，口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庞斑淡淡望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梦瑶当不会不知‘独行盗’范良极的师尊乃百年前与传鹰共闯‘惊雁宫’的‘气王’凌渡虚，当时重伤他的思汉飞还以为他命不久矣，岂知凌渡虚的先天气功已臻化境，竟能使破裂了的五脏六腑重新愈合，只是从此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靳冰云一阵软弱，两腿一软，跪倒地上。

    庞斑深深望着秦梦瑶，柔声道：“深夜游湖，不亦乐乎，梦瑶，请！”

    快艇往外驶去。

    秦梦瑶微微一福，道：“梦瑶谨代家师向魔师问好！”

    浪翻云提气跃起，大鸟般落在望楼里。

    二十年前的庞斑，早看破了人世的虚幻，否则也不会退隐二十年，潜修道心种魔大法，甚至放弃了言静庵，放弃了使人颠倒迷醉的爱和恨，谁能真的明白他在做什么？

    秦梦瑶莞尔笑道：“若他不是生有灵敏的贼根，早给人捉去坐牢了。”

    庞斑缓缓张开眼睛，电芒四射，闪过慑人心魄的精光后，目光离开了秦梦瑶灵气迫人的俏脸，扫往左边岸旁的柳林，闷哼了一声。

    庞斑一呆道：“天！为何你们两人都和静庵的气质这么近似！一动一静，假若将你们合起来，便活脱脱是一个言静庵。”

    她们每个人都手持着一个灯笼，神情肃穆，照得门里门外一片通红，情景诡异莫名。

    便像有十多名力士在艇下托艇急行般。

    由此可见庞斑的道心种魔大法，实是深不可测，秘异难明，超乎了一般常规，也使人感到无从应付。

    秦梦瑶美目亮了起来，道：“我的师姐究竟在那里？”

    浪翻云目光扫往漆黑的洞庭湖面。

    她就是慈航静斋内地位身份仅次于言静庵的“问天尼”，在靳冰云十二岁时便闭关修道，想不到到了今天仍是入关时那样子，十六年的岁月并没有在她脸孔留下任何痕迹。

    照庞斑所言，言静庵收她为徒那一天，便早决定了培养她出来对付庞斑。

    覆雨剑离鞘而出。

    靳冰云曾设想过千百种回到静斋会遇见的情景，但却从未想过眼前这种可能性。

    浪潮更急了。

    这仓足有六、七百尺见方，但这超巨型帐幕足足占去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其它地方干干净净，空空如也，连一只粮仓常客的小老鼠也藏不了。

    ※※※

    在她献与剑道的生命里，能令她心动的事物并不多。

    “咿唉！”

    风帆颤动的声音在海平线的尽处传来。

    但生命已离开了她。

    哲人已渺！

    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是有限几个知道范良极师门渊源的人之一，而她和言静庵能知道这秘密，却是全因着她们和“净念禅宗”的亲密关系。

    门旁有位貌似中年，脸容清秀的女尼。

    一个雄伟如山的男子，稳如磐石地坐在船尾，两手有节奏地划着艇子，木桨打入水里时，发出轻柔的响声。

    慈航静斋一如往昔。

    秦梦瑶侧靠一旁，将手伸入湖水里，一阵清凉柔软的感觉，传入手里。

    要知练武之士，最重心志毅力，若他“任由”自己晕倒，异日即管复原过来，功力也将大为减退。

    庞斑赞叹道：“这正是静庵高明的地方，如此才无迹可寻，事实上慈航静斋的最高心法，就在一个‘静’字上，假若心有障碍，还如何能尽‘静的极致’？”眼中精光闪起，深深地望进秦梦瑶的眼内道：“今天我抵达时，本以为韩柏应是第一个感应到我来到的人，因为他身具赤尊信的魔种，对我特别敏感，岂知梦瑶竟是第一个知道我到达的人，可见梦瑶的剑道已臻‘慈航剑典’上‘剑心通明’的境界，静庵啊静庵！庞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庞斑也在这条路上摸索着。

    庞斑欣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运桨，小艇速度蓦增，箭般射往湖心。

    “嗦嗦！”

    她娇躯轻轻前挨，用身体的力量再将大木门顶开了少许，挤了进去。

    慈航静斋名闻天下的“七重门”第一重最外的门打了开来，接着是第二重，第三重……

    师傅你竟已死了。

    心中叹了一口气。

    “伊哟！”

    信递过去。

    庞斑闭上眼睛，黯然不语，像是已沉醉迷失在另一世界里。

    门开了一线缝隙。

    靳冰云脚下加速，转眼已来到慈航静斋的大门前。

    靳冰云娇躯一震，却没有停留，迈开脚步，赤足踏上以麻石铺成的广场上，冰冷的感觉透足而上。

    家已在望。

    由此亦可知他对言静庵绝不掉以轻心。

    门开。

    庞斑一愕，收回目光，望向垂首望着自己指尖的秦梦瑶，担忧地道：“夜雨湿寒，兼之后山风大，沾湿了衣襟，静庵不怕染了寒气吗？”接着又哑然失笑，道：“我看自己真是胡涂透顶了，静庵乃天下有数的高手，些微寒气，对她又哪会有影响……”顿了一顿，皱起眉头讶道：“但为何我总挥不掉她体弱多病的印象？”

    这是起帆开航的声音。

    两女正要入帐。

    蜡烛跳动的温暖光茫透出来。

    秦梦瑶借低头的动作，掩饰自己难以遮盖的震骇。

    ※※※

    不知如何，她忽地想起了洞庭湖。

    一团火热在靳冰云胸臆间凝聚，她大声唤道：“师傅！小冰云回来了！”赤足急奔，箭般射进七重门里。

    轻微细碎的足音在仓外响起。

    问天尼向后退三步，恭身道：“靳斋主，请受问天代斋内各人一礼。”

    她知道每一代的武林顶尖人物，无论走了多远和多么迂回曲折的生命旅途，最终都无可避免回归到这条追寻永恒的路上。

    当最后第七重门打开时，勒冰云看到平时只偶有鸟儿盘桓的大广场上，站满了慈航静斋内静修的女尼。

    浪翻云伸指弹响了示警的铜钟，怒鹰般冲天飞起，投往观潮石旁一艘泊在岸旁的怒蛟帮特制快艇里。

    师傅！

    凌渡虚的晚年就是在净念禅宗内渡过，他的尸骨破例地被供奉在从不供奉外人的净念禅宗“先贤阁”内。

    只觉身体一阵虚弱无力。

    否则何能超越众生，成为千古流传的超卓人物？

    百年前的蒙古绝代大家八师巴，在布达拉宫的禅室内一指触地，含笑而去；无上宗师令东来，十绝关密室内飘然不见；天纵之才的大侠传鹰，于孤悬百丈之上的高崖跃空而去。

    在望台中的桌上，四平八稳放了一封信，其中一角给一条雕铸着精细风云纹的铜镇压着。

    她终于来到石床旁。

    她终于见到了庞斑。

    秦梦瑶讶道：“原来师傅竟有这样的心意，可是我却从不知道。”

    更使她心神颤动的是，他竟知道她也曾与闻此事。

    想不到柳摇枝的箫轻轻一划，竟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现时半边身子的经脉痛楚不堪不在话下，最令他担忧的是痛楚有扩展的趋向，倘若不立即运功疗伤，让真气再次畅流经脉无阻，可能半边身子要就此作废。

    浪翻云心知不妙，腾身而起，往南岸掠去。

    靳冰云像完全听不到她的话，完全不知自己已成了武林两大圣地之一的领袖，幽灵般从地上移动起来，移到言静庵只像安睡了的遗体前，细审言静庵清白的遗容。

    化出一朵朵剑花，回鞘时，信旁的石桌面已多了一行字，写着“敌人要的是浪翻云，我便让他们如愿以偿。”

    生和死对她来说只是不同的站头，生死之间只是一次短促的旅程，任何事物也会过去，任何事物也终会云散烟消，了无痕迹。

    韩柏再无选择，绕着帐幕转了个圈，来到入口处，不顾一切，钻了进去。

    她离开了这里足足有十年，但却一点也没有对这阔别多年的“家”，有任何陌生的感觉。

    勒冰云接过信，按在胸前，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靳冰云赤着的纤足，踏在通往帝踏峰的蜿蜒山路上，刚经过了左右石柱雕着“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石牌匾，慈航静斋内最高建筑“藏典塔”的尖顶，在山峰尽处的丛林里，冒了出来。

    这世间只有这两位超卓的人，才可以使她心动。

    韩柏见到竖在仓内的大帐幕，帐身绣满纹饰，又缀着各式各样模仿动植物形态的饰物，不是镶嵌着宝石，便是以真金打制而成，真是华丽非常，但亦颇为艳俗。心中暗懔：这怪帐透着一股邪气，其主人恐亦非善类，应是不宜久留。

    她多么希望他们能重回尘世，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