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似若有情

感之意，沉默下来，不再追缠。

    这时两人悠然经过了古城门前高达三丈，用青石砌而成的大牌坊，繁雕细缕的斗拱承挑檐顶，上面凿了“黄山古县”四个实无华的大字。

    浪翻云笑道：“言斋主是带路的人，你往那边走，浪某就随你到那里去。”

    浪翻云听到言静庵的名字时，眼中露出莫名的伤感之色，神情木然，片晌才接口道：“范兄说得好，靳冰云的失意落漠。皆因她爱上了庞斑。后来庞斑超脱一切，立地顿悟，由魔入道。她也由苦恋中解放了出来，才有毅然返回静斋之举。她的赤足，正代表着放下一切，进入忘情的禅境，绝不是神智出了问题。”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切勿胡思乱想，靳冰云能被言静庵选为传人。姿质应不下于梦瑶。况又身兼魔师宫和慈航静斋两家真传，怎会如此不济。不过她究竟处于何种禅境道界，则非我们这些旁人能够明白的了。”

    就在浪翻云要离京追杀敌人时，于落花桥遇上了纪惜惜，一见钟情，非无前因，他的情怀早给言静庵挑动了。

    言静庵淡淡道：“静庵非好斗争仇杀，可是这人横行作恶，危及天下安靖，才来求浪兄出手。”

    浪翻云微一挥手，厅内灯火全灭，但由左侧窗台透人的月色，却逐渐增凝，现出厅内的家具和三人的黑影。

    怒蛟帮则再三申明：由八月十日开始，不准有任何船艇进入拦江岛五十里范围之内，只有浪庞两人例外。

    那是浪翻云从未试过的一种动人感受。

    浪翻云摸着酒杯，想起那三个美丽的经验中第一个片段开始时的情景。

    两人一时都不愿打破这安详的气氛，没有说话，只是偶然交换一个眼神，尽在不言之中。

    言静庵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芳容绽出一抹笑意，带点俏皮地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先要试你是否有那种本领，现在浪兄过关了。”

    老汉呵呵笑道：“我一见你们，便心中欢喜，知音难求，远来是客，今趟老汉不但不收费，还另烹隽品，快请进来，那门是虚掩的呢。”说罢缩了回去。

    言静庵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淡然一笑，也不搭话。领着他走上一道小桥，登往对岸。

    但浪翻云却升起了一股解不开的悲戚凄凉之意！

    生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自二十五岁剑道有成以来，他不断地思索这问题，不断去品尝和经验生命。也曾和凌战天荒唐过好一阵子，最后仍是一无所得。

    韩柏道：“可是我初遇到她时，她确处在非常失意低沉的状态里，回静斋后又遇上言静庵的仙逝，恐怕──”

    浪翻云看着另一边溪岸有小孩声传出来的古宅，屋子由二幢院落建筑组成。互相通连，每栈数进，砖刻均有浅浮雕，水磨漏窗，层吹分明，极具古之美，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

    他沿着山溪，纵目看着这由粉墙黑瓦的房舍，与黄绿相间的阡陌田园综合组成的景物，仿似一幅延绵不断的山水书卷。

    那时他对男女之情非常淡泊，最爱游山玩水，连续登上了五个名山，在一个美丽的午后，他由黄山下来时，偶然发觉山脚处有个青翠萦环的古老县城，游兴大发，朝城中走去。

    浪翻云举盅把余茶一口喝尽，拿起长剑包袱，哈哈笑道：“言斋主背后必还另有深意，不过不说出来也不打紧。浪某这就赶赴京师，完成斋主委托的使命。”

    话犹未了，二楼一扇窗打了开来，伸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亲切慈和地通：“两位是否要光顾老汉？”

    浪翻云仍是那副闲逸洒脱的样子，只是眼神更是深遂不可测度，一举一动，均有种超乎尘俗的超然意态。

    花朵儿奉上酒肴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把盏对酌。

    浪翻云苦笑道：“我们怒蛟帮在朱元璋眼中，也非其么好人来哩。”言静庵听他说得有趣，“噗哧”娇笑，这典雅娴逸的美女似若露出了真面目，变成了个天真娇痴的小女孩，那种变化，看得浪翻云呆了起来。

    言静庵道：“这边啊！请！”

    言静庵嫣然一笑，由浪翻云推开的木门走了进去。

    言静庵低吟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浪兄认为诗仙李白这两句诗文，可否作此时此地的写照呢？”

    言静庵的声音毫不掩饰地透出欣悦之意，欢喜地道：“早知瞒不过你的了！”浪翻云倏地转身，脑际立时轰然一震。

    言静庵领路前行，浪翻云连忙跟着。她停下脚步，让对方赶上来后，才并肩举步，指着左方一处古木参天，形状奇特的山岗道：“浪兄看这山南，前临碧流，像不像一只正在俯头饮水。横卧于绿水青山间的大水牛？”浪翻云点头同意。

    这做法与当年传鹰和蒙赤行决战时，蒙王下令封锁长街异曲同工，更添加了拦江一战的神秘色彩。

    言静庵那对像会说话的眼睛忽地射出锐利的光芒，与他深深对视了顷刻后，充满线条美的典雅脸庞泛起了动人心魄的奇异光辉。略一点头道：“相请不若偶遇，虽说这是着了迹的偶遇，仍请浪兄赏脸，让静庵作个小东道。我早探得这里有闲清幽的小茶店，茶香水滑，浪兄万勿拒绝。”浪翻云微微一笑道：“言斋主纾尊降贵，浪某怎会不识抬举，请！”

    浪翻云一呆道：“过关？”

    范良极道：“老浪你和言静庵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有这言谈高雅，智慧不凡、风华绝代的美女为伴，整个天地立时焕然充满生机，使他这惯于孤独的人，再不感丝毫寂寞。

    他从未见过这么风华绝代，容姿优雅至无以复加的清逸美女。

    心有灵犀一点通，确是比言传更隽永。

    言静庵秀眸首次掠过惊异之色，才平静地道：“红玄佛！”浪翻云若无其事地微一点头，像早知言静庵要对付的目标就是此人。

    既新鲜又感人。

    每当他见到美丽的枫树时，他总有这种感觉！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大道至简至易，无论千变万化，都是殊途同归。佛道两门，最后不外返本归原，寻真见性。剑心通明乃慈航剑典的最高境界，一旦大成，绝不会再次迷失。当日梦瑶受不了魔种的诱惑，皆因尚看不破师徒之情，仍未能臻至大成之境。故初时对小柏如避蛇蝎，但现在道功已成，所以反不怕表达爱意。至于死的凶险算得了什么，任何修天道的人都义无反顾，甘之如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于死地才有重生的机会。”

    大厅景物再溶入了月夜去。

    范良极徐徐呼出一口香草。点头道：“我倒同意老浪的说法，以言静庵出神入化的功力，难道不可以多延几年寿命吗？尤其她修的是仅次于死关的撒手法，应该可控制何时仙游。她故意让自己最关切的徒弟目睹她的遗骸，其中必有深意，极具禅机。”

    浪翻云笑道：“我们不但不用吃闭门羹，还遇上了贵人雅士，斋主请！”

    时值晚膳时分，行人稀少，家家炊烟起，宁和安逸。

    言静庵喜道：“老丈若不怕麻烦，我可给双倍茶资。”

    允数月来屡次命人攻打黄州府，均给义军击退。怒蛟帮虽不长于陆战，但因有直破天、帅念祖和陈渲三人主持大局，允的主力又用于对付燕王。兵力分散下，一时奈何不了义军。

    自剑道有成以来，多年来古井不波的剑心，被投出了一个接一个美丽的涟漪。

    两人对视微笑着，浪翻云叹道：“只要一朝仍在这尘网打滚，到那里去都避不开人世间的斗争，否则浪某就不用背着这把剑此处走那处去，言斋主想浪某杀那个人呢？”

    数百幢古民居，错落有致地广布于溪畔翠茂的绿林间，山环水抱，小桥横溪，令人有“桃花源里人家”的醉心感受。

    一片令人感触横生的清宁恬静。

    虽然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他却感到对方的心以某种玄妙难明的方式，与他紧密地交往着。他再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了。

    就在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无以名之的曼妙感觉。

    红叶那种不应属于人间的美丽，是一种凄凉哀伤的美丽，挑动着他深藏着某种难以排遣的情怀。

    韩柏却给他的说话挑开了情怀，轻轻道：“自从看到梦瑶在我眼前来了又去了，我忽然对所有人世间你争我夺的事感到无比厌恶，那都是全无意义的事情。像靳冰云在听雨亭写字，藉字通禅，凭书入道，使生命融和于天地万物，那才是真正把握到生命，掌握到了这一刻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