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宇文弈微微一笑，“陛下客气。”

    她同那个男人在一起时，毫不拘束，洒脱自在，犹如飞翔在天的鸟，或是畅游大海的鱼儿一般。

    谢怀珉安心地闭上眼。

    萧暄顺着她，“好，好。你休息吧，我陪着你。”

    萧暄眉头轻皱，“这点我也不理解。可是线报里写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也亲口承认。”

    谢怀珉眼睛发热，伸手抱紧了他。

    “过了凉城就是秦国地界了。”萧暄沉吟着，“你再多派些人手去迎接护送，当心秦国人半路偷袭。”

    谢怀珉问：“我去的信，你都看了？”

    “没。只是……很多事一下清楚，一下模糊的。”谢怀珉打了个呵欠。

    谢怀珉这倒很吃惊了，“为什么？”

    “陛下来了。”谢怀珉笑着招呼，“怎么不先说一声，我们好出去迎接您。”

    “狡辩。”

    于是只有抱住他，一遍一遍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在我身边，我已经很幸福了。”

    “你知道她喜欢穿红衣服吧？宫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穿这颜色。有人头上别了一朵红花都要挨耳刮子。”

    “再坐一会儿吧。”谢怀珉不舍这好天气。

    “她喜欢吃羊肉，不喜欢鸭肉。前几年宫里，除了我自己的菜外，其他人的饭菜里，三天两头都是羊肉，后宫池塘里的鸭子都给赶绝了。”

    “小华？”

    萧暄这人虚伪客气起来更要肉麻，“宇文兄这副胸襟真是令小弟敬佩。你我两国之间隔着秦国，多年以来交通不便，一直少有联络。如今一见，大为欣赏，只后悔不曾早些认识。”

    连城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

    “请。”

    苦涩散发着怪味的药灌下肚，喉咙被烧得火辣辣的。谢怀珉五官全皱在一起了，萧暄急忙给她嘴巴里塞了一颗蜜枣。

    百年前的东齐正值繁盛，如日中天。西秦北辽每年必向东齐进贡大量牛羊皮革和美酒，碧潭春自然也在其中。

    “胡闹！”萧暄轻声说了她一句，对绿袖道，“代姑娘谢谢贵主了。”

    没想到现在的萧暄偏偏最开不得玩笑，一听就跟她急了，吼道：“不论你是丑了残了，还是老了病了，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你听到没有？”

    她依旧掉头发，自己倒不觉得怎么，可是每次看萧暄眼睛通红的模样，自己心里反倒疼得不行，干脆把梳头这道工序给省了下来。

    萧暄拿她没办法，看她笑脸，心里无限满足，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摘给她，更何况一点小吃食。

    绿袖又说：“陛下今天又为谢姑娘送来了三根百年老参和灵芝，其他滋补圣药更是不计其数，都堆在前厅里呢。”

    连城点点头。

    “这不是问题。”谢怀珉很有把握，“你若不是已经安排妥当，有人监督朝政，你也不会这么快赶来，还陪我在这里等小程。我看，监国的肯定是宋子敬吧。他瞒下我南下的事不报，倒是让你更加信任他了。”

    这时萧暄抬头望过来，站住了。

    连城看到萧暄怀里的谢怀珉，红了眼圈，小声地叫了一声：“姐……”

    “西秦太子监国后，一直蠢蠢欲动，十分不安分，这一两年来，往周边三国制造无数隐性侵略，利用麻药和疾病，造成不少混乱。”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陛下，请你不要掉以轻心。病虽不大，您现在又年轻，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拖着不治好，等到年纪大了，那可有得苦吃。咱们又不是神仙，总有老的一天嘛。俗话说……”

    萧暄看着她抓着自己袖子的细瘦手指，目光一片温柔，他俯身下去吻了吻她滚烫的额头，“好好休息。我的的确确赶来看你了，你不是做梦。睡吧，我不走，就在你身边。”

    萧暄好笑，“怎么会呢？”

    “是啊，”萧暄刻薄地说，“死了五个老婆的男人，自然什么事都看得开多了。”

    萧暄请他坐下，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酒坛，一掌拍开封口，“这酒宇文兄想必是不陌生的吧？”

    “她承认了？”谢怀珉不解，“真是奇怪。我知道她讨厌我，我也很讨厌她。可是，杀我，没有任何好处，还给自己找来一身麻烦。”

    萧暄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像是怕她消失不见似的。

    可是所谓的齐国使节，现在不正在自己房间里坐着喝茶吗？

    他捧起酒坛，些微倾斜，酒就流了出来，倒入白玉杯中。

    “绿袖！”宇文弈轻喝一声。

    绿袖委屈地闭上嘴。

    谢怀珉猛然惊醒似地转过头来，“阿暄？”

    “回陛下，程大夫已经过了凉城，还有八、九日就可以抵达了。”

    他问：“你就是云连城？”

    萧暄简单回答：“如晤。”

    萧暄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走下两级台阶，谢怀珉欢笑着伏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萧暄将她一把背起，往下走。

    谢怀珉感叹：“宇文皇帝真的很大度啊。”

    “好吧……那陆颖之呢？你背过她吗？”

    “程笑生到哪里了？”

    “陆颖之现在怎么样了？”她提起这个名字，倒是十分坦然轻松，没有丝毫芥蒂。

    这话听在吴十三耳朵里，格外的刺耳。吴王客套地笑了笑。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可惜小吴道行不及宇文，还没打出一点火花，他就别过脸去，败下阵来。

    谢怀珉笑嘻嘻，“我错了。我为离国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几根人参灵芝根本就不算什么嘛。呵呵，我还要一颗枣子！”

    谢怀珉呵呵笑：“你才是他上司，该我管他才是，我怎么好指手划脚？而且我很同情他，你给他一份俸禄，却要他干数个人的活，你以为这是享受？有你这种上司，才是大不幸。”

    她开玩笑：“我要是成了秃子，你还要不要我？”

    萧暄忽然猛地咳了两声。

    “对着病人还大呼小叫的。”谢怀珉抱怨地盖好被子，“阿暄我想回家了。”

    宇文弈当然知道这个典故。

    萧暄放下手里杯子。

    萧暄长长叹了一声，谢怀珉听着心里酸楚。

    还得想办法分散萧暄的注意力，免得他一纠结到她到底是怎么染上这毒的问题上，又开始没完没了又没有任何建设意义的自责上来。

    谢怀珉愣了两秒，居然噗嗤笑了，“我不信。”

    “她干嘛怕你？你有家庭暴力？”

    谢怀珉撇了撇嘴，“你不回信，我知道你在气头上。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总是害怕。我们分开那么远，联络那么不方便。在你身边陪伴你的是别的人，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忧虑的也是别的人。感情也是会转移的。可是我虽然担心，却还是不敢回去。我觉得不论有什么变化，我回去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唉，我也说不清楚，很混乱。”

    谢怀珉还想说什么，萧暄打断了她的话。他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乖，外面风大，回屋去吧。我和陛下聊一聊。”

    谢怀珉比上次见时又瘦了些，眼眶深陷，脸色苍白，发色无光。她原本不是绝色女子，现在重病之下，容颜憔悴，整个人都变了样子。可是齐帝始终带笑凝视着她，无比耐心地侧头听她说话，偶尔回一句，逗得她真笑。

    萧暄起初笑看着她，忽然发觉她神情有点不正常。

    谢怀珉老实交代，“我梦到这几天的事，都是……都是我的梦。”

    “你当我是小人。”做势要把她从背上丢下来。

    这两天谢怀珉一直在发烧，温度并不高，可是一直不降下来。谢怀珉病得太久了，倒不觉得特别的不舒服。而且萧暄来后她的睡眠好了许多，梦里再没了鬼魅，身体虽然还是非常难过，但是精神好，反而还觉得病好了点。

    谢怀珉急忙手脚都缠在他身上，一边笑着一边不住道歉。

    萧暄心里一痛，急忙把她抱在怀里，“是我！我在这里！别怕！”

    什么我一定会好的，小程绝对能治好我，我们俩将来日子还长着呢等等。

    谢怀珉的疲倦来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张不开眼了。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在萧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很快沉沉睡去。

    “胡说！我人可好了！都没对她大声说过话！”

    谢怀珉其实并没有走远，她站在转角看那两个大男人假惺惺地打着招呼互相恭维着往后院走去，撇了撇嘴，很不以为意地笑了。

    “若一切都以她自己的喜好来呢？”

    宇文弈老沉，表情始终很稳重，“萧暄亦是一代英雄豪杰，愚兄钦佩有嘉。不知萧兄对前些日子里秦国的多项举措，有何看法？”

    谢怀珉笑起来，含混不清地说：“给那么多做什么？吃到老死都吃不完。”

    萧暄注视着，仔细听着她微弱绵长的呼吸，突然生成一种感觉，担心她就会这么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男人的政治嘛。

    连城这才明白，十分吃惊，他看了看吴王，又看了看还在昏睡的谢怀珉，一脸两难。

    谢怀珉靠在萧暄怀里，抓着他的大手握住，开始仔细询问这些年来的事。

    可以想象那年轻华贵的君王手持名酒，睥睨天下，殷红的朝服上，金色圣兽望日踏月。

    想起来也是又气又好笑，自己才是病的那一个，怎么常常反而是自己在安慰他呀？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怀里人良久，才稍微动了动身子。

    萧暄道：“这碧潭春在东齐，还有个动听的名字，叫翠绝。当年的齐王萧霆饮了此酒，盛赞其入口之清冽，下腹之暖厚，色泽之生动，气息之馥郁。遂将之比作山中仙草奇葩的翠绝。”

    宇文弈笑道：“萧兄太过见外。你我虽然之前从未谋面，可是早已听闻你诸多事迹，心中敬佩，如今得见，一偿夙愿。你我一见如故，接待你本是份内之事，无须太过客气了。”

    谢怀珉黑线，“人在屋檐下，说话注意点。”

    但是有时候半夜气短被救醒，或是做了噩梦惊醒过来，看到那个人担忧悲伤的眼神，自己也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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