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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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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西南夷的仗打完了,去益州的兄弟马上便要班师回朝,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有个表哥,还在小王将军帐下听令,也不知……”

    “官家会是个好皇帝,官家一定会平安亲政!”杨士芳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到那时候,官家会是和先帝一样的好皇帝,先帝打败了党项人,将来官家定能打败契丹人。官家会是大宋的好皇帝。”

    田烈武也承认,小王将军的这个办法,较之气势汹汹的调集十万军队,到那里去和疾病、自己的补给能力打仗,实是高明得太多。枢府对小王将军的“平夷策”表现很冷漠,只不过是碍于面子,他们最大的担心,竟然是荒谬地认为承认在西南夷的失败,可能会影响契丹的判断——这是田烈武都感到可笑的担心,数万禁军回防河北,哪怕再怎么样士气低落,对于契丹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威慑。

    他的身份,与石越、司马光们,依然有着天壤之别。

    “啊?”李顺惊讶地回过头来,望着田烈武。

    那内侍被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傻傻地望着庞天寿。

    他不知道赵煦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但亦不敢多问——这睿思殿内,小皇帝的身边,有多少内侍、宫女,会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巨细无遗地报告给太皇太后?即使是田烈武这样忠厚老实的人,也清楚地知道目前的处境,小皇帝的身边,真正能够信任的,也就只有杨士芳、田烈武、庞天寿三人而已。

    除非高太后的态度能够更加明朗,否则,直到小皇帝亲政的那一天,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

    赵煦显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杨将军,阳信侯,宫里有很多叛逆。”

    便这么着,二人一直快到了旧曹门。田烈武远远便望见城门那边,有个年轻的士子带着几个随从,骑马而来,他正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便见其中一个随从快步朝自己走来,到了跟前,那随从行了一礼,问道:“敢问这位可便是阳信侯田将军?”

    田烈武又道:“桑先生说,大宋的未来在南边,陛下一定要知道天下万国的地理,桑先生请几个大儒给这本书写了注疏,亲自抄录在书中。请陛下每五日读一篇。”

    田烈武一时惊呆了,眼见着那内侍被小皇帝莫名其妙地打得头破血流,抱着头跪在地上不断地哀号,求饶,一盘果子撒得到处都是。

    他们心里都知道原因,尽管没有人表露出来,但田烈武知道,杨士芳与庞天寿都将这怨恨,转到高太后与雍王的头上。

    “你不放心这个?”田烈武笑着摇摇头,“原也难怪。你在军中时,还没有这物什。”

    “你直娘贼的再喊冤枉!”庞天寿忽然一声大吼,瞪到那内侍眼前,“你直娘贼的敢再喊冤枉!”

    “陛下会是个好皇帝。”田烈武温声说道。

    “还算老实。”

    “你表哥果真是在小王将军帐下?”田烈武坐在马上,摇摇头,叹了口气,“那他只怕一年半载回来不了。”

    睿思殿对于保慈宫,绝无秘密可言。是太皇太后默许他替小皇帝与桑充国送话,但这亦随时可以成为他阳信侯田烈武的罪证。所以,尽管他们对于雍王居然平安无事都感到很愤怒,却没有人敢在小皇帝面前乱说半句话……

    田烈武知道,其实他们都怕高太后。因为他们都相信高太后有废立皇帝的能力,即使知道高太后在叛乱的晚上是站小皇帝一边,她对小皇帝未必有恶意,她保全雍王亦情有可原,但是他们依然害怕,他们就怕有个万一。

    几天前,从王厚、慕容谦的军中传回消息,他们又一次进兵无功而返。王厚、慕容谦上折请罪,承认西南夷非仓促可定,政事堂请求罢益州之兵。为此,枢府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还非常不满,行文斥责王、慕怯战,枢府一直争执说大军进蜀非易,目前正宜一鼓克平西南夷,如此半途而废,不仅此前军费开销付之东流,而且使朝廷为四夷所轻。反而是石越为二人说话,夸二人“知所进退”,“朝廷得二名将”。因此,李顺听到的事,当然不可能是假的。田烈武还听李敦敏说,石越心里其实非常失望,但君实相公不愿意再打无谓之仗,才不得不让步。朝廷要省下钱来,解决国内的物价上涨与交钞危机。

    “这我可不知道。”田烈武笑道,“你写封信问你表哥便知道了。”

    但他虽然向石越建言,却也未被石越接受。

    他只能靠自己去寻找答案。

    于是,短短十几天内,田府看起来,便已经很有了侯府的气派。而田烈武的生活,亦开始看起来有点像阳信侯的样子了。

    田烈武笑着点点头,却忽然想起一事:“我上回听你说,你还有两百多贯的交钞?”

    ——这是一个段子介赞不绝口的方案。驻军多而无用,又不习水土,完全是加重己方的负担。相反,若只留下部分精兵,那对益州的财政完全不构成负担,由着这些军队在当地训练边境的居民与归附的熟番,同时威慑西南夷的骚扰——一旦转攻为守,西南夷便优势全无,而宋军则立于不败之地。只要地形合适,一千名西南夷亦未必打得过一百名真正的宋军精锐,更何况宋军还有城寨、土兵协助。而且,一旦官兵主力撤去,西南夷外部压力骤减,内部的分裂就会变本加厉,以王、慕之能,在那里远交近攻,拉拢分化,以夷攻夷,用不了几年时间,那些桀骜不驯的头人的人头,便能一一送到汴京悬首示众。

    “不过,小王将军又向朝廷上了‘平夷策’。朝廷虽会撤回在益州的大部分兵马,但小王将军与慕容将军会挑拣三千精兵留下来屯田,训练当地土兵,以战养战。你表哥若在小王将军帐下,只怕在那里娶老婆生孩子也说不定。”田烈武笑道。

    上马离了东华门街,过了惠和坊,一路往东,便到了旧曹门街。田烈武的新宅子,便在旧曹门外面的天王寺附近。

    这个大宋朝,难道真没有了评书中那样的忠臣吗?朝中为什么没有忠臣向高太后死谏,让她大义灭亲呢?

    “只是……”李顺原亦是机灵人,这时候并不敢多问为什么,“只是这飞票……”

    那内侍一愣,却没有明白赵煦的意思,一面说道:“官家,这是皇太后送来……”他方又向前走了两步,赵煦突然从庞天寿手里夺过一把柱拂子,恶狠狠地向那内侍打去,一面还尖声叫道:“站住!给我站住!”

    出了东华门,新雇的家人早已牵了马过来。自从跟了赵煦后,田府的收入,便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尤其是在赵煦即位之后这短短十几天里,不断有田烈武听都没听说过的人来拜访,在他家里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咂着嘴巴感叹一阵,然后便有人变着花样来送东西,从绸缎金银,到仆人歌妓,甚至马车、车夫、田地、宅院……出手一个比一个阔绰,而送东西的人,地位也一个比一个尊贵。开始几天,为了退还这些东西,田烈武阖府上下,几乎全都疲于奔命,即使如此,有些地位尊贵之人送来的东西,却是连退还都是个极大的难题。不过这个烦恼在曹友闻给了田烈武建议后,便迎刃而解——田家很快便搬到一座大宅院,新雇了十几个家人、使女,买了几匹马、马车,雇了一个车夫……

    “是啊。小的原本打算拿这点钱来讨个浑家的——哪曾想,一夜之间,交钞便成纸一样了。小的不死心,便一直掖着,不过这些天看来,朝廷颁了那诏令后,听说可以用来抵税,鬼市里交钞又开始值点钱了,有人在那里收交钞,预备带到外州去。小的隔壁何家的三哥,便在做这事……还来找过小的,不过小的也没答应他。”

    “莫非是假的?那小的可就白高兴一场。”

    “冤枉个屁!”庞天寿一口痰吐到他脸上,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娘的连耳朵也和那玩意一起割掉了?方才官家叫你站住你怎的不站住?”

    但他依然会忍不住想象自己的另一种人生。他也会去想,若是自己在益州,能不能和小王将军一样,想出这“平夷策”来,他想过很多次,答案总是否定的——虽然这让田烈武有些沮丧,但他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他不是那种有很多计策可以解决问题的人,所以,他应当多听别人的意见。

    “也对,小王将军帐下的军纪,我也是亲身领教过的。”田烈武笑道,“那这事……你要急着讨个浑家呢,便好好收着这交钞,你若是不着急呢,你去枢密院找相熟的袍泽打听好了,若你表哥那一部果真不会开拔回来,你去唐家钱庄存张飞票,先把这钱给你表哥帮你存了吧。”

    虽然田烈武心里还感到有些别扭,但他也知道曹友闻是对的——他虽然贵为阳信侯,但在旁人的眼里,他始终是个武官,没有人把他当士大夫来看待,只当他是个粗人,因此送礼讨好,便几乎不加掩饰,这些想要结交他的人当中,并非个个都不可取。只是因为世俗有这种偏见,所以才会如此看轻他。而对这些送礼者,亦如曹友闻所言,不能够简单地退还,因为送礼给他田烈武,实际上是对小皇帝的讨好。就眼前来说,田烈武是帮不到他们任何忙的,这些人看重的是八年、十年后的回报。而如今的情形却是,皇帝亦需要这种投资,这些人虽然帮不了什么真正的忙,但他们确信自己在小皇帝身上投资一笔的话,至少便会更加乐于见到小皇帝将来能平安亲政。他们投资得越大,对小皇帝就会越支持。至于他们的投资将来会不会有回报,那其实与田烈武无关。曹友闻向他保证,即使他将来翻脸不认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敢向他收回这些东西。而他也不必愧疚,只当这些全是小皇帝的赏赐便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田烈武心里,高太后不是说书人所说的那种奸后,但他是很清楚地知道,雍王的的确确是叛乱的主谋。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叛乱当晚,韩忠彦为了阻止雍王进宫,调动了多少人马,不要说以田烈武在开封府的关系,这些事情根本瞒不过他,便是开封府普通的百姓,也多少都知道这件事情——要这么多人严守秘密,除非将当时参与平乱的人全部杀了,否则,任你用什么样的手段,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且田烈武也从当晚的叛兵口中,知道他们是为了迎立雍王!

    “冤枉……冤枉……”那内侍显然已是被吓傻了,只是拼命地叩着头,一个劲地喊着冤枉。

    朝廷已经决定,以冯京判成都府事,而陈元凤以转运判官掌益州民政,高遵惠掌军政。而在司马光的坚持下,两府也已经决定,与撤军同步进行,益州将成为一个纯交钞区——在益州,将废除铜钱、铁钱,全面禁止铜钱、铁钱在市面流通,增发小面额交钞,并在交钞上全部加印上益州路转运司的关防,限定只能在益州境内流通——同时也禁止其他交钞在益州流通。换言之,益州在货币上,将再次成为国中之国!为了防止重蹈覆辙,朝廷将在太府寺下,增设一个“蜀币局”,以金银铜为本,按一定比例计算,限定增发蜀币的数量。

    庞天寿苦笑着摇摇头:“昨天开始,这是第二个。”

    “阳信侯。”远远望着田烈武走进来,赵煦立即将手中的毛笔一丢,抛开跟在身边的内侍,起身快步朝田烈武走去,“阳信侯,你见着桑先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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