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江湖不见沙场见（五）

    “什么？”王睦一脸诧异地望着韩卓：“天下间，还有不能喝酒的人？你若是喝了，会怎样？死么？”

    “永远也无法……？”王睦急促地喘息着，表情狰狞：“为什么永远也无法！为什么！”

    “我有时会陪老师小酌两杯，但老师不是我的朋友。我有时会赴宴，但那些人，只不过是看重我身为天子门生的身份，想要巴结我而已……”王睦不屑地笑了笑：“真正有资格做我朋友的，我想来想去，好像倒还真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算了吧……算了吧……”王睦摇了摇头，低下了头去，声音渐渐陷入了低沉。

    韩卓拿起自己面前那壶酒，仰头将壶底最后几滴酒液滴入了自己口中，随后放下酒壶，站起了身，向着门口走去。

    “呵呵！我信，我自然信。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么？我为什么不信？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因为或许……他又要死一次了。

    “为什么？”韩卓平静地问道。

    “是的，你说得没错，韩卓。即便是死，也要死在那扇门之前……”

    “于是，我就成为了他的弟子，唯一的弟子。从那往后，他也成为了我一生最尊敬的人。是的，普天之下最尊敬的，没有之一。他为我亲手打开了一扇窗户，透过那扇窗户，我看见了一个新世界！壮观伟大，无可比拟，让我为之疯狂的新世界！”

    “黄淳水……突然断流，又突然复流？而且，恰恰是在舂陵军过完了河之后？”虽然两人伏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王睦的表情，但却听见他淡淡的笑声：“你们觉得……这样的说法可信么？”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放弃。”韩卓的声音平淡如水：“主上交给你的任务，我不知道有多重要，但一定很重要。”

    “不……没什么奇怪。”王睦突然笑了起来：“只不过……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这简直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王睦不再问了。无论韩卓说的是真话，还是有着不愿意言说的过去，他都不需要再继续问下去。

    “我不会什么武艺。我只是知道怎么杀人而已，天生就知道。”韩卓抬起眼睛，望着王睦。

    “老师想得太远了，远到已经将这个天下所有人都抛在了他的身后，甚至连他的背影都无法企及。而即便是我，也不过只是能够远远追逐着他的脚步，望见一丁点的身影而已。”王睦即便是在回忆的时候，双眼中都放出了狂热光芒：“而仅仅只是这样，也让我意识到，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足以做我的朋友。”

    韩卓沉默了一会，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如同古井不波，但双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色：“主上救了我。在我很小的时候。”

    “韩卓……你不是平时最不爱说话的么？”王睦头也不抬，淡淡问道。尽管被打断，但他却没有丝毫不悦的模样。看到侍中大人的反应如此镇定，也放下了警惕的心思。

    “我的，朋友。”

    “谢谢你的酒……”

    “嗯，唯一。”王睦笑了笑：“怎么，很难想象么？我会自斟自饮，会陪老师饮酒，有时也会赴其他臣子的宴会。但是……这般与朋友之间对坐畅饮，还是我生平头一遭。”

    酒自然是好酒。虽然没有杯子，但却没有任何妨碍，两人便嘴对着壶嘴，长饮了一口。

    “唯一？”

    “不对。”韩卓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两人再次同饮了一大口，王睦放下酒壶，脸上已经泛起了一丝红晕。他虽然好酒，但酒量却只是普通而已：“韩卓，你恐怕算得上是这个天下，唯一一个能以朋友的身份跟我喝酒的人了吧。”

    而王睦却始终在沉默。

    轻轻关上了房门，两人才抚着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

    “为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保持清醒么？”王睦的震惊渐渐消退，理解地缓缓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更不应该拒绝我了。毕竟你现在不在老师的身边，而我……也不需要你那样贴身的保护。来吧，陪我喝两口。”

    站在他们二人面前的王睦，尽管官职不高，但他们都清楚，那是天子陛下唯一的门生，也是执掌着他们生杀大权的人。

    “……算了，跟你这块木头没法说。”王睦张口结舌了片刻，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来，再喝。”

    “天命……天命……又是天命……”

    “你有！”王睦重重将酒壶顿在了桌上，瞪大了眼睛：“你当然有！”

    甄阜与梁丘赐小心翼翼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此刻该如何自处。侍中大人的自言自语，他们自然不应该听到。但此时退出房间，却又显得有些太过扎眼做作了。

    热辣辣的酒液自喉中流下，王睦发出了一声满足畅快的长叹，而韩卓却一言不发地放下了酒壶，轻轻以衣袖抹了抹嘴，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一遭，好歹是活下来了。

    “那就要做出喝了好酒的样子来嘛！”王睦闷哼了一声，翻了一眼韩卓。

    韩卓静静望着王睦，不答。

    “因为你相信老师。和我一样地相信老师。”王睦再度饮下一大口酒，脸上已经绯红：“没错，韩卓，你确实没有读过书，你确实不懂得老师跟我说的那些道理。但至少有一点，你和我是相同的——那就是不管怎样，你都无条件地信任他，愿意付出生命守护他，而不管他是一个失去了权力的落魄外戚，还是权倾天下的太师安汉公，还是当今的天子！就凭这点，你就有资格做我的朋友！”

    轻笑声一点点的变大，最终竟然变作了狂笑。

    甄阜梁丘赐二人却依旧全身绷紧，不知道王睦究竟是真的信了，还是只是在嘲讽而已。

    “侍中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这便告退了。”也幸好有了这黑衣人的出现，让甄阜梁丘赐二人窥得了一个空隙，连忙抓住机会，退出了房间。

    王睦方才还只是诧异而已，现在却仿佛见了鬼一般，伸出手直直指向韩卓：“你……你……你……爱喝酒？”

    这个僵硬死板，永远面无表情，总是将自己藏身在阴影之中，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的男人，居然……爱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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