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运气好极了,一路上竟然无人阻拦,也可能是追兵被拦住了,他竟然是一路冲出了法场,冲出了城市,冲出了平原,一直冲到最南边一处珠崖处,隐居于采珠人家间。
说话间,他眼中悲戚,神情伤感,带着负责之色望着是睡梦中扭来扭去的小念。
待得两人一起酒足饭饱,刽子手对陈贵生说道:“陈兄,你可想活?”
宁风在刚刚接触到这个状态下的小念,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判断出了小念与陈贵生并不是同一种情况,个中失望,不能言述。
在这段时间里,宁风看到小念在倾诉,在倾听,在欢笑,又在无人的时候,仰望曾经果树,露出掩盖不住的难过。
陈贵生姓了,喃喃自语:“我原来已经死了,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不是死了吗?”
“为的是,怕被人点破!”
“师兄心生好奇,这种手段是仙道所无,既然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刽子手之手,于是他千里迢迢赶往刽子手所在城镇寻访。”
“我不会这样的法术,这样的神通,我只能看着你,一点一点地消失。”
紧接着,他就一五一十地将刽子手世传的活人术说与陈贵生听。
“之所以要陈贵生隐姓埋名,不是为了怕官方抓捕,在官方看来,陈贵生已死,还有什么好抓捕的?”
“小念有着遗忘所有的先天缺陷,昨日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并不存在,她所有记忆只有牢牢铭记,不住回想,用尽所有才记下来的那点。至精至纯,不似他人,记忆太多,杂念太多,失之驳杂,这是其二。”
“小念,你的情况与那陈贵生不同,虽然我很想很想,很希望很希望,你是那个样子。”
宁风深呼吸着,不如此,他就觉得吸入不了空气,如在水中,有窒息一样的感觉。
他亲眼看到小念的身躯在一点一点地变淡,好像池水在渐渐地干涸一样。
在这一瞬间,夕阳顽强地透出最后一缕光辉,有点回光返照的味道,竟是分外的绚烂。
次日,行刑时候,刽子手将一碗烧酒含入口中,再喷于大刀上,随后在陈贵生耳边就是一声喊:
至于劫法场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除非是修士出手,否则又有何人能够做到?
“以杀生而活人的活人术!”
至于小念此时的境地,他看到现在,多少心中有数了。
宁风很想知道,小念埋下了什么,是不是他所想的凋零树叶;他也很想知道,小念在上面念念有词写的又是什么?
二十年结婚生子的,竟然是一个早就死去的人……
“他是人之求生执念,化为活人。”
宁风不想错过一丝,半缕。
宁风好像是真的在对一个活人讲故事一样,说到一半还笑问道:“小念,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其人正陷入麻烦当中,师兄于是助其解决,市之以恩,再以当年事询问。”
宁风讲着讲着,忘记了身处何方,小念能不能听得到等等,忘情地沉浸在故事当中娓娓道来……
后来,陈贵生改名桂生,娶采珠女为妇,什么高来高去手段,什么劫富济贫理想,什么万家生佛名声,尽成了过眼云烟。
他临刑前,举城悲痛,不知道多少人愿其生,又有多少人千里迢迢赶来只为了送他一程。
刽子手觉得此人身上有大功德,且的确是一个好人,便不忍心杀之。只是这般重犯,杀之纵之的事情,又岂是一个区区刽子手能左右的?
“小念,你知道吗,我当时多想你是那种状态,那么我就在后面跟着你,一直跟到你执念阳化。”
“一饮一啄,皆是天定,天闭其门户,定开其窗!
“我当时也是的。”
小念依然在面前,她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回忆,是另外一种执念,一种灵!”
小念苏醒过来,打了一个哈欠,又赶紧捂住嘴巴,向着床上看,想来应该是当时昏迷的宁风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松了口气,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宁风心中大恸!
“可是,我做不到。”
“小念,现在的你,只是在重复你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时间,里面所有举动,一切悲喜。”
“刽子手让他一路跑去,一开始执念无人能见,故而畅通,且不知疲惫,非人之速,这才有可能从原处一路跑到最南边的珠崖。”
“怎能有错?!”
宁风闭了闭眼,掩住了眼中愈浓的悲戚之色,口中喃喃:“要是那样的话,我会好好地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点破,那么你就会一直活下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师兄寻到时候,当年那个刽子手已经故去,师兄寻到的是刽子手之子。”
流程简单无比,无非是在行刑的时候,让陈贵生听到他一声大喊“跑”,就赶紧跑,埋头往前跑,跑得越远越好,跑得再也跑不动为止。
“但你不是的,你不是执念,你是回忆啊!”
他越是说,结拜兄弟脸色越是古怪,忍不住打断说道:“我当年也在法场,亲眼看到你头被砍了下来,还是为兄去寻最好的裁缝师傅,将你的头跟身体缝在了一起,亲手安葬!”
结拜兄弟的话自不会有假,这事又岂能骗得了人,当年法场上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人,皆为见证。
宁风说到这里时候,脸上露出缅怀之色,仿佛回到了太阳神宫,在自家水云间外,与师兄对坐,红泥小火炉,侃侃而谈时候温暖。
“我很想把你珍藏起来,纵然你只是一个忆灵。”
“真的陈贵生已经死了,但承托着他一切的执念在刽子手的暗示下,于断头一瞬间冲出,这就活了。”
刽子手当然也不能!
——忆灵!
“我,还是太弱了……”
“凡人间有一种职业,即被视作是贱业,又受到人敬畏,那便是刽子手了……”
若不是发生了意外,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年他冲出法场的同时,刽子手一刀砍下,陈贵生的头颅高高飞起,一腔热血洒出丈许之远。
蝼蚁且偷生!
话音未落,在结拜兄弟骇然的目光下,陈贵生通体化光,消散当场。
但他现在没有去掘起薄土去看,此刻的小念,就如天边挂着的夕阳一样,已经到了最后余晖时刻。
宁风自不是为陈贵生伤感,当然是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