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看见阮东潜与另一名官员恭敬地站在左方作揖,不敢抬头。连这种大小尊卑的官道也摸个透彻了吗?去年真不该下重药,让这少年再也回不到过去正直的阮东潜了。
“说起晋江水患,今早奴才瞧见户部阮侍郎回户部……”见东方非讶异瞪他,小太监立刻噤口。
“大人,阮大人往长西街走去。”
“没有三五年是没法完工的,下官此次请假入京,想回户部跟大人们打声招呼……大人?,”
“这种小事也叫暗箭?人一入朝,野心就大了,这并不意外啊,在内阁之中,哪个人不想取代我这个首辅?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啊。”东方非不以为意道。
万晋十九年
“大人,可要下官送你回府?”
“停轿!”
东方非看了官员一眼,道:“怎么?本官在场,碍到你说话了吗?有话直说就是,还是你跟阮侍郎密谋反本官吗?”
“大人,听说阮大人两名义兄留在晋江,没有回京。”
“青衣,你跟在我身边很久了,你最快活的事是什么?”他随口问。
“啊……”
“他跟国丈是同挂,如今国丈势力坐大,为什么去年您要暗许曹泰雪进宫?”
俊脸的笑意毫无暖意,他随意睨了她一眼,扬起眉道:
“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下官有要事禀告。”内阁一人为首,其余为群辅。说话的官员是群辅之一,他觑向东方非身边抱着文渊阁书册的小太监,迟迟不敢说明来意。
“我带你去看吧,阮侍郎,你看那种东西做什么?”
青衣微微点头,走在轿子侧面。
有官员从户部出来,一见她背影,高兴地喊道:
“是啊,我是户部的官员。”朝里认服不认人,朝外的人只知有朝官做事,却不知那方天地里的你争我夺。
朝中少了一个阮东潜,照常运作;他少了一个阮东潜,根本没有乐趣可言。朝中腐败,再正直的骨头也软了下来,他唯一的乐趣就是等着阮东潜再回朝的那一天,让他亲手再折断阮东潜的骨头,抹去他小脸的倔强与正气——
他一言不发,抬眸注视她良久,再开口已无热情。
“下官只是见见世面……”她抱着小饭桶忽然停步,回头看着落后的东方非,她眨了眨眼,脸色微扭曲,而后终于忍不住撇脸轻笑后,再神色正常地问道:“大人,可需下官帮忙?”
“阮侍郎,你力气好大,不成不成,换我来挑战!”
“大过年不待在家里,那就是出门拜年了。”这种官员他见多了。
“怎能让百姓受惊呢?”他俯在她卑躬屈膝的身子旁,低语:“小老百姓在京师多年,能见得了多少高官贵族?你是想吓到他们吗?”随即直起身笑道:“阮侍郎,你怎么不介绍介绍我呢?”
一年了啊……他在朝中也无聊一整年了,每到夜半三更想起阮东潜那硬骨头时,他总有些兴奋与不舍,去年真不该放他去处理晋江水患,从此一别京师,纵有回音也只是水患公文而已。
“阮东潜?”他所认识的阮东潜,绝不会主动叫住他打招呼的。他所认识的阮东潜恨他入骨啊。
“东潜愚钝,也不算懂……对了,黄册……”
清亮中带点稳重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东方非怔了下,缓缓转身。
“在,下官小心保存,不敢有所损毁。”
“不,下官路经此处,跟饭铺里的百姓聊聊而已,大人贵体怎能……”
“怎么了?谁准在你宫城里大呼小叫,随意奔跑的?”
阮冬故开心地笑道:“我今儿个状况好,要再比,我可不怕!”
青衣循着视线往后看,道:“大人,可要小的前去请阮大人过来?”
“不过是个小太监而已,他要有胆去告密,本官可欢喜得很呢。”
“本官送礼一向只送适合的东西。”他轻轻使力,手头扇子立成两折。“这一把断扇就送给你吧。”
阮冬故朝他伸出手,他神色自若道:“本官出门向来不带钱袋。”
“阮侍郎,你可收了不少贿啊。”
“不必!”东方非看她明明眼角眉梢带有余笑,对他却是卑躬屈膝,令人觉得火大。“本官突然有了兴致,想到你家里瞧瞧。”
“送就送啊!”中年汉子拍着胸叫道:“反正今天没人上门买饭,来来,今天谁要赢了阮侍郎,未来一个月我老张请吃饭!”
“奴才只知阮侍郎刚回京就到户部报到,其它都不清楚……”
她张口欲言,而后扫过四周高昂的兴致,只好再度卷起袖子,与他比试。
东方非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内阁的官服,有趣地笑道:
“阮侍郎,你挺开心的嘛,你义兄不在京师,你就来跟百姓一块过年吗?”
东方非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大人快活就是青衣快活。去年您一提阮大人就快活,青衣自然也高兴了。”
她抬眼看他一会儿,微笑道:
“阮侍郎,首辅大人是什么意思?卢东潜是内阁的人,你是户部的官员,压根是两个人啊……”
“奴才不敢。”小太监忙道,碍于怀里的重册,只能拼命弯着身子以表忠心。
“不不,下官只是、只是怕大人在朝多受阻碍,何况暗箭难防……”
东方非哼了一声,视线落在她一身公服上,总觉今日的阮东潜与去年那个硬骨头的少年有所差别……是哪儿有差呢?是语气太恭敬,还是……突然落在她腰间牙牌上。在京朝官皆佩牙牌,方便出入,去年她的牌穗不过是条青红线结而已,今年她牌穗下竟是串着小小的珍珠。
过了一会儿,东方非从轿窗看出去,瞧见雪愈下愈大,街道两侧的店面大部份已经关上,还不及傍晚,天空早是灰蒙蒙的一片了。
“我不是叫你别提阮东潜了吗?”
一身月白布衫,腰间系条黑带子,与去年并无不同,只是体态更为纤细柔美,一头束起的黑发也更长了些。
“是。”青衣吩咐轿夫起轿,随即问道:“大人,回府吗?”
“青衣,你猜有多少人在东方府前等着拜年呢?”每年都一样,日子毫无惊奇可言。“在城里绕个几圈,积雪走不动了再回去吧。”
右臂隐隐作痛,即使去年看过她单手扯下铁链,也不敢相信她的力气竟然如此可怕。他面不改色拉好袖袍,臂骨像要裂成两半一样,他却强装无事人。
在不远处的东方非闭上凤眸,静静聆听她爽朗中带着干净的笑声。
东方非盯着阮冬故,问道:“是这样吗?阮侍郎。”见她面露为难,他不屑撇唇,拂袖反身离去。
“是啊。”阮冬故受宠若惊道:“大人还记得下官?”
“是。”
“大人,青衣是在街上听到的。”
东方非哼声笑着,睨着只勉强到他肩头的阮东潜。
大朝会文武百官都在,但阮东潜请假,照说不必参加。他心里起疑,想起这些日子以来,阮东潜出入户部频繁,只是他早不将此人放在眼里,就没特别注意。
“我做到说到!阮侍郎,你吃了我的饭,包你年年回京一定向我老张报到!”
“我要扮累,大叔们岂不是松了心神?要骗人我可做不来……哎,张老板,你真把这桶饭送给我?”她惊喜交加,毫不掩饰。
阮冬故迟疑一下,跟着他走进饭铺。他一身雍容气度,加上官服罩身,百姓纷纷退开,她连忙上前安抚笑道:“他是我同事东方,来找我的。”
“阮侍郎,本官真以为要摸不透你了。去年我见你不肯低头,今年你学会奉迎巴结,但你在饭铺里又是去年那少年的模样,现在呢……阮侍郎,你告诉我,若是去年的阮东潜,可会与本官并行在街上?”
“阮东潜回来了?怎么没在早朝看见他?”
“哦?怎么,他身后没跟着那两条狗吗?”
不知是不是重燃兴奋,东方非在见到她开心的笑颜时,心弦微微震动,又见她脸色一整,正要走来作揖,他暗哼了一声,缓步过去。
东方非脸色不悦道:“你不在现场监工,不怕闹出乱子吗?”以往的阮东潜必时时刻刻监守其位,什么时候也变得跟朝中官员没有两样了?
“阮侍郎,你有本事,就拉着我走吧。”
“去年?”轿内的声音带点轻讶。“我可记不得去年你遇上了什么好事。”