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人生最难死无憾（六）

    随后，王睦重重抽了一鞭，策马奔驰远去，再也没有回头。他害怕自己若是再回头看上韩卓哪怕一眼，泪水便再也忍耐不住。

    王睦退到了韩卓的身后，看着韩卓的背影。虽然眼前的骑兵来势汹汹，虽然那柄长矛已经贯穿了韩卓的整个身体，但他对韩卓的信任却丝毫没有半点减退。

    “韩卓！你果然没死！”王睦尽管依旧虚弱不堪，却还是跌跌撞撞地向着韩卓跑去：“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是不会死的！”

    来不及思考，王睦胸口一阵剧烈的烦恶，随后双手扶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吐出来的东西里除了早上的食物，还混杂着马腹中的鲜血与体液。

    他开始疯狂地一具具搜寻起身边的尸体来，但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应该活下去的是你。”韩卓想到那些年非常人，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训练，摇头道：“你是主上的继承者，而我，只不过是主上从小训练培养的一个护卫而已。虽然主上教你的那些事情，我一句都听不懂，但我知道，你对他来说，更重要。”

    说完，韩卓扶着插在身体内的那柄长矛，自地上艰难地站起：“至少，让我最后送你一份礼物吧。”

    可……

    “谢谢你，韩卓。”

    “还有，谢谢你的酒。”

    这是……死后的黄泉地狱么？

    这个男人，就应该是永远一袭黑衣，握着他的长剑，沉默地取下一个又一个人头，在暗影中守护着老师的样子。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把他打倒，他也永远不会被打倒，甚至……永远都不会死。

    那声音低微沉闷，若不是此刻周围一片寂静无声，几乎难以辨别。但王睦耳中刚刚听到时，全身便已经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数十丈外，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艰难地撑起身子。

    在最后那一刻，韩卓划开了马腹，将自己塞了进去，但他自己却还留在外面！

    那匹马的全身，也都布满了冲击的伤痕。若不是靠着它的缓冲，现在的王睦只怕也成为了身周那些尸体的一员吧。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韩卓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担心，甚至也没有对自己生命的眷恋，而是只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一般。

    “继承者……？”王睦惨笑一声：“你看看周围吧，韩卓。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能够继承？”

    “对……对不起……”王睦的嘴唇翕动着，脸色惨白：“若不是……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便可以活下来了……都是因为我……应该是你活下去才对！”

    骑兵的无头尸体摇晃着落地，战马前冲了几步之后，缓缓停下。韩卓将夺来的弯刀抛到了王睦面前，发出了几声喘息：“拿刀，上马，走吧。”

    王睦用力站起身，慌乱地大声喊着韩卓的名字。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

    “韩卓，你……”王睦张大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韩卓。他从没见过韩卓受伤，甚至哪怕连想象中，都未曾想象过他受伤的模样。

    然后他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般，缓缓软倒在地上。

    韩卓他该不会……

    布置包围网围歼刘秀……天空中的流星划过……韩卓将自己抓上马背逃跑……将自己塞进马腹中……

    “别拔，拔|出|来，死得更快。”韩卓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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