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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契丹狼子野心!狼心狗肺!居然又想要趁火打劫!

    “若是六哥还如以往一样,与圣人一道住在坤宁宫就好了。”杨士芳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想道。但太子既已正式开府设官,年纪虽幼,再住在坤宁宫亦不合适,这有一利必有一弊的事,却也无可奈何。

    李向安早已经冲出去,领着几个太医跑回寝殿,几个太医呆呆地望着床上的赵顼,在李向安的催促下,才知道一个个地轮流为皇帝把脉,探鼻息,每个人都面如死灰。待最后一个太医检查完后,所有人都默默地跪在了床前。

    到了灯节开始,街道上的行人更是穿行如织,个个穿红戴绿,喜气洋洋地在夜市里游玩,他甚至听说灯节的每一个夜晚结束后,人们被踏掉的鞋子都会有五六千只之多。唉,他突然很羡慕这些开封的百姓,作为一个力图有为的君主,他自从登上皇位后,就再不曾享受过这些所有人都能享受的快乐。到了现在,他更是连看一眼都已不可能,只能在回忆里追寻那些依稀尚存的欢乐。

    “你胡说八道什么?!”宋用臣又惊又怒,眼见着这些班直侍卫端着长枪,排成扇形逼了过来,吓得退后几步,躲到两个小黄门的身后。

    “呃——呃——”终于,赵顼发出两声痛苦的嚎叫声。一阵异常剧烈的头痛仿佛在一刹那间撕裂了他的大脑……

    “遵旨!”石越起身,便即转身下令:“李舜举,尔速去保慈宫请太后戴孝移驾!宋用臣,尔速去东宫请太子戴孝移驾!李向安,尔派人去召两府宰执、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进宫。石得一,尔立即巡视诸道宫门,宫内诸人,无旨不得辄出,违令者斩!仁多保忠,尔负责守卫福宁殿外,严防出入。”

    二更四点。尚书省。

    余下几名被围攻的侍卫眼见韩五亦被杀死,又见着石从荣身边,叛兵一波波涌过右长庆门,皆知再无生理。这时也不再防守,高声咒骂着,疯了似的朝叛兵砍杀,顷刻之内,便悉数殉难。

    “官家……官家……”他用手扶着身边的一张几子,撑住身子,不住地念叨着。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大门被“嘭”一声推开,寒风顿时夹带着雪渣吹了进来。孙固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本,听外人的堂官问道:“老蓝,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福宁殿当差吗?”

    但这金枪班的侍卫,亦都是军中使枪的高手,眼见同袍失手,又有四五人冲过来,挺着长枪,刺向田烈武。田烈武纵声大吼,反握着夺来的长枪,以枪当槊,击退逼过来的几个叛兵,便转头去寻找先前说话的叛兵头领。却见那十几名东宫侍卫此时都已拔出短刃,冲了上来,与叛兵混战在一起。杨士芳背着太子,与十几名手无寸铁的内侍一起,被十余名叛兵团团围住,正在苦苦缠斗。那宋用臣此时早已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庞天寿浑身是血,步履蹒跚,显是受了重伤,却还是紧紧跟在杨士芳身后,只要有叛兵的长枪刺来,他便疯了似的冲上前去,以身体做盾牌,挡住太子。

    孙固摇了摇头,忍住悲痛,沉声道:“臣便在此为先帝守孝,政事堂是紧要所在,待明晨诸相进宫,我再一同前往。”

    对面的侍卫们端着长枪一步步逼近,他忍不住细声细气地说道:“杨将军,教他们放下兵器,不得无礼!”

    忽然,杨士芳身边的田烈武长啸一声,掏出怀中短剑,率先冲向叛兵。那些金枪侍卫万万没料到相隔二十余步的距离,田烈武身形几个晃动,竟已到跟前,无不胆寒。

    这一切不是因为礼仪的需要,而是内心真实的流露,不受任何的控制,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这么伤心,仿佛心里的一部分被掏空带走,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痛,他放纵着自己,在这一刻,不再顾忌任何事情,只想大声痛哭。

    年不及十岁的赵佣,此时便伏在杨士芳的身上,亲身经历了他生平第一次刀光剑影,那些四溅而出的鲜血,那些哀凄狰狞的呼叫声,混着这一夜风雪的翻滚与嘶鸣,成为了他一生中最不可磨灭的鲜明记忆。

    “参政!还请速往福宁殿!”蓝内侍一面抹着泪,一面急声催促道。

    此时,石从荣刚刚升起的一点志得意满便如同被眼前大火吞噬的奏疏一样迅速消失,这意外的变故也让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他既无心跟孙固再多说什么,甚至也无心去惩罚那个纵火坏事的堂官,只匆匆命人将孙固等人尽数擒下,绑了关到一间屋内,分派心腹留守、灭火,自己却等不得火势熄灭,便又领兵奔向枢密院。

    顿时,福宁殿内,一片死寂。但随即李向安一声尖厉的哀泣仿佛惊醒了所有人,殿中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开始失声痛哭。听到殿中的哭声,早有心理准备的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与所有的内侍、宫女、班直侍卫,也全都齐刷刷地朝着皇帝寝殿的方向跪下,失声痛哭。在这一片混乱的悲痛时刻,没有人还会留意,福宁殿南面的垂拱殿附近,两个内侍听到哭声,没有随众跪倒哭泣,而是马上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听到这句话,一直悬着一颗心的石从荣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果真吉人自有天相!大王真是天命所归。”

    那七八个被围攻的侍卫身上全是血迹,一边打一边还高声咒骂着:“狗贼!犯上作乱的狗贼!”一人见着他领兵过来,高声喊道:“陈老三反了……”

    他虽然尽量说得漫不经心,但听到赵佣的耳中,还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所谓“逆臣贼子”这种东西,赵佣从小就听得多了,但真正遭遇,却还是平生第一遭,此时风雪扑面,对面的班直侍卫们浑不似平日里的恭顺模样,个个杀气腾腾,手持长枪。他虽然穿得又厚又多,又伏在杨士芳背上,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那日,李舜举看了他出示的遗诏后,在他面前直陈肺腑,痛哭流涕,额头叩得鲜血直流。赵顼那时便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份遗诏的不妥。他这份遗诏,或者能够保证儿子长大亲政,但却给亲政的儿子,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这个符合此时此情又极为得体的建议,顿时让石越觉得羞愧,他想起自己的身份,也跟着道:“请圣人下旨。”

    孙固脑中嗡的一声,拔出佩剑,怒目而视,道:“一派胡言!尔是何人?欲族灭吗?!”

    孙固认出这个堂官的声音,正是先前绘声绘色讲狐仙故事的那人。再回头看到火舌居然已经从里屋伸了出来,将一本本堆成小山样的奏疏迅速吞噬,滚滚浓烟顺着窗户、梁柱往外直冒,又见石从荣疯了似的指挥叛兵们捧着雪冲进屋中灭火,不由得哈哈大笑。

    但他的得意却没能维持太久,一股盘旋而起的浓烟让他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孙固身后的屋内,竟有火光冲起。

    宫里的鸡人报过点数后,孙固还特意扭头看了一眼座钟,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屋外风雪凌厉,他不由裹了裹披风,将身子更加凑近炉边一点。晚上宿卫禁中,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方便处理公务,因皇帝病重,百官都要斋戒为皇帝祈福,因此更是连酒也不能喝。孙固取了本书,靠在炉边读着。几个堂官却围在外间的火炉边,低声说着仙狐鬼怪的故事,孙固随便翻了几页书,也不由侧了耳朵,听着外面一个会讲故事的堂官,讲狐仙的故事。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气急败坏,一个堂官居然好整以暇地从屋里慢慢踱出来,看着孙固笑道:“参政,大丈夫能屈能伸,参政乃朝廷柱石,岂可无谓死在乱兵之手?咱们未如束手就擒吧。”

    他才喊到这里,石从荣早已取出弓箭来,嗖地一箭射去。但此时风雪太大,箭一离弦,石从荣便知已失了准头,收起弓箭,便指挥一队人马围了上去助战。

    殿外,风雪更烈。

    尤其是在这一刻,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生命在急遽消失的声音,仿佛一条即将干涸的河流,马上就要倾尽最后的水滴。已经,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吧?作为一个皇帝,他不得不被迫经常考虑自己的身后事,然后精明理智地计算一切,只是,他永远不曾计算到,真正走到生命的尽头时,竟会是这样的孤独与痛苦,无助且留恋。

    田烈武看得血脉贲张,这时早已不顾自身安危,高声喊道:“杨兄,接枪!”掂起手中长枪,朝杨士芳抛去,他这么一分神间,左肩上已是中了一枪。他忍痛咬牙,反手握住枪头,使劲一折,竟将枪头一把折断。那刺中他的侍卫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对手,不由得大惊失色,竟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竟任由田烈武夺去他手中断枪。

    赵顼躺在床上,他死去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因为他的眼睛大睁着,面容却扭曲得近乎狰狞,宛如僵硬的雕刻永远地停留在了他的脸上,他的手掌微微蜷曲着,仿佛想要握住什么却终究无能为力。

    “放你娘的狗屁!”那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陈老三,你这狗日的反贼!我老韩家世代忠良,可没出过你这样的辱没祖宗的叛贼!众家哥哥,忠烈祠见了!”说罢挥舞着一双短锏,红着眼睛扑向劝降的侍卫。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同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同了,天地间很寒冷,他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一种从未感觉到的寒冷。

    那陈老三眼见他来势汹汹,忙卖了个破绽,避开一步,旁边两个侍卫见着便宜,挥刀劈去,正好砍在韩五背上。韩五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被陈老三一刀砍下首级。

    “杨将军,怎么回事?”赵佣本来伏在杨士芳的背上,忽然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不禁问道,他虽然还是一个孩子,但也意识到此时情形有异,加上看到宋用臣如此害怕,顿时就有些忐忑起来。

    那些围攻的侍卫见来了援兵,顿时更加得意,一人笑骂道:“韩五,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奉太后的旨意……”

    熙宁十八年,一月八日,晚,福宁殿,大雪。

    “殿下莫怕,不过是几个逆臣贼子罢了。”杨士芳转过头,轻描淡写地回道,“殿下待会儿可好好看看臣与田将军如何平叛。”

    “下官皇城司指挥使石从荣。参政休要疑心,下官确是奉太后旨意!”石从荣一面说着,目光却在留意四周,见着尚书省兵吏内侍,或被制服,或被分割包围,孙固身后只有三四个堂官持剑相对,知道胜券在握,神色便更加从容自若了。

    皇帝死了!他其实很容易就明白是什么事发生了,但却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亦非很容易接受这个早已经有所准备的现实。不及多想,他便踩着几寸深的雪,一脚深一脚浅地朝殿中跑去,一路上看见福宁殿内外跪倒痛哭的内侍、侍卫,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他今夜在睡梦中被宋用臣唤醒,犹自睡眼惺忪,便有些觉出今晚的异常来,不只是宋用臣语不成声,便是杨士芳,也是表情凝重、眼含泪光,不待他明白什么,杨士芳已经指挥宫娥们给他更换衣服,就是在那一刻,他在宋用臣的哽咽声中得知父亲死了,他还不及感受这突如其来的悲痛,杨士芳就已经声音郑重地告诫他待会儿到了福宁殿应当如何如何,其实这些事,早已经有人教过给他了,他也早知道,父亲病重,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是,今晚却真的是事到临头了。他隐隐约约地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极大的一场变故。

    “为何?!”孙固陡然睁大了眼睛,厉声喝道:“糊涂,石子明是做什么的!他怎的如此糊涂!”

    几个堂官顿时都呆住了,慌里慌张地跪了下来,放声干嚎。孙固早见着蓝内侍红肿的眼睛,还有翻戴的帽子,心中早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但这时候听到他亲口说出“官家大行”四个字,还是感觉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圣人!”李舜举的禀奏,迅速地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止住哭泣,看见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等人都到寝殿的门口,“圣人……节哀,请马上派人通知太后与太子,请太后与太子戴孝,移驾福宁殿。派得力之人,严守各道宫门,加强巡视,明日天亮,再召两府相公、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进宫。”

    果然,到了右嘉肃门,竟比右长庆门还要顺利,那边只有三四个侍卫不肯归附,早已被格杀。石从荣会合了这两拨班直侍卫,浩浩荡荡直扑右银台门。他仿佛已能看到,泼天似的荣华富贵,正在福宁殿等着他。

    一定要收复幽蓟!

    “哼,尔诏令何在?”孙固铁青着脸,望着石从荣身后的兵吏,高声喊道:“石从荣父子受国家深恩,却狼心狗肺,妄图谋反。君等皆良人,身家皆在汴京,为何也要从逆……”

    不料,他才到龙图阁与枢府之间的右长庆门,便已听到一阵打斗之声。却见三四十个班直侍卫,在右长庆门边,围攻七八个袍泽。右长庆门外,横七竖八地倒了十几具尸首。

    他“哇”地一声,然后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开始放声大哭。

    若能再给朕一点时间,若能再给朕一点时间的话……这个声音忽然在他心里大声地响起来,涌动起他最后的希望与期盼,他几乎是虔诚地向那看不见的上天祈求着:不是说皇帝是天之子吗?那便请上天听到朕的恳求吧!朕想等着六哥长大,朕想击败北面的强敌,朕想收复祖宗的河山!

    但在这一刻,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忘我地悲痛,这个世界有其自己的运行规则,不会因任何人的消逝而停滞不动。

    尚书省失火,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虽然火势不大,夜中又下大雪,但滚滚的浓烟还是惊动了许多晚上当值的内侍、宫女跑来查看,但此时石从荣也顾不得这许多,这些内侍、宫女人数虽然不少,但群龙无首,又手无寸铁,见着大队人马从尚书省冲出,未知究竟,都吓得纷纷四散躲避,石从荣亦理会不了这么多,只顾率兵扑向枢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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